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破釜沉舟昭儀下手天旋地轉公主殞命
2024-09-29 12:01:53
作者: 暮淺安
繼李弘之後,武昭儀的小公主出生了,前文提到武氏入宮以後迅速為高宗誕下二子一女,綜合各種史籍來看,弘當生於永徽三年(652年)末,賢的出生日期則明確記載為永徽五年(654年)十二月,武昭儀隨高宗謁昭陵途中突然小產,因其未足月而生,對這個兒子又特別冷酷,因此有人認為李賢為韓國夫人(武則天的親姐姐)所生。長女安定公主生於二者之間,具體年月不詳,約為永徽四年(653年)末至五年(654年)初。
然而,還沒有過完周歲,這個小公主就離奇死亡了。
那時,小公主就葬在長安近郊的一片土崗上。崗上是茂密的枯萎的叢林,風吹過時,發出淒悽厲厲的響聲。父王李治親自埋葬了他的女兒。在將女兒送進墓穴的時候,在無限傷痛之中,他心中一個最強烈的願望就是:一定要廢掉惡毒的王皇后。
十年後,已經是皇后的武則天加封這個小女孩為安定公主,諡號思,十年了,身為母親,她從來沒有停止對逝去女兒的思念。而根據《唐會要·諡法》記載,「追悔前過曰思」,也讓人聯想寄託追悔之情的究竟是誰。她還將小公主重新按照親王的禮儀隆重安葬。安定公主的遷葬明顯逾制,以平陽公主的赫赫戰功,葬禮動用鼓吹也引起了一番爭辯,這個出生不久便夭亡的小公主能得如此厚葬,讓人看到生為母親的武昭儀內心的哀傷和悲涼。
幾十年過去了,武后臨朝稱制,大殺李唐宗室,唯有唐高祖之女千金公主為武后「獻藥」薛懷義得到賞識,被武后收為義女,改封安定公主,證明她對長女的思念,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那是她心中永遠的痛。
小公主死亡事件發生後,武則天和王皇后之間的膠著狀態終於被打破了。
李治心中的天平完全失衡,徹底傾向了武昭儀。根據《新唐書》的記載,他對武則天是「愈信愛」。《資治通鑑》是這樣寫的:「後寵雖哀,然上未有意廢也。會昭儀生女,後憐而弄之,後出,昭儀潛扼殺之,覆之以被。上至,昭儀陽歡笑,發被觀之,女已死矣,即驚啼。問左右,左右皆曰:「皇后適來此。」上大怒曰:「『後殺吾婦。』昭儀因泣數其罪。後無以自明,上由是有廢立之志。」
小公主之死是武則天打響皇后爭奪戰的第一槍,這一槍正中要害,打得是穩、准、狠。這一槍過後,武則天的不利局面開始扭轉了。
以上說的都是有文字記錄的史實(至於歷史到底是怎麼樣的,這誰也不敢保證),那麼這件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這是一段沒有史實的歷史,事情也許是這樣的:
一日晌午,像往常一樣,皇后又來看小公主了。看著這個在搖籃中呼呼沉睡的無憂無慮的嬰兒,心中又是喜歡,又是無奈,又是不平,又是怨憤,耽擱了半刻光景就走了。
武昭儀當然知道皇后又去看她的女兒了,她穿戴打扮,對侍女們說,皇上又去批奏摺,也該累了,咱們去瞧瞧。半路上,她計算著時間,估量著皇后走了,便告訴侍女,你先去小公主那兒,告訴她們,去府庫找幾件朝廷命婦作為禮物送給小公主的嬰兒被和小衣服;再回我的寢宮,取那隻步搖來,我要戴它去見皇上。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然而,侍女剛一走,她便快步走向嬰兒房。
此刻,她獨立在嬰孩的床前。一瞬間,她血脈賁張,頭腦中似有千軍萬馬在奔騰,這是她命運的關鍵!在無數個深夜中,她想了無數遍的情境,就要實施了!
她伸出自己的雙手,十指僵張著,一條絲巾繞在了女兒的脖子上——
她的眼睛睜大了,她的牙齒咬緊了!她全身的力量集中在手指上,而她的手指漸漸勒緊——不!我是母親啊!我怎麼能這麼做!我一定是瘋了!這是比野獸更加不如啊!
她的手放下了,她那緊繃的心房鬆弛了,那凝蓄了全體力量的雙腿,此時也有了顫抖。
她感到了一陣天昏地暗。
——但這只是一瞬間。
你以為你是誰?!你是先帝的女人!你怎麼可以如此不守婦道!當才人,你亂倫;當尼姑,你髒了佛寺;當昭儀,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狐狸精!我就是要嘲笑你!哈哈哈哈!你能把我怎麼樣!我永遠是大唐萬民敬仰的皇后,而你,永遠是先帝的才人,貽臭萬年!永遠——永遠——永遠!先帝的才人——先帝的才人——先帝的才人!
去死!去死去死——!
一切都結束了。
一瞬間,很短。
這是決定一生命運的短促瞬間。
當她的眼皮再度抬起,一切依然那麼平靜,
她虛脫一般喃喃自語:「對不起,媽媽需要權力,媽媽真的需要權力。」
媽媽要改變永遠。
媽媽永遠也不想再看見皇后那張扭曲的臉。
如果你沒有經過那種被人一次次踩在腳下而永遠不會低頭的感覺,你永遠都不會了解她的心境,是怎樣一種掙扎。這場同命運的抗爭,是怎樣一種淒絕!從淒冷的感業寺一路坎坷走來,她先是突破了父子關係的人倫界限,接著又突破了基於血緣關係的天倫界限。她押上的賭注太重了,她一定要贏!
這些,她早就已經想過太多遍了。
剛才那一瞬間太短暫,她甚至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沒有聽到嬰兒的哽咽聲,沒有掙扎聲,一切都那麼平靜……天哪,你為什麼不掙扎一下呢?也許,也許,我會住手,我的女兒啊!!
不行,我怎麼能流淚!既然已經走到這裡!就必須進行下去!我不會讓我的女兒這麼白白死去的!
她迅速擦乾掛在眼角的一滴淚,抽身而出。一切,那麼乾脆利索。小公主已死,已經沒有什麼能阻止她了。
當然,她走之前沒忘記在小床底下留下一條事先準備好的絲巾……
她回到剛才和侍女分開的路上,就好像還在等著她取步搖回來,然後,一起去探望批奏摺的李治,既嗔又怨地說:「看你,怎麼不注意身體呢?該歇歇了,去我那兒逛逛吧。」
李治欣然同往。
吃過中飯,李治照例去看可愛的小公主。
他們同去嬰兒的睡房。每次李治想到女兒甜甜的笑臉,心情總是莫名地開心,邊走邊打趣兒道:「這孩子的面部輪廓很像你,可惜,她是皇帝的女兒,不能像你一樣嫁給皇帝。」
「不要這樣輕薄她啊,我的皇上!」她親昵地說。
「啊!」乳媼一掀開帳子,就驚惶地叫出來。
「怎麼啦?」武則天不滿地低斥乳媼,也湊近去看,伸手去摸孩子的額頭,於是,她也和乳媼一樣叫了起來。
「怎麼了?」李治詫異了,擠在兩個女人中間上前看。於是,他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僵硬了。一雙小眼睛突出,嘴半張,頸項間,有一道鮮紅的血痕,他一怔,順手握住了武則天的臂膀。
此刻,她終於可以毫無顧忌地發泄心中的痛苦了!她放聲慟哭!為死去的女兒,也為自己,她畢竟失去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啊!
李治呆住了,完全不知所措,他從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
慌亂中,他再次看了看小公主:「這像是被勒死的啊……」
「勒死?不,不會,誰敢?」她在號哭中再湊近去看,接著,她尖銳地叫了一聲,倒下去……
皇帝匆忙扶住她,當蹲下身時,就看到了一條絲巾拋在床下——他一面扶住武則天,一面將絲巾拾起來,絲巾,搓折成條。顯然,這是勒死孩子的兇器,這一發現使李治愕然。
武則天知道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需要她了,她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她不再和李治說話,此刻,她只想肆意表達失去女兒的哀傷,兩名宮女及時趕來攙住她。
「這東西哪兒來的?」皇帝厲聲問乳媼。
「這——」乳媼迷惘地看著絲巾。
「是誰?誰來過?」李治用勁一揮,憤怒地喝問。他的雙眼布滿了血絲。
「只有皇后來過……」宮女和乳媼都跪了下來,惶恐地回奏。
「皇后?」李治的眼睛轉動著,把絲巾擲到地上,「你們看看,這東西是什麼地方來的?是誰的?」
「皇上——」乳媼指著絲巾一端的繡花圖案,全身因害怕而顫抖著——金絲鳳!這不是皇后常用的圖案嗎?但是,她不敢說,關係太大了,她,一個下人,怎能開口呢。
此時,李治已看到了,他憤恨地高叫:「叫皇后來!」
「陛下,」媚娘突然抱住他的手臂,淒楚地說:「不要!陛下,皇后要母儀天下,若此事外傳,皇家顏面何存?再者,皇后是太子的母親,太子又如何做人?妾不過草芥,得沐天恩,已屬不該。」說著,她停頓了一下,又痛苦萬分地撲倒在小床前,「赤子何辜啊!」
李治實在忍無可忍,憤然走到案前,拿起筆來「唰唰」寫詔書,隨後吩咐送出去交學士擬稿。
武則天並沒看到李治的手詔,但是,內容是想像得到的——她在悲泣中暗暗說,女兒,媽不會讓你白死的,媽會為你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