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家
2024-09-29 13:05:52
作者: 巒
臨近午夜時分,百老匯街依然人聲鼎沸,街道兩邊不少人駐足觀看,被十幾輛重型機車堵在街道一側的雙城巴士,部分人以為是好萊塢大製作紛紛把手機攝像頭對準雙層大巴,也有熱心民眾選擇報警。
確認有人報警,戈樾琇這才撩起裙擺,登上雙層巴士頂層。
巴士頂層為露天設計,幾十名身穿奇裝異服的男女,因她的到來停下動作,距離她最近的綠頭髮男人做出抄傢伙的動作,朝她走來地應該是今晚的壽星公。
雙層巴士生日趴是嬉皮士們最喜歡的玩法之一,放上噱頭十足的音樂,把車頂當成流動的露天廣場,在深夜街頭朝著行人賣弄,號稱宣揚嬉皮文化,其實是為了讓更多人加入他們的團體,人越多他們的藥物就越有銷路。
戈樾琇把一疊美金交到壽星公手上,和壽星公親切說「生日快樂。」
這一招管用極了。
壽星公如對待老友般的把她帶到他朋友們面前。
巴士末端為酒水區,宋猷烈和鮮于瞳都在酒水區處,宋猷烈負責調酒,鮮于瞳在調製沙拉醬,另外兩名處於服務中。
為了配合嬉皮士們,宋猷烈額前一縷頭髮被染成墨紫色,鮮于瞳則是粉紫色。
目光鎖定在宋猷烈臉上,戈樾琇告知壽星公,她和正在調酒的服務生是親戚關係,她是代替該名服務生的家人帶他回家去。
「先生,可以嗎?」問,從包里再拿出一疊美金交到壽星公手上。
「當然可以,非常可以。」
都是一群見錢眼開的傢伙。
通向宋猷烈的道路暢通無阻,綠頭髮傢伙以誇張的手勢示意大家舞動起來。
戈樾琇從包里拿出槍,這麼晚了她也懶得和他多費口舌,一手提著包,一手拿著槍,一步步朝宋猷烈。
距離宋猷烈還有差不多五步左右距離,一抹身影竄了上來,擋在她和宋猷烈之間,那還能有誰,衝著這份幫忙擋槍口的情誼,鹹魚頭對宋猷烈應該是真心的。
對上鮮于瞳的眼睛,冷笑。
傻裡傻氣的。
但,傻子還不僅鮮于瞳一個。
留著板寸頭的大個子擋在鮮于瞳面前。
看來,宋猷烈認識的都是一些傻子,就是那類空有熱情,但每到關鍵時刻都會添亂的傢伙們。
停下腳步,饒有興趣打量大個頭男孩身上。
個頭這麼大怪不得得吃大號漢堡。
如果戈樾琇沒猜錯的話,眼前這三位就是華西提夏令營三人小組。
板寸頭大個男孩,就是三人小組叫約翰的成員,也就是宋猷烈口中的飲水機男孩,飲水機男孩身後就是三人小組成員安娜貝兒。
「你是不是約翰?」瞅著大個頭男孩,問。
「你想幹什麼?」大個頭男孩看著她手上的槍,「你不要傷害安娜貝兒,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了,安娜貝兒是連一隻螞蟻都不會傷害的好姑娘。」
已經無需大個頭告訴她他名字了,答案非常清楚。
隱隱約約,遠處傳來警笛聲。
拿著槍的手緩緩抬起,以槍口示意大個頭讓開。
大個頭一動也不動。
「宋猷烈,不想讓你同學遭遇的話就快出來。」牢牢握住槍,說。
無任何回應。
沒關係,很快警察就會出現了,宋猷烈是聰明人,他自然知道這事情不適合鬧到警局去。
警笛聲清晰可辨。
宋猷烈放下調酒器,身體越過鮮于瞳時,鮮于瞳一把扯住他,頓了頓,和鮮于短暫耳語,再拍了拍大個頭肩膀,停在戈樾琇面前。
把她手裡的槍放回包里,攬著她肩膀,朝巴士出口走去。
下了巴士。
飛車黨們在完成任務後一鬨而散。
車在深夜的海灣公路飛馳,宋猷烈坐在副駕駛座位上。
離開百老匪街,她就開始憤怒指責他欺騙她,那個周末宋猷烈壓根沒遇到他的數學老師。
他和她耍手段了,她傻乎乎上當了。
對於她的指責,宋猷烈自始至終都保持安靜。
這傢伙太壞了,到最後她連給他扣上「你對我撒謊了!」的罪名都無法成立,答案是她自己選擇的,是她傻是她笨。
手狠狠拍在方向盤上。
車子進入海灣公路。
算了,都過去了,要是那時,宋猷烈當真騙她在圖書館遇到數學老師讓她知道了真相,那會更要命。
狡猾的傢伙。
呼出一口氣,戈樾琇讓自己徹底冷靜下來,現在,充其量她只是把宋猷烈從他工作崗位帶出來,她還沒完成把他帶回去的任務。
清了清嗓音,說:「我見過你們學校負責人,他告訴了我一些事情。」
和之前一樣,宋猷烈不做任何回應,臉朝著車窗外。
觸了觸鼻尖,低聲問你是不是很喜歡和鹹魚……鮮于瞳在一起。
「我的意思是說,你同學的生活方式,對於你來說很新鮮,所有讓你產生想成為他們一份子的想法。」連忙改正。
好言好語等同於空氣。
戈樾琇心裡惱怒極了。
她幹嘛要和外公攬下「帶阿烈回家」這項差事,她幹嘛去擔心宋猷烈會受到戈鴻煊的懲罰。
「好吧,如果你喜歡鮮于瞳的話……」
話被宋猷烈連串挪威語打斷。
「啊?」側過臉去看他。
宋猷烈依然在看著窗外,只是已不再沉默,以挪威語表達:「我怎麼能夠把你比作夏天?你不獨比它可愛也比它溫婉。」
後知後覺,戈樾琇才聽明白他在念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這個時間點,她可沒心情去欣賞詩歌。
繼續。
「如果,如果你喜歡鮮于瞳的話當然也可以……」
「但有你的長夏永遠不會掉落;也不會損失你這皎潔的紅芳!」
又!繼續。
「如果你喜歡鮮于瞳的話當然也是可以的,但……」
「或死神誇口你在他影子漂泊;當你在不朽的詩里與時同長!!」
皺眉,這可是宋猷烈想出來阻止她說話的法子?
加大聲音:「你喜歡鮮于瞳的話也可以,但,但不是現在,等以後……」
「我抗拒那一天!」他聲音更大,「倘若那一天終會來臨;看到你因我的缺點斂起雙眉!!!」
狡猾的傢伙,這是想和她比聲音誰大來著。
放慢車速。
大聲喊:「宋猷烈!」
「我抗拒那一天!!倘若你像陌生人一樣和與我擦肩而過,請別用你那陽光般的眼睛和我致意。」
少年的嗓音像風中勁草;像嚴冬寒梅;像高傲的雪峰;像屹立於山巔上的青松。
「宋猷烈,你想幹什麼?!」
「我抗拒那一天!!!因我躲在對自己恰如其分的評價中;為你種種合法藉口提供佐證。」
又,又!都說她現在沒心情聽十四行詩。
側過臉。
撞上那束迎面而來的視線。
少年的眼眸,一動也不動膠在她臉上。
「這次……這次,我不會上……上你的當。」嘴一張,結結巴巴說出。
十四行詩還在繼續著。
「拋棄可憐的我,你有法可依;為什麼要愛你,我無理可講。」他凝視著她,眼眸裡頭有星火點點。
手和腳不聽自己使喚,車子緩緩的,緩緩的,最終一動也不動。
頭頂上有萬丈星光,白浪在暗夜裡翻滾撒歡。
世界宛如靜止。
那片陰影急急罩在她臉上,後腦勺被重重扣住,也不管她願不願意,低頭,攝取她的雙唇。
雙手在半空中徒勞掙扎,這一秒是推他的,下一秒又不由自主拽住他襯衫,再下一秒推他,拼命推他——
他親吻她的嘴角,喃喃叫著戈樾琇。
喃喃叫著:「戈樾琇」。
喃喃訴說:「戈樾琇,你哪裡也不要去,我哪裡也不要去。」
「我們哪裡都不要去。」
來自嘴角的聲線就這樣一縷一縷溜進她心裡,心靈有一角領土就那麼地……鬆動了。
車子沿著比弗利山。
那個吻之後,誰都沒說話。
快要到比弗利山。
戈樾琇才想起宋猷烈,還沒正式表明他會跟她回家。
清了清嗓音,目光直直望著前方:「外公很擔心你。」
「嗯。」淡淡應答到。
「外公希望你回家。」
「嗯。」
「你……要不要回家?」
「嗯。」
戈樾琇心花怒放,這下她可以在外公面前耍威風了,她真把宋猷烈帶回家了。
眉開眼笑。
片刻。
「戈樾琇。」
「嗯。」
「你還去不去陪外公?」
不應答,她怎麼知道,去不去陪外公得看她心情。
車廂里再次響起十四行詩:
「矯揉的吝嗇人啊!越是算計,則浪費越多,憐惜這個世界吧!要不然,貪婪的人兒,你和墓冢,將成為吞噬世間報償陷於魚腹……」
「停!」慌忙制止。
這怎麼聽都像是宋猷烈在給她填堵,又是墳墓又是貪婪又是吞噬的。
「你還去不去陪外公?」宋猷烈再次問。
呃……
看了宋猷烈一眼,慢吞吞說:「我想……我還是不去了,外公每天讓我寫一百個漢字,我寫得都煩了。」
之後,宋猷烈沒再念十四行詩。
離開車庫,戈樾琇往自己房間方向,宋猷烈往賀煙的房間方向,離家出走的孩子深夜回家,自然得和自己母親報備一下。
回到自己房間,戈樾琇大大松下一口氣,她在戈鴻煊休假前,把宋猷烈成功帶回來了。
為了把宋猷烈帶回家她都累壞了。
洗完澡,幾乎是一沾到床墊就呼呼大睡。
迷迷糊糊中,戈樾琇似乎看到有抹人影來到她床前,那抹人影熟悉得很,所以她一點也不害怕。
只是,這麼晚宋猷烈到她房間來做什麼。
那抹人影在她床前駐足著,小會時間,微微扯開一點眼帘,他還在呢。
次日醒來,看著昨晚宋猷烈站的方位發呆,一時之間,戈樾琇也不清楚昨晚站在床前的身影是來自於幻夢還是現實。
顧不上梳洗,戈樾琇就打電話詢問外公身體狀態,並告知外公她成功把阿烈帶回家了。
外公問她是用什麼發法子把阿烈帶回家的。
想了想,說:「我運氣好,去找阿烈時正好碰到他想回家。」
怎麼把宋猷烈帶回家的,其實戈樾琇自己也不清楚。
也許真像她和外公說的那樣:碰巧那時宋猷烈也想回家了,類似新鮮生活體驗完了一把,發現不過如此動了回家的念頭,而她是趕巧了。
最後,戈樾琇告知外公,她要留在洛杉磯過聖誕。
傭人已經在開始為即將到來的聖誕忙碌了,即使這幢住宅在聖誕節時總是很冷清。
想必,住比弗利山的居民今年沒什麼心情過聖誕,被稱為加州近三十年來最頑強的山火算讓數萬人從家園撤離,洛杉磯北部有數百戶居民於昨天接到政府的撤離通知,今天,一些氣象專家學者和洛杉磯的消防隊召開緊急會議,商討是否讓比弗利山的居民撤離。
午餐時間,戈樾琇沒在餐桌上看到宋猷烈。
今天是禮拜天,傭人說宋猷烈今天一早就出門了,賀煙給出的說法是「阿烈去處理他一些事情。」
宋猷烈的回來沒讓賀煙笑逐顏開,顯然,她也知道,針對宋猷烈此次「離家出走」事件,戈鴻煊是不會善罷甘休。
宋猷烈和戈鴻煊相隔不到十分鐘,一前一後回來。
晚餐一如既往沒趣,安靜沉悶,就她偶爾會說幾句話,小姨象徵性回應她的話題,但也已不見兒時那種自然隨性,戈鴻煊有身為男主人要維持的威嚴,宋猷烈要維護優等生做派。
晚餐過後,戈鴻煊讓宋猷烈和他到書房一趟。
九點半,戈樾琇敲開宋猷烈的房間。
宋猷烈並沒和戈樾琇說,戈鴻煊讓他到書房去都說了些什麼,只是看著她睡裙裙擺。
她問他怎麼了。
他沒說話。
「怎麼了?」頓腳問。
依然不說話。
不告訴就算了。
「你今天都去處理什麼事情?」低聲問。
這次,宋猷烈回答了她的問題。
今天宋猷烈退掉她之前常去的公寓房間,也辭掉了之前的工作,還找到新的工作。
為什麼要退掉公寓房間,用宋猷烈的話說,是要租好一點的公寓房間,他離家出走的這個禮拜賺了一點錢。
「起碼得租有洗手間的房間。」他低聲說。
想起之前她每次去找洗手間的窘態,戈樾琇覺得宋猷烈說得對,當然,她那是為宋猷烈著想。
臉上泛起淡淡紅暈,點頭。
下午,宋猷烈還去見了鮮于瞳。
去見鮮于瞳做什麼宋猷烈沒告訴她。
還不放心,戈樾琇問宋猷烈,戈鴻煊有沒有想出什麼變態法子來懲罰他,要真那樣的話,她就去和他鬧。
宋猷烈搖頭。
「真沒有?」
點頭。
看了一眼時間,不知不覺已是十點二十分,明天宋猷烈還有課,後天才是聖誕節,這個時間是宋猷烈準備休息時間點。
「我走了。」低聲說。
「我送你。」
呃……
這還是宋猷烈首次主動提出送她。
不約而同,兩人腳步都慢吞吞。
慢吞吞穿過走廊,三分之一走廊過後,兩人身體靠得很近,因為身體靠得近,導致手好幾次都碰到一起,迎面而來一個人,兩人不約而同拉開距離,那是洗衣工人。
隔著一道房間門。
他在房間外,她在房間裡。
「晚安。」
「晚安。」
不放心,問爸爸真沒為難你?
「沒有。」
沒有那就好。
「晚安。」她怎麼又道起晚安來了。
急急忙忙關上門。
隔著門板,那聲「晚安」從門板外傳來。
次日,宋猷烈和賀煙同時缺席聖誕大餐,戈鴻煊告訴戈樾琇,他讓宋猷烈去了一趟拉斯維加斯給朋友送一件球衣。
「步行去的。」戈鴻煊輕描淡寫。
看著戈鴻煊。
「你沒聽錯,」戈鴻煊抬手看了看腕錶,「為了讓他更節省時間體力和安全,我建議他走十五號公路線,今晚他會在附近露營,明天一早出發。」
「爸爸!」手狠狠拍在餐桌桌面上。
戈鴻煊做出示意安靜的手勢。
讓宋猷烈步行到拉斯維加斯給他朋友送球衣,再原路步行返回,是戈鴻煊給宋猷烈這次「離家出走」的懲罰。
沿著十五號公路線從洛杉磯到拉斯維加斯一來一回有五百英里路程,一個睡袋若干水、食物和一把水果刀!
「別擔心,阿烈很聰明,我相信他在新年鐘聲敲響前趕回洛杉磯。」戈鴻煊如是說。
「爸爸!」站起起來。
「這也是給他一次實踐機會,假如他連五百英里都征服不了,就不配我在他身上繼續浪費時間;換言之,這是一次升學考試,那名叫宋猷烈的學生到底有沒有那個資質,得到更好的資源,在他身上投入精力到底合不合算。」戈鴻煊頭也不抬。
次日,戈樾琇和潔潔來到市區郊外度假屋。
此處度假屋是戈鴻煊從一名猶太商人手中購買,距離比弗利山有十八英里遠,依山環海,早期是玉米種植地,後來地產商人在這裡建築了度假屋群,百分之八十業主為猶太商人。
猶太人不過聖誕節,這樣一來可以讓戈樾琇避開煩人的聖誕節。
在戈樾琇心裡聖誕節於她是無聊的節日,和她沒什麼關係,戈鴻煊每年聖誕都會和朋友到阿拉斯加冰釣,賀煙會帶上宋猷烈參加聖誕慈善宴會,就只有她一個人無所事事。
不過聖誕節的猶太人居住地比到處都是聖誕紅的市區順眼多了,何況,宋猷烈又不在。
「宋猷烈現在在十五號公路上」這個念頭讓戈樾琇好幾次從夢裡驚醒。
戈鴻煊扣留宋猷烈的手機,就只給一把水果刀防身。
睜大眼睛等天亮。
曙光穿破天際,心裡大大松下一口氣。
天亮了。
天亮就意味著,威脅宋猷烈的危險係數降低,十五號公路多地是,在拉斯維加斯輸光家當的亡命之徒。
希望一切就像戈鴻煊說的「別擔心,阿烈很聰明,我相信他在新年鐘聲敲響前會趕回洛杉磯。」
好不容易,熬過聖誕期。
新年到來的前一天,潔潔帶來了一個人。
被她冠以「鹹魚頭」的女孩追到度假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