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惡貫滿盈奸臣伏誅

  周延儒和吳昌時受寵的局面，很快因為周延儒對於皇上的欺騙發生了大逆轉。官場的阿諛奉承往往伴隨著欺騙同時發生，奸佞企圖以一葉障目似的欺詐來掩蓋自己欺上瞞下般的邪惡，正人君子外表下的小人行逕往往聰明反被聰明誤，算計得太深最終算計了自己的性命，周延儒就是這樣的所謂聰明人。當邪惡如同大糞在臭氣難以掩蓋時，這坨依附在皇權之上的穢物就要被剷除。皇帝所寵幸的周延儒釣名沽譽已經到了喪心病狂不擇手段的地步，終於走向了反面。

  崇禎十六年四月，位極人臣的周延儒走到了人生的懸崖邊上。他是狀元出身，為人有些才幹，但是個人品德相當成問題，他的入閣取代溫體仁成為首輔，完全是因為復社領袖張溥等人募捐了萬金由吳昌時結交太監而謀取的。交換的條件是上位後以官位來報答東林、復社人士，可見在舉國腐敗的體制下，沒有任何所謂清流能夠逃脫這一體制魔咒而不受牽連。官場幾乎是天下烏鴉一般黑了。

  清計六奇在《明史北略》中記載：崇禎十六年四月，清兵久在內地騷擾，皇帝命周延儒以內閣首輔名義督師清剿，「斷其退路，限期盡剿，無令生還」。但是清兵勢力很大，周延儒心中害怕得要命，帶兵到了山海關前線，根本不敢逼近清軍前鋒。這時天氣太熱，清兵在燒殺搶掠一番後自行退去。周延儒向崇禎帝報告大捷，是他擊退了清軍。皇帝大喜，加封太師，蔭其子為中書舍人。有人寫詩譏諷：

  

  虜畏炎熇催思歸，黃金紅粉盡駝回。出關一月無消息，昨日元戎報捷來。

  繼而台省交章彈劾，言官們是可以風聞言事的，對一些傳言，即無需調查，也不辨真偽，直接就往皇帝面前遞送。說老周是接受了建虜的巨額賄賂，有意放走了敵人，說得崇禎竟然有些相信了。

  五月，周延儒撤職罷官，被放歸還鄉，還賞給了路費。言官們痛打落水狗，再次交章彈劾，揭露了他和吳昌時結黨納賄買官鬻爵「內閣票擬機密每事先知」的更多罪行。總之「延儒天下之罪人，而吳昌時及禮部郎中周中璉又是延儒的罪人」。於是吳昌時下獄。

  吳昌時與董廷獻狼狽為奸，把持朝政。御史蔣拱宸彈劾吳昌時作為周延儒的幕僚，與董廷獻表里為奸，無所不至，贓私巨萬，罪證累累，萬目共見。即如南場一榜（南京鄉試），錄取者非親戚便是以重賄買通關節之人，這一切都是由吳昌時替周延儒經辦。周延儒的弟弟周肖儒、兒子周奕封公然榜上有名，毫無顧忌，以至於白丁、銅臭之流都夤緣登榜。貪橫如此，哪裡還有朝廷綱紀？吳昌時勾結宮中太監李瑞、王裕民刺探機密，重賄入手就予揣溫旨告人。

  在奏疏最後，蔣御史指出吳昌時「通內」，也即勾結太監干預朝政。這是皇帝最為忌恨之事。給事中曹良直亦劾延儒十大罪。

  蔣拱辰奏疏中的董廷獻乃常州武進人，字心葵，原是武進街頭混混，無力從事農業，無本經營商業，無技充當工匠，無學以做士人，見到貧賤之人可憐，見到富貴人家也不買帳，喜歡聚眾賭博，人稱董心葵大俠，後來混跡京城，被周延儒收為心腹，聘為幕僚，信任備至，千金萬金之託，一言九鼎之信，內外事委任授意他去辦。由是三公八座都對他恭敬有禮，翰林院台省衙門都能聽到他的聲音，尤其是科考仕進之時，經常是千金萬金地收取，一股腦兒地答應所託請之事。凡有人犯案被東廠抓去，他也插手干涉。凡到京城投書，他也幫助主人接受。這傢伙是個賊大膽，沒有不敢幹的事情。崇禎十五年秋天，清兵逼近京畿，十月十三日，崇禎震怒，在文華殿宣布，凡有獻策退敵者，允許直入，有敢阻攔者斬。而這小子竟然晃著袖子大搖大擺闖入殿內，享受著皇帝獻上的香茶，吃著宮廷精美的點心，又按照官場套路和皇帝胡扯了一番退敵之策後，坦然離開。可見其賊膽特大，竟敢將皇上玩弄於股掌之上，也算是亂世中的一朵奇葩。

  周延儒於崇禎十六年夏天被罷官，輕車簡從離京返回宜興。他是接受前任薛國觀的教訓，故作清廉。其實他是將大量貪得財物，尤其是查抄薛府收繳的財物占為己有，藏匿在這位董廷獻家中。吳昌時案發，董廷獻下獄，直到李自成攻下北京城，他才被釋放。順治四年一批外地亂兵住在他家院中，索要糧草，這廝不給，亂兵起鬨，他卻說：「你們敢殺我？」亂兵說：「殺了你又能怎樣？」。這廝果然被一刀結果了性命。[1]

  七月二十五日，崇禎帝親自去中左門審訊吳昌時，直截了當詰問「通內」之事。昌時百般辯解，稱「祖宗之制，交結內侍者斬，法極森嚴，臣不才，安敢犯此？」崇禎命令蔣拱辰與吳昌時當面對質，不料老蔣一見這森嚴的場面，竟然嚇得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只顧趴在地面叩頭。司刑者將殺威棍給了老蔣當頭一棒，紗帽為之開裂，蔣御史更是嚇得魂不附體，不敢開口了。

  吳昌時於是更加得意，口氣更加強硬：「皇上必欲以事坐臣，臣何敢抗違聖意，自應承受，若欲屈招，則實不能。」似乎是皇帝為了自己目的刻意製造冤假錯案似的。崇禎帝惱羞成怒，吩咐太監用刑。當場有閣臣蔣德璟和魏藻德出班勸阻：「殿陛用刑，實三百年來未有之事！」明思宗說：「吳昌時這廝也三百年來未有之人。」於是太監遵旨用刑，一番夾棍，竟將吳昌時兩條大腿脛骨夾斷，昏迷不省人事，然後押入錦衣衛大牢論死。在場的人莫不對皇上用刑之殘酷，哀嚎之聲響徹殿陛之間而嘆息：嗟乎，國家元氣盡矣！（文秉《烈皇小識》卷八）崇禎十六年冬十二月，吳昌時被斬首示眾。

  至此，崇禎有意殺周延儒，在廷審吳昌時的場合，有大臣說，吳昌時不過是麼么小吏，何必如此大張旗鼓？思宗意味深長地說：「難道周某也是麼么小吏嗎？」可見崇禎審吳昌時已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不久，他就下旨命錦衣衛將周延儒押解來京，聽候勘問。周延儒感到此去在劫難逃，臨行前將他儲藏珍寶的樓閣三楹付之一炬，平生搜刮來的奇珍異寶在烈焰中化為一片灰燼，據說火焰五彩斑斕。（見文秉《烈皇小識》卷）

  崇禎十六年十二月初九日夜半深更之際，五十五歲的周延儒在正陽門內關帝廟被賜死，臨終前留有絕命詩一首：

  恩深慚報淺，主聖作臣忠。國法冰霜勁，皇仁覆載洪。

  可憐唯赤子，宜慎是黃封。替獻今何及，留章達聖聰。

  [1] 見計六奇著：《明季北略·卷十九·董心葵大俠》，中華書局，第3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