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冰上美少年

2024-09-29 12:58:57 作者: 巒

  顧瀾生到達冰球館時為下午四點十八分,冰球賽四點開始。

  在這近二十分鐘裡,他錯過了這場球賽兩支隊伍的絕對主力,一開場就被分別罰到懲罰區的好戲。

  兩隊主力被勒令在懲罰區呆坐,看台上雙方球迷相互謾罵,場上兩隊隊員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你追我趕雙雙撞到圍欄上,你肩膀撞上我的肩膀,我暗地裡伸出腿,雙方隊友上來團團圍住,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哨響,又有隊員被勒令前往懲罰區。

  兩支代表聖彼得堡和莫斯科的球隊,為觀眾們貢獻了一場亂成一鍋粥的比賽。

  哨響,剛剛離開懲罰區的明星隊員二進宮、三進宮……電視畫面一再給出他們的憤怒表情特寫,而比賽結果在觀眾眼裡似乎已無足輕重,聖彼得堡球迷指責裁判和對手的骯髒動作,莫斯科球迷還以顏色。

  亂鬨鬨的場面一直持續到比賽結束。

  到底是哪個隊贏了顧瀾生也懶得去關注,他能坐到的是在座位上安安靜靜看完比賽,這是對維多克的尊重。

  整場比賽讓顧瀾生印象較為深刻地是,坐在他左邊位置的中年女人力氣挺大,現在顧瀾生的肩膀還在發麻,而右邊位置的那位……那位給顧瀾生的打擊更大,穿著聖彼得堡隊球迷球衣的大塊頭男人,乾脆把整瓶蘇打水往他牛仔褲倒,倒的位置選得還真好,硬生生營造出比賽刺激到尿出尿來的效果。

  顧瀾生今天穿的是淺色牛仔褲,不惹人注目都難,他決定等人走光了再離開,又或者是在這裡坐上個把小時,球館烘乾效果不錯。

  

  金髮少女把自己喜歡的隊員面孔彩印在雙頰上,那是莫斯科隊的當家球星,也是這場比賽被罰到懲罰區次數最多的倒霉蛋,一個球也沒打進球隊輸了比賽。

  少女垂頭喪氣離開,不甘願接受比賽結果的莫斯科隊球迷罵罵咧咧著離開座位。

  十幾分鐘時間後,看台上就只剩下顧瀾生,負責清理球館地是聖彼得堡球迷,支持的球隊贏了什麼都好說,他很爽快給了顧瀾生半個鐘頭時間。

  清理球館工作人員離開後,球館一直處於靜悄悄的狀態,顧瀾生百般無聊中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電子表,已經過去五分鐘。

  第六分鐘——

  「吱——」的一聲。

  抬起頭,目光追尋聲音出處,橢圓形的冰面上多了一抹修長身影。

  那抹身影輕盈得像一片葉子,眼睛剛剛捕捉到它,下一秒伴隨著一聲「刷」它又飄向了遠方,順著遠方往著白雲深處,你目送著,以為它已經泛化成一縷清風,熟悉的聲響又把你的眼線拉回皚皚的雪白世界裡。

  「吱——」一聲,冰刀越過冰面。

  它沒有幻化成一縷清風,它徜徉於湖面上,像從天鵝身上掉落的羽翼。

  不由自主,站起來,想一探究竟,到底是風中的葉子?還是天鵝的羽翼?

  顧瀾生站了起來,他現在所在區域為球館的死角區,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看到冰場上的一切,而位於冰場上人卻很難看到他。

  在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狀況下,顧瀾生離開座位,壓低腳步來到最前排,站停在一塊GG牌後面。

  球館天花板射落的藍色光暈鋪在雪白的冰面上,如天空之境。

  天空之境,少年背著雙手風一般從冰面上捏過,步伐嫻熟,姿態優美。

  此刻,如果冰面上的少年是一名冰上舞者的話,他一定會獻上最熱烈的掌聲,以此來表達對美好事物的讚美。

  但顧瀾生明白,現在他不適合獻上掌聲,少年沉浸於他的冰雪世界裡,純粹到讓人感覺,他僅僅只是在親吻著風。

  這樣的時刻,他能做到的是不去打擾他。

  少年一圈又一圈在冰面上滑行著,沒有多餘的花哨動作,因滑行速度極快再加上距離遠,顧瀾生無法看清他的長相,大致能辨別的是少年身上的藍色飛行夾克。

  藍色飛行夾克背後的圖案顧瀾生還算熟悉,他幾個小時前才參觀了圖案的實物——「列寧號」破冰船。

  這是顧瀾生第三次看到這款夾克,維克多家裡有一件,他在參觀「列寧號」破冰船時,女解說員也穿著這款夾克。

  冰刀和冰面接觸時發出的聲響逐漸變得密集起來。

  密集且尖銳,像一首曲子來到尾聲時的高亢段落,少年似乎進入一種忘我狀態,速度快得驚人。

  後退一步,顧瀾生決定悄悄離開,把球館留給少年,略帶沙啞的男性嗓音「你是誰?」讓他停下腳步,目光重新回到冰面上。

  冰場上多了一個人,身上穿著莫斯科冰球隊隊服,這是莫斯科隊的十號球員,也是這場比賽的倒霉蛋。

  此刻,這名倒霉蛋手裡還拿著冰球棍,估計是因為頻繁出入懲罰區心裡十分鬱悶,想到球場來發泄一頓。

  少年並沒有因場上多了一個人而停止腳步,在莫斯科隊十號隊員來到冰場中央時,少年已經環冰場繞了三圈。

  站停在球場中央位置,十號隊員把問題又重複了一遍,第一次用的是俄語問,第二次採用英語。

  少年放慢腳步,冰刀在冰面上滑出一個完美弧度,停在十號隊員面前。

  俄羅斯男人以高大壯著稱,一名冰球隊員體格自然不在話下,十七、八歲的少年和身高至少有一米九五的冰球隊員並肩而戰,外型居然沒有絲毫落下風來。

  少年背對顧瀾生所站區域,顧瀾生還是沒能看清少年的長相。

  老實說,到了這會兒,他有點想知道這名少年有著何種模樣,風一般的少年給人濃濃的漫畫感。

  「你是誰?」十號球員再次問,那語氣一聽就知道還沒從那場糟糕的比賽中解脫出來,憤怒中帶著沮喪。

  片刻。

  「我不打算回答一名失敗者的問題。」少年回應,俄語,咬音很準,聲線清亮。

  這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十號球員以冰球棍阻擋住少年的去路,少年往東冰球棍就往東,往西冰球棍就往西。

  幾個回合後,少年收住腳步,慢悠悠說著:「一名競技者最為忌諱地是憤怒,先生,您在開賽的第三分鐘,就註定會品嘗到失敗的苦果。」

  冰刀帶出一個小小的弧度,沒給十號球員任何爭辯機會,少年一邊緩慢滑行。

  滑行,娓娓訴說:

  「從博彩公司對這場賽事開出賠率看,莫斯科隊贏面更大,相信聖彼得堡教練也知道,要擊敗莫斯科隊機會微乎及微,莫斯科隊聯賽冠軍,而聖彼得堡隊僅憑淨勝球才拿到聯賽四強名額。」

  「聖彼得堡有雙子星,莫斯科有三角進攻,雙子星在三角進攻面前略遜一籌,但有一句話是這麼說來著,競技場上,機會往往更偏向於準備更為充足的一方,機會不大並不等於沒有機會。」

  「聖彼得堡教練知道,機會就出在莫斯科隊聯賽一百三十個進球上,這一百三十個進球有三分之二來自於莫斯科隊引以為傲的三角進攻,通過三方配合進球終結比賽,扮演終結者的就是莫斯科隊的十號球員,只要他們破壞莫斯科隊的三角進攻就有機會拿到比賽勝利。」

  「於是就有從比賽一開始,莫斯科十號隊員頻頻進入懲罰區,那邊,聖彼得堡隊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的雙子星之一也時不時出入懲罰區。」

  「這個時候,莫斯科球迷和球隊教練組也許還嗅不到危險,因為兩隊都少了箭頭人物,恰恰這也是聖彼得堡教練組想讓莫斯科隊看到的,以表面現象麻痹對手。」

  「聯賽第一的頭銜讓莫斯科隊沒有考慮到更深的細節,莫斯科的三角進攻是屬於一個體系,需要配合才能打出來,而聖彼得堡的雙子星為雙翼進攻,少了一邊的翅膀還有另外一邊的翅膀,於是就有了比賽最後階段聖彼得堡雙子星之一打進決勝球,聖彼得堡人笑到了最後。」

  十號隊員收起了他的冰球棍。

  少年腳下的冰刀還在緩慢滑行,繞著中央冰面一圈又一圈,風吹起他的頭髮,輕舞飛揚,讓人聯想到羅馬的音樂家寫給風之子的詩歌:你把我們帶到風中,而你踏著雲彩而去。

  在少年說那番話前,顧瀾生是斜靠在GG牌上,那番話後,顧瀾生身體站得筆直,連他也不清楚肩膀是何時離開GG牌的。

  從那名少年身形判斷年紀大約也就十七、八歲左右,如果不是親耳所聽,很難想像那番話會來至於一名十七、八歲的少年。

  少年停下腳步,問:「先生,現在我可以離開了嗎?」

  十號球員沒有回答,拍了拍十號球員肩膀,身體越過,數十步距離,少年停下腳步。

  停在那裡,沒有回頭。

  說:「先生您也不需要覺得沮喪,06年,齊達內頭頂馬特拉齊被罰下場,最後法國人淚灑世界盃賽場,在我看來,您比齊達內運氣好多了,起碼您比齊達內年輕,有的是機會拿回屬於您的一切。」

  十號球員叫住正欲離開的少年。

  「你是從莫斯科來的嗎?我……我的意思是說你是莫斯科隊球迷嗎?你是專程來看這場比賽的?」莫斯科隊當家球星語氣已經平緩很多,見少年沒有回應,吶吶補充,「當然,你不想回答也可以。」

  片刻。

  「我不是從莫斯科來的,我也不是專程來看比賽,」頓了頓,少年聲線沉沉,「很小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長大後,會成為一名冰球運動員,但,那是在很小的時候。」

  少年走了。

  幾分鐘後,十號球員也走了。

  顧瀾生從GG牌後面走出。

  偌大的冰面上空無一人,鋪在冰上的藍色光芒如夢如幻,讓人恍然生出,風揚起少年發梢的畫面僅僅來自於一場小憩間的夢,又或者是少時在閣樓時看的一個漫畫片段。

  抹了抹臉,看了一下時間,剛好半個鐘頭。

  顧瀾生邁出步伐,往球館出口方向。

  一出球館門,顧瀾生就檢查起他的牛仔褲,那灘濕意看起來沒那麼明顯了,挑了光線較暗的走道,拿出煙。

  煙是離開赫爾辛基前夜他的室友塞給他的,「要是鄰座的漂亮姑娘不理你,它可以幫你驅趕鬱悶。」那位說了。

  二十四根煙到了摩爾曼斯克剩下四根,如果按照他室友說的那樣,他應該在二十位漂亮姑娘那裡碰到了釘子。

  挑眉聳肩,顧瀾生從煙盒抽出一根煙。

  拉著女孩手進入電影院似乎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那時那些人總是和他說,那是一個有著不光彩歷史的女孩,那女孩接近他是別有目的,不久之後,他和那女孩分手了,他離開了家去往陌生的城市,大家都在說他是為情所傷。

  只有顧瀾生自己心裡清楚,他是以這樣的方式逃離那個家庭。

  點上煙,在尼古丁的辛辣中顧瀾生回憶起自己的第一段戀情,現在,他已經想不起和自己牽手進入電影院的女孩的臉了。

  這聽起來有點不厚道,也許他集中注意力,可以想起那女孩的一丁半點。

  吐著煙圈,眯起眼睛,腳步慢悠悠,售票大廳眼看在即。

  下一秒,皺眉。

  此時此刻,顧瀾生不敢確定那抵住他後腦勺的是不是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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