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為她做的事
2024-09-29 13:06:33
作者: 巒
身體越過屏風,戈樾琇眼睛直接去找尋透過屏風看到走動的人影。
不是戈鴻煊,是和戈鴻煊差不多身高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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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煙站於屏風一側,目光直直往一個方向,順著賀煙的視線。
眼睛觸及到強光,下意識間眯起。
正對面牆為半圓形落地玻璃窗設計,有一抹人影背對窗著,和那抹人影並列一起的還有一張輪椅,輪椅上——
輪椅上坐著一個人。
坐在輪椅上的人……從後腦勺到肩線……放慢腳步,一步一步往輪椅靠近。
確認那個後腦勺是誰,目光順下,幸好,腿還在,兩條腿還在。
輪椅總是會讓人和下半身殘疾聯想在一起。
那次,在酒店,叼著菸斗和她視頻連線幾天後,傳來戈鴻煊就在約翰內斯堡出車禍的消息:一名目擊者說他剛從修車鋪出來,一輛車「砰」一聲就燃起大火,一個人從車上被炸飛到天空去,後經證實,那名被炸飛到天空去為戈鴻煊的司機。
接到戈鴻煊出車禍的消息戈樾琇正在印度的偏遠地區。
戈鴻煊助手給她打的電話,花了近三個小時才打通她電話。
光從那個偏遠地區趕到新德里戈樾琇就用去兩天半時間,馬不停蹄從新德里飛倫敦。
希斯羅機場,再次接到戈鴻煊助手電話,他讓她在倫敦找一個酒店呆著哪裡也不去。
五天後,戈樾琇接到戈鴻煊的電話,還活著,但傷勢嚴重,電話里,戈鴻煊以命令的語氣讓她不要前往約翰內斯堡。
離開酒店,戈樾琇發現身後多了幾個人,當時她猜測,關於戈鴻煊車禍事件網上流傳地也許是真的,要麼就是仇殺要麼就是謀殺。
接下來,戈樾琇哪裡也沒去成。
又過去幾天,她再次接到戈鴻煊電話。
戈鴻煊交代了兩件事情: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宋猷烈,讓她配合宋猷烈,以及,因某些原因他會和她暫時失聯。
戈鴻煊口中的「暫時失連」一失聯就是三年。
戈鴻煊坐在輪椅上,一邊站著地是他的護工。
手搭著輪椅扶手,輕輕蹲下,她的爸爸在睡覺。
老實說,如果不是太過於熟悉的話,戈樾琇很難把現在這名坐在輪椅上的男子和戈鴻煊聯繫在一起。
怎麼說呢,她爸爸現在有點丑,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十分的頹糜。
應該和那場車禍有關吧?到底傷到哪裡了?
從頭到腳看下來,一切還算正常。
再靠近一點,戈樾琇聞到淡淡的剃鬚水味,是戈鴻煊喜歡的牌子。
輕輕觸了觸戈鴻煊的下顎,很光滑。
戈鴻煊不僅剃了鬍鬚,還修了頭髮。
笑,抬頭問站在一旁的護工:「我爸爸睡了多久?」
「他睡很久了。」
不過,這回答來自於賀煙,不知何時,賀煙已經來到跟前。
戈樾琇皺起眉頭,怎麼聽她都感覺到賀煙的話不懷好意。
不去理會賀煙,繼續問那名護工:「我爸爸大約什麼時候會醒來?」
「也許下一分鐘就醒來,也許永遠不會醒來。」
還是賀煙在答話。
現在這女人連避嫌裝裝樣子都不樂意了嗎?戈樾琇十分的惱怒,手壓在輪椅扶手上,直起身體,但腳底下的那股氣只躥升至膝蓋,一折,雙膝跪地。
「也許下一分鐘就醒來,也許永遠不會醒來。」這話經過一個腦迴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會的,不可能。
顫抖的手指再去觸戈鴻煊的下顎,那刺刺頂著她皮膚表層地分明是胡茬。
眼睛直直盯著那名護工,說:「不可能,我之前接過我爸爸電話,聲音是他的沒錯,而且……我爸爸剛剛才刮過鬍子的,真的,我不騙你,要不,你摸摸看,我爸爸真的才剛剛刮過鬍子來著,摸起來感覺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摸起來……真的……真的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發誓。」
護工的嘴巴在一開一合著:「那是宋先生做的,宋先生還給先生修了頭髮。」
所以……所以呢?
眼睛在周遭搜尋著,緩慢移動,最後牢牢鎖定在賀煙那張臉上。
賀煙像小時候那般喚她「阿樾,我的小可憐阿樾。」像回到兒時候,柔聲喚著再以擁抱。
擁抱,嘆息。
「炸.彈就藏在車底下,當車輛一旦到了一定溫度就會自爆,炸.彈威力巨大,即使是百萬美金的防彈車也抵擋不了,那天,車裡有四個人,司機直接被砸出車頂棚,即使兩名保鏢充當人盾,你爸爸還是未能倖免於難。爆.炸所引發的震盪讓你爸爸腦部組織受到巨大衝擊,進入深度昏迷狀態。」
「一個禮拜後,醫生宣布你爸爸成為一名PVS病患,從腦部受損程度判斷,醒來的概率只存在於理論上。」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垂下頭。
那顆頭顱重得她的肩膀都要扛不住了。
也許過去很久的時間,又也許只過去一小會。
緩緩抬起頭,盯著戈鴻煊的臉瞅了一陣子,她的爸爸即使成為一名PVS病患,但她還是覺得他比別的PVS病患英俊。
細細檢查戈鴻煊的手,除了略微浮腫之外也沒看出什麼異常,再去輕觸他手腕動脈,還在跳動著呢。
會跳動就代表著生命的延續,延續的生命就叫做「活著」。
活著,鬍鬚會長長,頭髮會長長,說不定下一次為他刮鬍須時,刮著刮著那雙眼睛就安安靜靜瞅著她了,不是下一次就等下下一次。
戈樾琇想起一件事情,去年一個秋日,她在公園遇到一對奇異的父女。
父親坐在輪椅上,女兒推著輪椅在殘疾人走道來來回回走著,女兒一直在說話,說了一大堆父親一直沒搭理。
後來,戈樾琇在從女兒口中得知,其父親是一名PVS病患。
「我爸爸已經沉睡六年,這是我們小時候常常會來的公園。」比她年紀大不了幾歲的女子告訴她。
那一天,也不知出於什麼心態,戈樾琇看著輪椅上的老人看了一陣子,離開前,她把自己的圍巾系在老人脖子上。
現在想想,也許那一刻就是冥冥之間。
冥冥之間,她早已預見這一天。
站起,環顧四周,從環境到舒適化戈鴻煊被照顧得很好。
「剛剛和我們一起進來地是史密斯醫生,史密斯醫生和他的醫療團隊常駐在這裡,他是這方面的權威,在他從醫生涯曾經喚醒一名歷時三十一年的PVS患者,第十一趟,阿烈才說服史密斯醫生把他醫研中心安置在這裡,你爸爸是這裡唯一的一名病患。」賀煙說。
點頭。
「你爸爸現在坐的輪椅是史密斯醫生最新研發產品,採用智能腦部喚醒聲吶,史密斯醫生剛剛和我說,輪椅取得的效果不錯,你爸爸的腦部組織活躍了很多,腳趾頭也首次有了反應症狀。」
再點頭。
說話間,女護工提示戈先生的物理治療時間到了。
這大約是戈樾琇從媽媽離開後她第一次主動去擁抱戈鴻煊。
她的爸爸還很強壯來著,雙手環不來,再加把勁成功環住他,以力量讓他感覺到擁抱,在他耳畔:「爸爸,我改天再來看你。」
和賀煙一起離開房間,身材和戈鴻煊差不多的男子跟在她們後面。
三人停在一處空地上。
「他是阿烈找來的。」賀煙指著那男子,「車禍之後,你在電話聽到你爸爸的聲音都來自於他。」
在賀煙的提示下,男子還原了她最後幾次和戈鴻煊的通話內容。
男子走了,她們回到車上。
打開車窗,賀煙點了煙,戈樾琇也從煙盒抽出一根煙點上。
瞬間,青色煙霧從眼前散開,徐徐穿過車窗,再去看,已無從追尋。
賀煙的聲音帶著幾分感慨:「以前,我就覺得不對勁,你爸爸的事情,鮮于瞳的事情。」
「不想讓你知道鮮于瞳的事情,是怕對你形成二次傷害,他是想說服鮮于瞳做完植皮手術再帶到你面前,假如說,沒辦法說服鮮于瞳手術,倒不如讓你以為她死了。」
「鮮于瞳現在這樣子,你看著應該比得知她死的消息還難受。」
垂下眼眸,大口大口的煙霧從她眼前蔓延開,攝入脾胃的尼古丁又辛又辣。
「帶你來見鮮于瞳,小姨是真沒辦法了。」
舊的煙霧剛散盡,新的煙霧又成群結隊。
「說完鮮于瞳,就輪到你爸爸了。」
自顧自說起:「那天,我和阿烈在從洛杉磯前往約翰內斯堡途中,一萬英尺高空上,醫生通過衛星電話告知你爸爸被送到醫院時已腦部死亡。」
「腦死亡等同於在暗示家屬為患者辦理後事,阿烈的那聲『不行,我們不接受』不僅把空乘人員嚇了一跳,還直接招惹來了空警,小姨還是第一次見到那個孩子那麼激動,隨手拿起一個馬克杯就往機艙砸,為什麼不能接受呢,那個孩子說『她已經失去了媽媽,不能再失去爸爸,上天不會對她這麼殘忍,上天給她諸多可愛的品行,就說明他們不可能這麼殘酷的對待她。』那時,阿烈的一番話把小姨聽得是糊裡糊塗的,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現在再去回想,嗯,原來是這樣。」一聲嘆息。
「終於,到了醫院,連約翰內斯堡最權威的醫生都說是腦死亡,可阿烈說他不相信,不接受。阿烈指著那些的鼻子罵他們飯桶、罵他們是蠢材、罵他們不配貼著救死扶傷的標籤,讓他們拿著退休金,買個有湖的房子過他們的平庸日子去。」
「阿樾,那樣的阿烈把小姨嚇壞了,那還是我那懂事謙虛的兒子嗎?要知道那些人都是南非洲最頂尖的醫療人員,有些的年紀都可以當他祖父了。」一副心有餘悸的語氣。
「後來,從洛杉磯來了專業的醫療團隊,德國醫生和英國醫生來了,也許阿烈說得對,上天不會那麼殘酷的,十四天之後,經過三個醫療團隊的努力,你爸爸從腦死亡轉向PVS症狀,在那十四天裡,阿烈忙得連睡覺時間都沒有,他得收拾你爸爸留下來的爛攤子,還得為了阻止你,前來約翰內斯堡絞盡腦汁,那些導致你爸爸車禍在南非洲,都是一群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亡命之徒,誰都知道戈鴻煊有一個獨生女。」
「終於,你爸爸病情得到穩定,在他被秘密轉回洛杉磯那天。」
「那一天,小姨記得特別清楚,那是一個黃昏,阿烈穿著白襯衫,背著雙肩包戴著一個隨身聽到機場送我們,咋看呢,還以為是哪家孩子要去參加大學短途春遊。」
「在機場,阿烈擁抱了我,說媽媽一路平安,說媽媽萬一我不見了請不要去找尋我。」說到這裡,賀煙夾著煙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著,「那一天發生了什麼,後來全世界都知道了。」
「從那一天,我那漂亮的阿烈變成『諾維喬克』,成為聯合國的一名不速之客。我那漂亮的阿烈當時才十九歲。」
像受到傳染,戈樾琇夾著煙的手也抖個不停,甚至於抖得比賀煙厲害。
菸蒂不約而同往菸灰缸按,再不約而同伸向煙盒。
第二根煙點燃。
在煙霧裊裊中。
賀煙繼續說著:「去年,我就提出讓你看看你爸爸,阿烈和我說,等戈叔叔狀況好些,去年,你爸爸狀態比較糟,由於眼部炎症動不動就出現淚流症狀,有一階段還全身長滿紅斑,你現在看到的是你爸爸最佳狀態。」
「其實,很多地方早有徵兆,只是,小姨從來就沒把你和阿烈往那方面想,那兩個孩子我看著他們長大。」頓了頓,問,「阿樾,你還記得你帶回來那隻叫阿布的鴕鳥嗎?」
此時,戈樾琇已沒有力氣去回憶。
但她的小姨談興很好:「阿布生完孩子不久後就死了,你很傷心,讓潔潔把阿布生的孩子送走,送得遠遠的,你不要的阿布阿烈偷偷收養了,幾年前,阿烈專門派人來洛杉磯把它帶到南非,它也叫阿布。」
「我那漂亮的阿烈是傻孩子,」輕聲笑著,「小時候沒少被表姐修理過,怎麼長大還犯傻。」
看來,她的小姨都把她修理宋猷烈的事情都看在眼裡來著。
第二根煙也抽完了,兩人都沒再去拿煙。
車廂里,若干幾縷煙霧還在和空氣糾纏著,若有若無的橫伸於眼前,被長長的嘆息聲折成幾段,消散。
「如果可以,小姨寧願阿烈是那類,碰到漂亮女孩時會低下頭、但在閣樓里又偷偷藏著大堆成人雜誌、畢業典禮老師不看班級人員名單,就想不起名字的平凡男孩。」賀煙喃喃自語著,「都是我的錯,當時就不該把阿烈帶到喬治鎮來,阿樾,你也知道阿烈的理想是,當一名冰球選手,他在速度這方面很有天賦。」
的確是。
年少時,宋猷烈一看到冰球眼眸里就會有澤澤光芒,如果宋猷烈沒來到喬治鎮的話,也許他現在就是一名冰球選手。
垂下眼眸,問:「想表達什麼就說吧。」
說了這麼多,肯定是有訴求的。
沉默。
片刻。
「聯合國慈善大使、華人傑出女性代表、社會活動家、阿樾,你以為小姨喜歡那些頭銜嗎?不,小姨壓根就不喜歡這些,讓自己變成那類人是為了阿烈,假如阿烈有一天出事了,小姨希望那些頭銜能幫到阿烈,畢竟,是因為我阿烈的生活軌跡才變成那樣,這麼多年來,小姨在以實際行動為把阿烈帶回正常軌道而努力。」
「接下來,就輪到阿樾了,輪到阿樾把生活還給阿烈,你和我都明白,阿烈才是最無辜的那個人。」
細細想,好像是。
賀煙把那個孩子從格陵蘭島帶到喬治鎮;戈鴻煊接手,把格陵蘭島來的孩子變成一個學習機器;最後,是她,戈樾琇的占有欲和自私貫穿了宋猷烈的童年,少年,成年。
戈樾琇,我唾棄你。
「那是我的孩子,我比誰都清楚,最開始,也許是被動接受,但後來不是了,後來,莊園小主人長大了,寄居在莊園裡的那個孩子也長大了,他從莊園主人手裡,心甘情願接過守護任務。」
「戈樾琇,我唾棄你,樂不思蜀。」
賀煙以哀求的語氣:「阿樾,你能不能看在阿烈,為你做那麼多事情份上,放開他。」
可,怎麼辦,小姨,在知道了那些,她更捨不得放開他了。
「阿樾,如果你還不明白的話,那麼就讓小姨告訴你。」
惶惶然,抬眼。
觸到的那張臉和媽媽有著幾分相似,那張臉的眼眶裡飽含淚光,嘴角卻異常的堅定。
一字一句從那堅定的嘴角滲出:
「阿樾,我那漂亮的阿烈需要過正常人的生活。」
「這份正常人的生活就建立在!和他一起生活的女人,身份不是他表姐,以及!他的孩子不是一名精神分裂症病患。」
鈍痛。
若細細去瞧的話,其實那顆心已是千瘡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