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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迴蕩氣迴腸檄文一篇打頭陣分崩離析意見兩種埋伏筆

2024-09-29 12:04:30 作者: 暮淺安

  官有了,兵也有了,徐敬業就要開始造輿論了,他決定搞出一篇檄文,傳之各地,宣布武則天的罪惡,號召天下為匡復廬陵王共同叛變。這寫檄文的任務,「唐初四傑」之一、任叛軍記室的駱賓王自然是當仁不讓。

  駱賓王本來就是滿腹華章,有了這萬眾矚目的機會,更是揮毫如飛,倚馬立就,下筆如有神助。這文章僅五百餘字,卻寫得翻江倒海,狂舞龍蛇。文章為駢體文,詞雙句偶,字字金石。這篇檄文在歷史上很有名,開篇一句,就大義凜然,大爆武則天的私生活。

  「偽臨朝者武氏,人非溫順,地實寒微」,出身難道是缺點?徐敬業不過運氣好,投胎到了貴族有錢人家庭,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呢?況且,李勣的榮耀是誰給的?「昔充太宗下陳,曾以更衣入侍」,你親眼看見了?「洎乎晚節,穢亂春宮」,其內容寫她兩度入宮。接著就是一句批判武氏的千古名句:「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如果李治是柳下惠,誰都誘惑不了。沒有買方何來賣方?

  「殺姊屠兄」,不要說她的姐姐武順至今死因不明,就算真是武則天殺的,也難以贏得多少同情。傷害對自己恩重如山的親妹妹,與妹夫偷情,很可能還想取而代之;至於她的哥哥,他們傷害武則天在先,再說也不是沒給過他們機會。換了男人說不定做得更絕,包括某些曾經被吹上天的所謂英主也一樣。至少武則天沒有把侄兒們一網打盡,可是唐太宗把十個侄兒斬盡殺絕。並不是說她這麼做就多么正確,只是略作比較。

  「弒君鴆母」,幾乎所有的正史,包括大罵武則天的正史,都寫得明明白白,李弘是病重而死。要是實在不信,也只能等哪天開棺驗屍了;至於陷害皇后,奪得後位,當然不能說用誣陷的手段剝奪他人的生命,是正當的,但假設被王皇后害死的人是武則天呢?人們也會同情她嗎?就算會,這樣廉價的「馬後炮同情」有什麼意義嗎?從這也可以看出,武則天應該沒有虐殺王、蕭,而是「鴆殺」,否則駱大才子絕不會放過這個詆毀武則天的機會,關於詳情參見廢后一節。

  隨後,再來點煽情的,「虺蜴為心,豺狼成性」,「人神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堆積污穢,對她造謠陷害。幾十年了,她都聽厭了,就沒點兒新花招?

  第二部分,寫她陰謀奪取帝位的罪行。

  「猶復包藏禍心,窺竊神器」,從歷史發展看,這是句大實話。不過,「在其位謀其政」,當時武則天已經在那個位置上了,試問誰不想更進一步?何況是一輩子不服輸的武則天。如果駱賓王起義成功了,誰敢打保票他就不會起篡位之心?「君之愛子,幽之於別宮;賊之宗盟,委之以重任」是說武則天幽禁親子,重用佞臣。作為母親,對孩子做出這種事,確實讓人氣憤,顯得無情無義。但是和其他偉大的政治家比較一下呢?幽禁親子,逼死親子,甚至直接處死親子這種事,從秦朝到漢朝,到大金國,到清朝,哪朝哪代沒有?只不過都是父親出手。難道只有男人才有行使政權的權力嗎?再說武則天用人,她用人的層面是很豐富的,有小人,有佞臣,有溜須拍馬者,也有直言敢諫者,有口齒伶俐的狄仁傑,也有木訥呆板的婁師德,甚至還有上官婉兒這樣的仇人之後。大部分情況下,她能夠控制這些各色各樣的人。

  

  「嗚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虛侯之已亡。燕啄皇孫,知漢祚之將盡;龍漦(lí,龍的口水)帝後,識夏庭之遽衰。」熟練運用典故,把武則天比作呂后、趙飛燕、褒姒等紅顏禍水。還是那句話,看結果,看當時的政局與國家發展,她到底為了什麼「禍」了?

  第三部分,對自己的主子大吹大捧,給天下眾生指條明路。

  「敬業,皇唐舊臣,公侯冢子,奉先君之成業,荷本朝之厚恩。」就是說徐敬業世受皇恩,現在報效皇恩的時候到了。直接把武則天放到了李唐的對立面。

  然後呼籲天下有識之士棄暗投明,氣勢磅礴,激盪人心,筆意生輝,氣吞山河。

  「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沖而南斗平,喑鳴則山嶽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以此制故,何敵不摧?以此圖功,何功不克?公等或居漢地,或協周親,或膺重寄於話言,或受顧命於宣室,言猶在耳,忠豈忘心?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托?」

  讀到此處,武則天禁不住稱讚道:「能夠寫出這樣文章的人確實是個人才,宰相居然沒有發現這樣的人才,竟然使他失意造反,不是宰相的過失嗎?」裴炎大宰相面紅耳赤,只有匍匐在地請罪的份兒。武太后在如此緊急的情況下,竟然欣賞起敵人的檄文來了!其鎮定自若,就算是仇恨她的人,恐怕也要為之嘆服。哪怕是政治秀,也秀得有水平,換了別人恐怕哭都來不及,還有心情秀嗎?

  最後,駱大才子激情奔涌,氣吞山河,以無比豪邁之句收篇:「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

  ——這就是古今聞名的《討武曌檄》。

  一篇《討武曌檄》蓋過駱賓王的無數詩作,被人們擊節讚嘆。這一篇皇皇檄文,端的是人間極品!既文辭華麗,又氣勢磅礴;既曉以大義,又誘以大利,做足了討逆先攻心的文章。

  這文字,簡直當得百萬雄兵。徐敬業不由大喜,命抄寫數千份,發往各地。

  從文字上說,這的確是篇千古奇文。但是,這幾位忘了關鍵的一點——吃瓜群眾要的是實惠!拜託接點兒地氣好嗎?

  全篇攻擊的只是武后的私德,這對於貴族、八卦記者和無聊而好奇心旺盛的看客或許有吸引力。憑這個讓日日為衣食奔波的普通百姓起來造反,卻是太空洞了。當政者的私德再差,對老百姓的生活有什麼影響嗎?沒有!老百姓看重的是安定的生活,沒有特別嚴重的暴政就行了,至於執政者是什麼人,是男是女,是青面獠牙還是三頭六臂,老百姓根本不在意。只有讓百姓得到了真實的好處,他們才會支持你,道理就這麼簡單。想用空洞的大義讓百姓為你拼命,那簡直是幻想。

  檄文好與不好不是戰爭成敗的關鍵,關鍵是——徐敬業雖是名將之後,不乏勇氣,但是揭竿而起做掃蕩天下的大事,才識顯然不夠。揚州起事,從一開始他就犯了三個方面的錯誤。

  就像剛才說的,首先,造反也是要有條件的,他們缺乏群眾基礎。

  通常來說,造反最易成功的情況有兩種:一種是在皇朝末世,皇帝昏聵,民不聊生,老百姓為奔個活路都願意跟著鬧,這是有民眾利益做基礎。另一種是軍閥坐大,擁兵奪天下,這是有軍事實力作為基礎。

  而大唐此時正處於上升期,僅僅是上層的政治空氣有些緊張,老百姓卻已安居樂業幾十年了,也沒有吃不上飯的問題,不可能出現一哄而起、傳檄而定的局面。

  唯一可利用的條件,就是有的士族或地方豪族對武氏的打壓強烈不滿,但這種矛盾也沒到讓他們「捨命陪君子」的程度。發牢騷他們在行,但讓他們加入造反隊伍,拿自己和整個家族的性命作賭注,就會躊躇不前。

  其次是起義的名義有問題。

  徐敬業打的這張感情牌,是「匡復李唐」。從駱賓王的檄文看,需要「匡復」的那個主子是中宗,求其次是逼迫武則天歸政於睿宗。徐敬業大約確實想把廬陵王李顯這張王牌握在手裡,可是要把李顯劫到揚州確實辦不到,他想了一個餿主意,找了一個貌似廢太子李賢的人,騙天下人說李賢未死,在揚州起兵的人就是由他指揮的。匡復軍把這個假李賢當成金字招牌,「因奉以號令」。

  這個畫蛇添足的假李賢,使義軍的政治意圖處於混亂狀態。李賢、中宗李顯、睿宗李旦,你到底要挺哪一個?還是只是把他們當作招牌,根本就是想自立為王,所以哪個都無所謂?如果真是這樣,那這明明白白就是叛亂,誰還敢來蹚這道渾水?

  第三個問題是最要命的,在戰略上也犯了錯誤。在進軍方向上,義軍首腦人物陷入了激烈的爭論。北上還是南下,爭個不休。

  軍師魏思溫不愧是小諸葛,頭腦清晰,所圖者大。他提出,義軍應及早渡過淮河北上,糾集山東、河北豪傑,兵鋒直指神都洛陽,在都門與政府軍決戰。

  他的理論,就是趁著人心可用,速戰速決。打下或者圍住東都,逼迫武則天下台。特別要避免長期作戰,以免起義軍後勁不支。這是很有眼光的看法。這個設想,有較大的取勝把握。因為義軍突起,想跟著鬧事撈一把的,大有人在,只要大軍向西北一動,聲勢就會越來越大。朝廷方面倉促應戰,內部紛爭,雖兵多但不一定占強勢地位。短時間之內,義軍或許可以憑著旺盛氣勢破敵。

  但是魏軍師的那位舊友、裴炎的外甥薛仲璋則反對。

  他說:「金陵(南京)有王氣,且有長江天險,足以當我的穩固後方,不如先取常(今江蘇常州)、潤(今江蘇鎮江)二州,穩定基業,然後再進兵中原。這樣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才是最上策。」

  他這一策,是謹慎的打法。他的如意算盤是先占住一塊地盤再說,打贏了就輕取天下,打輸了就割據稱王。這種戰略,在歷代末世都有梟雄採用過,有的還據此成了大事。這一戰略的根據是,義軍兵弱,以不硬碰硬為好,先經營一塊地方,待天下形勢進一步大亂,再伺機北上問鼎中原。

  但是,這一戰略若要取勝,需要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天下已經大亂,朝廷無力顧及地方上層出不窮的叛亂。前提是,義軍本身不是朝廷要打擊的主要目標,在義軍根據地和京都之間,有其他更強的割據勢力給你做屏障。本朝的高祖李淵和六百多年後的明太祖朱元璋,就是以這種策略拿下了天下。

  但是,匡復軍現在面臨的情況不同。造反者僅此一家,別無分店,因此揚州義軍就成為朝廷要全力打擊的唯一目標。朝廷方面,不會讓你慢慢去經營什麼根據地,在短暫的籌備之後,朝廷征剿大軍就會以泰山壓頂之勢殺過來,到時候義軍又靠什麼來抵擋?還有,那些「有賊心沒賊膽」的人也必然要觀望觀望再說,你徘徊不進,人家當然不會把寶壓在你身上。到時候人心渙散,再不能成事了。

  所以,這個主意,實質上是個坐等挨打的計劃。

  兩種意見,擺在徐敬業的面前。這是檢驗王者抑或流寇的試金石。

  徐敬業大概惑於所謂「金陵王氣」,選擇了薛仲璋的意見。此建議一採納,武太后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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