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回憶(上)(2)
2024-09-29 13:15:29
作者: 巒
從前康橋做錯事情時,面對著外婆一向都是這樣的,因為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麼,每當這樣的時候,外婆都會嘆著氣說她就像是木頭。
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再悄悄的把目光移到霍蓮煾腳上,他今天穿著牛仔藍混搭白色的球鞋,給人很純淨的感覺。
距離她們學校不遠處有一座清真寺,也是藍色混著白色,每當她從清真寺經過時,心裡就會感覺到特別的安靜,久而久之她心裡開始喜歡上了藍白色組合,霍蓮煾今天鞋子是她所喜歡的組合,思想在遊離間,有那麼一個久遠的發音,把她清真寺的藍白色拉回到眼前。
恍然擡頭,呢喃「你說什麼?」
剛剛霍蓮煾說的那句她聽得很清楚啊,霍蓮煾是怎麼知道的。
「木頭。」
「什麼?」
「我說你還真的像一塊木頭。」他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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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明明這話是在罵人來著,怎麼聽到她耳朵裏卻是有著淡淡的歡喜,歡喜中帶著酸澀,就仿佛那個,她所想念的人知道她在想她,然後藉助著另外一個人的軀殼說出讓她所念念不忘著的話。
康橋很想念外婆,越是不被待見就越感知外婆對她的那份好,那份好混合著成長變成了一種類似於絕望的情緒:所有所有您對我的好我永遠回報不了了。
心就那麼壯大了起來,她和他說「我外婆以前也喜歡叫我木頭。」
少年的笑容仿佛沾染著藍白色彩,純淨得就像是那座讓她覺得安靜的清真寺,宛如很是要好的朋友一樣調侃著她:「被叫木頭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吶吶的扯著嘴角:「我知道。」
鑲著金色邊角的書遞到康橋面前:「給你。」
那是他們剛剛隔著一個書櫃爭搶的書。
「什麼?」吶吶的問著。
書擱在康橋手上,霍蓮煾和她說:「看完之後把書放回原來的地方。」
他往著圖書館出口走去,懷抱著《三個火槍手》她往著圖書館深處走去。
從門口折射進來的光落在他臉上,笑意已然如數被收起,抿著嘴目光冷冷的。
離開圖書館時康橋還是沒有看到圖書館管理員。
傍晚時分,康橋被姚管家叫到面前,歷經小段沉默之後老人家才慢吞吞說出:「康橋,你……你以後不要到圖書館去了。」
「為什麼?」下意識問,姚管家說的話讓康橋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是不是她做錯事情了,康橋一向最怕的就是她做錯事情:「是不是我做錯事情了?如果是的話也是無意的,隻要您告訴我,我保證下次會注意的。」
「這會話說得倒是挺溜。」姚管家看著她嘆了一口氣:「別擔心,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相反,你很好。」
心裡鬆了一口氣,康橋沒有再追問下去。
頓了頓,姚管家再次用那種慢吞吞的語氣說道:「蓮煾不喜歡別人碰他媽媽的東西。」
康橋幾乎有點要懷疑是自己聽錯話了,明明今天下午霍蓮煾還把那本《三個火槍手》交到她手上來著。
疑惑間姚管家又說了一句「康橋,你明白我說的話的意思嗎?」
康橋低聲說了一句「明白了,我記住了。」
「嗯。」姚管家點頭,目光溫和:「不要把這個放在心上,如果你喜歡看什麼書告訴我,我親戚家的一個孩子不久前剛來汶萊,他現在在市區最大的圖書館打零時工,你想看什麼書,他都可以幫你借到。」
回去的路上康橋還是覺得稀裏糊塗的,就感覺到會不會是姚管家會錯意了。
晚飯過後康橋聽到這樣一個消息,圖書館那位叫做巴恩斯的管理員被解僱了,讓這位管理員打包走人的,正是霍家的小主人,這時康橋才確認姚管家並沒有會錯意。
隻是那個時候的她還想不明白,霍蓮煾為什麼會那樣做,不喜歡她呆在圖書館直接讓她走人就得了,為什麼還要做讓她誤會的事情,假如那時直接讓她走了,也不會讓她有了後面的難受情緒。
他叫她「木頭」,他穿了她喜歡的藍白色組合球鞋。
再再後來,康橋明白了這個世界存在著兩種貓:一種貓在捕捉到老鼠時會一口把它解決掉,另外一種貓會在捕捉到老鼠時讓它看到希望以為有希望時再一口解決掉,後者在研究動物專家們眼中恰恰代表的是聰明殘酷。
八月很快到來,隨著八月到來,倪海棠的脾氣越來越大了,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在夜幕降臨時把自己打扮一番出去了。
霍正楷把所有空閒時間都花在和霍蓮煾修復、培養父子情上。
於是,每一個周日都可以聽到從賽馬場上傳來的爽朗笑聲,那笑聲使得倪海棠臉上的陰鬱越積越厚,當然,這些倪海棠隻敢在康橋,還有霍小樊面前呈現出來,人前的倪海棠永遠是一副無辜的模樣。
倪海棠的無辜模樣不需要去裝,眼睛大大的水靈靈的,鼻尖翹翹的小小的,配上白皙的皮膚還有小臉,安靜坐在那裡無辜又無害。
康橋住的房間位於二層樓靠近圍牆位置,隨著八月到來在深夜她越來越頻繁的聽到來自於圍牆外的響聲,那是機車的引擎聲,起初聲音是帶著忌諱的,機車沿著圍牆外的路行駛著,一旦使離到圍牆範圍所在機車發出的聲音就會無比張揚起來,囂張、不可一世,就宛如在對誰示威似的。
之後,很多機車引擎聲混合在一起,再之後,遠去,迅速消失不見,圍牆外的世界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康橋大約猜到圍牆外機車引擎聲來自於誰了,上月月底她無意間在舊車庫裡看到幾輛改裝車,就是那種很多電影漫畫上會出現的又炫又酷的重型機車,當時霍蓮煾和他幾位朋友就在車庫裡。
康橋大約也猜到霍蓮煾把他的機車都開到哪裡去了,最近,汶萊的媒體在頻頻報告這樣一個新聞「有人在深夜封鎖車道進行非法賽車,根據目擊者報導,參加非法賽車的都是一群未成年少年。」
但這樣的新聞總是很快的被壓下來,漸漸的被擠到不起眼的闆塊。
八月中旬第二個周一,康橋這天從補習班回來赫然發現在後門停著一輛警車,推開後門經過芭蕉園林時,從左側的避暑涼亭傳來了霍蓮煾的聲音。
「康橋。」
車禍警察問詢
康橋推開後門時就看到芭蕉園林避暑涼亭的那幾個人,那幾個人中兩位穿著警服的男人尤為顯眼。
姚管家正在和兩位警察說話,而霍蓮煾半靠在粉白色圓柱上,看清那些人時康橋心裡有些懊惱,要是知道這些人在這裡剛剛開門時就會小心一點了,她的開門聲讓避暑涼亭的人目光都往著這邊看,要繞道走顯然已經來不及了。
假裝沒有看到,把書包從左肩換到右肩膀,硬著頭皮低著頭一步步往前,眼看就要把避暑涼亭甩在身後,然後。
「康橋。」
是霍蓮煾的聲音,他在叫她。
向前的左腳稍微一遲疑之後踩在地上,想要再往前。
「康橋。」
康橋隻能停下腳步,臉轉向避暑涼亭那邊,在霍蓮煾的示意下,一步步走到他們跟前,略微遲疑一下又往著霍蓮煾身邊靠近一點,剛剛站停就聽到霍蓮煾對她的身份做出如是介紹:「她叫康橋,是我爸爸情.人的女兒,介於我爸爸的情.人生下的孩子,按照我們中國傳統輩分關係,她應該算是我的姐姐。」
霍蓮煾剛剛說完,就聽到姚管家低聲提醒:「蓮煾,在這裡不需要把輩分提上,用連帶關係比較適合。」
霍蓮煾輕輕的「哦」了一聲,目光淡淡的從康橋臉上飄過,繼續和兩位警察說話:「我想,整個斯裏巴加灣市都知道,我因為我爸爸讓他情人住進他和我媽媽共同生活的房子這件事而冷戰了兩年,在這樣的前提下,我根本不可能和入侵這裡的人建立友好關係,警察先生,你們可以在這個房子裡隨便拉一個人問,任何一個人都會告訴你們,我和那三位入侵者的關係不大好。」
這番話霍蓮煾是用馬來語,無論在語氣,說話節奏掌握上聽起來都不像,來自於十二歲孩子的口中。
即使霍蓮煾遺傳了霍正楷身高基因,十二歲身材就已經玉立修長,可在康橋的模糊印象裏那還是一個孩子。
所以,對於霍蓮煾剛剛的一番話,康橋心裡還是存在著訝異的,訝異之餘又覺得奇怪,奇怪中又因為他口口聲聲的「情人」而感到內心厭惡。
「嗯,昨天下午我還因為她到我媽媽的圖書館去而警告過她,想必,她現在心裡還在生氣著呢。」頓了頓,霍蓮煾聲音真誠:「所以,警察先生,我建議你們還是不要去問那些傭人,說不定他們也許會為了保住工作而撒謊,給出不真實的證詞。」
說話間,霍蓮煾已經來到康橋身後,手按住她肩膀,一步步把她推到那兩位警察面前:「眼前這位是證人的最佳人選,我保證她不會對你們有任何隱瞞,更不會像我們家的傭人一樣製造出對我有利的證詞。」
雲裡霧裡間康橋看著那兩位警員在觀察她,然後其中一位問她霍蓮煾剛剛說的話是不是真的。
要她承認媽媽是霍正楷情人這樣的說法嗎?康橋緊緊閉著嘴,霍蓮煾的手還搭在她肩膀上,這讓她覺得不舒服,排斥,而且他距離她很近,近到他說話時的聲音氣息有一下每一下的落在她耳畔。
下意識間手去掰開霍蓮煾壓在她肩膀上的手,想和他拉開距離。
短暫沉默之後,剛剛問她話的警察再次問:「霍蓮煾說他昨晚和朋友在花園通宵派對,很多人都看到了,你也看到了嗎?」
這話讓康橋心裡一呆,眼睛迅速找到站在兩位警察身後的姚管家,姚管家朝著她輕輕點頭。
這是要她回答她看到嗎?可明明沒有,昨晚是周一晚上花園靜悄悄的。
隱隱約約間,康橋猜到也許發生了什麼。
背後,聽到霍蓮煾略帶無奈的聲音:「警察先生,我的這位姐姐來汶萊時間不是很長,馬來語並不大靈光,一般別人問她問題時都需要問第二遍。」
那一個瞬間,康橋很想用特別響亮的聲音回答出:「誰說我馬來語不靈光了,我聽得一清二楚。」
思索間那位警察又把剛剛的問題重複了一次。
嘴一張,想說「不,不,沒有的事情,昨晚整個花園靜悄悄的。」但……心裡想的來到嘴裡卻變成了這樣:
「是的,他們昨晚在花園開派對,音樂開得很大,我半夜被音樂聲吵醒了。」
其實,吵醒康橋的是圍牆外的機車引擎聲,比起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囂張,霍蓮煾昨晚換了新的機車,剛剛從美國空運過來的「道奇站斧」。
警察問的那個問題讓康橋明白,今天午休時同學們口中議論的那件事情是千真萬確的了:昨晚,有一位花季少女死於高速車道中,這段高速車道正是不久前,被媒體頻繁報導的夜間被封鎖用來非法賽車的車道,死於該車道的那位少女死因不明。
對警察說出那些話之後,康橋覺得有不知方向的風鑽進她襯衫底下,在她的脊梁骨上徘徊著,又冷又刺。
康橋和倪海棠一樣擁有著一張看起來無辜又脆弱的臉,她的臉和從她口中的說出來的話達到和很好的效果。
警察相信了她,甚至於那位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警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霍蓮煾繼續著很真誠的語氣問,那兩位警察要不要把昨晚參加派對的朋友名字紀錄下來。
聽聽,霍家的蓮煾少爺都說了些什麼:「我想我有必要把參加派對的朋友名字一一告訴你們,被人懷疑的滋味可不好,我和我朋友們隻是比較貪玩了一些,我們從不幹壞事,當然,我這樣說不是為了要證明些什麼,我和我朋友會全力配合警方的調查,也希望警方能提高工作效率儘快查出肇事者,讓死者家屬的心靈早日得到安寧。」
兩位警察也似乎被霍蓮煾的話給唬住了,一個準備筆要紀錄,一位頻頻呼應。
一步步走下避暑涼亭的台階,木然的往前,背後還傳來霍蓮煾禮貌和兩位警察說再見的聲音。
十二歲,霍蓮煾的十二歲是這樣的,康橋努力回想自己十二歲的模樣,外婆把她照顧得很周到,以至於回憶裏十二歲的自己想起來總是傻乎乎的。
姚管家找到康橋時康橋正在和霍小樊玩,站在那方暮色下,這位對原女主人忠心耿耿的老人第一次正眼去看霍小樊,那目光終於有了淡淡的溫情。
「蓮煾……他隻是較為不懂事,等他長大了就會明白有什麼事情可以觸碰,有什麼事情不可以去觸碰。」姚管家對兩個鐘頭前的事情做出這樣的總結。
康橋想,霍蓮做出那樣的事情霍正楷知道嗎?霍正楷自然是知道的,隻是他假裝不知道而已。
次日清晨,如往常一樣康橋拿著書沿著花園小徑一邊走著,一邊背英語單詞,馬來語在汶萊的一些高等學院已經逐漸被英語所取代,康橋英文並不好。
隻是這個早上康橋的學習效率極低,她總是無法集中精神,停在樹下,狠狠揉著臉力圖讓自己思想集中,呼出一口氣,腳剛剛邁出就被一股力量拽住,那股力量來自於她的發頂。
擡頭,霍蓮煾正坐在樹上,耳邊塞著耳麥目光漫不經心,他的手正拽著她的馬尾辮。
發生昨天的那件事情之後,霍蓮煾給康橋的感覺是惡劣的,如果說那個時候,在霍蓮煾房間看到的那副《再別康橋》心裡有多麼的喜歡,那麼反饋給她的就有多麼的惡劣。
「放開。」第一次康橋對這位被那麼多人喜歡著蓮煾少爺不假辭色。
霍蓮煾一副很意外的模樣:「他們都沒有告訴你,這裡不是你可以來的地方嗎?」
這時,康橋才發現她不知怎麼得,居然走進姚管家示意她不可以隨便來的地方,這裡是蓮煾少爺早間遊泳的地方。
「我呢,在這裡遊泳遊得好好的,你這麼突然的闖進來,還有你的那些自言自語知道有多麼讓人費神嗎?現在,我都躲在樹上來聽音樂了,可你好像連樹上的我也不放過。」頭頂傳來霍蓮煾慢悠悠的聲音。
「放開。」康橋固執的堅持著,她討厭霍蓮煾碰她的頭髮。
「好的,好的,放開。」霍蓮煾一副很聽話的樣子,放開她的頭髮。
走了幾步,霍蓮煾冷冷的聲音來自於她背後:
「你得慶幸現在是早上,我早上心情一般都不錯,尤其是今天,康橋,如果你在心裡保有類似於『嗯,霍蓮煾被我抓住了小辮子,以後我可以為所欲為,比如隨隨便便的進入他的地盤,用隨隨便便的語氣和他說話』這樣想法的話,那麼,建議你快點收回,事情遠遠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美好,我保證。」
臉朝著初初生成的日光,往前。
兩天之後,關於那位死於高速公路上的女孩的新聞,以肇事車主主動找到警方,在經過法務人員調解之後,和女孩家屬達成私下和解而草草了事,肇事車主為年紀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
又過去幾天,這個半夜康橋再次被圍牆外的機車引擎聲所驚醒,緩緩的,康橋手捂住耳朵,拒絕去聽。
康橋已經有好幾夜連續夢到,那位倒在高速公路上面目模糊的女孩了。
終於,在霍家傭人依依不捨的「蓮煾少爺暑假就快要結束了。」「蓮煾少爺一個禮拜後就回美國了。」「蓮煾少爺訂好機票了」「蓮煾少爺三天後就離開了。」「蓮煾少爺明天就走了。」中,八月末來臨。
霍蓮煾回到美國前一個晚上,霍正楷為霍蓮煾和他朋友們舉行了假面舞會,舞會地點設在霍家的中央花園。
夜間盛開的玫瑰,精美的巴洛克時代雕像,沾滿露珠的草地,歡快的地中海音樂,夢幻噴泉,以及裝扮成各類經典人物的少男少女們讓整個場景宛如中世紀時期的仲夏之夜。
很不幸,康橋也在霍正楷開出的邀請名單之中,據說,她的名字還是霍正煾親手加上去的。
康橋所扮演的是一位高棉王朝的暹粒少女,明黃色面紗取代了華麗的假面,安靜的坐在那裡用一副不勝嬌羞的模樣,拒絕偶爾來到她面前男孩的邀請。
假面舞會過半,裝扮成為托爾金筆下,來自於中土世界的精靈族王子來到她面前,脫下了面具。
康橋還真的被眼前的人物所驚艷到了。
一秒、兩秒、三秒。
垂下眼眸,淡淡問道:「有什麼事情?」
彎腰,低語: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我的姐姐。」
警告和遇見
跟在霍蓮煾身後,穿過一道道樹影,最終,在那顆無憂樹下停下腳步,靠在樹幹上扯下擋在臉上的面紗,康橋安靜的等待著。
庭院燈燈光透過枝葉縫隙淡淡鋪在樹下,霍蓮煾站在她面前,把她叫到這裡說有話對她說的人到了這會好像並不急於說話的樣子,倒是煞有其事的評論起她今晚的打扮。
「打扮起來還不錯,我想,過不了幾年,你的媽媽,也就是那位倪小姐。」說到這裡霍蓮煾故意停頓下來,特意加重倪小姐這個發音:「她在把你推銷出去時會有底氣些,霍家的背景配上你的略有幾分姿色。」
「你要和我說是這些嗎?」康橋問,霍蓮煾和她說的這些放在平時,她大約會在心裡很生氣,但現在她沒有多生氣。
因為,明天霍蓮煾就離開這裡了。
「當然不是。」霍蓮煾語氣有點可惜的樣子:「我剛剛是在誇你漂亮呢,木頭。」
康橋隻能繼續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霍蓮煾臉朝著她靠近一點,下意識間康橋在他靠近她時身體往後縮。
淺淺的笑聲在樹下瀰漫著:「以為我想對你幹點什麼嗎?不用擔心,我現在還小,對於男女間的事情我沒有絲毫興趣。」
聽到這話時康橋心裡覺得好笑,這傢夥居然說他還小。
有時候康橋真想剝開霍蓮煾的頭顱,看看他到底擁有什麼樣的腦結構,後來康橋才知道,在霍蓮煾沒有回汶萊過暑假的兩年裡都在做功課,人生的這道功課。
他從來就不和同齡人玩,他和年紀比他大出五、六歲,甚至數十歲的人玩,他通過和這些人相處過程中吸取經驗,以及為人處世。
「有黑眼圈了。」溫和的告訴她。
聲音很溫和,可眼神乃至表情咄咄逼人,康橋身體一側,避開,粗著嗓音:「不勞費心。」
「我猜,這幾個晚上你一定睡得不好,還在為那件事情煩惱嗎?我覺得你不需要煩惱這個,即使那天你說了真話,那個女孩也救不活。」
霍蓮煾的話讓康橋第一時間想離開這裡。
然,霍蓮煾步步緊逼,她隻能被動的讓自己背部朝著樹幹貼緊一些,再貼緊一些。
「想知道那晚發生什麼事情嗎?」他問她,沒有給她拒絕機會徑直說著:「其實也沒什麼,就像我朋友說的那樣,那隻是賽車場上出的忽發狀況而已,坐在後座上那女孩玩得太high,一不小心被甩出車位,等到我們回到各自家裡時,才發現那女孩被弄丟了,這是一場誰都不想發生的意外,我基本上也認可這種說話。」
一些東西在康橋心裡翻江倒海著,緊緊攥著的拳頭終於,擱在霍蓮煾橫在自己鎖骨的手肘上。
他垂下眼睛看著她的拳頭:「這是在做無聲的抗議?還是代替那位女孩表達不公平?其實大可不必,你都沒有看到,那女孩穿得有多辣,所有人當中就數她聲音最大,笑得最開心。」
之前康橋在聽到自己同學,說起那死在高速公路上的女孩時,也和霍蓮煾此時此刻的口氣差不多,漠然,帶著有那麼一點點的罪有應得。
「她隻是還小,不明白一些事情。」終於,康橋憋出了這句。
「不小了,她和你同樣的歲數。」霍蓮煾空出來手在摸著她的頭髮:「換成你是她,你會在三更半夜跟著一群未成年人參加非法賽車嗎?我們對參與者服裝,並沒有什麼特殊要求,是她把自己打扮成那樣子,穿了就像是沒穿。」
咬著牙:「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我不想再聽到任何和這件事情有關的話。」
「是嗎?可你都黑眼圈了,可見這件事情把你折磨得夠嗆。」霍蓮煾一副良心發現的樣子:「就當是我還給你一個人情吧,把那女孩甩出車外的人可不是我,所以你以後也不需要為這件事情發愁了,嗯?」
「說完了嗎?」乾乾的聲音問著,霍蓮煾說話聲音越是漫不經心,康橋就覺得呼吸越為的困難。
「別急著走,你都不想知道我接下來的計劃嗎?還是當真覺得你媽媽挺著大肚子,住進我家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我可是很記仇的人,知不知道你媽媽的行為,破壞了我爸爸和我媽媽的約定。」近在咫尺的呼吸有了一些的不穩定,憤怒,滿帶戾氣:「我媽媽彌留之際,爸爸曾經信誓旦旦,除了我媽媽之外,不會讓任何女人冠上霍正楷妻子的名義,我媽媽隻和我爸爸說等她的孩子,也就是我滿十五歲之後,再讓別的女人住進這裡。」
「可看看你的媽媽都幹了些什麼,你媽媽為了自己貪婪毀了他們的約定,那個約定是一個死去的人和一個活著的人唯一聯繫。」
「說完了嗎?」張口,問。
「告訴你媽媽,以後我隻會讓自己變得更好,我變得更好她就會越為絕望,然後在絕望中品嘗著心靈的枯萎,時間流逝,看著自己容顏老去,看著自己眼神空洞。」
「你媽媽現在還年輕,時間長著呢,你覺得呢?」
沒有來由的,康橋覺得冷,那種冷來自於皮囊之下。
「至於我爸爸,我也會用我的方式懲罰他,出了那件事情之後我找到他,我和他說爸爸我闖禍了,知不知道他當時在聽到這話時的表情有多麼的愧疚,他把所有的錯都歸結到他身上,都是他不好,都有因為他犯的錯誤他的孩子,才會呈現出叛逆的一面,以後他隻會對我更好。」
「而你的弟弟,目前我對他還沒有興趣,他太小了,什麼都不懂,做那些事情沒意思,你最好祈禱他能笨一點,越笨就越安全。」
忍不住的,康橋再次去回憶起自己的十二歲,恐怕霍蓮煾說的這些話,她花上十年時間也想不出來。
木然看著霍蓮煾的臉,那是一張漂亮到極緻的臉。
在這無憂樹下,接在他頭上金色頭髮,讓他看起來真的就像那位來自中土世界的精靈族王子,容顏絕世,不食人間煙火,即使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如此讓人毛骨悚然。
康橋有點困惑,她問他:「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一定是有誰教他吧,比如他的外婆外公。
「沒有人教我。」
「那麼,你這些念頭又是從哪來的。」
說完話之後結結實實挨了一下,霍蓮煾的手指在她額頭彈了彈,動作稔熟。
他又在說和他年齡不相符合的話了:「笨,這些還能從哪裡來,當然是從腦子裡生出來的,求知慾可是一樣好東西,我呢,會源源不斷的把我學到的東西放射……」
說到這裡霍蓮煾微微斂起眉頭,他似乎在努力的想著什麼。
「是反饋對吧?」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康橋沒有那麼害怕了,霍蓮煾的話好像要把她腦子掏空了,以至於她沒有了害怕的感覺:「是不是你想說,你會源源不斷把你學到的東西反饋到我們身上。」
霍家的傭人最喜歡在私底下談論,他們的蓮煾少爺今天又用詞不當了,霍蓮煾中文底子不好。
看來她說對了,霍蓮煾沒有說話。
「我可以走了嗎?」康橋再次問。
霍蓮煾放開了她,隻是身體並沒有讓開。
「我得糾正你剛剛說的話,不是『我們』是你媽媽和你弟弟,你隻是那個無辜的拖油瓶,目前,你給我的感覺並沒有那麼糟糕,繼續保持現在的樣子,不要變得貪婪,記住了。」
霍蓮煾把這番話說得理所當然的樣子:
乖乖的,不要惹事。
康橋終於從無憂樹下走出來。
回到舞會現場,差不多五分鐘之後,精靈王子也回來了,參加舞會的人年齡都在十八歲以下,他們身上帶著天生的貴族屬性,舉止優雅、談吐不俗。
康橋想,來參加舞會的人中一定有不少參與了那件事情,他們都不會做噩夢嗎?或許在他們心裡那位十五歲少女的死真的僅僅是一個意外:沒有人逼你上我的車。
深夜,身上穿著那身暹粒女孩的服裝,康橋敲開倪海棠房間,倪海棠正在卸妝,她的媽媽一天比一天回來更晚了。
康橋站在倪海棠身邊透過鏡子看著倪海棠的臉,美麗,脆弱,看起來也還年輕的樣子,這個時候,康橋才想起其實倪海棠今年也不過三十五歲年紀。
「怎麼了?」倪海棠語氣有點不耐煩。
「以後。」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子,喉嚨又幹又澀:「我是說很久很久以後,你會後悔嗎?我是說……我是說你會因為你做過的事情後悔嗎?」
這大約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說出這樣的話了,康橋天生不會說話,更別提像別的孩子一樣一開口就說出討媽媽喜歡的話,整天把「媽媽我愛你」掛在嘴上,不到重要關頭她是不會叫倪海棠「媽媽」的。
出乎意料的康橋並沒有等來和往常一樣那種恨鐵不成鋼的冷嘲熱諷。
很安靜很安靜,康橋悄悄擡起眼睛,倪海棠正在對著鏡子發呆。
「媽媽。」康橋輕輕的叫了一聲。
「不會後悔的,媽媽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倪海棠似乎想起還有一隻耳環沒有脫下,一邊脫著耳環一邊問:「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事情?」
那隻耳環被放回首飾盒裡,首飾盒很大,裡面都是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倪海棠手指戀戀不捨從那些金光閃閃的東西掠過。
「媽媽,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以後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後悔。」
次日,下午四點半左右,康橋接到倪海棠的電話,那時康橋正在幫忙老師打掃衛生,拿著電話,壓低嗓音:「媽媽,我想我趕不及回去了,你代替我和霍叔叔說對不起。」
倪海棠氣呼呼的掛斷電話,康橋裂開嘴偷偷的笑。
五點,康橋慢吞吞走出教室,再慢吞吞走到公車站。
由於汶萊經濟發達,很多人都有私家車,公車在這裡無人問津,所以一個小時才會有一班公車,這樣一來她就錯過五點的班車,也錯過了傻乎乎站在那裡和蓮煾少爺揮手說再見的時間。
六點半,康橋坐在公車上,看著掠過頭頂的飛機,心裡沒有來由的覺得輕鬆了很多。
九月,憑著霍正楷的關係康橋名不副實的成為汶萊著名女中的一名學生,穿上那套讓斯裏巴加灣市的女孩們垂涎三尺的純白襯衫配天藍色百褶裙校服。
接下來的五年時間裡,她將在這座素有「名人搖籃」的學院度過,這個月份,霍小樊也贏來他三周歲生日。
生日當天,霍正楷還是和之前一樣,以工作忙為由沒有參加霍小樊的慶生會。
倒是霍老先生專程讓人從新加坡給霍小樊帶來了禮物,霍老先生的這個舉動,使得倪海棠高興萬分,那種感覺等同於她好像又看到住進那間有金色屋頂的房子的希望了。
聖誕節來臨,聖誕節當天康橋參加學校社團活動,康橋被安排在植樹組,和從另外學校來的一名高年級學生分到一組,她的搭檔是一名年紀約為二十出頭的男學生。
「你好。」他朝著她伸出手,身材高大,戴著眼鏡,親切溫和,和她一樣黑眼睛黃皮膚。
康橋吶吶說出「你好」,然後再伸出自己看起來有點髒的手,表達著「我並不是不想和你握手,我是怕弄髒你的手。」
他笑了起來,從兜裏拿出手套:「我想你需要這個。」
在那般親切的笑容下,康橋就這樣呆呆的任憑著他為她戴上手套。
戴完手套,他們的手握在一起。
「你好,我叫韓棕。」
笑著和她握手的人,就像是某年某月某日被遺忘在成長的歲月中的那位鄰居家哥哥。
派對和周頌安
帶有特屬於四季鮮明符號的風霜雨雪,永遠與這個南洋的島國無關,二零零年最後一天全球遭遇到大面積的風雪襲擊,而汶萊依然一派碧海天藍,雲舒雲卷。
新年鐘聲敲響,二零零一年來到,新年鐘聲響起時,康橋正在和倪海棠參加遊艇新年派對,這是她倪海棠第一次帶她參加這種派對,穿著特意挑選的服裝跟在倪海棠身邊,頻頻聽到類似於「小公主長得可真像你。」
「小公主」這話讓康橋心裡發笑,如果這些人知道她活得有多麼的小心,那麼他們還會不會叫她小公主。
不過,今晚倪海棠把她打扮得還真就像是那種有錢人家,得到很多寵愛的女孩,起碼在外表看像。
在那些人的「小公主長得真漂亮」中,康橋按照倪海棠來之前教她的,用討喜的語氣說出類似於「謝謝阿姨,您耳環真漂亮。」「阿姨,您好,我常常聽到媽媽說起您,您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漂亮。」這樣的話。
這個跨年夜,倪海棠是意氣風發的,隨著霍小樊一天天長大,以及霍正楷的事業越做越大名頭越來越響亮,那些巴結她的人也越來越多,在她們的社交圈裡,倪海棠說話的分量也漸漸變重。
現在他們腳踩著的這艘遊輪是霍正楷名下的,在整個斯裏巴加灣市要找出噸位比它大還真沒有。
康橋一直弄不明白,倪海棠為什麼會把她帶到派對上來,一直到倪海棠把她帶到一位年輕男人面前,當倪海棠為她和那位年輕男人,做完介紹之後藉故離開時,康橋忽然一下子明白了。
被動坐在倪海棠指定的位置上,年輕男人問什麼康橋答什麼,年輕男人在她碟子上放什麼康橋吃什麼,最終,男人離開了。
派對結束,回程路上,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後車座上,倪海棠自始至終黑著一張臉,康橋側著臉看車窗外的夜景。
車子經過廣場,廣場巨大電子屏幕上豎立著2001這樣的阿拉伯數字,那個瞬間,康橋好像有點明白了時間的意義:悄然無息,在悄然無息的光陰中有人在變老,有人在成長。
而她是部分成長中的一個人。
去年,康橋也許會問,倪海棠為什麼忽然想帶她來參加派對,而現在她不需要問,就懂得了為什麼會出現在派對上。
這份明白應該得益於成長所賦予她的,就像那時霍蓮煾說的那樣「她在把你推銷出去時會有底氣些,霍家的背景配上你略有幾分姿色。」
不過,倪海棠比霍蓮煾想像中的還要急性子。
康橋猜,這肯定不會是最後一次。
那個粉白色圍牆裡種的最多的植物是無憂樹,霍正楷的原配很喜歡無憂樹,那是一種一到花季花就開滿枝頭的喬木,三月開花,五月謝幕,花開時香氣宜人。
而倪海棠最不喜歡的是無憂花的香氣,每當她經過開滿花朵的無憂樹下時,都會厭惡的捂著鼻子。
三月,無憂樹的花期如期而至,康橋來到汶萊的第四個年頭,如果問康橋這一年和以往有什麼不一樣,也是康橋會說:嗯,我認識了一位叫做周頌安的男孩,我有了可以坐在一起聊天很久的朋友,在這位朋友面前,我發現我不是會習慣性結巴的人,我在他面前可以很自然的談論心裡的那一點小理想。
康橋是在三月認識的周頌安,從二零零一新年到來的一月份到三月份,每個周末倪海棠都會把康橋帶到派對上去,給她張羅新裝,沒有得到她的同意,就把手機號私自交給那些男孩,對於這一切行為倪海棠的話,理所當然「你念女中,沒有機會認識男人。」
這就是她的媽媽。
不滿嗎?自然是不滿的,可康橋已經習慣了順從倪海棠,漸漸的,那些不滿累積起來變成某種情緒,這種情緒也轉變成了康橋會拖延回家的時間。
每一個班級大約都有那麼一種典型學生,安靜、沉默、讓人沒有什麼具體印象,康橋就是這種典型學生,所以她沒有什麼朋友,能打發時間的唯一渠道,就是學院附近的那家圖書館,每次放學康橋都會去圖書館耗掉一個小時時間,然後再慢吞吞到公車站去,回家天就黑了,天黑時倪海棠就忙於打扮,她和她就錯過了彼此碰面的機會。
三月月中,康橋一放學就和往常一樣來到圖書館,和往常一樣到圖書館管理處辦理登記手續。
完成簽名時她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
那聲「康橋」來自於她背後,下意識間康橋選擇停下腳步,回頭,剛剛給她辦理登記手續的管理員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那位管理員約一米八身高,年紀大約比康橋多出幾歲,黃皮膚黑眼睛,能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從工作時間乃至衣著可以判斷出他,是到圖書館兼職的留學生,之前康橋曾經和他接觸過幾次。
一見到康橋轉身那位管理員笑容逐漸加深,笑容讓那張中等長相的面孔增色了不少,眼神明亮,牙齒潔白整齊。
「我之前見過你,我猜到也許你就是,現在我基本上可以確定你就是那位康橋。」這人說著讓人摸不到頭腦的話。
這些話配上那種很自以為是的笑容,讓康橋覺得不舒服,皺眉,不由自主提高聲音:「你是誰?」
那位管理員做出安靜,你先去看書,我們待會再談這個問題的手勢。
莫名其妙的人,誰待會要和他談論這個問題?
半個鐘頭之後,康橋被圖書館工作人員告知,今天圖書館會提前關門進行保養維修。
走出圖書館,康橋赫然看到剛剛叫出她名字的管理員,那位一副我在這裡等你很久的樣子。
「剛剛不是說想知道我是誰嗎?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你的名字?」他追了過來。
幾步之後就變成了她和他並肩走著,甚至於不由分說的接過原本背在她肩膀上書包,自言自語著:「聽說斯裏巴加灣女中的女孩子們的書包,要麼就是裝化妝品,要麼就是裝大量的書,最後書包裏裝化妝品的女孩子都嫁給了有錢人,而書包裝了大量的書的女孩子最後都成為了名人。」
臨近黃昏時間,斜陽把站在她身邊的人的影子拉得修長,也越發的長手長腳,她的影子就比較小,拐過那個西南方的彎道,他的影子蓋住她的影子,很是親密的模樣。
拐過西南方的彎道,他也完成了他的身份介紹。
差不多一年前,康橋曾經從姚管家口中聽說過這個人,隻是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他叫周頌安。
周頌安目前是斯裏巴加灣公立大學哲學系二年級生,和姚管家是親戚關係,還是那種很要好關係。他到霍家來找過姚管家幾次。
數十天前,周頌安來找姚管家時和一位身穿斯裏巴加灣女中校服的女孩匆匆擦肩而過時,他覺得那位女孩子有點眼熟的樣子,很像那位一放學就到圖書館喜歡緊緊抿著嘴的女孩。
聽到這裡康橋停下腳步:「你說你逗我?我沒覺得你在逗我。你為什麼要逗我?我討厭你逗我。」
那個時候康橋覺得周頌安逗她是想占她便宜。
殊不知,周頌安的人生有這麼一條不成文的哲學:世界上所有女性釋放出來的笑容,是空氣清新劑,把時間花在這方面上是一件互利互惠的好事情。
認識還沒有到半鐘頭的人嘴裡很嫻熟叫著「康橋」,形容她是那種看起來就像被功課奪去歡樂,闆著臉進來,出去時還闆著臉的學生。
「康橋,你很少笑嗎?」周頌安問。
他的說法語氣、表情太過於親切,而這日落時分的街溫暖而滄桑,那個瞬間那句就這樣戳到了她心上。
目光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因為,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笑的啊。」
真的沒有,倪海棠計劃在她二十歲之前把她嫁出去,因為年輕、因為有霍家這個背景、因為也有幾分姿色、以及還算不錯的學歷。
喝醉酒的她總是在她耳邊嘮叨「康橋,你一定要當誰的妻子,你一定不要當誰的情人,康橋,你知道我有多討厭那扇後門嗎?」
不是說不後悔嗎?不是說知道自己要什麼嗎?
那個說著「因為,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笑的啊」的女孩目光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女孩小小的,看起來約十三、四歲年紀的模樣。
女孩書包裏沒有放化妝品,也沒有放大量的書,那隻拿在他手中的書包分量很輕,輕得惦在手上感覺空空的,和那女孩眼神一樣空洞。
周頌安來到汶萊的第二年認識一位叫康橋的女孩,後來他才知道那個整天闆著臉進來,出去時也闆著臉,看起來就像是十三、四歲模樣的女孩其實已經十六歲了。
就這樣,也隻不過是一季無憂樹花開花落的時間,康橋和周頌安就這樣變得熟悉了起來,熟悉到連康橋也覺得莫名其妙了。
某一天,康橋給周頌安打電話,一聽到周頌安還有別的事情,她就擺出很專制的口氣「我不管,你得來接我。」
那時康橋錯過五點公車,她可不想再等一個鐘頭,周頌安有一輛二手車,掛斷電話之後康橋才覺得她和周頌安居然熟悉到這般程度了。
在心裡警告自己,不能和周頌安走得太近,不然倪海棠會生氣,顯然,周頌安是倪海棠口中的那種「沒有身份,沒有地位」的人。
心裡嘮叨著,等到周頌安的車子停在她面前時,那些嘮叨被拋到九霄雲外,周頌安真的來接她了,你瞧,他很聽她的話,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很重視她。
五月末,無憂花收起最後一縷香氣,很快的,那片粉白色圍牆又被另外的花香所取代。
六月初,霍家又開始忙碌開來了:「蓮煾少爺討厭別人碰他的東西,一切都要保持這蓮煾少爺離開時的樣子,」在說完這些之後姚管家都喜歡在後面加上「切記切記!」
他的蓮煾少爺啊,在一些小習慣上是固執的,這種固執被這位老人家譽為有原則,他曾經很驕傲的說著:「有原則的人會成為人上人。」
遠有邱吉爾、戴高樂近有普京這些都是有原則的人。
這種熱鬧氛圍也直接影響到了霍小樊,四歲零九個月的霍小樊問「姐姐,蓮煾少爺是誰?」
康橋記得去年霍小樊也問過這樣的問題。
四處無人,霍小樊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瞅著她。
用彼時間外婆安慰年幼的她的那種語氣,「霍小樊,你姓霍,阿真口中的蓮煾少爺也姓霍。」煞有其事的擺譜著。
黑白分明的眼眸都不眨一下繼續瞅著她,分明把她的話當成是一本天書。
「笨蛋。」輕輕在霍小樊額頭上敲打了一下:「蓮煾少爺是霍小樊的哥哥。」
因為四下無人,康橋的這番話才敢於說得底氣十足。
「哦」霍小樊露一副我懂了的樣子。
四下無人,康橋把頭埋在霍小樊小小的肩膀上,低聲:「小樊。」
也不知道小傢夥有沒有在聽,聲音越低:「小樊,你能不能叫媽媽不要喝酒,姐姐不想看到我們的媽媽變成酒鬼,媽媽根本不聽我的勸,而且那些勸人的話我也不會說。」
隨著霍正楷的忙碌,八卦雜誌上傳出他和某某女性在公共場合舉止親密這樣的報導,倪海棠更加沉迷於那個酒精世界。
而霍蓮煾再過十天就回來了。
這一個夏天不知道又會發生一些什麼?
霍蓮煾的暑假
霍蓮煾回來時間比去年提前了幾天,這一天康橋也剛剛完成期末考試,為了避開像去年一樣像根冰棒一樣,站在那裡說出類似於「蓮煾少爺,你回來了」這樣傻乎乎的話,康橋在外面磨蹭到很晚才回家。
和去年霍蓮煾回來時差不多:霍家的傭人們在攀比著蓮煾少爺帶給他們的禮物,仿佛誰的禮物更貴重一點誰在霍蓮煾的心裡分量就更重一點。
從七點開始,正面的那扇金色大門每隔十幾分鐘就會有車開進來,霍正楷放下手頭上的工作,霍正楷為霍蓮煾的回來舉行派對。
從康橋的房間可以看到主宅的光景,和去年一樣一派燈火輝煌,人影憧憧。
霍蓮煾讓人捎給她的禮物就放在書桌上,包裝華麗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彩虹顏色的大方糖,裡面放的是什麼康橋沒有任何的興趣去知道。
霍小樊和倪海棠房間的燈都亮著,想必霍小樊現在正在和霍蓮煾送給他的智慧機器人玩,可以想像的是那個小傢夥臉上肯定是樂開花,那些都是還沒有上市的新奇玩意。
而倪海棠此時此刻應該是關上門在生悶氣,今年霍蓮煾送給她的是一本希拉蕊的簽名書,當然,也是英文版的,聽說霍蓮煾還特別指出段落讓倪阿姨注意看。
這個晚上,倪海棠並沒有出去,識時務者總是能清楚衡量利弊,倪海棠不是笨女人。
接下來的一個禮拜裏,讓康橋比較安心的是,倪海棠每個晚上出去次數有所收斂,這是好事,倪海棠不敢在家裡喝酒。
康橋也持續著去年夏天的生活模式,能避開霍蓮煾就避開霍蓮煾,在霍蓮煾回來的數十天裡康橋一次也沒有碰到他,聽霍家傭人說蓮煾少爺最近在苦練馬術。
六月下旬,學院放暑假,放暑假和不放暑假,對於康橋來說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同,從暑假的第三天開始,康橋就開始遊走於,各種學費貴死人的禮儀學院,甚至於倪海棠還暗示康橋明年會讓她上新娘禮儀課課程。
新娘禮儀課程是專門負責結婚當天的步驟舉止培訓嗎?不不,不是的,這裡的老師都是從日本聘請來的,她們會把如何讓有錢人對自己心存好感的林林總總事無巨細的傳授給你。
明年,明年康橋也不過是十七歲。
在面對著倪海棠的暗示時康橋一如既往的選擇沉默,康橋的沉默在倪海棠眼裡永遠是那句「yes」
六月末,南亞八國運動會在汶萊舉行,在運動會開幕儀式上,透過電視屏幕康橋看到了霍蓮煾。
霍蓮煾長高了,十三歲的他比年長他幾歲的汶萊王子個頭還要略高一點。
開幕式以汶萊王子和霍蓮煾的馬球賽為壓軸表演,馬球是一項馬術結合高爾夫球運動,由於這項運動的成本高,馬球漸漸的淪為了貴族們玩的一種遊戲,正因為這樣,這場賽事也成為了禮儀課當天的課程。
康橋和幾十位女孩子坐在電視機前,這幾十位女孩子年齡和康橋差不多,其中有幾位就來自於斯裏巴加灣女中,如周頌安所說的那樣,她們都是在書包裏裝滿了化妝品的女孩。
巨大的電視屏幕上,滾著金邊的白色帳篷裏坐的是汶萊蘇丹和他的臣子們,大片大片的綠色草地,英姿颯爽的少年騎著馬於藍天白雲底下,那樣的場景宛如在拍宮廷大片。
比賽開始時女孩子們還規規矩矩的坐在座位上,隨著比賽你來我往製造出來的那種旗鼓相當效應,女孩子們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每發生一個進球時女孩子們的表情是這樣的:霍蓮煾進球就握拳歡呼,汶萊王子進球就坐回座位上,確實,從視覺上看霍蓮煾比汶萊王子要賞心悅目多了,更何況,明眼人一看霍蓮煾的馬術比汶萊王子要精湛得多。
比賽在你進一球我進一球、平分、領先、反超、被反超的激烈範圍中結束,十一回合的比賽最終以汶萊王子領先霍蓮煾一個進球結束。
比賽倒計時器停止跳動,平常在國民眼中一直溫文爾雅的蘇丹從座位上站立,鼓掌。
在現場熱烈的掌聲中霍蓮煾和汶萊王子互換球衣,這個瞬間被膠片定額了下來,當天,這兩位少年的風頭蓋過了為汶萊奪得第一塊金牌的金牌得主。
霍蓮煾又出了一把風頭,即使他沒有贏得比賽,如果說汶萊王子因為球技贏得鮮花的話,那麼霍蓮煾就因為馬術贏得了掌聲。
通過電視鏡頭還可以看到坐在另一個帳篷裏的霍正楷,他臉上洋溢的是屬於一位父親驕傲:你們看到沒有,那是我兒子。
電視鏡頭也多次給到了霍蓮煾,十三歲的少年就像是那種專門為了屏幕而生的人,一舉手一投足讓人過目難忘。
就像是知道會有很多人在關注著他似的,他微笑著,笑容裏有躊躇滿志。
那笑容是不是就在向那個破壞他爸爸媽媽諾言的女人示威嗎?誰知道呢,不過康橋倒是可以猜到的是,倪海棠此時此刻心裡一定很不快活。
倪海棠心裡不快活霍小樊就遭殃,那個冠著霍姓的孩子啊,為什麼就沒有得到他爸爸的歡心呢?
果然,回到家裡,獨自坐在草地上的霍小樊臉上的淚痕證明了康橋的猜測,草地一邊霍蓮煾送給霍小樊的智慧機器人被拆成幾塊,一看到康橋小傢夥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往著她懷裡撞,委屈得放聲大哭了起來。
抱著霍小樊,康橋在心裡祈禱著,夏天快點過去,夏天快點過去吧。
可不知道為什麼,康橋覺得二零零一年的夏天尤為漫長,是因為那個南亞八國運動會嗎?也許是吧。
為時十五天的運動會期間,一些重要賽事霍蓮煾和汶萊王子一起出現,在賽場看台上的畫面通過電視被送進了千家萬戶,關於汶萊王子和霍蓮煾的友誼被人們津津樂道著。
這段時間,康橋不想聽到霍蓮煾的消息還真的難,霍家傭人在談論他,禮儀課的女孩子們在談論他,甚至於康橋還從周頌安的口中聽到「霍蓮煾」這個名字。
當天,那家餐廳又在重播霍蓮煾和汶萊王子的馬球比賽,指著電視上的霍蓮煾,聽聽,這位未來哲學家都說了些什麼,「我覺得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適合叫做蓮煾。」
真是沒完沒了!康橋站了起來。
「怎麼了?」周頌安拉住她。
沒有理會周頌安康橋徑直離開座位推開餐廳門,出了餐廳,左拐,一直往前,有腳步聲追上來,一隻手搭在她肩膀上,回頭。
在接觸到那雙眼眸時,周頌安下意識停下腳步,停下腳步間又倒退小半步,他被那雙緊緊盯著他的眼眸給唬住了,一直沒有波瀾的眼眸底下有什麼在湧動著。
那是一個讓周頌安覺得陌生的康橋。
「康橋?」試探性的喚了一聲,手想去觸碰她,但又在遲疑著,然後停頓在半空。
緊緊盯著他的眼眸往下,落在他手上,那一瞬間周頌安感覺到自己的手像是被什麼燙到似的,頹然的放下。
她再次轉過頭去,再次往前走,而他則呆呆的站在原來的地方。
終於,運動會在媒體們運動員們的一緻好評中落幕,運動會結束時時間已經來到七月中旬,霍蓮煾的暑假也過去了一半,再過一個月霍蓮煾就離開了,康橋那根緊繃著的神經也稍稍松下。
運動會結束之後,霍蓮煾迷上了衝浪,他大多數時間都會和他朋友出海,這階段倪海棠也在醫生的警告下減少菸酒,一切看起來還不錯。
八月初,上完下午的禮儀課,四點半左右時間,康橋看到了等在一邊的周頌安,就像是之前幾次一樣,他一見到她就裂開嘴笑,一邊笑著一邊朝著她走來,很自然的接過她的書包,很自然和她肩並肩走著。
這時,康橋才想起之前她曾經因為「霍蓮煾」這個名字和他發過脾氣,低聲說了一句「頌安,對不起。」
「對不起我什麼?」周頌安一副你在說什麼的語氣。
想了想,臉朝著前方,扯了扯嘴角:「沒什麼。」
側過臉去,周頌安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個闆著臉進來,又闆著臉出去的女孩現在的表情是在笑嗎?
「康橋,你笑起來的樣子比你闆著臉的樣子好看。」不知道為什麼周頌安在說這話時,有點像急於邀功的人。
類似於滿懷心思想做出討好某一個人的事,可這個人總是沒有給他那個機會。
話剛剛說出口,那小小的,微微的笑紋迅速消失不見。
黃昏,紅紅的夕陽一半被逐漸來臨的暮色吞噬,一邊還留在海面上,康橋站在冰淇淋店門口等著周頌安,周頌安正在和他同事做換班手續。
周頌安在這家冰淇淋店工作,冰淇淋店靠近海灣,不時有穿著沙灘褲,比基尼的男人女人從馬路上經過,這些人大多都是來斯裏巴加灣度假的外國遊客,他們笑容親切。
在那個架著太陽眼鏡的中年男人對康橋笑時,那時四下無人,舌尖裏還殘留著周頌安給她做的冰淇淋味道,甜而不膩。
就這樣,嘴角一扯,那微笑來得很容易,康橋回以那位中年男人微笑,當從那個中年男人口中聽到那個讚美的英文發音時,臉就那麼微微泛紅了起來。
平日裡頭,康橋很少聽到來自於人們對她的讚美,瘦、呆滯、死闆這些倒是和她如影隨形。
披著炫酷外衣的跑車從直通海灘的馬路駛來,看清那輛車時康橋收起笑容,最近一個月時間裡這輛車一直都停在霍家車庫上,據說是蓮煾少爺的最新的心頭好,霍正楷是不會開這樣的車出門的。
想避開已經來不及了,也就一眨眼功夫車子在康橋面前停了下來。
敞篷車,兩人座位,副駕駛座位上坐著霍蓮煾,開車的是比霍蓮煾年長幾歲的男孩,車後面搭載著幾個衝浪闆。
想要裝作沒有看見已然來不及,霍蓮煾正側著臉看著她呢。
調整好表情,手裡的書包抱得更緊一些,臉朝著霍蓮煾,等待著。
「好久不見,我的姐姐。」開口,微笑,揮手。
康橋嘴張了張,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
「還是和以前一樣,像一塊木頭。」霍蓮煾嘆氣,目光微微在她身上掃了一圈:「你剛剛在和那位外國男人笑的時候,我還以為是認錯人來著,原來你笑起來是這樣子的。」
說著,目光停留在她手上,繼續表達好奇:「聽說你媽媽給你報了很多禮儀課程,你可要好學習,學費貴著呢,當真變得血本無歸,我這樣說好像也不對,剛剛你對那位外國友人笑得挺好的,那是你在運用你的禮儀知識嗎?」
一年不見,霍蓮煾的口才越為出眾了。
潤了潤嘴唇,康橋在心裡催促著自己說點什麼吧,說一些可以馬上打發掉他的話,不要自尊也好,反正在霍蓮煾面前她已然沒有什麼自尊了,不,在很多人面前她已經忘了其實還有自尊這回事。
「是那樣嗎?嗯?」
在那句「嗯」中霍蓮煾手肘擱在車窗上,臉更近的朝著她,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
誤會她在拍拖
康橋想霍蓮煾也許說得對,倪海棠給她支付的那些昂貴學費,真的要變得血本無歸了,即使她努力讓自己按照老師們教的那樣拼命讓自己放鬆,可在面對霍蓮煾的那句「嗯?」她就憋出這麼一句「不用你管!」
手肘擱在車窗上,霍蓮煾用著很親近的語氣:「你每次都這樣嗎?把別人的讚美當成是是不懷好意,放鬆點,你看天氣多好。」
心裡嘆了一口氣,康橋索性放棄快點把霍蓮煾打發走的念頭,站在那裡,手裡的書包越拽越緊,她是有點緊張了。
「你在這裡幹什麼?」霍蓮煾一邊說著一邊朝她身後看了看:「等人?」
就像是回應霍蓮煾的問題一樣,一位穿著冰淇淋店服務生制服的男孩走到康橋面前:「你是康橋嗎?」
康橋點頭。
「周頌安讓我來和你說一下,他的工作交接出現了點差錯,他讓你再等他十分鐘,他保證十分鐘之後就出來。」男孩說完之後再匆匆忙忙跑回冰淇淋店。
目光落在康橋肩膀上的單肩包上,霍蓮煾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這樣。」
肩膀上的男式單肩包正是周頌安的。
「是哪樣?霍蓮煾不要胡說八道!」康橋衝口而出。
霍蓮煾看著她笑:「他們告訴我十幾歲年紀拍拖的人,都是那樣的『我沒有在拍拖』,原來還真的存在著這樣的理論。」
說到這裡頓了頓,目光已然從她肩膀移到她身後的冰淇淋店去:「不過你得擔心點,一個在冰淇淋店打工的人想必家境一般,要是讓你媽媽逮到了,說不定會做出棍打鴛鴦的事情。」
坐在霍蓮煾身邊的男孩笑著提醒「是棒打鴛鴦。」
康橋緊緊閉著嘴。
快點走,霍蓮煾!
那個叫做康橋的女孩還和一年前差不多,有點呆有點木,明明五官很像她媽媽,可好像又一點也不像她的媽媽,她就站在那裡緊緊抿著嘴,肩膀上那個男式單肩包好像會隨時隨地會把她壓垮似的。
她背後有剛剛亮起的霓虹燈,霓虹燈把她影子投遞在馬路上,那影子看著很單薄,單薄到什麼程度呢,單薄到讓人總是忍不住會在心裡懷疑,是不是腳一踩,就可以把她踩到地下去,陷落,消失。
也許是拘於這麼一個念頭間,霍蓮煾那個瞬間居然會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不好的事情,也許之前應該假裝沒有看到她。
這可不是好兆頭,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雖然,眼前這個瘦巴巴的人,在他的規劃裏不是敵人,但也永遠不會是朋友。
手從車窗收回來。
那個瘦瘦的,小小的身影倒映在右邊車鏡上,一點點遠去,變小,消失不見。
「她是誰?看起來不錯。」正在開車的阿JOE忽然說了一句。
「誰?」下意識就這麼問出,霍蓮煾自然知道阿JOE問的是誰,讓他覺得較為訝異的是那個她是誰之後的話。
看起來不錯?霍蓮煾都要懷疑自己是否耳朵出了差錯。
皺著眉努力回想那可憐兮兮的人影站在馬路邊的形象:「何以見得?胸?臉蛋?」
即使努力回想,霍蓮煾還是沒有想到,關於康橋任何和「看起來不錯」這樣的話搭邊,霍家傭人口中的那個「拖油瓶」身材長相霍蓮煾總是記不住。
讓人印象深刻的也許就數康橋的那雙眼睛了,很大,大得都快要趕上ET了。
阿JOE似乎也和他犯了一樣的困惑:「我也具體說不出她到底哪裡好,不過當看到她站在那裡時,就感覺很想抱抱她,感覺她抱起來肯定軟軟的。」
站在那裡的康橋恰恰給霍蓮煾的感覺是,抱起來肯定一身骨頭,還是那種會把人的骨頭烙疼的硬骨頭。
「不,你可不能去抱她。」霍蓮煾覺得有必要做個提醒,阿JOE不知道他們家的情況。
「為什麼。」
「你一抱她就甩不掉了,就像是我爸爸甩不開她媽媽一樣。」眯起眼睛,看著前方:「在亞馬遜叢林裡有一種水生物,小小的,看起來沒有任何的存在感,它們粘住你的皮膚最初給你的感覺是癢癢的,你沒有去防備,在你沒有去防備間其實它們已經鑽進你的身體裡,隨著時間流逝繁衍生息,到那個時候,它們的威力就顯示出來了。」
「怎麼說得就像是慢性毒藥似的。」
顯然,阿JOE根本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霍蓮煾一直不明白那麼精明的霍正楷,怎麼會著一個女人的道,後來見到倪海棠之後也就明白了一些。
那女人有一張無害的臉,誰會去提防小白兔這種生物。
康橋是倪海棠的孩子,和自己母親擁有著極為相似的一張臉,至於特製嘛……最好康橋的特質不要像她媽媽。
起碼,霍蓮煾現在對康橋並沒有多厭惡。
那是一個安靜的女孩,安靜到讓人常常忘了她的存在,如果不是今天看到她的話,霍蓮煾想他差不多要把這號人物給忘了。
時間靜悄悄流淌著,一日復一日,霍蓮煾的朋友們分成幾批,今天是從德國來的,德國來的走了之後有從美國來的,美國朋友之後是英國朋友,偶爾他們會在花園開露天派對。
這一個夏天,霍蓮煾車庫裡那些炫酷的機車一直靜悄悄呆在那裡,它們的主人已然遺忘了它們。
這個夏天,康橋也很少再夢見那位不知道長相,死於某個夏天夜晚的女孩。
八月末,暑假來到尾聲,也是霍蓮煾差不多回美國的時間,經過被樹木遮擋得嚴嚴實實的小徑,偶爾康橋會聽到霍蓮煾,安慰那位老傭人家的孩子:「我很快就回來,到時候我給你挑最大最好的禮物。」
「真的嗎?」
「當然。」
那樣的對話,那個語氣任誰聽了都會覺得,霍家的蓮煾少爺就像是別人口中的那樣,親切,有禮貌,對誰都好。
這一天,是霍蓮煾離開汶萊的前一天。
傍晚,遠遠的康橋聽就到霍小樊的笑聲,笑聲又清又亮,這還是康橋第一次聽到,霍小樊笑得這麼暢懷。
不由自主的康橋也揚起了嘴角,到底霍小樊在笑些什麼呢?她有點好奇,加快了腳步。
透過稀疏的樹影,康橋看到正在後花園玩的霍小樊,霍小樊站在壞掉的庭院燈架上,燈架約有兩米高左右,他就站在那裡做著飛翔的動作,霍小樊怎麼跑到那裡去了,要是掉下來怎麼辦?
目光順著燈架往下,笑容倏然收起,康橋的心一下子提了上來,霍蓮煾就站在燈架邊,看手勢似乎在指導霍小樊做些什麼?
如果問康橋這個世界上第一重要的是什麼的話,那麼就是霍小樊了,她一直記住倪海棠的話:手足,血脈相連著的這一頭手,那一頭是腳。
撒腿就跑,扯開嗓子:小樊,不要去理會他。
小樊,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欺騙了,那個人對你沒安好心。
那兩個人好像沒有聽到她的喊聲一樣,腳踩到後花園的草坪上時,康橋一顆心因為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要停止呼吸了,她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站在燈架上的霍小樊展開手,後仰。
小樊——
霍小樊身體往後一仰,一雙手接住了他,康橋腿一軟跌倒在草地上,被霍蓮煾抱在懷裡的霍小樊和霍蓮煾同時臉轉到她這邊來。
康橋癱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霍蓮煾彎下腰放下了霍小樊,霍小樊朝著她跑過來,停在她面前:「姐姐,你怎麼摔倒了?」
手一扯,把霍小樊牢牢抱在懷裡,剛剛她以為就要失去他了,就像是那個夏天忽然間失去外婆一樣。
還是藍白色組合的球鞋,可已不是去年康橋看到的那一雙球鞋了,抱著霍小樊康橋從地上站起來。
霍蓮煾擋在她面前。
她和他如此近距離面對面站在一起,他高她已然不止一個頭了,肩膀也比起去年更寬一些。
這樣的霍蓮煾已經初初形成了在身材方面的壓迫性。
「看來是被嚇到了。」霍蓮煾手一伸攔住了康橋去路:「以為我使壞了?以為我把他騙到上面去,然後眼睜睜看著他自己掉下來,再然後告訴所有人,這一切不關我的事情,是他自己要跳的。」
「沒有。」康橋聲音乾乾的,側過身體避開霍蓮煾的身體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