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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回憶(上)(3)(3)(3)(3)(3)

2024-09-29 13:16:05 作者: 巒

  這個早上,康橋一大早就接到不少的電話,這些電話都來自於她的同學,不管是她認識的,還是她不認識都往著她手機打電話,這些人都問她一個共同的問題:能不能透露一點內幕消息,霍蓮煾是不是真的打算和福田雅子交往了?

  半個小時之後,康橋看到這樣的一則新聞:霍蓮煾和福田雅子一起出席他朋友的攝影展,霍蓮煾被媒體再一次問到他和福田雅子的關係,霍蓮煾第一次鬆口,他說不排除未來有一天和福田雅子從同學變成戀人關係的可能。

  這話一出,折煞了斯里巴加灣半數以女孩們的芳心。

  八月十三號,星期五,農曆七月十五,中國南方傳統的中元節。

  這一天,康橋永生難忘。

  耶穌死於星期五,這一天為當月的十三號,在西方,如果一旦十三號又恰逢星期五的話,那麼這一天就會變成西方人的夢魘。

  他們把這一天稱之為「黑色星期五」一些人會在這一天拒絕乘坐飛機,拒絕買房子,拒絕朋友的邀請,拒絕一些會涉及到人身安全的活動,拒絕遠行。

  因為這一天代表著別離。

  

  永遠的別離。

  永遠的別離

  八月十三號,星期五,中國南方傳統的中元節。

  中元節在中國傳統意義上代表的是鬼門關打開,傳說中一些死去的人會通過鬼門關來到他們曾經生活過的世界,看望他們的親人朋友子孫後代,這個時候活在世界的人會燒香祭拜,準備很多供品讓來看望他們的祖先帶回去。

  霍家祖先來自於中國南方,即使已經離開家多年可他們依然延續著家鄉的傳統,為了把傳統發揚光大,霍家祖先還在汶萊建立了祖廟,他們把先祖的牌位從家鄉帶到了祖廟,但凡大的節日都會請來法師,霍家人的當家人每逢大節日都要祖廟祭拜。

  隨著祖廟建立,霍家的生意越做越大,霍家人把他們的財富歸功於祖先的庇佑,所以在幾大節日中就數中元節最為隆重。

  今年的中元節,霍家從台灣請來了很有名望的法師,霍老先生更是在三天前就從新加坡打來電話叮囑霍正楷這幾天裡不能近女.色,戒菸戒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霍老先生的關係,還是霍正楷的愧疚還在作祟,三天前,倪海棠接到姚管家的通知,她這次要陪著霍正楷到祖廟祭拜。

  八月十三號,星期五,康橋發誓這一天和平日裡頭沒有什麼兩樣。

  所有所有按照日常按部就班,起床、梳洗、早餐、連同她和倪海棠霍小樊坐的位置,甚至於早餐的分量,一切一切就像是那隻放在隨身聽里循環的單曲。

  也只有在當倪海棠不再了的時候,康橋才驟然想起,原來每一個別離都有著特屬於它們的前奏曲。

  比如,這個清晨她跑步回來看到那隻掉落在地上她叫不出名長相普通的鳥,它死了。

  在它身邊還有被啄得亂七八糟的鳥巢,很顯然夜裡貓頭鷹攻擊了它的窩,不知名的鳥奮起反抗。

  死去的鳥的體積也就貓頭鷹的三分之一大,康橋在心裡還想著怎麼那麼傻,可以飛走啊,當康橋想把鳥的屍體丟到垃圾桶去時,她明白了一切,明白了它為什麼不逃跑。

  連毛都沒有長齊的雛鳥被自己的母親保護在羽翼之下,甜甜酣睡。

  康橋給動物協會打電話,動物協會的人帶走依然還在酣睡的小鳥,吃早餐時康橋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倪海棠。

  倪海棠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之後目光又落在霍小樊身上,沒有說什麼。

  沿著回憶的線,再回想這一刻,康橋終於讀懂了自己母親看他們的那一眼,那一眼分明包含著:如果是我我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有些的人,天生不善於談論愛和情感。

  離別的前奏曲里還有關於出現在倪海棠鬢角的那根白髮。

  「康橋。」坐在化妝鏡前的倪海棠叫住正在檢查倪海棠包的康橋。

  汶萊已經連續幾天沒有下雨了,這也導致了這幾天天氣溫度的飆高,今天汶萊天氣的溫度又破了昨天紀錄。

  康橋走到倪海棠身邊。

  倪海棠昨天有點中暑,這導致於她臉色不大好,她把手中的耳環交到康橋手上:「幫媽媽帶上。」

  康橋接過耳環,那是一雙被設計得就像是扣子的祖母綠耳環,在康橋幫忙倪海棠戴耳環時,聽到她自言自語說著「真奇怪,也不知道怎麼的這耳環老是戴不上。」

  「你昨天中暑了,會沒有精神很正常。」一邊提醒著康橋一邊去拿另外一隻耳環。

  倪海棠沒有再說什麼。

  另外一隻耳環也戴好了,日正正午,光線特別強烈,強烈到康橋想忽視倪海棠左邊鬢角的那根白頭髮都不行。

  在康橋的心裡,倪海棠是漂亮的,不僅漂亮而且氣質典雅,只要她不開口往那裡一坐,一定不會有人會把她和交際花聯繫在一起,更別提她曾經是村妞一枚,她有時候比那些名門家的女孩看起來更顯得像模像樣。

  所以,康橋從來沒有把倪海棠和白頭髮聯繫在一起。

  「怎麼了?」倪海棠問她。

  倪海棠有多愛美康橋是知道的,要是讓她知道她頭上長白頭髮心裡一定會鬱悶得要死。

  她得偷偷的把那根看起來很礙眼的白頭髮拔掉,手不動聲色的落在她鬢角上,剛剛想發力,倪海棠淡淡的一句「不要去動它」讓康橋停下動作。

  手從鬢角垂落,叫了一聲媽媽。

  「嗯。」倪海棠應答著,淡淡笑開:「那根白頭髮讓你覺得刺眼,難受嗎?」

  康橋點了點頭。

  倪海棠側過臉來,看著她。

  「這世界絕大多數的女人都會成為一位媽媽,而每一位媽媽都會老去。」

  那個時候的倪海棠在康橋的心裡很像她的外婆。

  「這是你外婆告訴我的。」

  怪不得,康橋再叫了一聲媽媽,這次的那聲「媽媽」自然得宛如從肺部里擠出來的呼吸,稔熟親昵。

  「我前幾天就看到它,說實在的我那時心裡很鬱悶來著,我在想啊,那根白頭髮肯定是為你和小樊操心操出來的。」

  康橋下意識間狡辯:「我和小樊從來都不惹事。」

  「就是操心你們哪一天給我惹出一堆事來,惹事了還可以解決,要是吃虧了怎麼辦?」倪海棠一一細數:「康橋你太笨,我總是覺得你走在路上,會隨時隨地掉在別人給你設下的陷阱里,就像霍蓮煾那次……」

  聽到這裡康橋下意識揉了揉臉。

  「還有,小樊,我總覺得我們小樊是不是得了什麼病,就是智商那塊……」

  康橋皺了皺眉,很不高興的叫了一聲媽媽。

  這時倪海棠才反應過來:「其實媽媽沒有那個意思,也沒有往那個方面想,你也知道在你們面前媽媽懶得動腦子,總是有什麼說什麼,不要把這個放在心裡,其實媽媽是希望小樊快點長大,那個孩子總是誰對他和顏悅色了就以為誰對他好,這個世界上笑裡藏刀的人多的是,媽媽是希望小樊快點長大,長大了誰的笑里藏著刀刃?誰的笑容里藏著蜜意?他知道他明白。」

  那些,康橋懂,她也希望她的小樊快點長大。

  倪海棠似乎還想說什麼,康橋提醒她現在時間差不多了,還有十五分鐘司機就來了,看了一眼鐘錶倪海棠又自言自語開了,說也不知道怎麼的今天她想說的話很多。

  那就是那支離別的前奏曲。

  離別的前奏曲里還有關於一名母親那種潛藏在心底里的牽掛:小樊快點長大,康橋能聰明一點。

  倪海棠站了起來,走向橢圓形的全身鏡,全身鏡里前擺著康橋給她準備的鞋,藏藍色的,差不多四寸高。

  穿上鞋,問了一句「康橋,媽媽好看嗎?」

  倪海棠一直把她的美麗當成是武器,她總是怕有一天她的武器不好使了,她總是不厭其煩問康橋「康橋,媽媽好看嗎?」以此來獲得信心。

  把帶有流蘇設計的包交給倪海棠,目光轉向鏡子,描著精緻花紋的鏡子裡,身著乳白色無袖旗袍的倪海棠宛如民國佳人,眸光艷漣。

  點頭,喃喃說出好看。

  是真的好看,平日裡頭康橋對於倪海棠孜孜不倦提出的「康橋,我好看嗎?」時回答大多都是敷衍的。

  可今天的媽媽是真的好看,特別的好看,具體好看在哪裡康橋也不知道,只是單純覺得今天的倪海棠和以往不一樣。

  一點半,阿巧說車開來了,阿巧還說霍先生也在車裡。

  倪海棠推開窗戶,康橋也跟著她來到窗戶,透過窗戶,康橋看到立於車前的霍正楷,霍正楷穿著白色西裝,臉朝著她們。

  這天的霍正楷形象也是鮮明的,擺著西裝配禮帽,英俊瀟灑,是那種只需要站在那裡就可以讓女人們為之傾倒的英倫紳士。

  他朝著她們招手。

  「我走了。」倪海棠和康橋說。

  康橋點頭。

  跟著阿巧一起來的霍小樊很忽然冒出了一句「媽媽真好看。」

  小傢伙的話讓倪海棠心花怒放,她拍了拍他的臉並且把他鬆開的衣袖整理好,外面的車喇叭又響起了一聲。

  「媽媽走了。」

  「媽媽小心一點。」康橋拉著霍小樊立在窗前。

  秀美的頸部支撐著松松挽著的髮鬢,旗袍下擺在空中劃出一個優雅的弧度,四寸高藏青色中跟鞋跨過那道門檻,手包長長的流蘇在拐角處跳躍靈動,風情無限。

  那一刻的倪海棠把康橋看呆。

  她走了。

  看著房間門,沒有來由的康橋感覺到心裡空蕩蕩了起來,總感覺到她好像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做。

  很快的康橋想起她忘了給倪海棠準備好的小風扇,是那種可以拿在手上的迷你風扇,祖廟沒有冷氣,今天會有很多人會到祖廟來聽台灣法師講課,到時候肯定會很熱。

  拿起小風扇康橋快步朝著倪海棠追去,就像是在捉迷藏一樣,拐過那個拐角,腳剛剛踩到筆直的長廊倪海棠的身影剛剛消失在長廊盡頭,再跑,直長廊走完,她看到了倪海棠的身影消失在芭蕉林那處,康橋再跑,穿過芭蕉樹下。

  然後,她看到白色的勞斯萊斯的車門剛剛關上。

  後車玻璃印出倪海棠和霍正楷的背影。

  「媽媽。」康橋喃喃叫著。

  車子緩緩開走。

  別離的前奏曲最後寫滿了悵然若失:就差一步,總是,就差那麼一步。

  兩點半,康橋坐上通往學校的班車,今天學校有植樹活動,在植樹活動中康橋見到長時間不參加活動的韓棕。

  比起之前韓棕看起來精神好了一些,他衝著康橋笑說辦公室的冷氣讓他想念汗流浹背的時候,他說以後他會抽出時間參加植樹活動。

  後來康橋才知道,韓棕之所以出現在這裡不是因為辦公室冷氣,而是他聽從了心裡醫生的建議,多抽出時間參加公益活動,這樣有助於他走出陰霾。

  一切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植樹期間韓棕一直把康橋當成小妹妹般照顧,他挑重的活干,鏟土澆水,康橋負責把半米高的樹木扶正。

  四點四十分,十棵樹種完八棵,正要種第九棵樹時康橋的手機響起。

  康橋永遠銘記那時的鈴聲,沒頭沒腦的,讓人忽然間就那麼嚇了一跳。

  接起手機,那個莫名其妙的女孩聲音,配合著極為吵鬧的電話背景讓康橋還以為是哪個馬大哈撥錯了手機號,而且這個馬大哈有可能處於某場事故現場,因為康橋從對方的電話背景中聽到警車聲音。

  「你是誰?你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一點?你是不是打錯電話了?」對方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讓康橋有些不耐煩了,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聽到類似於血啊刀啊簡直是糟糕透頂。

  「康橋。」對方倒是叫出她的名字:「我是何小韻啊。」

  何小韻?康橋想起來了,她是認識這麼一個人,何小韻是康橋的同班同學,斯里巴加灣華人挺多的,黑頭髮黃色皮膚人種就占據了班級里的五分之一名額,何小韻就是班級里的五分之一,因為她祖籍也是海南,所以康橋和她走得比較近一點。

  「有什麼事情嗎?」康橋問道。

  「我見到霍蓮煾了。」何小韻告訴她,只是聲音里興奮的樣子。

  這個花痴,何小韻是她們班級里喜歡霍蓮煾的女孩之一,正因為這樣康橋沒少受到她的騷擾,何小韻已經不僅一次提出想到康橋家玩了,可她的要求總是被康橋一次次拒絕。

  這下倒好,自己製造機會了。

  今天霍蓮煾也會跟著霍正楷到祖廟祭拜。

  「如果是要和我說這些話,掛了。」康橋一邊講著電話一邊看著正在拆第九棵樹包裝的韓棕:「何小韻,我還得去種樹,我要掛了……」

  「不,不。」那邊急急忙忙喊了起來:「康橋別掛,我也看到你媽媽了。」

  「嗯。」再淡淡應答一句,何小韻是典型的八卦女生,這一類女生總是知道很多的小道消息:「所以呢?」

  「康橋……」對方一副欲語還休的語氣。

  知道很多小道消息的女生還喜歡故弄玄虛,康橋冷冷說:「好了,如果你再這樣的話我真的要掛斷電話了。」

  與其說是急著去種樹到不如說是害怕吧,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害怕何小韻會帶來壞的消息。

  「康橋……」何小韻聲音聽著有些哆嗦:「我看到有人拿著刀,刀……看著是往霍蓮煾爸爸那裡去的,可……可也不知道怎麼的就衝著你媽媽的那裡去了,然後……刀刺中你媽媽,你媽媽流了很多的血。」

  那一個瞬間,那個藍白色的國度一片的荒蕪。

  最後一面

  死一般靜寂的世界裡頭,康橋聽到自己木然的聲音:「何小韻,你再說一次。」

  然後何小韻又重複了一次她剛剛說的話,最後她還補上這樣的一些話:「那時,我為了能靠近霍蓮煾近一點,我就拼命的擠,然後我真的站在靠近霍蓮煾很近的位置,霍蓮煾和他爸爸站在一塊,你媽媽站在霍蓮煾爸爸的另外一邊,然後……然後那把刀忽然出現時,霍蓮煾的爸爸拉了你媽媽一下。」

  「然後……然後刀就變成了刺向你媽媽。」

  說完這些之後電話那頭傳來何小韻嚎然大哭的聲音:「然後,警方就把這裡封鎖了,誰也不讓離開,我爸爸也被帶去問話了,康橋,我現在好怕。」

  那時康橋覺得何小韻的哭聲很誇張,誇張到讓她想起了那個周三,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在她宿舍房間門口說要蹭冷氣的女孩,那女孩叫瑪奇和霍蓮煾是朋友。

  那邊,何小韻還在裝模作樣的哭泣著,一副好像真的發生她口中的事情一樣:「康橋,我覺得我應該給你打電話,你媽媽已經被送到醫院去了,那把刀刺得很深,我想你媽媽肯定要不行了。」

  「其實是你媽媽快要不行對吧?」加重語氣,冷冷回應著。

  「什麼意思?」語氣挺無辜的。

  「何小韻,我問你,我媽媽今天穿了什麼顏色的衣服。」康橋問她。

  「她……我好像看她穿了一件淺紫色的衣服,是的是的,她是穿淺紫色衣服沒錯。」何小韻說著。

  不,不不,親愛的,你錯了,我媽媽今天穿的是乳白色衣服。

  內心就因為何小韻的話奏響萬人大合唱,內心就像是凱旋而歸的戰士。

  康橋提高聲音對著何小韻說:「何小韻,你去和霍蓮煾說,讓他以後要是想再玩什麼真人秀最好劇本嚴謹一點,還有何小韻,你的哭聲太假了,最後奉勸你一句,不要以為給霍蓮煾干起了跑腿的事情他就會對你另眼相待。」

  「康橋,你……你在說什麼?」何小韻還在繼續裝著。

  康橋撫頭,決定掛斷這通無聊的電話。

  掛斷電話,朝著韓棕走去,也不知道第一步腳還可以,可到了第五步第六步腳就沒有半點力氣,等走到韓棕面前時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

  韓棕把她抱到了太陽傘下,一些人拿來了清涼油,一些人遞來了水。

  坐在太陽傘下,韓棕觸了觸康橋的手:「現在好點沒有?」

  康橋點頭。

  「我看你接電話時很不對勁,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韓棕問她。

  康橋搖頭,看了一眼天空:「天氣太熱了。」

  韓棕在她身邊坐了下來,他讓她的頭擱在他肩膀上。

  「休息一會就好了。」

  「好。」

  目光毫無聚集的落在很遠很遠的天際,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康橋聽到自己緩緩開口。

  「韓大哥,剛剛我的一個同學打點話給我,她說我媽媽被刀傷到了,她還說那刀刺得很深,她說我媽媽也許不行了,這怎麼可能,幾個小時之前媽媽還讓我給她戴耳環。」

  是啊,這怎麼可能,咧開嘴笑,眼角處滑落下來卻是淚水,慌慌張張把淚水擦拭乾淨,這個時候的淚水怎麼想都很晦氣。

  「康橋你說清楚。」韓棕語氣凝重:「告訴我,你媽媽現在在那裡?」

  木然的聲音報出現在倪海棠的所在地方。

  看著韓棕正在拿手機,康橋跳了起來:「韓大哥不要——媽媽說不能隨便給她打電話」

  是的,離開時倪海棠交代了讓她這個下午不能往她手機里打電話,如果碰巧在法師講課時她的電話響起就糟糕了。

  韓棕看了看她,康橋不好意思笑了起來,她說韓大哥你要不要聽我一些我的事情。

  「什麼事情?」

  他坐在太陽椅上,她頭擱在他肩膀上,目光落在很遠很遠的地點,慢慢說著:「韓大哥,有一個人特別的壞,騙我威脅我,可我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

  「剛剛那個電話是那個人打……」

  「不,不,韓大哥不要說電話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要提好嗎?韓大哥我和你說……」

  說?說什麼好呢?

  忽然之間,康橋覺得她好像忘了要怎麼去說話了,她就只會發呆,她在心裡祈禱著電話不要再響起,不要再響起。

  就像是聽到她內心的祈禱一樣電話一直都沒有響起,漸漸的她的思想因為高度集中而覺得累,覺得睏倦。

  目光開始放空,這太陽底下的一切宛如處於幻夢,處於某場的海市蜃樓,也不知道過了過久在海市蜃樓中有三輛黑色的車開進她的視野里。

  車停下,有人打開車門,三輛車裡走出一些人,康橋覺得眼前的狀況就像是長長的電影膠帶所締造出來的,那些人清一色穿著黑色西裝,就只有從中間車輛出來的人穿著白色襯衫,那些人被做了模糊處理,身影更是被拉得又瘦又長。

  數十條人影往著康橋這裡走來,無意識看著,耳邊聽著韓棕叫喚她的聲音,康橋。

  那聲音聽著帶著擔憂。

  於是她說:別吵。

  說完那句之後康橋被近在眼前的那張被放大的面孔嚇了一大跳,那一大跳促使著她直接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冷不防那麼一嚇之後她的聲音扭曲了起來。

  霍叔叔——

  那聲霍叔叔叫得又尖又銳。

  那張被放大的面孔在看著她。

  康橋覺得有點丟臉,於是吶吶的解釋著:「霍叔叔,還不知道吧?我膽子特別小,你這麼一出現把我嚇了一大跳。」

  回應康橋的是霍正楷凝重的聲音,凝重中帶著一點點的沉痛:康橋,你得和我到醫院去一趟。

  說什麼到醫院去?不,她可一點也不想到醫院去,那可是晦氣的地方,搖頭,吶吶的說著:「霍叔叔,我還有兩棵樹沒有種完。」

  說完那句話之後康橋手就想去拿帽子,然後手腕被扣住。

  「康橋,你媽媽想見你。」

  假裝沒有聽到,使勁掙脫那隻手,然後她聽到那麼大那麼凶的一串聲音直接鑽進她耳膜里。

  「康橋,要來不及了——」

  大顆大顆的眼淚掉落了下來,這世界瞬間一片荒蕪,失去了所有的色彩,是颱風又要來了嗎?就像她十二歲那年驟然來臨的那場颱風。

  木然移動著腳步,在很多人簇擁下坐上了車,她坐在靠左邊位置,霍正楷坐在靠右邊位置。

  木然看著車窗外的世界,白的是雲,黑的是天空,白的是孩子淺色的蓬蓬裙,黑的是深色的人們的頭髮。

  然後,她聽到了這樣的一番話。

  「那一刀刺得太深,深且致命,醫生說肝臟受損嚴重,說回天乏力,康橋,我這麼說你明白嗎?」

  沉默著,那個黑白世界裡有人笑容滿面,有人神情冷漠。

  「你媽讓醫生給她打了止痛針,你媽說怎麼也得見康橋一面。」

  沉默著,白的是無處不在的光,黑的是一直延續著的馬路。

  黑色的馬路一直延續到那幢白色的建築,下車,推開車門,她的腳已然走不動,有人拖著她經過長長的走廊,走廊天花板的白熾燈燈光一節一節飛躍而過。

  然後,停在那個房間門口,有人為她打開了門。

  那門就像是緩緩展開的摺扇,從一丁點縫隙被無限拉大,在無限被拉大的空間裡她看到了那個躺在床上的人。

  真奇怪,和她來時想像中的淒涼模樣不一樣,躺在床上的女人臉上乾乾淨淨的,表情也平靜,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和平日裡頭的沒有什麼兩樣。

  還真那樣,白色的旗袍換成淺紫色較為寬鬆的旗袍。

  床上的女人衝著康橋笑。

  背後那扇門關上,康橋站在那裡,忘了前行。

  「康橋,過來媽媽這裡。」她和她說,聲音比平常溫柔了不少。

  於是,抬腳,一步一步朝著她走去,停在她床前,瞅著她。

  她在嘆氣呢,她嘆氣著說:真是鐵石心腸的人,媽媽都要死了怎麼都不掉幾滴眼淚呢?

  繼續瞅著床上的女人,細細的瞅著,開口。

  「媽媽。」

  「嗯。」

  「媽媽,你真的會死嗎?」

  「嗯,而且很快。」

  康橋聽到自己「哦」的一聲,那一聲倒也很平靜,然後身體往前傾斜,嘴唇趴在媽媽的耳邊:「媽媽,你現在先別死,你給我一點時間。」

  說完之後,直起腰目光搜尋著,要在一個病房裡找出一樣利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很快的康橋就找到一把刀,那把刀緊緊握在手上。

  手被拉住:「康橋,你要幹什麼?」

  回頭,康橋聽到自己聲音宛如在夢囈:「媽媽,我的同學告訴我是他拉你一把,刀才會刺到你的,媽媽我去殺了他,媽媽不是一直想殺他嗎?我這就去殺了他,我讓他給你陪葬。」

  霍正楷現在就在房間門口,她只需要打開門,然後裝成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嘴裡喊著霍叔叔,沉浸在愧疚和罪惡感中的男人眼睛一定是光顧著看她那張驚慌失措的臉了,到時候他肯定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假惺惺的安慰他,然後朝著她走來,等到他走到她面前時,一直別在背後的手伸了出來。

  那一刀一定要狠要快要深,她要看著他的瞳孔在她面前擴大,定額,據說那是死亡的模樣。

  白的是牆,白的是天花板,白的是這房間所有所有的一切,黑的是媽媽的頭髮還有蚯蚓一樣的條狀物體通過她的嘴角不斷滲透出,在那聲「康橋」中,條狀物體在瞬間變得刺目,回歸了屬於它原本的顏色。

  紅的像血,紅得觸目驚心。

  「康橋,過來,來媽媽這裡,康橋我們不要把時間浪費在不相干的事情上,媽媽想好好的看看你,剛剛那會兒媽媽才想起來我好像從來就沒有好好的看過你。」

  刀放在一邊,走了過去,一一把她嘴角滲透出來的紅色液體擦拭乾淨,在她的戀戀不捨的目光中把頭埋在她心上的部位,傾聽著她的心跳。

  「媽媽。」

  「嗯。」

  冥冥中有神明,拉著她和她的手來到那個小小的村落,鳴蟲叫個不停的夏夜,果樹下,她臉靠在她膝蓋上,那時她很年幼,那時她很年輕,成千上萬的螢火蟲繞著她們,年輕的她給年幼的她講故事,聲音溫柔緩慢。

  「你出生時可丑了,我在想那個皺巴巴的孩子怎麼會是我生的呢,我明明這麼漂亮。」

  「一眨眼,十九年過去了,丑巴巴的孩子變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這個讓媽媽很高興,康橋,媽媽沒有什麼文化,所以媽媽無法了解你所喜歡的書,你所熱愛的故事人物,你具體喜歡哪些城市你又是為什麼會喜歡這些城市的,媽媽也聽不懂你喜歡的音樂,理解不了被你記在筆記本的那些格言。」

  「這個你要原諒我,媽媽曾經嘗試過去學習,可你也知道媽媽沒有多少的耐心。」

  「康橋,你聽我說,你的同學看錯了,拉我一把的人不是霍正楷,是另外一個人,一個坐在媽媽後面,媽媽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我想那個人是嚇到了吧?那個人想不明白法師那位一臉和善的助手怎麼一下子就變得凶神惡煞了起來,康橋,媽媽也被嚇到了,所以一時之間忘了躲開,然後背後的人推了我一把,想躲開那把刀已經來不及了。」

  「康橋,你要記住,一切不關霍正楷的事情。」

  「以後呢——」

  那個以後拉得可真長,夏蟲在嗡嗡叫著,導致於年幼的她有點注意力不集中,導致於她覺得睏倦。

  恍恍惚惚中,那樣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康橋啊——

  這麼一聽康橋還以為是外婆在叫她了。

  「嗯。」答應著。

  我在,我在聽呢,我可沒有在打瞌睡。

  「康橋,以後你要代替媽媽照顧小樊,等小樊長大以後幫我告訴他,媽媽愛他,很愛很愛。」

  「好的。」應答著。

  「康橋,不要覺得害怕,沒什麼好害怕的,媽媽只是和你外婆一樣先走一步而已,一段時間過去,我們會在另外一個地方見面,所以不要害怕,但如果真害怕了就抬頭看,媽媽和你外婆在看著你們呢,媽媽和外婆在保佑你們呢,所以啊,什麼好害怕的,懂嗎嗎?」

  「我懂。」

  「康橋,你也不用擔心接下來的生活,他答應過我,會好好的照顧你和小樊,以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不要去擔心,有時候也和別的女孩一樣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和男孩子約會,媽媽這樣說你明白嗎?」

  「是的,我聽明白了。」

  「康橋,剛剛你說要去殺霍正楷,媽媽心裡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來著,我總算沒有白疼你,現在媽媽就當你已經把他乾脆利索的解決了,好嗎?」

  「好的,媽媽。」

  「康橋,小樊……小樊還小,你比他大十二歲。」

  「媽媽,我懂,我知道,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樊,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嗯,那就好,那就好……」

  「康橋。」

  「媽媽。」

  「媽媽……媽媽要走了。」

  ………………

  耳朵下面的那個世界,安靜了,夏蟲不再鳴叫,晚風停歇了下來,樹上的葉子不再發出瑟瑟聲響。

  「媽媽,別走,媽媽你能不能別走,我會害怕。」「媽媽,求你別走,媽媽我和你說我現在已經開始害怕回家了,我害怕打開你房間的門,我害怕在你房間裡找不到你,害怕一不小心叫出那聲媽媽沒有人應答,害怕下雨時沒有人在我耳邊嘮叨康橋記得帶傘,害怕夜晚來臨時你的窗口不再有亮光。」

  「媽媽,我害怕。」

  ………………

  一切來得毫無徵兆,以至於她被帶離那個房間時還渾渾噩噩的,有人把她帶到了另外一個房間,有人強行給她打了針。

  那一針過後,她陷入了長長的昏睡。

  長長的一覺之後,窗外正在下著雨,雨水滴答滴答的,下得還不小。

  長長的舒出一口氣,康橋想,總算下雨了,下雨了多多少少會緩解近日的高溫,均勻的呼吸聲來自於她的懷裡,低頭看。

  她的小樊無尾熊一樣趴在她身上呼呼大睡,推了推霍小樊,然後康橋看到霍小樊那雙哭腫的眼睛。

  手無力垂落。

  二零零四年,康橋十九歲,這一年,她送走了自己的媽媽。

  人生的第二場葬禮

  霍正楷為倪海棠舉行了隆重的葬禮,倪海棠的牌位被送進霍家祖廟,緊緊挨著林芝華,雖然沒有那張結婚證書,但死後的倪海棠,終於在她的姓氏之前,冠上了那個夢寐以求的霍姓,變成霍倪玉潔。

  葬禮的當天,斯里巴加灣最高級別的長官,公布四天前發生在霍家祖廟的事故真相:持刀殺人的是一名馬來西亞零售商的長子,一年前,這位馬來西亞零售商因為承受不了公司破產而選擇自殺,馬來西亞商人的長子,把自己父親的死歸結於霍正楷在零售業的長期打壓壟斷,之後經過精心布置最終在八月十三號這天持刀行兇,當時混亂的場面導致於最終刀刺向站在霍正楷身邊的倪海棠。

  這一天,斯里巴加灣的名人們如數到場,另外一些人也通過水陸空交通工具不遠千里前來參加葬禮,公益組織,部分駐汶萊使館外交部派出代表,多家報館電子媒體電視台均派出攝製組跟進。

  輓聯花圈從靈堂外一直延伸著一眼望不到邊。

  他們管這種排場叫做風光大葬。

  霍正楷一手拉著康橋一手拉著霍小樊立於家屬位置,對每一位來賓謝禮。

  二零零四年,康橋十九歲,這一年,康橋參加了她人生中的第二場葬禮,在這場葬禮中她送走了自己的媽媽。

  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康橋就像是一個健忘病患,起床,走到倪海棠房間外,敲門,媽媽我要上學去了,放學回家敲門媽媽我回來了,早餐時低頭喝完牛奶之後,說媽媽你發現了沒有……話迅速頓住,臉朝著對面,對面坐著霍小樊,笑容變少了霍小樊。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很多。

  葬禮舉行之後的第三天,霍正楷對外公開宣布:他將會把他名下百分之五股份永久性的過繼到霍小樊名下,與此同時,他名下的若干不動產若干基金也將過繼到康橋名下。

  外界把霍正楷這樣的行為歸結為他認領了他的那對私生子女,關於這樣的傳聞霍正楷選擇不做出任何回應,他更是在數次公共場合上表達出以後,誰要是對他們兩個過不去,就等於和他過不去。

  外界把霍正楷的不作任何回應以及一系列宣言解釋為默認,這樣一來就變成特屬於很多名門望族那種不成文的論調:即使沒有任何官方證明文件,但大家已然心知肚明。

  八月二十一號,霍正楷發布聲明的次日,姚管家讓人搬走了康橋和霍小樊部分行李。

  看著幾箱收拾好的行李,康橋拉著霍小樊的手,第一次冷冷的對那位老人家說:「姚管家,你這是要做什麼、」

  姚管家解釋:「這是霍先生的意思,康橋,以後你和小樊要和霍先生蓮煾少爺一起住在大屋裡。」

  姚管家口中的大屋指的是霍家的主宅,這幢建築唯一擁有金色屋頂的地方,如果用一個國家行政管理制度來形容的話,那裡就是絕對的政治中心。

  從姚管家的表情乃至聲音無一不在釋放著這樣的訊息:噢,不受寵愛的王子公主們你們要走運了,以後可以享受到大把大把的榮華富貴了。

  勾起嘴角,笑:「不,我和小樊以後一直要住在這裡,我們哪裡也不去。」

  老人家一臉訝異,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康橋搶在他開口之前說:「您只要把我的話告訴霍叔叔就可以了。」

  這樣的後果導致了傍晚霍正楷的出現,還是在那處阿拉伯避暑涼亭里,康橋讓霍小樊留在家裡,她跟著姚管家來到阿拉伯涼亭。

  康橋和霍正楷說霍叔叔這裡熱要不要到裡面坐,裡面有冷氣。

  霍正楷目光往著東南方,東南方向處的那幢三層洋房,是自霍小樊出生之後,他們三個相依為命的地方。

  目光逗留的時間極短,短且極具應付式,然後應答了一聲:「改天吧,待會霍叔叔還有應酬。」

  這句話說完之後,霍正楷直接進入了主題,在他的闡述里,他答應了倪海棠要好好照顧她和霍小樊。

  霍正楷的一番話說的不動聲色,他說他對他們的好,不只存在於金錢物質上的無限供應上,他希望以後的日子裡能和他們家人一樣相處,而且他會尊重他們每一樣選擇。

  「霍叔叔為什麼會忽然對我們這麼好?」康橋忽然問。

  霍正楷一愣。

  眼睛直勾勾盯著霍正楷,緩緩說著:「我以為我讓姚管家帶去的話,足以讓霍叔叔對外界有一個交代了,我已經盡力了。」

  「康橋……」霍正楷摸了摸鼻尖,語氣尷尬:「霍叔叔對外說的那些話沒有半點的敷衍,康橋……」

  「我媽媽的死和霍叔叔沒關係,調查結果不是已經出來了麼?」康橋一字一句:「那個推我媽媽的人主動出來承認了,我媽媽的死是一場意外,和霍叔叔的無關,霍叔叔無需要負上任何責任,那些人不是把我媽媽的死定位為福薄嗎?」

  霍正楷再一愣,目光往著東南方,又迅速從東南方移開,再之後轉過身去,背對著康橋。

  康橋目光直勾勾的盯著霍正楷的後腦勺。

  小會時間過去,霍正楷用一種的極為沉痛的聲音說出:「康橋,你這是在怪霍叔叔沒有保護好你媽媽嗎?我對小樊好不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瞬間語塞。

  康橋總是記的那時何小韻的那通電話:霍蓮煾的爸爸拉了你媽媽一把,然後刀子就刺向你媽媽。

  「康橋,你是小樊的姐姐,我希望你能冷靜下來,好好為小樊著想。」

  這會,這個平常連看都不看小樊一眼的男人說起小樊來語氣動人極了,當真很像一位父親。

  「康橋,在你媽媽臨死前我答應她,以後會試著去承擔一名父親的責任。」

  半小時之後,康橋和霍正楷達成共同協議:康橋和霍小樊目前可以暫時住在這裡,姚管家還是會按照他們的喜好,在主宅為他們準備房間,他們哪天想搬到那裡住都可以,以後但凡一些較為重要的日子要一起用晚餐,以及一些以霍家名義舉行的重要聚會必須參加。

  次日,陸續有專業的園藝師、草坪工人、還有若干,康橋都不知道負責那個板塊的人住進了三層樓洋房裡,三層洋房裡住進了管家。

  霍小樊的保姆從一位變成兩位,他們給霍小樊的書房重新裝修,一直喜歡嚼舌頭的阿真被解僱,換上另外一名叫做阿眉的傭人,負責他們生活起居的傭人,從之前的兩位增加到四位,之前只能停靠三輛車的車庫開始整修擴大,安全警戒一律升級。

  在一派繁忙中霍小樊的房間門大多數關閉著,曾經為了姐姐罵媽媽是「壞女人」的孩子終於明白了何為想念,那些想念讓那個孩子在夜幕降臨時兩眼淚汪汪。

  每當這個時候康橋都會把霍小樊那顆小小的頭顱按在自己的懷裡,一次一次告訴著:不用怕,還有姐姐。

  「姐姐會不會有一天,像媽媽一樣忽然消失不見。」

  「不,永遠不。」

  倪海棠離開的半個月之後,康橋見到了從出事當天,就被緊急送到新加坡的霍蓮煾,在兇手當場被制服後,霍正楷迅速做出決定,送走霍蓮煾,因為在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事情都會發生。

  送走霍蓮煾之後再把倪海棠送到醫院去。

  昨天,斯里巴加警署公開最終調查報導,8.13事故純屬於個人尋仇性質,隨著那位馬來西亞商人長子鋃鐺入獄,一切塵埃落定。

  對霍家繼承人的潛在威脅宣告解除。

  午後四點左右時間,把霍小樊交給保姆,康橋拿起包和車鑰匙。

  南亞日光毒辣,越是有錢的人家家裡的長廊就越多,綠樹植物覆蓋在長廊兩邊,大雨過後,那些綠樹植物綠得驚人,霍蓮煾穿著那種又亮又透的襯衫站在長廊盡頭,周遭的綠意映襯在他襯衫上,宛如綠野仙蹤里撥開迷霧露出驚人容顏的精靈。

  看清楚站在長廊盡頭的人之後腳步沒有任何停頓,一步步往著走廊盡頭走去,和他擦肩而過。

  擦肩而過時,他拉住她的手。

  「木頭。」

  低頭看了一眼霍蓮煾的手,冷聲說著:「放手。」

  就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一樣,他問她你要去哪裡?

  不鬆開是吧?康橋一個手指一個手指掰開那隻抓住她的手,下了三個台階往著臨時車庫走去,連竄腳步身追了過來。

  霍蓮煾在她背後,一如既往帶著特屬於蓮煾少爺的腔調:「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到處亂跑。」

  另外一隻手疊在她擱在車門把手的手上。

  霍蓮煾和她說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側過臉去,說:離我遠點。

  迷離的燈光下,墨藍色的床單上,汗淋淋疊在一起的身體,氣氛很好,好得不得了,他會告訴她一些話,比方說特屬於霍蓮煾式的「離我遠點」其實是一種高級別的警告「快給我滾,有多遠就滾多遠。」手在揉捏著她胸前的柔軟唇有一下沒有一下的觸著她「木頭,以後記住了我和你說離我遠點你最好躲得遠遠的。」仗著他們那時身體貼得緊緊的,仗著那時他和她說話的嗓音溫柔,帶著那種女孩子的蠻橫勁拿喬「你會和我說那樣的話嗎?」「當然。」她拿腳去踢他,腳被捉住,不一會兒房間裡傳來他們彼此交纏在一起的喘息聲,喘息聲加粗加重,最後變成吟唱低吼。

  再之後他推了推她肩膀,「快回去。」她都累得睜不開眼睛了,假裝沒有聽到他的聲音她就想能再眯一下眼睛就好了,然後很冷淡的聲音和她說「想賴在我的床上嗎?」疲憊的軀體挪揄著,灰溜溜的穿好衣服。

  走在回程的長廊上,夜風吹過來,把她的思緒吹得異常清晰,然後她明白了,霍蓮煾隨時隨地會和她說「離我遠點。」

  蓮煾少爺的離我遠點等於快給我滾,有多遠就滾多遠。

  「離我遠點。」康橋一字一句的說出:「霍蓮煾,需要我和你翻譯這話後面的意思嗎?」

  近在咫尺的臉迅速因為她的這句話染上了戾氣,但他掩飾得很好,疊在她手上的手離開,淡淡說了一句「開車小心點。」

  車子開出了霍家大門,一小段路程之後康橋就發現尾隨而來霍家的僱傭兵們。

  車子停在商場門口,康橋進入商場,很快的她從商場後面離開,然後攔了一輛計程車,計程車朝著斯里巴加灣的富人區開去,最終停在一棟精緻的樓房門口。

  站在大門前,康橋和門衛說清來意,小會時間過去,出來一位剪著短髮的中年女人,在那位中年女人的帶領下康橋見到她想見的人。

  何小韻。

  在過去幾天裡康橋一直往何小韻手機里打電話,可何小韻的手機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狀態,最終康橋通過另外的同學拿到何小韻的家庭住址。

  康橋和何小韻面對面坐在庭院的太陽傘下。

  似乎是早已經猜出康橋來訪的意圖,何小韻和康橋說康橋對不起,那時我不該在沒有弄清楚一切事情就貿然給你打電話。

  「康橋,我當時害怕極了,所有人都在逃竄,場面混亂,我媽媽說在那種情況下,判斷錯一些事情很正常。」何小韻絞著手指,說話語氣很是指責。

  真的是判斷錯誤嗎?

  「那為什麼最近都不接我電話?」康橋朝著何小韻靠近一點。

  何小韻沒有任何的躲避,她告訴給康橋打完電話之後她手機就掉在現場,之後她媽媽說那手機晦氣就沒有把手機找回來。

  細細觀察著何小韻臉上的表情,康橋想從那張小圓臉上找出一點不自在的表情,可沒有,那張臉自始至終都寫滿了自責。

  夜幕降臨時,康橋把車開回車庫。

  霍蓮煾等在車庫裡,剛剛關好車門,車庫門就自動落鎖。

  執著死亡真相

  車子開進車庫,剛剛關好車門,康橋就看到抱著胳膊站在一邊的霍蓮煾,霍蓮煾拿著遙控器,車庫門緩緩拉下。

  車庫就只剩下康橋和霍蓮煾,康橋斜斜的靠在車上漫不經心低著頭玩著車鑰匙。

  「我給你的手機呢?」霍蓮煾的聲音近在咫尺。

  「丟掉了。」漫不經心的回答著。

  近在咫尺的人氣息又灼了一些,可見蓮煾少爺是在生氣呢。

  小會時間過去他說「沒關係,改天我再給你買。」那語氣就像在哄著他的寵物。

  抬起頭,看著他。

  他垂下眼睛。

  他開口,聲音微澀:「我為那時的行為和你道歉,我承認,那時我說的那些話是過分了點。」

  「什麼話?」她問他。

  「說你會演的那些話。」他的聲音越發得低沉。

  好女兒?好姐姐?她早就把這些話丟在八百年前了。

  「在新加坡的這段時間裡,我安靜下來想了一下,我發現自己那時說的那些話有點不可理喻,我承認當時在那樣的時候,聽到你和我說讓我對小樊好點時心裡有些不舒服,就感覺到自己好像被誰操控似的,一直以來我很討厭那種感覺,而且這個人還是我最討厭的人的女兒,所以也就有接下來的那些事情,我總覺的只有狠狠的反將你一軍了才能讓自己的心裡舒服點。」

  「對不起,康橋。」

  霍蓮煾提到了新加坡,新加坡。

  康橋問他霍蓮煾你在新加坡過得好嗎?

  即使她媽媽生命垂危,霍正楷還是第一時間主張讓他的保鏢送走霍蓮煾,康橋總想要是霍正楷第一時間選擇把她媽媽直接送到醫院,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

  所以,她現在心裡無比憎恨霍蓮煾。

  「霍蓮煾,你在新加坡過得好嗎?」

  她的話讓他抬起眼睛,四目相對,他搖頭。

  「不是很好,我曾經嘗試過想離開那裡,可沒有一次成功過,我有時候會在想,木頭現在應該很難過。」

  霍蓮煾現在又是在演哪出?

  對了,那時霍蓮煾也在場。

  看著霍蓮煾,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柔聲叫了一句蓮煾。

  「蓮煾,何小韻告訴我你那天也在現場,而且你距離我媽媽很近,你能告訴我那把刀是怎麼刺我媽媽嗎?」

  康橋在說這話時眼睛一刻也沒有離開霍蓮煾的臉,那張臉在微微斂著眉頭,聲音略帶訝異「為什麼忽然間問我這個問題,警方已經公布調查結果了。」

  「蓮煾,我要聽你說。」

  霍蓮煾接下來的話和何小韻說的差不多,當時現場混亂等他回過神來刀已經刺進倪海棠的身體裡了。

  他的手掌輕輕貼上她的臉頰:「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記住我現在說的話,以後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朝著他笑,有其父必有其子。

  「你是不是也和你爸爸一樣答應,我媽媽要照顧我和小樊?」

  就像是沒有聽到她的嘲諷一樣。

  「木頭我已經把瑪奇狠狠的教訓一頓了,瑪奇和瑪奇的家人現在焦頭爛額,木頭你現在開心點沒有?」

  「為什麼迴避我剛剛的問題?是不是有什麼不能說的?」

  「我把回美國的時間推遲了半個月,我外婆問我為什麼,我和她說我得陪一個人,現在是這個人最為艱難的時段,我想陪陪她。」

  「不要迴避我的問題,霍蓮煾!」

  「對了,你好像不喜歡雅子,你不喜歡雅子呢我就不和她相處,我明天就和她劃清界限。」

  康橋拉高聲音,她的聲音一下子就蓋過霍蓮煾的聲音:「為什麼迴避我的問題,霍蓮煾,我從來就不認為你和你爸爸會做出良心發現這樣的事情——」

  然後。

  比她更高的聲音響起:你有完沒完?

  「是的,我當時在現場,你媽媽十分討厭,臨死前還不忘給我施壓,她就用她的那雙眼睛死死的蹬著我,你都不知道她那個樣子有多可怕,你也知道我和你上床了,是的我那個時候心虛了,我當時想如果我不好好表現的話,她也許會陰魂不散纏上我,然後我就走了上去,我告訴她阿姨你放心不會發生你所擔心的事情,我的回答你滿意了嗎?」

  「你和霍小樊得慶幸你有一個狡猾的媽媽,以後我會拿出我的誠意來,但是,如果你還維持這種晦氣樣子,我只能和你媽媽說抱歉了,她女兒就一不識好歹的蠢東西。」

  說完這些話之後霍蓮煾氣匆匆離開車庫。

  次日,一些電子網站刊登出一組福田雅子和霍蓮煾在斯里巴加機場的照片,照片中福田雅子一臉落寞,而霍蓮煾則是一如既往的表情禮貌疏離。

  在機場接受記者採訪時,他糾正了之前他和雅子有可能從同學發展成為戀人的這種說法,他明確表示出福田雅子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晚餐時間康橋看到霍蓮煾赫然出現在他們的餐桌上,他就坐在霍小樊的身邊,他在逗著霍小樊說話,霍小樊因為霍蓮煾的到來表情亮堂了不少,看了一眼霍小樊康橋低頭專心吃晚餐。

  晚餐過後霍蓮煾陪霍小樊玩遊戲,看動畫片,十點鐘左右他把在沙發上睡覺的霍小樊抱回房間。

  等一切妥當之後他和康橋說了一聲「我回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裡一直延續著這樣的狀況,這裡還得提一下霍正楷,他每隔幾天就會來一次電話,可霍小樊一次也沒有去接霍正楷的電話。

  九月來臨,半輪月亮掛在天上,聽著音樂赤著的腳踩在草地上,跟隨著音樂節奏康橋在後花園的草坪上轉著圈,也不知道轉了多少圈,在身體即將失去平衡時一雙手拉住了她。

  怔然,辨認著眼前的這張臉,她都把自己轉暈了。

  怔然中那雙手拿走她的耳麥,他把耳麥放到他的耳朵上,幾秒之後關掉她的隨身聽,他和她說以後少聽這種音樂,如果真想聽的話也把聲音調低,不然會影響聽力。

  然後他說木頭我們和好吧。

  這個時候康橋在心裡想的是為什麼何小韻會轉學,她今天到學校去報名時聽到何小韻轉學的消息,校方給出的回應是何小韻從去年就提出了轉學申請,他們還給她看了那份轉學申請單。

  據說何小韻爸爸的公司在加拿大,這聽起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恍惚間,康橋聽到霍蓮煾問她,木頭,你喜歡什麼款式和顏色的手機。

  回過神來康橋瞅著霍蓮煾,庭院燈還有頭頂淡淡的月光讓周遭夢幻迷離。

  他的手掌貼上她的臉頰,她的臉頰討喜的往著他手掌心貼了貼。

  「明天我們一起去選手機。」他語氣中有著淡淡的歡喜。

  「蓮煾,」仿佛受到周遭夢幻迷離的氣氛所蠱惑,呢喃著:「不是說要戒掉對我身體的迷戀嗎?嗯?為什麼還要送我手機?你知道我有一陣子特別討厭那款手機,我討厭手機一響就得乖乖爬上你的床,還有,霍蓮煾,你可記好了,現在倪海棠已經死了,你就是送我手機也沒有什麼用處了。」

  說完那些話之後康橋心裡忽然覺得快活了起來,笑聲快活聲音也快活:「霍蓮煾,我媽媽死了,你手中的那些照片視頻現在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看看,她笑得淚水都出來了,笑聲狂肆:「蓮煾少爺,我的蓮煾少爺,你拿什麼再來威脅我上你的床。」

  「霍蓮煾,要不,你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吧。」收住笑聲,語氣一本正經:「如果你把真相告訴我的話,我就和你上床,我絕對可以做到和之前一樣隨傳隨到,我媽媽只是比較喜歡錢和珠寶而已,她從來就沒有去傷害人,我媽媽說她會變好,會一年一年的變好,她真的在變好我知道的,我還知道我媽媽現在心底里還愛著你爸爸的,可你的爸爸都對她幹了些什麼?」

  「康橋。」很溫柔的呼喚。

  「嗯。」她抬起眼睛。

  「當真是我把真相告訴你你會和我上床嗎?」他溫柔的問她。

  點頭。

  淺淺的笑容氣息拍打在她臉上。

  「我不會和一個有著被害幻想症的人上床。」手從她臉上滑落:「我奉勸你到此為止,我會把你這幾天的行為當成是你忽然間失去媽媽太過於傷心所導致。」

  「基金,車子,不動產,外界的肯定等等等,這些是不是讓你產生錯覺了?讓你以為你現在擁有很多,其實,我得告訴你現在你依然一無所有,不僅是你還有霍小樊也一樣,只要我想,我可以隨時隨地把那些從你們手中奪回,如果想安靜生活的話就給我乖乖的,這是我給你的忠告,假如你對我剛剛說的存在懷疑的話,你不妨去試一試。」

  「還有,只要我還存在著想和你上床的念頭的話,我就有辦法讓你乖乖的上我的床,我可不是周頌安。」

  說完那些話之後,霍蓮煾頭也不回。

  次日傍晚,霍蓮煾又若無其事的出現,和之前一樣和霍小樊玩。

  晚餐時間他依然坐在霍小樊身邊,晚餐過半霍蓮煾忽然提出了律師已經在開始著手霍小樊監護人的事情,隨著倪海棠的離開,霍小樊的監護人理所當然的就落在霍正楷身上。

  「我爸爸說要把小樊送到澳洲去,而且勢在必行。」霍蓮煾說著:「現在的霍小樊已經不是以前的霍小樊了。」

  霍蓮煾的話讓康橋的刀叉掉落在地上,眼睛轉向霍小樊,霍小樊一臉的慌張,他也聽懂了霍蓮煾的話。

  然後他問霍蓮煾「我姐姐也去嗎?」

  霍蓮煾搖頭:「蓮煾哥哥小時候也和小樊一樣,很小的時候就被送走,大人們管這個為是為了培養孩子的獨立性格,所以,你姐姐自然不能和你一起去。」

  這個晚上,康橋一再的和霍小樊保證蓮煾哥哥只是和他開玩笑,把霍小樊哄上床睡覺之後康橋敲開了霍蓮煾房間門。

  門打開。

  背部貼在門板上,任憑著他在她鬢角輕輕刮擦著,當他的唇即將貼上她的唇時,她低聲開口:「你有辦法的,對吧。」

  「你不想讓小樊離開你?」

  點頭。

  他的唇輕觸她的唇角,低低的「只要你想小樊在你身邊,我就幫你把小樊留在你身邊。」

  當他的唇至她唇瓣時她別開臉,他的手掌落在她臉頰上,讓她的臉和他的臉重新面對面,低頭唇精確找到她的唇,含住,輾轉,舌尖輕輕沿著唇瓣一點點撬開她的牙齒去找尋,與此同時手也伸進她的衣服里手指滲透進她的胸衣里,指尖捻住那一粒力道溫柔的逗弄著。

  十二點鐘聲響起,他放開了她,把還懸掛在她身上的胸衣扣好,再之後把她分別散落在臉上的髮絲整理到她的耳後。

  唇觸了唇她的額頭,輕聲說道:「明天還要上學,早點回去。」

  「好。」她應答著,轉身。

  「等等。」他扯住她的手。

  她身體一僵,沒有回頭。

  「我保證你明天放學回來,不會出現把小樊送到澳洲這樣的話題。」

  「好。」

  「你都不和我表達一點什麼嗎?」

  在他手的扯動下,她回過頭來,踮起腳尖,唇輕輕觸上他的唇,含住,他這才放開她的手。

  新學期的第一天,康橋把鬧鐘調早半個小時,今天也是小樊上學的第一天,汶萊一些移民家庭會保留著原來的習俗,在每一個孩子上學的第一天吃韭菜配豆腐,據說這樣會讓孩子學習成績好。

  把弄好的豆腐配韭菜放在餐桌上,那個正在給小樊整理衣服的中年女人他們管她叫吳姨,是配給他們的管家,也是姚管家退休後最有實力競爭下一任管家的人選。

  七點整,康橋換上那套藍白色校服,拉著穿戴整齊的霍小樊和吳姨說再見,送他們上學的車子等在一邊,從今天開始,那輛黑色的勞斯萊斯唯一的任務就是接送她和霍小樊上學放學。

  說完再見之後康橋和霍小樊上了車,車子會先送康橋到學校再之後是霍小樊,車子停在斯里巴加女中校門口,霍小樊拉住她的手,小傢伙眼眸底下流露著些許的怯意。

  唇觸了觸霍小樊的額頭,說:「霍小樊是小天使,所以一定很多人願意當霍小樊的朋友。」

  「真的?」

  康橋重重的點頭。

  站在校門口,目送著車子遠去,和頻頻回過頭來的霍小樊微笑,招手,一直到車子消失不見。

  放學回家時,腳剛剛踩到花園的草地上,康橋就看著霍小樊朝著她跑過來,那是至倪海棠不在之後康橋第一次看到他那種笑起來眼睛往下彎的笑容。

  霍小樊後面跟著霍蓮煾。

  「姐姐,蓮煾哥哥剛剛說他不會把我送到澳洲去。」抱著她的腿霍小樊聲音雀躍。

  是夜,一番唇齒交纏之後,她靠在房間牆上喘息著,他頭擱在她肩窩上喘息著,看了一下牆上的鐘表,推了推霍蓮煾的肩膀:「我明天還要上學。」

  嗯出一聲之後他頭離開她肩膀,這是霍蓮煾第一次來到康橋的房間裡,環顧四周之後霍蓮煾淡淡說了一句「你房間感覺還不錯。」

  因為這話心提起來的康橋在霍蓮煾的目光落在她床上時身體變得僵硬。

  霍蓮煾的目光從床上離開回到她臉上,伸手捏了捏她的臉:「我就知道這話會讓你緊張。」

  笑容氣息輕輕淺淺的落在她臉上:「我就喜歡看你緊張的樣子,比別的女孩看著更可愛。」

  別開臉,避開霍蓮煾的笑容氣息。

  許久。

  「我要回去了。」

  點頭。

  房間門即將關上,他手抵在房間門木板上,房間門留下四分之一縫隙,他在房間外她在房間裡。

  他看著她。

  「還有什麼事情嗎?」她問他。

  他回以深深的凝望。

  「以後,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和霍小樊,這話會一直有效,我也不會像以前一樣和你耍心眼。」

  然後,食指輕輕觸了觸她的鼻尖。

  「前提是,你得乖乖的不惹事。」

  關上門,上床,關上燈,目光呆呆看著天花板。

  就像是為了印證霍蓮煾昨晚說的話一樣,次日,康橋遇到前來找碴的人,下午四點多時間,距離放學還有一節課。

  接到校務處電話的康橋,在校門口見到那不久之前把她推到河裡,讓她無比狼狽的人。

  差不多十分鐘之後,康橋給霍蓮煾打電話。

  「霍蓮煾,有人要欺負我。」

  康橋被欺負

  下午四點多時間,距離放學還有一節課,接到從教務處打來的電話之後,在學校門口康橋見到了最近麻煩纏身的瑪奇。

  瑪奇的父親從事餐飲業,最近一階段時間裡食品安全部,已經收到多起針對瑪奇家餐飲業投訴電話,之後被政府勒令停業整改,她覺得這一切一定是霍蓮煾家的拖油瓶姐姐在作祟。

  瑪奇還帶來了幫手,一行七八人把康橋堵在牆角,五分鐘之後康橋打電話給霍蓮煾。

  「霍蓮煾,有人要欺負我。」

  康橋說那話的聲音不小,那些靠近她的人面面相顧,拽住她頭髮的瑪奇也鬆開了手,康橋掛斷電話,瑪奇的電話就響了。

  接完電話之後瑪奇眉開眼笑,手機往著康橋頭上拍,表情更是一掃之前的鬱悶忐忑,咯咯的笑著:「猜蓮煾怎麼告訴我嗎?他說瑪奇這麼好玩的游泳怎麼不叫上我?」

  得意完之後瑪奇覺得有必要找一個涼快的地方玩遊戲,斯里巴加灣女中附近那家裝修最漂亮的音樂吧說好聽一點是提供給學校的學生音樂交流,說難聽一點那是有錢人家孩子找樂子的地方。

  康橋被那些人拽進了音樂吧。

  在等待霍蓮煾到來的時候,瑪奇頻頻以遊戲發起人身份給她的朋友們打電話,半個小時時間,音樂吧從十幾個人變成了數百個人,其中不少人常常出入霍蓮煾的家。

  他們還讓樂隊進行表演。

  文秀清第一次見到霍蓮煾時的印象不是太好。

  不,應該說是有點糟糕,霍蓮煾身上幾乎集合和文秀清所討厭的一切,穿著貴死人的衣服皮鞋,開著一個輪子就可以抵得上一棟房子的車。

  車子停在那家音樂吧面前,下車,很多圍在音樂吧外的女孩就尖叫了起來,女孩們用像是要哭出來的聲音說「那是霍蓮煾,真的是霍蓮煾。」霍蓮煾文秀清知道,就像是天上星星一樣的人物,文秀清已經不止一次見過霍蓮煾了,不過那都是在電視上看到的,霍蓮煾給她的印象是漂亮得就像是漫畫中的人物。

  文秀清之所以會出現在音樂吧門口都是凱奇硬拉著她來看熱鬧,據說,今天在音樂吧里會有人被修理,由於她們來得早,所以占據的位置看起來很不錯。

  當霍蓮煾從漂亮跑車出來時,凱奇做出誇張得就要暈倒似的動作,她聲音興奮:「霍蓮煾比在電視上看到的還要好看。」

  這個時候,霍蓮煾剛好走到她們這塊區域,霍蓮煾距離她們也就幾步距離,順著凱奇發抖的手指文秀清看到了霍蓮煾。

  就像凱奇說的那樣,霍蓮煾真的比電視上看著還要好看,而且腿也長,僅僅幾步就跨進了音樂吧,小會時間之後,從音樂吧出來了工作人員進行清場。

  文秀清騎著自行車往著回家的路,前面有漫天彩霞,用力蹬著自行車心裡模糊的在想著,不知道今天被修理的倒霉鬼會是誰。

  這個時候的文秀清怎麼也想不到會某一天她會和霍蓮煾狹路相逢。

  全場雅雀無聲,在數百張成O字形的口型中,霍蓮煾完成了以下一系列動作:從鼓手手中搶走鼓槌、鼓槌狠狠捅破架子鼓、架子鼓朝著站在他身邊的瑪奇的頭上罩下去、架子鼓套在瑪奇頭上、揚起手在空中做出一個漂亮的打擊動作、鼓槌往著架子鼓的底部擊打——

  「嘭」的一聲再讓那些人的嘴巴合上,合上之後快速的垂下眼睛。

  由於架子鼓套在瑪奇頭上看起來十分的滑稽導致有人掩著嘴巴,也有人出來做好人「蓮煾,不要這樣。」

  幾位好言相勸的人又在霍蓮煾的那聲「如果你們不想遇到類似於瑪奇家的遭遇的話,就請給我安靜點。」

  於是,全場再陷入一陣鴉雀無聲中,唯一發出聲音的就只剩下頭上扣著架子鼓的瑪奇了,她在拼命扯著她頭上的那玩意。

  「瑪奇,如果你不想你們家餐廳被勒令無限期歇業的話,最好給我放聰明一點。」

  於是,瑪奇也安靜了下來,不再去糾結於她此時此刻的外形不好看了。

  隨著霍蓮煾的這一系列動作,剛剛還把康橋按在椅子上的那兩位小妞乖乖鬆開手。

  康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在霍蓮煾的示意下乖乖走向他,挨著他。

  霍蓮煾手裡的鼓槌一一掃過那些人,語速很慢:「以後你們要怎麼玩是你們的事情。」

  鼓槌摔在地上,他的手去拉她的手。

  「但有一件事情你們必須記住,我不想再看到類似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個人你們一根頭髮都不許碰,甚至於連動一次歪腦筋也不許。」

  說完之後霍蓮煾拉著康橋就往著門口走去,康橋乖乖跟隨著,差不多到門口時康橋覺得自己有必要發言一下,於是她說霍蓮煾等一下。

  等不及霍蓮煾的允許,康橋甩開他的手,轉過頭去,衝著那些在數十分鐘前還等著看她笑話的面孔笑。

  她和他們說:

  「你們都不看電視報紙嗎?如何你們平常多留意一點時政要聞的話,你們還會幹這種蠢事嗎?我現在的身份可是不得了,我和蓮煾的關係現在無需要我告訴你們了吧?」

  在那些尷尬的表情中笑得越發的肆意。

  「聽著,你們以後見到我的話得乖乖的和霍蓮煾一樣叫我一聲姐姐,我的話你們聽懂了——」

  那句「嗎?」因為霍蓮煾的舉動只能在音樂吧門外發出了。

  音樂吧門口停著霍蓮煾的「小黑」,烤瓷黑的法拉利,蓮煾少爺對法拉利情有獨鍾,他的車庫裡清一色都是各種色系的法拉利,打開車門,康橋就被他塞進那輛小黑里。

  還沒有等康橋坐穩,車子箭一般衝出去,往前急速拐彎,「嘭」的一聲頭結結實實磕到車窗,乖乖繫上安全帶,閉上嘴。

  車子停在海岸上,誰都沒有說話,康橋懶懶的看了一下周遭,整片海連同海岸已然被暮色吞噬,和那天一模一樣,側過臉看了霍蓮煾一樣,說了一句「上癮了嗎?還想來一次?」

  霍蓮煾沒有給出她任何的反應,乾乾咳了幾聲,康橋擺正身體,繼續嘮叨:「霍蓮煾,現在外界都認為你是我弟弟,親弟弟。」

  終於,一直悶聲不吭的蓮煾少爺開口了:「所以呢?」

  解開安全帶,側過身體,透過車窗目光朝著黑黝黝的海平面:「霍蓮煾,你說如果我們以後親熱時要是被逮到,會不會把那些人嚇了一大跳。」

  他從背後貼上她,他的頭擱在她肩窩上,手勒令著她的頭和他形成緊緊相互依偎的關係,而另外一隻手直接撩開她的裙擺,動作粗魯肆意,康橋沒有去理會,說:「到那個時候,你猜那些人會在背後怎麼樣說我們。」

  「你說呢,嗯?」他含住她的耳垂,呢喃著:「木頭你不知道嗎?有些人天生喜歡刺激,好比這個時刻,你不提我還沒有什麼想法,可被你這麼一說,我又想干點別的事情了,特別是在你和那些人說了那些話之後,我的姐姐我可不怕那些,相反在那樣的假設之下我會覺得刺激,以後不要耍那些小花樣,不管你耍什麼花樣對於我來說都沒有用,懂嗎?」隨著他的第二根手指進去她咬緊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他在她耳邊低低呵著「姐姐你要乖乖的,不然下次進去的就是別的,不管你願意還是不願意,到時候自取其辱的人會是你。」

  次日,康橋放學時看到等在學校門口的周頌安,在康橋失去她媽媽時周頌安也失去了他的爺爺,在她參加媽媽的葬禮時周頌安在參加他爺爺的葬禮。

  他站在那裡和她招手。

  想了想,康橋讓等在一邊的司機先回家。

  就像之前許多時候一樣康橋和周頌安肩並肩走著,漫無目的沿著一直往前伸展的街道,即使沒有什麼話好說也不會覺得無聊,即使長時間沉默也不會覺得尷尬。

  經過飲料店時周頌安問她渴嗎?康橋點了點頭。

  周頌安把可樂遞給康橋,接過可樂揭開瓶蓋,然後,從開瓶處衝出來的氣體把康橋弄的一臉都是,頭髮衣服也有,從她身邊經過的女孩子捂住嘴頭偷笑。

  對站在一邊看她笑話的周頌安頓腳:「周頌安,你還可以更幼稚一點。」

  他拿著早就準備好的餐紙一一把她臉上汽水泡沫擦拭乾淨,一邊說著:「現在看起來好多了,剛剛死氣沉沉的。」

  把她的臉擦得乾乾淨淨,瞅著她,嘆息著說了一句「瘦了。」

  康橋垂下眼睛。

  肩並肩靠在塗鴉牆上,看著天空,這是汶萊一天中最美的時光,火紅的夕陽總是把這片位於南太平洋上的島國染成畫家們最為大氣磅礴的作品,隨性的那一筆也足以讓人驚心動魄。

  那天空就像要燃燒起來似的。

  「我大伯父讓我代替他和你說一聲節哀順變。」

  大伯父?大伯父啊。

  「我幾天前才知道原來你媽媽曾經是我大伯父的病人,我大伯父說她是一個很好的人。」

  這話如果是以前聽的康橋大約會生氣吧,可現在不會了,因為人已經不再了,再也無法生她的氣了。

  發呆望著天空,手被悄悄的握住,康橋沒有去掙扎,而是選擇去反握住,這個時候,她和他都是剛剛失去親人的兩個人,他們用屬於他們的方式懷念著離開的人。

  刺耳的車喇叭聲把康橋從混沌狀態拉離,順著車喇叭聲康橋看到霍蓮煾,他正在看著她。

  不動聲色掙脫開周頌安的手,霍蓮煾的車裡還坐著一個霍小樊。

  坐在後車座位上,第N次去看霍小樊,霍小樊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手觸了觸他的臉,被他甩開,他說:「蓮煾哥哥說姐姐這是重色輕友。」

  差不多十點鐘左右,康橋才得到霍小樊的搭理。

  十點半,關上霍小樊的房間門,康橋選擇對背靠在房間門外的霍蓮煾無視,往著自己的房間,背後傳來了霍蓮煾冷冷的聲音。

  「你由著他握你的手,我說過的我的杯子誰也不許碰,誰碰了誰倒霉。」

  霍蓮煾的這句話在十五個小時之後得到印證,周頌安的簽證出現了問題,他將在七十二個小時裡被遣送回國,而且還需要支付大筆罰金。

  晚上十點半,康橋打開霍蓮煾的房間,也只不過是短短數幾個小時時間而已:從接到周頌安電話時的憤怒,到恨不得放學回家走到霍蓮煾面前脫下自己的鞋用鞋跟狠狠敲他的頭,到走在走廊時那種意難平發誓要用最狠毒的話罵他,到打開他房間時看到他安靜坐在地毯上看書泛起的那種無奈疲憊。

  她拿什麼去和他斗?她什麼都沒有,而且一大堆的軟肋。

  和之前很多次一樣,脫掉鞋子換上準備好的拖鞋,這個房間主人討厭別人踩髒他的地毯,穿著乾淨的拖鞋,停在他面前叫了一聲霍蓮煾。

  他抬起頭來看她。

  聲音又干又澀:「以後,不會了。」

  「不會什麼?」

  「我會記住你的話,你討厭別人碰你的杯子。」

  他點頭,手拍了拍他身邊位置,康橋乖乖的在那個位置坐了下來,按照他示意的那樣腿往外延伸著,他側過臉含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後把頭擱在她的腿上。

  「木頭,我討厭在和別人說話時,別人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別人?別人這裡指的是她嗎?應該是的,他剛剛和她說話時她沒有集中注意力去聽。

  目光乖乖落在他臉上,他躺在她腿上對著她微笑,伸手捏捏她臉頰:「現在可愛多了。」

  「以後周頌安去找你的時候,不管用什麼辦法,拒絕他,聽到沒有?」

  發呆,又聽到他說:「或許你覺得拒絕他有困難,要不我來幫你?」

  慌忙搖頭。

  「你是說你自己會拒絕他嗎?」

  木然點頭。

  「生氣了?」輕輕撫摸著她臉頰,嗓音溫柔:「過幾天我就回美國了,記得那時我說過的話嗎?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誰要是欺負你了我會以百倍還擊,但前提得是你要乖乖的。」

  「而周頌安也必須在那些乖乖的行列當中,我的話你聽懂了嗎?」

  木然應答著。

  似乎很滿意的樣子他閉上了眼睛,淡淡的笑意還留在他嘴角,宛如手去輕輕去觸碰那笑意就會盪開。

  窗外的雨聲驚醒了她,康橋慌慌張張別開臉,牆上的鐘表已經來到了臨近午夜時間,推了推霍蓮煾。

  霍蓮煾睜開了眼睛。

  「我得回去了,明天要上課。」

  次日,康橋放學回家推開房間門就看到那套掛在顯眼位置的禮服,跟著她進來的阿巧告訴康橋禮服是姚管家讓人送來的。

  後天就是中秋節了,霍家每年中秋節都會在家裡舉行員工聚會,一些在這一年中表現好的員工會收到邀請函,期間霍正楷都會給這些員工親自發紅包。

  晚餐時間康橋接到霍正楷的電話,在電話里霍正楷說了,這次聚會是性屬家庭聚會,她和霍小樊必須參加。

  說完之後霍正楷添加了一句「蓮煾也會去」來顯示她和霍小樊和霍蓮煾三個人是平起平坐的關係。

  平起平坐?商人們可真虛偽。

  難受的回憶

  中秋節,康橋和霍小樊只上了上午的課就被司機接回,中秋宴會五點半就開始了,因為是她和霍小樊第一次真正意義上,以霍家人身份在公共場合上露面,所以不允許出錯。

  四點半,康橋換好禮服,為了迎合中秋節氣的傳統氣氛,禮服被設計成為寬鬆旗袍款式,領口處的手工刺繡使得它看起來秀麗典雅。

  站在鏡子前,康橋仿佛看到若干年前的倪海棠,一身白色的旗袍臉上化著精緻的妝容,在接到霍正楷的電話之後野心勃勃,以為多年後會住進那個有著金色屋頂的房子。

  黯然別開臉不敢去看鏡子裡的自己,之前很多人都和康橋說過她很像倪海棠,可康橋從來不那麼認為,可這一刻她覺得穿著白色旗袍的她還真的和媽媽有那麼一點的相似。

  從倪海棠離開之後,她的房間門在康橋要求下一直緊緊的關閉著,每次康橋都會刻意繞開那個房間,只是也不知道這會兒怎麼會停在那個房間門前。

  停在房間門前,低低喚了一聲媽媽。

  喚完那聲媽媽之後康橋推開房間門,房間裡的一切還保持著倪海棠生前的模樣,她的媽媽啊寧願開著燈也不願意拉開窗簾,那是一種十分偏執的固執,就仿佛她是見光死的夜間生物。

  來到窗前,拉開窗簾,那一下康橋似乎明白了一些什麼,從窗前望出去窗外是大片大片的無憂樹,沿著那些無憂樹就是有著金色屋頂的房子,此時此刻,穿著制服的傭人們正在為晚上的中秋聚會忙碌著,好不熱鬧的景象,那邊越熱鬧這邊就顯得越為冷清。

  原來是這樣,拉上窗簾。

  回頭。

  在暗沉的光影中康橋看到最熟悉的一幕,面容姣好的女人坐在化妝鏡前,往著唇上塗上一層又一層的口紅。

  「媽媽。」呢喃著。

  坐在化妝鏡前的女人回頭,紅艷艷的笑容展開,雖然不具備傾國傾城之色,但也美麗得如花園裡盛開的玫瑰花朵。

  「康橋,媽媽美嗎?」

  眼眶泛著淚水,一步一步走過去,手搭在她肩膀上,嘴裡呢喃著「美,美極了。」

  等到眼眶裡的淚水掉落在手背上時,她低下頭,然後那個人不見了,就像是泡沫一樣,一碰就消失不見。

  人是不見了,可她所鍾愛的口紅還在,坐在化妝鏡前,手指去輕觸那隻口紅,著魔般的往著自己的唇上鍍上一層色彩,可好像唇色還不夠紅艷啊,不夠就再加一層。

  終於……

  對著鏡子那張陌生的臉微笑,手去觸碰鏡子裡那張濃妝艷抹的臉,輕輕叫了一聲「媽媽。」

  有腳步聲往著這裡來,目光轉向腳步聲的來源,這個時候會是誰呢?投遞在地板上的影子小小的。

  小小的影子呈現在她的面前,細細一看,小小影子的主人臉色有些蒼白呢,看來她這是把她的小樊嚇到了,說實在的剛剛康橋也被自己化完妝的模樣嚇了一大跳。

  叫了一聲」小樊。」

  小傢伙這才如夢方醒,朝著她走過來,他細細看著她,他說姐姐我剛剛還以為我看到的是媽媽呢。

  「有多像?」她問他。

  霍小樊看了她一眼,支支吾吾的姐姐我說了你不要罵我。

  康橋點頭。

  「我剛剛還以為是媽媽的鬼魂來了呢。」

  「然後呢?」

  「然後我開始心裡有點害怕,但很快的心裡就不害怕了,我想媽媽一定是太想我們,就偷偷的來看我們了。」

  嗯,她的小樊是好孩子呢。

  霍小樊問姐姐你為什麼要打扮成這個樣子,還有姐姐你眼睫毛怎麼一下子長得這麼長?

  眼睫毛忽然長長是因為戴了假睫毛,至於為什麼打扮成為這樣子啊?康橋看著鏡子裡的那張臉。

  「小樊,姐姐打扮成為這樣子是為了讓壞人們嚇了一跳來著。」

  因為姐姐拿那些人一點辦法也沒有。

  阿巧在房間外敲門說姚管家派人來接他們,康橋拉著霍小樊的手離開房間,站在房間門口的阿巧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出。

  康橋拉著霍小樊的手跟在兩位傭人身後,假睫毛讓康橋很不習慣,每一次風吹過來就讓她想拼命的眨眼,睜大著眼睛木然望著前方,沿途遇到不少霍家的傭人,有幾個在看到她之後迅速低下頭,那幾個人平日裡頭可是最喜歡講她媽媽壞話的。

  聚會第一個環節是霍正楷和一百名資質最老員工的合影,拍照地點就設在花園裡,整個花園被弄得就像是一個攝影棚,攝影師正在按照那一百名員工的身高分配位置,霍正楷站在乳白色太陽傘下,穿著白色襯衫帶著傳統中國紅蝴蝶結領結的霍蓮煾站在霍正楷身邊,姚管家立於那對父子左側。

  康橋拉著霍小樊的手一步步往著太陽傘那邊,這光景有點像康橋第一次見到霍蓮煾時的模樣,那時日頭也是黃黃的,她躲在媽媽的別後偷偷的窺視著由遠至近的少年。

  最先發現他們的是姚管家,姚管家所表現出來的和阿巧差不多,訝異,張嘴,最終選擇沉默。

  目光離開姚管家轉向霍正楷,她要死死的看著霍正楷的臉部表情,一步一步往前,站在霍正楷面前,叫了一聲霍叔叔。

  霍正楷轉過臉來。

  康橋勾起嘴角笑,像媽媽那樣去笑,三分虛偽三分世故三分楚楚可憐一分狡慧。

  剎那間,近在咫尺的那張臉煞白,但那也是眨眼之間的事情,霍正楷的臉快速從康橋的臉上掠過落在霍小樊臉上。

  那位生意人把霍小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叫了一聲小樊,霍小樊回以的是無動於衷,他就只叫了一聲蓮煾哥哥。

  然後,霍正楷的臉部表情變成了尷尬,尷尬的臉再次回到康橋臉上,叫了一聲康橋,然後微微斂起眉說康橋你現在不適合大濃妝。

  說完之後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不過禮服倒是很適合你。」

  「謝謝霍叔叔。」康橋回答。

  霍正楷以我去打一個電話匆匆離開,康橋目送著他離開的身影,心裡多多少少有點的沮喪,起碼霍正楷的腳步並沒有表現出急於逃串的模樣。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見康橋目光才收回,側過臉朝著右側,回視霍蓮煾,霍蓮煾看著她的表情很淡,可眼眸底下卻可以瞧見隱隱約約的戾氣,咧開嘴朝著他笑,他別開臉只留了一個側臉給她。

  拍照站位為霍正楷站在正中央,霍蓮煾站在霍正楷的左邊,霍小樊站在霍正楷右邊,康橋緊緊挨著霍小樊,一百名員工圍繞著他們依次排開,「咔嚓」聲響起,瞬間被定額。

  多年後霍正楷告訴康橋,這是他最不堪回首的瞬間。

  拍完照片之後就是宴席,宴席過後是發紅包,發紅包之後是聯歡,期間,康橋一直以霍家一份子身份站在霍正楷身邊親切的和員工們打招呼,中秋聚會臨近尾聲康橋離開宴會現場來到洗手間。

  靠在洗手間牆上,康橋覺得累,扯下假睫毛閉上眼睛。

  那片陰影罩過來時康橋睜開眼睛,霍蓮煾站在她面前。

  「怎麼不戴假睫毛了?」他冷冷問著。

  挑了挑眉頭:「蓮煾,你覺得我今晚漂亮嗎?」

  「還不錯,你這樣一打扮起來看著和你媽媽很像。」

  笑了笑,解釋到:「小樊說想媽媽了,你要體諒一下當姐姐的心情。」

  「嗯,可以理解。」

  「哦——」拉長著聲音:「以後小樊要是想媽媽了,我想我還是會打扮成這樣子的。」

  「隨你。」霍蓮煾輕飄飄說著,看了她一眼,轉身。

  朝著霍蓮煾的背影康橋咯咯笑了起來:「蓮煾,霍叔叔好像被我的打扮嚇到了,他臉都白了,還有,他在念給員工的致辭時出了幾次差錯,這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對吧?」

  霍蓮煾沒有回過頭來。

  「都是我的錯。」自言自語著:「我要不是不打扮成為這樣子的話,霍叔叔應該就不會出那樣的差錯了,畢竟我媽媽剛死不……」

  接下來的話因為霍蓮煾的動作被遏制在了喉嚨口,霍蓮煾捏住康橋的下顎骨,捏住她下顎骨的人一副你再敢說一句話出來就會滅了你的姿態。

  還真疼,疼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吸氣,斷斷續續的,委委屈屈的問出:蓮煾,我不乖了嗎?我剛剛不是和你說了是因為小樊想媽媽了,我才打扮成這樣子,你也說你理解的。

  很近的距離她看著他太陽穴突起著,有種要衝破皮膚表層的姿態,她瞅著他,漸漸的眼眶因為疼痛聚滿淚水。

  他緊緊盯著她:「連眼淚都模仿起了你的媽媽了。」

  「康橋,我告訴你,最好停止你的愚蠢行為和得意洋洋,我告訴你,你好像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我爸爸之所以臉色不好,之所以在念致辭時出現差錯是因為他胃病犯了,本來醫生建議他今天晚上不出席聚會,但他吃完了止痛片之後堅持出席,因為今天是霍小樊和康橋第一次以霍家一份子的身份亮相,他不想錯過。」

  說完之後他鬆開手,還沒有等康橋站穩就被霍蓮煾推到牆上去,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著她的眼睛對上他的眼睛。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

  「至於你這副鬼樣子,你想掛多久就掛多久。」

  就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樣,她也在看著他。

  「真的可以掛多久就掛多久嗎?那你以後想吻我想和我親熱怎麼辦?你都不會覺得在和你接吻在和你親熱的是你一直以來討厭的女人嗎?」

  「嘭」的一聲洗手間門大力被帶上,康橋呼出了一口氣,看來她剛剛說的話真的把蓮煾少爺氣壞了。

  回到宴會現場康橋已經沒有見到霍正楷了,據說霍正楷被家庭醫生強行帶離現場。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間,從衣櫃拿出睡衣,睡衣拿在手上康橋想她休息一會再去洗澡,現在她真的特別累。

  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傾聽著時間的聲音,滴答,滴答……

  不一會,滴答滴答混合著雨聲,再過一會雨聲又消失了,連同滴答滴答聲也消失了。

  世界安靜極了,然後有輕輕的腳步聲來到她床前,那個聲音在輕輕「木頭。」

  緊緊閉著眼睛,集中注意力再去傾聽那些滴答聲,讓自己的思想呈現更為混沌的狀態,恍恍惚惚中有沾著溫水的柔軟布料在擦拭著她的臉,額頭、眼睛、臉頰、最後停在嘴唇上。

  恍恍惚惚中,沾著溫水的柔軟布料被另外一種觸感所取代,是誰在偷偷的親吻她的嘴唇,從窗外偷偷爬進來的黑騎士嗎?

  夜裡,黑騎士飄落在她的屋頂上,打開窗戶,親吻了她的嘴唇,印下了生生世世的誓約。

  不知道什麼時候,黑騎士的身體從背後緊緊的貼著她,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就這樣緊緊的抱著她。

  也不知道過了過久,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康橋看到了打開的窗戶,有曙光從窗外滲透了進來,亮得驚人。

  再次睜開眼睛時,天空已經大亮,康橋看到那隻躺在她手掌里的手機,還是黑莓手機,款式也和之前被她扔進湖裡的一模一樣,只不過白色換成藍色,是四月天空的那種純藍。

  藍得宛如混沌初開之時,藍得宛如沒有歷經春夏秋冬。

  純藍色的黑莓手機理念為:守候,此情可待。

  把手機扔到一邊去,康橋來到浴室,站在鏡子前,果然,她的一張臉乾乾淨淨的,再來到窗前,康橋看到那組鞋印,那組鞋印最後停在了她窗前的麵包樹下。

  半個小時之後,康橋知道了一件事情,霍蓮煾走了,昨晚霍蓮煾接到從紐約打來的電話,他的外婆在家裡昏倒之後,被緊急送往醫院至今還沒有從昏迷狀態中醒來,接到消息之後霍蓮煾乘坐凌晨四點的班機離開。

  回到房間,康橋從床上撿起那隻純藍色的黑莓手機,拆掉電池,手機被她丟在那個漂亮的抽屜里,那個抽屜通常好幾個月甚至於半年康橋都不會去打開它。

  換上校服康橋和霍小樊和往常一樣坐在車上分別往他們的學校,霍小樊因為霍蓮煾的離開顯得悶悶不樂。

  康橋問霍小樊你在學校有沒有交到朋友啊。

  霍小樊點頭。

  「你都交了幾個朋友?」

  霍小樊開始掰著手指頭數,然後給出答案「四個。」

  「霍小樊交到的朋友有女孩子嗎?」

  「有。」

  「漂亮不?」

  小傢伙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

  此時此刻,康橋才意識到她的小樊已經長大到,明白關於男孩和女孩之間存在著的那種微妙情愫了。

  車子經過中央廣場,在中央廣場的巨幅GG上有著霍蓮煾和皇太后一起跳舞的照片,霍小樊手掌貼在車窗玻璃上,嘴裡喃喃叫著蓮煾哥哥。

  「姐姐,蓮煾哥哥什麼時候回來?」

  什麼時候回來啊?

  目光透過車窗玻璃落在遙遠的天際:

  久著呢——

  那時,康橋想,一年的時間已經足以讓她忘記一些事情:關於花園裡的黑騎士和淡藍色水晶袖扣,關於那支舞和別在軍裝飛揚的金黃色麥穗,關於舞會陽台上的漫天星光和藍白色幸運草髮飾。

  必須,要忘掉。

  統統忘掉。

  同一時間,一萬英尺高空上,大片大片曙光透過雲層昭示天已經亮了,那些光透過機艙淡淡分布在他指尖上,指尖里仿佛還殘留著某種別樣的溫度,霍蓮煾知道那溫度與這驟然降臨的光無關。

  閉上眼睛。

  接到從紐約打來的電話時,霍蓮煾就開始收拾行李,無意間他翻到那支淡藍色手機,在聽說她把他之前給她的手機丟進河裡時他沒有生氣,是的,沒有生氣,而是和她說出「改天我們一起去選手機。」

  據說女孩子們都喜歡那樣的話。

  霍蓮煾不知道自己說出那樣的話是否和他從新加坡回來時,霍正楷帶著哀求的語氣和他說「蓮煾,你以後能不能對那兩個孩子好一點。」

  霍蓮煾自然知道自己爸爸口中的那兩個孩子是誰,他以為那時會選擇沉默來回應霍正楷的話,屬於他們父子之間的溝通他們彼此已經心知肚明,可他沒有選擇沉默,而是淡淡應答出「好。」

  那是一個布滿血光的下午,那個他一直討厭著的女人用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他,那一個瞬間他讀懂了敵人眼神中所傳達出來的。

  拿著那支淡藍色手機在夜色來到她窗前,站在那裡,往上望。

  曾經,霍蓮煾在心裡很多很多次警告自己,關於那個叫做康橋的女孩,不能給予的太多,她可是有一點的貪心,她比誰都會看臉色,你對她和顏悅色了她會順著你的笑容弧度評估你能給予她多少,她總是能順著杆子爬,就像今晚中秋宴會,她把自己打扮成為她媽媽的模樣,他自然知道她想達到什麼,那時他對她有點厭惡。

  也許他應該把腳步停止在她窗前,然後把那隻淡藍色手機丟到河裡去,霍蓮煾懷疑此時此刻他手中的手機只是他某一刻心血來潮時產生的產物,他朋友們告訴他送那款手機很得女孩子歡心。

  可在即將轉過身時他發現在自己的心裡居然有了那麼一點點記掛,記掛她那雙大得看起來會隨時隨地從眼眶裡掉落下來的眼睛。

  然後,他就這樣爬上麵包樹,打開她窗戶。

  床上那張濃妝艷抹的臉在瞬間讓他倒胃口,她在宴會上的行為就像是好萊塢的B級電影,粗俗滑稽可笑,隱隱觸動著人們的神經讓人很不舒服。

  把手機放在她身邊,霍蓮煾猜也許她會把手機丟到河裡去,不過霍蓮煾覺得那沒關係,起碼他以後不需要再看到那隻手機。

  放好手機來到窗前,可在那一個瞬間他又忍不住回頭看,然後他看到她穿在腳上的高跟鞋,最初他只是想幫忙把那雙鞋子從她腳上脫下來,那對於他來說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直到這一刻,霍蓮煾依然理解不了自己在為她脫完高跟鞋之後接下來的一系列行為,包括最後把唇貼到她的唇上,明明那是一張酷似敵人的臉。

  甚至於最後他還去擁抱了那具小小的,瘦瘦的身體。

  閉上眼睛,黑暗中的感官仿佛更為的靈敏,屬於手指尖的觸感更盛,隱隱約約的,柔弱無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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