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繼承人

2024-09-29 13:00:00 作者: 巒

  對著宋猷烈的背影,張純情緩緩開口:

  「對於坊間流傳的SN能源真正的繼承者,戈鴻煊的獨生女是一名『縱火犯』以及『精神病患者』;宋先生有什麼看法?」

  正在扣西服紐扣的手停住。

  這問題足夠敏感吧?

  張純情咧嘴笑:「坊間還傳言,SN能源繼承者,所謂的『縱火犯』『精神病患者』和宋先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的確,有這麼一種說法,SN能源繼承者的「縱火犯」「精神病患者」身份是一個陰謀論,締造出這個陰謀論的人其實很容易猜。

  時間狀若停滯般。

  一人高古董鍾鐘擺搖來搖去,宋猷烈還維持著之前的那個姿勢,一動一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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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雲遮日,前一秒還五彩繽紛的約翰內斯堡,下一秒變得死氣沉沉,在一動一靜中,芬蘭原木製作的辦公室用品每一個菱角宛如利刃,直指你的太陽穴。

  不需要去看,太陽穴凸起的血管已經先行敗下陣來。

  張純情想起那個叫迪亞的孩子,迪亞說「那天天空布滿晚霞,他穿著白襯衫走在街上」;迪亞說「我猜他耳機播放的音樂很好聽,他腳步悠閒得就像在海邊散步。」

  迪亞,那看似在海邊漫步的人,背著的雙肩包沒準放著諾維喬克。

  手掌心冒出細細的汗漬。

  細細的汗漬以極快的速度達成一定規模,那定額在西裝扣上的手鬆開,垂落,往前一步。

  張純情倒退一步。

  「May,這個名字在希臘語也象徵五月的亡者。」那個聲音輕聲說起。

  迪亞還說年輕男人附在耳邊輕聲告訴他,關於流星——

  「那可不是好兆頭。」

  瞬間,大汗淋漓。

  「張純情,你現在站在南非第三高樓層上,從這裡到達地面垂直直徑為一百九十五米。」那雙眼睛透過落地玻璃望向天空。

  約翰內斯堡上空厚厚雲層讓人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不,不需要害怕,真的不需要害怕!

  張純情開口。

  然而,舌頭開始打結:「宋……宋猷烈,不……宋先生,那些話……我也是……」

  眼前一花。

  「宋……宋猷烈,你不要亂來!」尖叫聲在頭頂上環繞著,有一個物件朝她迎面而來,大駭,雙手抱頭快速蹲下,避開迎面而來的物件,物件和她蹲下的身體同步。

  她蹲下,物件掉落在地上

  尖叫聲還沒從天花板散去,淺淺的笑聲於她的頭頂上。

  張純情看到筆直的褲管,從褲管露出的是深灰色皮鞋,其中一隻皮鞋把一個小物件踢到她面前。

  那是她包的掛飾,一隻棕熊,讓她嚇得蹲下的就是這個小東西。

  棕熊大約是她剛剛那會兒遺落在宋猷烈的辦公桌上,宋猷烈想扔回給她,想不到的是……張純情心裡十分的懊惱。

  這大約也是宋猷烈想要達到的效果吧?

  「這樣就被嚇到了?」聲線沒半點嘲弄的意味,反而像在安撫。

  真是太丟臉了。

  因為太丟臉了,張純情索性蹲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還不走?」

  一動也不動,目光在地板上游離著,最後落在那隻躺在她腳邊的小棕熊身上,小棕熊是杜立新在遊樂園為她贏回的戰利品。

  小棕熊的眼睛在注視著她,手擋住小棕熊的眼睛。

  宋猷烈的聲音還在她頭頂上飄著:「你已經用完杜立新妹妹,這個身份所給你帶來的優惠。」

  看來,摩爾曼斯克政府公布肇事者,所謂對家屬的一紙道歉聲明都是屁話。

  撿起小棕熊,用力抓緊,張純情從地上站起來。

  昂起頭,以肯定的語氣說:「宋先生一定很討厭,被問起SN能源繼承人相關事情。」

  說到SN能源繼承人時張純情還特意加重語氣,一邊說一邊細看宋猷烈。

  心虛嗎?混蛋,如果坊間傳聞是真的話,那麼現在這一幕就變成,在和一名私生子談論那名正室的孩子,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私生子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果然是幹大事的人。

  宋猷烈眼裡無任何心虛。

  這是SN能源執行長的辦公室,宋猷烈現在的辦公點。

  是不是,在這裡待久了讓這位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產生了錯覺?

  掩嘴笑:「是不是太久沒人和宋先生談起SN能源繼承人,導致於宋先生忘了這個世界還有這麼一號人物?還是,宋先生希望世人都記不起這號人物?」

  關於SN能源的繼承人,紙媒各類雜誌電子媒體似乎約好一般,報導從不涉及這個人。

  網上資料也是少得可憐,只知道戈鴻煊某年牽著一名小女孩出現在一處度假勝地,很多人都猜那是他的孩子,這個猜測數年後被證實,小女孩是戈鴻煊的獨生女。

  再不久之後,戈鴻煊太太因病去世,戈鴻煊對外宣布,為了自己的孩子不會再婚,這個宣布意味著,小女孩成為SN能源唯一繼承人。

  SN能源繼承人直到幾年後,才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中。

  讓SN能源繼承人走進公眾視野源於一場加州山火,很多洛杉磯人現在談及那場山火依然心有餘悸。

  那場山火始於午夜,足足燒了一個月,住在比弗利山莊的人,紛紛逃離家園,其中不乏好萊塢明星、體壇巨星、億萬富翁。

  最後,英法德三國派出空中消防隊前來支援,在四國消防隊合力下,這場山火才鳴鼓收兵,巨星們億萬富翁們的豪宅才得以保住。

  半個月後,比弗利山恢復到從前繁華景象。

  這場山火還有一個尾聲,一名華裔婦女把SN能源繼承人告上法庭。

  這名華裔婦女號稱SN繼承人是一名縱火犯,那場讓加州政府蒙受巨大經濟損失的山火,始作俑者就是SN繼承人,而她是以一名母親的身份遞交訴訟。

  這個事件當時在洛杉磯鬧得很大。

  洛杉磯很多家庭主婦都站出來支援這名華裔婦女,但最後,洛杉磯法院以一張精神鑑定書,駁回華裔婦女的起訴。

  經證實,這位華裔婦女,在這場加州山火中失去她的獨生女,這導致於她患上嚴重的精神分裂,而這之前,這名華裔婦女是一名抑鬱症患者。

  一開始,支持華裔婦女的人們,並不接受洛杉磯政府的說法,但隨著華裔婦女住進精神病院,大部份人也只能作罷。

  加州山火對於洛杉磯人來說並不陌生,頻繁時每年來上幾回,也許就如洛杉磯政府說的,這一切也許是華裔婦女在痛失愛女情況下產生的臆想。

  剩下小部分人孤掌難鳴,即使他們不再以行動支持華裔婦女,但在他們心裡依然相信華裔婦女說的事情,她臉上的痛苦表情是騙不了人的。

  有錢人總是能一手遮天。

  不管怎麼樣,SN能源繼承人在他們心裡「縱火犯」這個罪名是洗不掉了。

  這起事件整整鬧了近二十天。

  這近二十天裡,自始至終公眾都沒看到,被推上輿論中心的SN能源繼承人露面,在鬧得最凶時,也不見SN能源公關部任何發言,五千人在洛杉磯市政廳前靜坐抗議,也就換來戈鴻煊在公共場合輕描淡寫的一句「她膽子很小,一個人連地下室都不敢去,更別提摸黑到荒無人煙的山頭去放一把火。」

  戈鴻煊口中這位「膽子很小」的「她」,在數年後,被傳出是精神疾病中心的常客,這話換一種說法就是:SN能源繼承人是一名精神病患者。

  此消息源於一名不願透露姓名的心理醫生。

  這位心理醫生以「她就是一朵水晶蘭」來評價SN能源繼承人,據說,就是這朵水晶蘭讓這位心理醫生改行當起了水果批發商。

  水晶蘭也稱「幽靈花」,在高海拔區域才能得以生存,一生只屬於陰暗潮濕角落,渾身潔白通透,能在幽暗中發出誘人的光亮,從不進行光合作用,靠蠶蝕腐爛植物為養分,也被稱為「死亡之花」。

  因為,方圓數里,最後存活下來的就只有水晶蘭。

  關於這朵「水晶蘭」沒人知道她的長相,年齡,名字;也沒人清楚圍繞著她的「縱火犯」「水晶花」傳言是否屬實。

  杜立新出事後,除了學習工作,張純情把時間都花在宋猷烈身上了。

  野心家們在爭權奪利的路上,總是免不了一番剷除異己,對宋猷烈真正起到威脅的自然是SN能源的繼承者。

  關於SN能源繼承人,張純情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能得到以上一點點消息,衝著「水晶蘭」這個名號,衝著把在心理界領域有大好前途的有為人士,逼得改行賣起水果,SN能源繼承人讓張純情充滿好奇。

  眼下,就有這樣一個機會滿足她的好奇心。

  張純情看著近在咫尺的人。

  厚厚的雲層已渺無所蹤,這座彩虹之都開始展現出了它的魅力。

  五彩斑斕的日光,穿過落地玻璃折射,在宋猷烈年輕的臉盤上,像明亮美好的水晶製品。

  這光景仿佛來自於遙遠的某年某月,小小的她站在倫敦最繁華的商業街,滿懷虔誠看著被華美燈光包圍著的水晶,哪怕能摸一下也好。

  摸一下,一定會像是在做夢吧?

  但是,假如摸了,一定會牽掛很久吧?

  如果這張臉的主人名字不叫宋猷烈,那該多好。

  可這張臉的主人名字就叫做宋猷烈。

  張純情別開臉,加重聲音:「宋先生!」

  毫無回應。

  這都是她第幾次被當成空氣了?

  第三次「宋先生」才換來從鼻腔發出淡淡的那聲「嗯」。

  這聲「嗯」後面還帶著問號。

  她可是懷揣著復仇之劍而來,張純情一字一句重複之前的話:「宋先生一定很討厭被問起SN能源繼承人相關事情。」

  片刻。

  宋猷烈輕聲笑開:「不,正好相反,假如時間允許的話,我倒是希望有這樣一個機會,找一個安靜的餐廳,來一杯雞尾酒,談一談SN能源的繼承人,半個鐘頭或者一個鐘頭都無所謂。」

  他微微斂眉,但笑意卻沒離開他嘴角:

  「關於這位,我都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大約,你會猜,一定要從讚美開始,畢竟野心家們不會把野心刻在臉上,所以一定要從讚美說起。我也想遵從野心家們的法則,把我的頭號眼中釘,誇得天花亂墜來凸顯我其實並不是外界想的那樣。」

  「但是,我能怎麼辦呢?我答應過媽媽,要當一名誠實的人,假如這位身上哪怕有一樣值得讚美的,我都會把它誇大十倍百倍,但遺憾地是,這位身上臭毛病一大堆,這些臭毛病可不是,你在鄰居花園圍牆下躲了半宿,只為那支沾著夜間露珠的玫瑰;你穿過好幾條街把玫瑰遞到她面,她看都不看就把玫瑰,丟到垃圾桶去諸如此類的小毛病。」

  「放一把火燒掉半個加州,對於這位來說是小菜一碟,當然,她會和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覺得橫在路上的枯枝會妨礙到登山者,我是出於一片好心,我沒想到這把火會燒掉整個山頭。至於說我折騰那些醫生,真主阿拉耶穌聖瑪利亞佛祖觀世音可以為我作證,我壓根不清楚我是怎麼得罪他們的,但不管怎麼樣,我都願意為我的行為道歉,畢竟他們號稱,是因為我才離開熱愛的崗位。」

  「以上,是為了配合你提出類似『縱火犯』『水晶花』這些話題所產生的比喻,不存在任何映射。」宋猷烈說。

  那番話宋猷烈語速極快,快且流暢,帶著某種奇異的情緒,一時之間……張純情只能發呆,看著宋猷烈的那張臉發呆。

  微斂的眉頭鬆開,伸展到看似十分愜意的弧度,放慢語速,說:「好了,現在,就當我們把那杯雞尾酒喝完,如果讓我非得找出這位一丁點優點的話,我會和你說,嗯,那位也就那張臉勉強還能看。」

  忽然想起什麼,補充:「還有,這位在對付男人方面上很有一套,你的那些在這位面前只能算是三腳貓功夫,這位最新取得的成就是,讓一名火山研究員心甘情願被吊在直升機下,屁股朝火山口,烤了近半個小時。」

  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

  敲門聲把張純情的思緒拉回。

  看著宋猷烈,一動也不動,宋猷烈回視著她,也是一動也不動,敲門聲響了幾次後,門外也寂靜一片。

  讓張純情心裡感到惱怒地是,她沒在宋猷烈臉上看到任何挫敗感。

  這個傢伙,不按常理出牌。

  反而是她從走進這個辦公室,似乎就變成對方的雜耍對象。

  「我很認同宋先生剛剛說的,野心家們從來不會把野心刻在臉上。」挺直脊樑,說。

  宋猷烈又笑了,這次笑意加深了些許。

  眼睛看著她,話是衝著門外的:「我五分鐘就到。」

  「是的,先生。」平穩的女聲隔著門板傳來。

  「你的資料是外面敲門的女士傳給我的,知道這位女士怎麼評價你來著,她說這是一個很幸運的女孩,二零零八年,馬德里發生列車連環爆炸,在這場列車連環爆炸中,有一百九十人喪命,其中有這樣一則新聞,一名住在倫敦的華裔少女陪同自己母親到西班牙度假,這名華裔少女因貪玩錯過那趟開往馬德里的列車從而逃過一劫,也間接拉了其母親一把。」

  她踏入這個大廈時間為九點四十五分,打開宋猷烈的辦公室門為十點十分,不到半個鐘頭,她的過往被翻了個底朝天。

  「張純情,你應該是那類自一出生就帶著「幸運」標籤的人,這個標籤讓你和你的母親躲過馬德里連環爆炸案。不僅這樣,你還有一張討人喜歡的臉;有讓人無法沖你大發脾氣的笑容,你充滿朝氣,喜樂怒嗔都寫在臉上。」

  「最為幸運地是,你可以肆意享受陽光,而另外一個人就沒能夠像你這樣,能一直得到命運的兼顧。」

  怎麼形容宋猷烈在說以上這段話的語氣?

  少女時代,張純情一遍又一遍看《挪威森林》。

  《挪威森林》中,關於直子的死,渡邊說:「直子的死讓我明白,無論諳熟怎樣的哲理,也無法消除所愛之人的死帶來的悲哀,無論怎樣的哲理,怎樣的真誠,怎樣的堅韌,怎樣的柔情,也無法排遣這種悲哀。」

  那時她總是想,到底渡邊是以什麼樣的語氣來詮釋這段話?她日想夜想,都無法想像出渡邊說這話時的聲音。

  這一刻,張純情知道了。

  渡邊在說起這段話時聲浪平靜,平靜得像那月夜的海平面,手輕輕穿過鋪滿銀色月光的海平面,底下,暗流涌動,再往深處,悲傷滿溢。

  人世間最深沉的悲傷,被包裹在看似柔和的硬殼下,以一副平靜面孔示人。

  也許,這位有著明亮面孔的青年,也有著他的直子,不然他怎麼和渡邊說話的聲音一樣:

  怎樣的哲理;怎樣的真誠;怎樣的堅韌;怎樣的柔情;也無法排遣這種悲哀。

  如果有,他的直子去了哪裡呢?

  還是……

  「那個沒能一直得到命運兼顧的人是你的直子嗎?」

  幾經確認,張純情才相信這句話來自於自己。

  沒錯,這話就來自於張純情。

  瘋了,她到底發了什麼瘋?

  更讓張純情無法原諒自己的是,她在說出這話時聲音,居然帶著一點的滿不是滋味。

  「啊……啊……啊……」抱頭尖叫,往那扇辦公室門衝去,她要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不,是離開這個聲音能魅惑人的仇家。

  只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她就正常了。

  是的,離開這個鬼地方,她就正常了,反正,她已經達到目的。

  僅僅是為了說讓仇家倒胃口的話嗎,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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