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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絕地逢生溫體仁去職

2024-09-29 11:58:16 作者: 陸幸生

  到了崇禎十年六月,事態有了根本性轉機。

  錢謙益被抓入京城時已經五十五歲,滿頭鬚髮皆白,半世挫折在心。當逮捕他的錦衣衛到達他家門口的時候,早已知道無處逃遁的他,索性衣冠楚楚地端坐等待,口裡卻高聲吟詠著他在天啟五年五月被削籍南歸時所作的詩。當時他是被作為「東林黨人」論處的,費了很大的勁才得補詹事府的官,但只幾個月又宣布泡湯。他也是久經官場風浪,屢踏風濤,幾多浮沉的老江湖了。那時他從潞河登舟放歸,途中走了兩個月才到達京口(鎮江)。憤怒出詩人,一路上他寫了不少詩。他選擇了一首最有名傳播最廣的詩,有意高聲朗誦,意在廣泛流傳,以博取清名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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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帽青衫出京城,主恩容易許歸耕。

  趁朝龍尾還如夢,穩臥牛衣得此生。

  門外天涯遷客路,橋邊風雪蹇驢情。

  漢家中葉方全盛,五噫何勞嘆不平。

  他當時丟了烏紗帽,卻因為這首詩博得廣泛的讚譽,使得他「東林領袖」的清譽得到廣泛傳播。此番再次被逮去京,他有意翻出當年受閹黨迫害的舊作當眾朗誦,意在暗示這位溫體仁實質就是閹黨餘孽。他透過自己老辣的文筆和文壇的名氣引起了各方對自己此番被捕事件的關注,將目標投向了溫體仁。

  另一方面他指使家人兩路出擊,阻擊溫體仁羅織罪名嫁禍與他的陰謀。一路進京重金賄賂刑部官員和溫體仁在京城的政治對手為他伸冤;另一路他指使家人去宜興找被溫體仁攻擊下台的老對手曾經的內閣首輔周延儒為他伸冤。當然他也不忘記附上一份重重的賄金。周延儒雖然被政敵攻擊致仕在鄉,但是他一天也沒有忘記他的政壇老對手溫體仁。他是崇禎辛未會試的主考官,也就是說他是張溥等復社士子事實上座主老師,而復社勢力在東南半壁是最雄厚的。當周延儒利用重金在溫體仁家鄉收集到他在家鄉橫行不法肆虐鄉里的那些材料,經過張溥這些人的口廣泛傳播後,再由朝中原本和東林黨人價值觀相同的儒學宗師劉宗周和黃道周等人出手彈劾溫體仁,炮火的威力將更大。而他的另一位得意門生榜眼吳偉業正受到崇禎皇帝的寵愛,剛剛被任命為太子的經筵講師,現在小吳又追隨黃道周老師學習《易經》。周延儒精心部署的「官學結合」的網絡正在為他擊敗溫體仁謀取東山再起起到關鍵性作用。

  周延儒接到錢謙益的求助信號,立即修書一封給原來的老關係司禮監大太監曹化淳,囑咐其出面營救錢謙益和瞿式耜。至於小瞿更是受到老錢牽連而無辜入獄的,就因為他是錢的學生。當然錢家人在司禮監衙門求見曹化淳時不會忘記準備一份厚禮的。起到助推作用的是在崇禎十年的科考殿試中,復社士子又取得輝煌戰果,證明了復社的優秀和實力。

  曹化淳乘皇帝龍心大悅之際進言皇帝:「新科進士都是天子門生,萬歲爺為國掄才,這才又得三百多棟樑,實在大喜。」

  看看崇禎面帶欣喜之色,他才說道錢謙益:「今年正逢大比之年,萬歲爺有得人之喜,那個錢謙益在文壇有些名氣,殺之恐怕不祥呢。」

  聽了此話崇禎皇帝有了反應,因為最為帝王最敏感的乃是「天人感應」之說,聽聞不祥,追問道:「此話怎講?」

  曹化淳不慌不忙地說:「奴婢聽相士們說,大比之年乃文昌之年,天上該當文昌星君輪值,地上該當文昌學士伺候萬歲爺;如今在這文昌年上殺個大有文名的人雖不算什麼,到底有些逆天行事。」此番皇帝和太監之間的對話,效果極好。皇帝連連點頭。他獨自思忖片刻之後吩咐曹化淳:「錢謙益的案子著刑部細加審理,定罪時免其死罪吧!」先保住老錢老命是實施營救的第一步。

  然而,事不機密,錢謙益向司禮監大太監曹化淳求救的信息,很快被張漢儒秘密偵知,報告溫體仁。老溫密奏崇禎帝,請求將曹化淳一併治罪。崇禎帝將密奏給曹化淳看,化淳非常害怕,請求由他來審理張漢儒告錢謙益、瞿式耜案。結果真相大白,張漢儒陰私奸狀以及溫體仁密謀唆使等全部內情,上奏崇禎皇帝。傳說中的溫體仁和曹化淳還有一場當庭對質的好戲。當溫體仁指責朝中閹人勾結罪臣,受賄說情時。曹化淳不慌不忙當庭展示有關張漢儒歷年來種種不法言行罪證,舉凡貪污、舞弊、營私、賄賂,其中不乏張漢儒和溫體仁私下來往多封信件,包含了如何整治錢謙益的內容等等。文件僅僅被當庭朗讀了十之一二,溫體仁已經嚇得冷汗直流,他才領略了司禮監大太監的手段和厲害之處,他仿佛看到了周延儒的影子在眼底晃動,一陣頭暈目眩差點昏厥在大殿前,幸虧被小太監攙扶著送回了府中。

  崇禎開始知道溫體仁也一樣結黨營私。勛臣撫寧侯朱國弼上書彈劾溫體仁,崇禎命令將張漢儒當街立枷死。溫體仁感到害怕,於是假託生病,要求告老還鄉。他以為皇帝會安慰留任,沒想到皇帝竟然順水推舟同意他告老還鄉。及接到聖旨放歸,老溫方開始吃飯,竟然失態,筷子也抖落在地上。第二年病死在家鄉浙江烏程(今吳興縣)。[1]溫體仁的下台使得朝中反覆社派別,一下失去了主心骨,不僅錢謙益、瞿式耜案得以緩解,查究復社的事也暫時被擱置,無人顧得上去催辦。

  當然,老謀深算的溫體仁不會因為自己的離職下野而罷手朝中的政治布局,他早已安排好自己的代理人。由於溫體仁的推薦,他下台兩個月後,薛國觀升任禮部侍郎拜東閣大學士,繼溫為內閣首輔的是淄川人張至發。這屆內閣完全實施了沒有溫體仁的溫體仁路線,而首輔張至發才幹智慧和隨機應變的能力皆不如溫體仁。但是迂闊的老張承繼老溫衣缽,繼續與東林黨人和復社為敵,培植黨羽,與朝中「清流」作對。雖然舔列為內閣首輔,由於才能平庸,根本不為崇禎帝所關注。張至發連上兩疏詆毀黃道周,公然當廷庇護溫體仁,「而極頌體仁孤直不欺」。

  黃道周在吳偉業心目中是近乎聖人的學者兼模範官員。十七八年之後,吳偉業和史學家談遷追述往事時,這樣描述黃道周:

  我自登朝之日起結識許多名流,如錢謙益、陳子龍、夏允彝等等,只有漳浦黃先生的才學不可測,他簡直是個神人。在京時我曾經攜帶食器到先生處飲酒。先生只有一個侍童,室中無長物,書也不過數函,高談闊論至深夜,餓了,只吃一碗白面,不加菜碼。選東宮講官,獨獨不選先生,楊廷麟被任命,上章推讓於先生,先生卻謙虛地說自己不能勝任。他所著有關《洪範》的一本書,曾經進呈崇禎皇帝御覽。該書有四函,每函兩冊,正文夾注,字有一指大,每頁寬八寸,高一尺二寸,全部手書。書中雜引經史百家之言,批根溯源,條分縷析。全部書稿在空桌上僅用了三個月就完成了。連底稿都很乾淨好看,只稍稍塗改了一引起字句。

  吳偉業又說:

  有一回崇禎帝一連三次稱呼黃道周「先生」,這是首輔都不敢想望的,而先生卻自視只是一名普通人,言談舉止沒有一點孤傲張狂的表現。閒暇時便下棋,我不善下棋,先生勉勵我說:「你只須隨著我下子。」先生還能畫人物畫,善隸書。遇到山明水秀的地方,柱杖日行數十里而不倦,平時未見他攜帶書卷誦讀不止。

  對黃道周的學問人品,吳偉業極表仰慕。他在朝廷上敢於正直激昂彈劾首輔大臣張至發,多多少少是受到黃道周的影響。因為在崇禎十一年(1638年)黃道周連上三疏彈劾軍方三大佬:兵部尚書楊嗣昌、兵部侍郎陳新甲、遼東巡撫方一藻,並和崇禎皇帝發生激烈廷爭,被惱羞成怒皇帝連貶六級出任江西按察司照磨。[2]

  這種換湯不換藥的朝局,使得復社人士清醒認識到「至發、國觀不去則東南大獄不解,而眾賢終無登朝之望」。倒溫之後,緊接著一場打倒張、薛內閣的戰鬥打響。復社人士這次主動出擊了。

  吳偉業打響第一槍,崇禎十一年正月,他上疏彈劾首輔張至發,痛斥他對於溫體仁「孤直不欺」的頌揚,聲色俱厲地指出首輔大臣應當「回心易慮」,一反溫氏之所為,「如其不然,則必然因循守踵,盡襲前人之所為,大臣公忠正直之風,何時復見?海內干戈盜賊之患,何日就平?為首臣者亦何以副聖恩而塞眾望耶」。奏疏沒有得到崇禎皇帝回應。但是吳偉業不顧利害的果敢潑辣也足以震撼朝廷,給皇帝留下深刻印象。三月二十四日,吳偉業又利用崇禎皇帝召對的機會,進「端本澄源之論」,再次旁敲側擊攻擊輔臣張至發和薛國觀。

  據說他的慷慨陳詞,崇禎帝聽了「為之動容」。到了四月,首輔張至發突然接到詔諭,允許其回山東老家調養身體,等於被奪職了。實際上其本人並沒有說自己有病,《明史·張至發傳》記載「時人傳笑,以為遵旨患病」。其實張至發本人還是很清廉的,只是個性比較倔強,為人比較迂腐,這位來自於基層的領導幹部,使得許多翰林院的翰林不服氣,又始終厭惡異己,不善於籠絡朝中大臣人心,皇帝也討厭他經常說話不注意,時有泄露中樞機密的言論,也就隨他一人孤零零地離開京城,也不派人沿途護送。就是按照首輔致仕還鄉應該給予的補貼,也不按照標準發給,只給了一半,六十兩銀子,綢緞二表里,就這樣把當朝首輔大臣打發了。

  張至發倒也有骨氣,回到家鄉淄川後,他捐錢修淄川城,受到皇帝嘉獎,不久又屢加徽號:太子太傅、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崇禎十四年(1641年)皇帝想念那些老臣,準備重新啟用周延儒、賀逢聖和張至發。也許是看透宮廷政治的殘酷無情,張至發獨自上四道奏疏懇辭,第二年七月去世,崇禎帝特贈太子少保銜,按制度蔭一子為官。[3]張至發致仕後,孔貞運、劉宇亮先後就任首輔,這兩位均不如崇禎皇帝的意,先後去職。薛國觀於崇禎十二年(1639年)二月出任首輔。

  薛國觀,山東韓城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天啟朝追隨閹黨魏忠賢多次彈劾東林黨人,升任刑部給事中。崇禎九年升任左僉都御史,崇禎十年(1637年)八月拜禮部左侍郎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明史·薛國觀傳》載老薛為人「陰鷙谿刻,不學少文。溫體仁因其素仇東林,密薦於帝,超擢大用之。」崇禎十一年六月,升禮部尚書。這年冬天內閣首輔劉宇亮外出督師,他勾結兵部尚書楊嗣昌構陷劉,劉因此去職,由他接任首輔。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輔目標終於被薛國觀追逐到手,但是他也成了眾矢之的,尤其是老對手復社黨徒們更是一個個烏眼雞似的緊緊盯著他犯錯誤。而他這時也真的犯了一個十分致命的錯誤,就是得罪了皇上的近侍集團頭目——大太監。

  《明史》本傳記載:薛國觀得志當上首輔後,一切緊歩溫體仁後塵,引導皇帝以嚴厲刻薄的態度對待群臣,但是他的才華及智慧遠不及溫體仁,而且個人操守也差,貪賄無度,當了首輔也不知收斂。他常常喜歡自作聰明地在皇帝面前出些餿主意,皇帝一開始很信任他,久而久之覺察出他的奸滑,以至於引來殺身之禍。

  開始時,皇帝在燕台召見老薛,談到群臣貪婪無度。老薛出主意說:「如果東廠錦衣衛有得力的人來把持,那些貪官是不敢如此的。」也就是希望皇帝加強特務組織建設,以對付群貪。言下之意現在的東廠、西廠太不得力,導致了群體腐敗事件越演越烈,不可收拾。此刻,東廠大太監王德化正好在旁邊,聞聽此言,汗流浹背,嚇得半死。從此後,王德化就將鷹隼似的眼睛緊緊盯著薛首輔。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被賊惦記上了薛首輔變成了薛首富了,帝國的首富當然是貪官大頭目,這屬於愚蠢的薛國觀作法自斃。而且,老薛致命的錯誤還不斷發生,不斷被朝中各種反對勢力製造炮彈。

  薛國觀喜歡中書舍人王陛彥,不喜歡中書周國興、楊余洪,就將兩個老傢伙以貪賄不法的名義打入詔獄。誰知兩位老人受不了刑訊竟然死在廷杖之下。他們的家人當然不放過老薛,私下收集了他貪腐的證據報告了東廠。主要是老薛藏匿了史翲所寄存的巨額銀兩,周、楊兩家引誘史家老僕人出面告發。這樣皇帝完全掌握了老薛貪賄不法的事實,已經開始不信任薛國觀了。

  史翲是保定清苑縣人,曾經是朝中御史,在朝廷時和太監相勾結,後外放為淮、揚巡按,將罰沒貪官的贓銀二十萬兩收入自己私囊。後來擔任淮、揚巡鹽御史又悄悄將前任累積的儲庫銀二十餘萬兩收入囊中。後來此事因為檢討楊思聰彈劾吏部尚書田維嘉貪賄案中被牽扯出來。史翲得旨自我辯護反而倒打一耙說楊思聰誣陷。皇帝批准戶部鹽課請求,讓淮、揚監督太監楊顯名核查。不久,朝中不少言官群起上疏彈劾史翲貪賄盜竊國庫銀兩有據。而且還有勒索當地豪富於承祖萬金的種種劣跡。案發後,曾經派家人攜帶巨款行賄當地官員,圖謀篡改過去的案卷。這些情況全部匯總到皇帝處,崇禎帝大怒,先是褫奪了史翲的官職。史翲急急忙忙攜帶萬兩銀子進京賄賂首輔薛國觀。等到楊顯名劾查報告上達皇帝處,薛國觀依然為史翲辯解認為是復社黨人陷害,崇禎帝未予理睬,史翲下獄,後來因為內憂外患各地防務告急,此案久拖不結,史翲瘐死獄中。京城裡人言紛紛。都說薛國觀受史翲的六萬兩銀子賄金一直未予退還,被他私吞了。

  崇禎十三年(1640年)春天,楊嗣昌出京督師圍剿張獻忠、李自成農民軍。薊遼總督洪承疇遵旨出關練兵緊急密疏,軍餉短缺。前方軍餉告急,朝中國庫空虛,崇禎皇帝一籌莫展。召集輔臣宏德殿議事。首輔薛國觀和次輔程國祥接旨匆忙前往。賜坐後,崇禎繞著圈子向他們徵詢籌餉辦法。

  崇禎帝單刀直入地問:「眹欲向京師諸戚畹、勛舊、縉紳藉助,以救目前之急,卿以為如何?」老薛已經聽明白皇上意思。這就是向帝國既得利益顯貴集團動手的信號,但是他怕日後反覆,禍事臨頭,只是低著頭不作聲。其實他心中是贊成向皇親藉助,嘴上卻哆哆嗦嗦回答:「容臣仔細想想,輔臣中有在朝年久的,備知情況,亦望皇上垂詢。」

  崇禎帝遂轉問程國祥。程老先生曾經以敢言著稱,後來因為崇禎帝一向剛愎多疑,他便遇事不置可否,有「好好閣老」之稱。經皇上一問,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崇禎等了片刻,等不到回答,又連聲催問。老程只以「好,好」回答。崇禎拍案而起,厲聲斥責:「爾等系股肱大臣,遇事如此糊塗,只說『好、好』,政事安得不壞?」崇禎本當將程國祥拿問,念他平日無大過,決定給予撤職處分,永不敘用。程閣老就這樣狼狽地被轟出大殿。

  宏德殿只剩朱由檢和薛國觀兩人,老薛小聲奏道:「藉助辦法甚好。尚有戚畹,勛舊倡導,京師縉紳自會跟著出錢。」崇禎接著問「你看。戚畹中誰可做個倡導。」老薛答道:「在外群僚,臣等任之;在內戚畹,非皇上獨斷不可。」也就是將皮球踢到皇帝一邊去了,因為所謂戚畹皆為皇族,哪一家都與皇上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這時崇禎帝說:「你看武清侯如何?」老薛明知周皇后家和田貴妃家都比較殷富,但他知道朱由檢與武清侯一直心存不滿,於是說:「單看武清侯家園亭一項,便知道武清侯一家十分殷富。」

  君臣二人,提到的武清侯李國瑞是崇禎祖父萬曆皇帝的母親孝定老太后哥哥的孫子。而這位孝定老太后既是朱由檢的祖母,又是武清侯李國瑞的姑祖母。這時崇禎帝剛剛接到李國瑞哥哥李國臣的信件,這位老兄因為是小老婆生的,沒有承襲爵位,分到的財產也不如弟弟多,於是詭稱:「父親遺產四十萬兩銀子,我應當分到一半,願意捐給國家作為軍餉。」崇禎帝當時未允許,知道這位老表哥開出這張空頭支票,意在借皇帝之手打擊自己的同父異母的弟弟。

  現在因為薛國觀這些言語,崇禎準備向李國瑞逼借這四十萬兩白銀以充軍餉,如果逾期不能辦到,則限定時日予以嚴厲追索。崇禎這樣做也是為了皇親國戚面前立威,而打開缺口,以示籌餉之決心。然而,暗中這些以周奎為首的皇親國戚團伙組成統一戰線來對付皇帝。他們唆使李國瑞藏匿財產,裝窮頑抗。於是李國瑞拆毀房屋、牌樓,把磚瓦木石,沿街叫賣,並當街陳列各種衣服、首飾、古玩、字畫,聲言是「本宅因欽限藉助,需款火急;各物賤賣,欲購從速」云云,整整擺滿了兩條長街。

  當然在這些皇親國戚頭上動刀子,京城百姓一片叫好之聲,稱頌當今皇上是英明聖君,此事深合民心云云。這些民心輿情通過廠衛渠道傳到朱由檢耳朵中,自然備受鼓舞。

  崇禎又叫來薛國觀問道:「朕已經兩次嚴諭,李國瑞有意恃寵頑抗,大拂朕意,下一步如何辦?」老薛說:「以臣看來,這一炮必須打響,下步棋才好走。望陛下果斷行事!」這時皇上老岳父嘉定侯周奎也前來說情。皇帝大怒奪去武清侯爵位,下獄治罪,武清侯被活活嚇死在廠衛大獄中。搞得皇親國戚們個個兔死狐悲,人人自危。他們動員了幾乎所有力量,通過宮中太監宮女散布各種謠言,藉助皇五子病死這件事,說是崇禎皇帝驚動了孝定老太后在天聖靈,因為崇禎薄待後家,化身為九蓮菩薩為娘家後人索命了。

  這些謠言說得篤信「天命觀」自命講究「孝道」的崇禎帝,心驚肉跳,寢食不安。立即將武清侯世爵由李國瑞長子李存善承襲,盡數發還所收繳的錢財。崇禎皇帝藉助皇親勛臣籌措軍餉的決策在以自己老岳父周奎為首的權貴集團的群起抵制下宣告徹底破產。薛國觀因此得罪了當朝最有勢力的集團——戚貴團伙。這一團伙與皇帝本人及其皇族都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皇帝此刻心中已經遷怒於老薛,只是等待機會對他進行修理。老薛命中注定要成為皇帝錯誤決策的犧牲品被拋出來以贖罪衍。

  崇禎十三年六月,楊嗣昌外出督師,有所陳奏。崇禎命薛國觀擬旨,老薛不測帝意,依然擬旨進攻。皇帝勃然大怒,這時老薛因為沒有按照吏科文選司主事吳昌時的意思安排官員,得罪吳昌時,因此吳舉報蔡亦琛行賄薛國觀的事。崇禎皇帝抓住時機,命令將此事下五府九卿科道議決。議決的結果不出所料,老薛被撤職罷官。

  事件的深入還遠不止如此。這位被罷了官的內閣總理大臣,絲毫不知檢點,謹慎行事,打道歸鄉的車隊滿載貪來的財物招搖過市,被東廠提督王德化派在丞相府的密探偵查獲知。而且布置在相府的眼線也曾經親眼看到中書舍人王陛彥行賄老薛等事,這些情況被東廠提督王德化盡行報告皇帝。

  王陛彥的案子尚未審結就被皇帝以「行賄有據」下令棄世在菜市口。於是科道官員再奏薛國觀貪賄之事,引起了崇禎皇帝的震怒。已經打發回鄉薛國觀於崇禎十四年(1641年)七月被抓回京城,在自己家中思過,等待處理。老薛自我思忖不會被處死。

  八月八日的前夕,宣讀詔書的緋衣太監到達府邸時,他依然在蒙頭大睡,鼾聲如雷。倉促中竟然戴著僕人的頭巾跪地叩見皇帝使者,宣召畢,叩頭長嘆一聲道:「我要死了!」說:「吳昌時殺我。」於是上吊自盡。諸君請注意,這位吳昌時在晚明官場也是一位上躥下跳的人物,雖是復社元老,卻也是居心叵測之小人、奸人。薛國觀之死和他的周密運作有很大關係。薛國觀被免職回家後,心裡很不服氣,上了一道謝恩疏,裡面發了不少牢騷,崇禎又把他抓進京來對質。《談往》記:

  (國觀)十二月抵里後,謝恩奏辯云:「臣之得保首領還故土,皆荷皇上之生成,但袁愷等訐奏,實出吳昌時指使。」並訴昌時致憾之由,謂聖上操縱獨裁,怨毒則歸臣下,臣死亦無敢怨等語。奉有聖旨則嚴切殊甚,奏內事情,著赴京訊理。

  吳昌時在薛國觀到京以後,就又布置了一著陰毒的棋子,讓自己的外甥、薛的親信王陛彥去探視薛國觀,再使廠衛去逮捕。關於王陛彥《玉堂薈記》載:

  陛彥孝廉,試中書,撰文者從無掌房之例,庚辰闈後,與梁維樞俱轉尚寶丞,或欲依附韓城(薛國觀)以就功名。……陛彥松江人,吳昌時之甥也。……崇禎十三年五月,韓城來京候審。有內閣舉人中書松江人王陛彥向為韓城心腹,以舊日情誼,至寓問安,稽事密談。廠役希旨,密伺薛邸。適遇彥,擒奏下獄,此化民、昌時陰謀險,設阱構成,在韓城又別生一事,以供人指摘,按律議罪。

  這樣的結果是不難想像的:王陛彥以職侍內閣,泄漏機密例,律擬大辟。八月國觀賜縊,王陛彥棄市。

  薛國觀和吳昌時陪死的外甥在臨刑的時候都大罵吳昌時:「韓城將死,曰:『吳昌時殺我!』」王陛彥赴市時語人曰:「此家母舅為之,我若有言,便得罪於名教矣!」

  朝廷宣布薛國觀罪行為坐贓貪賄九千兩銀子,沒收田產六百畝,北京故宅一區。時人認為薛國觀雖然為人陰險奸猾,但是罪不至死,是皇帝為泄私憤而殺人,所謂贓款也是有水分的,大家認為他死得冤枉。[4]

  此時,復社在朝主要政治對手溫體仁、薛國觀先後死去,復社推舉的代理人前首輔周延儒再次登台,在帝國最後的政治舞台上,盡行醜陋表演,繼續蒙蔽崇禎皇帝,直到帝國覆亡前,悲慘謝幕!不久大明帝國進入了歷史。

  [1] 見《明史·卷三百八·列傳第一百九十六·奸臣·溫體仁傳》,線裝書局,第1691頁。

  [2] 見葉君遠著:《吳梅村傳》,人民文學出版社,2012年,第41、42頁。

  [3] 見《明史·卷二百五十八·列傳第一百四十一·張至發傳》,線裝書局,第1370頁。

  [4] 見《明史·卷二百五十三·列傳一百四十一·薛國觀傳》,線裝書局,第1371、137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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