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錢柳姻緣證白頭

  當柳如是聽說虞山有錢謙益老學士，有當代李白、杜甫之名，決定前往拜訪，一瞻老錢風采。柳如是駕著一葉扁舟來到了虞山，脫下女裝扮成書生模樣，坐著一乘軟轎，造訪錢府投上名帖，並將自己的姓名改成柳是。名帖遞進去後，老錢推辭著不肯見她，將她看作是普通的書生。於是柳如是又獻上了一首詩，微微露出一些女性的意思。老錢作為老名士，當然是樂于欣賞美女的。見到詩，頗為驚異，詰問僕人說：「昨天投送名帖的人是書生嗎？」僕人答道：「是書生。」老錢愈發疑惑了，急急忙忙地登上轎子前去垂虹亭，尋訪船上的柳如是。登上小船一看，所謂書生嫣然是一位美麗的姑娘。柳如是拿出她的一首七言近體詩求教於老錢，老錢觀字品詩，心中暗暗欣賞。看其書法深得虞世南、褚遂良兩家遺韻，心中更加佩服。老錢與小柳款款而談，在船上盤桓了一整天。臨別時老錢對小柳說：「以後你就以柳是的名字和我相交往了，我將在你的名字中間加上『如』字，為我們今日的相遇相知印證盟約。」小柳默默點頭答應。

  過去柳如是心中的偶像是松江縣的大名士陳子龍，她投送名帖給陳子龍，陳性格嚴厲，看她名帖自稱為「女弟」，心中不很高興，遂沒有搭理她。柳如是大怒，上門責問陳子龍說：「你在風塵中分不清美醜，何以稱作為天下名士？」當然後來子龍和柳如是的相知相愛又是經過了一番嗔喜哀怨的遇合後，互證愛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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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遇到錢牧翁歸來，柳如是公開驕傲地對人說：「天下惟有虞山錢學士，可以稱作為才子，我非才學如錢學士者不嫁。」老錢聽說了這話，大喜說：「天下有如此憐惜人才如此女子嗎？我也非柳如是這樣的女子不娶。」於是兩人惺惺相惜一拍即合。這時老錢的妻子陳夫人還在世，仿照元稹的會真體詩，做了一首五言排律《有美生南國》百韻，取悅於小柳。此詩一氣呵成，一韻到底，辭藻華麗，窮極工巧，引發諸多漢武帝當年欲築金屋以藏阿嬌的浪漫聯想。

  崇禎庚辰年（1640年）冬天，柳如是終于歸錢謙益所有。老錢果然築一室和小柳同居，室名為「我聞」，取自於金剛經「如是我聞」的意思，以合柳如是的名字。除夕之夜，兩人圍爐而坐，促膝長談，相與守歲，小柳作《春日我聞室》，詩曰：

  裁紅暈碧淚漫漫，南國春來已薄寒。

  此去柳花如夢裡，向來煙月是愁端。

  畫堂消息何人曉，翠幕容顏獨自看。

  珍重君家蘭桂室，東風取次一憑欄。

  此詩源之於如是辭舊迎新的感嘆，屬於喜極而悲的由衷而發，情思深沉，如淚漫漫即是感嘆歲月如流逝去，又是感嘆新生活的來臨，看來柳如是對於這次婚姻是十分珍視的。儘管嫁了一個有家室的老丈夫當小妾，也是「驗裙之恨方殷，解佩之情愈切」急切地等待著結婚典禮的進行。她希望明媒正娶，進入洞房，享受新婚之樂趣，這種樂趣更多是精神情趣上的契合。

  崇禎辛巳年（1641年）的夏天，老錢和小柳的結婚大典正式舉行，因為在老錢眼中小柳是才色雙全的佳人，如果悄悄娶回家那就是辱沒了小柳的才藝和美麗姿色。於是隆重的婚筵典禮在芙蓉舫上舉行。響徹雲霄的簫鼓禮樂聲和著蘭麝般的幽香從裝飾華麗的畫舫上飄出，芙蓉舫上，款款走出一對年齡懸殊的新人，這裡將要舉行舉案齊眉般的合卺大典，兩人將同一切新婚夫婦那樣相互鞠躬九拜成婚。隆重的儀式按照傳統規範進行，說明了老錢對於小柳願望迎合和遷就，這其實是某種相互尊重和理解。

  這一年，老錢高齡59歲，小柳芳齡才23歲。於是整個常熟城的士紳階層沸議盈天，以至於一些輕薄的少年向船上投擲磚塊，向迎親的香車小轎上扔小石子。然而，錢牧翁先生對於這些小動作完全不以為然，他吮毫濡墨，笑對梳妝檯，正在淡然自若地為即將迎娶到門的小媳婦賦寫一首《催妝詩》，洋洋百行，一韻到底。可見汪洋恣肆，充滿著激情。錢牧翁迎來人生的第二次青春。他稱柳如是為「河東君」，家人稱為柳夫人。

  崇禎十一年丁丑（1638年），老錢因為浙江科場作弊案被溫體仁、周延儒聯手作案誣陷，被關進了大牢，朝中正派的官員為他辯誣，最終還是被削去官職，回到家鄉。經歷此番官場浮沉老錢對於朝政已經完全失望，閉門讀書著述，絕意時政之事。而此時國勢日漸衰微政治日見敗壞，清兵入塞，明督師盧象升戰死巨鹿，京城戒嚴。在他和柳如是正式結為伉儷進入溫柔之鄉金屋藏嬌之際，李自成攻克洛陽，殺福王朱常洵，兩次攻打開封，張獻忠，攻克襄陽，殺襄王。督師楊嗣昌自殺。清兵攻入錦州，明薊遼總督洪承疇率師救援，大敗於松山。明朝氣數已盡，而老錢則沉醉於新婚燕爾的溫柔鄉中有滋有味。

  既然得到名妓柳如是，老錢仿佛枯木逢春那般，終老溫柔之鄉的夢想得到了實現。雖然年齡已經到了六十歲，皮膚黝黑背脊已經駝了，頭髮鬍鬚已然花白，而柳夫人卻是滿頭青絲，膚如凝脂。在新婚燕爾，洞房花燭之夜，錢老對小柳開玩笑說：「我很愛你的黑頭髮白皮膚。」小柳也對老錢玩笑著說：「我很愛您老的頭髮如同妾的皮膚一樣白，皮膚如同我的頭髮一樣黑。」同時兩情相悅的婚姻刺激著各自的創作欲望，才子佳人的相對酬唱，幾乎伴隨著錢柳姻緣的全過程。老錢有詩曰：「風前柳欲窺青眼，雪裡山應想白雲。」

  錢謙益於虞山北麓構建了一座五楹小樓，取名「絳雲樓」，取義《真誥》中絳雲仙下降凡間居住小樓的意思，以討好柳如是。樓內滿置藏書，布置了錦繡織成的帷幕，鑲嵌著珠玉的床榻，兩人朝夕相對，讀書酬唱，安享魚水之歡。老錢在文集中所說的「爭光石鼎聯名句，薄暮銀燈算劫楳」，早晨就著曙光欣賞奇石鼎彝吟詩作對酬唱自樂，晚上在明亮的燈光下對弈下棋各有勝負。這對老夫少妻情趣相投躲進了自己的安樂窩，沉浸於男歡女愛情投意合的愜意生活。老錢讀書吟詩，在擺脫了繁瑣的政務的晚年越是成為嗜好。對於某些歷史典故的查詢成了柳如是的職責。在寫文章的時候，夫妻二人互有探討商榷，柳如是動輒上樓去翻閱藏書，雖然藏書浩如煙海，而柳氏對於某書某卷十分熟悉，隨手抽取，百不一失，可見其對於家藏圖書的熟悉程度。就是遇到一些文章中唯有錯訛的地方，她也能一一指正。錢謙益喜歡她的聰慧和善解人意，於是對她愈加愛戀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