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酈食其捨身報漢
2024-09-29 11:55:19
作者: 朱宏
韓信自修武與漢王道別後,回至趙地,征足兵勇,著陳豨鎮守代郡;調張蒼為趙相,佐趙王張耳理事,自引十五萬大軍,以灌嬰為先鋒,曹參督後隊,大軍遮山敝野,跋山涉水,來伐齊國。
兵至平原,紮下營寨,厲兵秣馬,忽接酈生之書,韓信閱畢,謂眾將道:「酈大夫既已說服齊國來降,我復有何求?正可回師西去,助漢王與項羽周旋。」隨即寫了回書,交付來使,遣還齊國。
酈生接得來信,出示田橫。田橫大喜,又出示于田廣等君臣知道。田廣閱畢大喜道:「先生果然有信。」遂令罷歷下之兵,以表歸漢之意,又大擺酒宴,與酈食其高歌會飲。代相田光阻道:「臣昔時與韓信有交,素知韓信非仁義之人,雖有書來,亦不可不防。」田廣道:「韓信乃漢王之將,漢王既遣酈先生來使,料不能背我,若不撤歷下之軍,反顯我無誠意。公勿疑之。」然而,田橫覺得田光說得有理,便獻計道:「莫若將酈食其留之於國,期間萬一有事,也好照應。」田廣遂納田橫所言,將酈食其留在齊地,日日宴請,以為慶賀。酈生本就好酒,遂留而縱飲,滯而不歸。
韓信發回使者,便欲收兵西進,忽一人入帳阻攔道:「將軍不可如此輕率!」韓信視之,乃是蒯徹,便問道:「齊既降漢,先生為何阻我撤兵?」蒯徹道:「將軍受詔擊齊,雖是漢王發使往齊國勸降,亦未降詔阻止將軍進兵,如何可撤兵回去?」韓信道:「酈先生有書信來,稱已說服齊王來降,我進兵無益也。」
蒯徹道:「正因如此,將軍則更應及早攻齊,方為上策。」韓信驚道:「先生何出此言?敬請先生賜教!」
蒯徹道:「酈生不過一說客,僅憑三寸不爛之舌,一日下齊七十餘城;將軍率數萬之眾,累日苦戰,方下得趙地五十城。試問將軍,為將數歲,難道反而不如一說客舌尖之功乎?」韓信然其理,沉吟半晌道:「我聞酈先生尚在齊國,我若乘虛攻齊,齊必殺之,此令如何能發?」蒯徹笑道:「漢王既遣將軍擊齊,酈生如何得以使齊?此乃酈生欲與將軍爭功也,將軍何以憐之?」
韓信聞之,當下點兵出征:令灌嬰為車騎將軍,屬下六員健將,即呂馬童、丁禮、王翳、王喜、楊武、呂勝,領精兵五萬為第一路;令傅寬為騎將軍,屬下兩員健將,即趙夕、高邑,領步兵二萬為第二路;自領大軍為第三路,孔叢、陳賀為左右護衛;曹參為行軍大司馬,李必、駱甲為大司馬護衛,舍人欒說為行軍軍師、都尉王周監左軍、林將雍齒監右軍、隊將泠耳監督糧食。大軍浩浩蕩蕩,越過平陰津,直往歷城而去。
灌嬰奉令為先鋒,連夜領輕騎去襲歷城,銜枚裹蹄疾行。天尚未明,漢軍已悄然至城下,灌嬰揮軍列成陣勢,即令舉號炮挑戰。歷下原有二十萬齊兵,田廣罷兵令到後,大半已解甲歸鄉,餘眾亦由許章率領回了臨淄。韓信軍驟至,城中僅有主將田解、副將華無傷及二千守軍。田解聞報大驚道:「相國已令罷兵,城中兵微,如何擋得住韓信虎狼之師?」華無傷道:「齊既降漢,韓信身為漢王之將,何來擊之?你我可領軍下城,當面質問,看他如何作答。」田解道:「眼下亦只得如此。」乃領軍下城。
兩陣對圓,火光之中,灌嬰挺槍驟馬而出,大喊道:「漢御使大夫灌嬰奉漢王之詔來平齊亂,汝等何不早降?」田解出馬道:「齊王已受招歸漢,汝等如何還來進犯我之邊境?」灌嬰道:「我等未得漢王止兵之令,所謂受詔歸漢,不過是汝齊王緩兵之計罷了,豈能騙得了韓將軍?」田解道:「願求韓將軍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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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嬰道:「獻了城池再見不遲。」田解尚未及言,一旁惱怒的齊將華無傷,縱馬而出,來戰灌嬰。灌嬰亦綽槍來迎,二人交馬不到十個回合,灌嬰賣個破綻,華無傷一刀砍空,被灌嬰摯住腰帶,生擒過來。撥馬回陣,擲於地上,眾軍卒齊上,將華無傷縛住。田解陣上望見,急拍馬來救,灌嬰回馬截住交鋒。戰了十數個回合,灌嬰大喝一聲,奮起一槍,將田解刺於馬下。漢軍從後殺來,齊軍見主將已死,副將被擒,無人敢戰,紛紛繳械投降。
灌嬰收兵進入城中,令將華無傷梟首示眾。城中由是平定,灌嬰一面遣快馬往韓信處報捷,一面整軍往臨淄進發。
田廣聞報大驚,急招田橫計議。田橫道:「你我上當受騙,被酈生所賣也!」田廣問:「歷下已失,如何是好?」田橫咬牙切齒道:「待我收拾老賊!」乃命令屬下,於宮前立一大鼎,注油加炭,點火燒沸,令人至驛館招酈食其來見。其時,酈食其已聞韓信攻占歷下,吃驚不小,左右皆勸其道:「韓信背約,田橫必遷怒於公,不如趁其尚未察覺,扮作百姓,逃離齊都。」酈食其嘆道:「福兮!禍兮!不可避也。」及田橫來招,酈食其心知其意,並無畏懼,昂然而至。田橫一見酈食其,厲聲斥責道:「我為汝所騙,以至如此厄境。韓信大兵頃刻將至,汝有話可說?」
酈食其道:「此乃韓信背主之意,擅自起兵,與吾無關。」田橫怒目道:「汝能止漢軍之行,我將活汝;若不能止,先烹汝以祭我所亡將士!」酈食其朗聲道:「舉大事不拘細節,行盛德不苟辭讓,事態既已如此,非老生之力能所制也。請相國親往韓信軍前請降,不至大敗。相國若因此而拒漢,則早晚必為漢將所擄。
不信愚言,在下一死卻又何妨?」田廣、田橫見酈食其如此倔強不折,心中更是憤憤不平。相互交目,皆有弒殺之意。酈食其自知難免一死,於是便高聲嘆道:「齊國休矣,恨我不能親見!」
乃撩衣下殿,往油鼎中縱身一躍,以死報漢。
消息傳到漢營,漢王甚覺傷感,乃使人於廣武山東面設幡招魂,親往祭奠三日方畢,以其子酈疥襲其爵位,加為高梁侯,食邑九百戶,又遣使往河北安撫其弟酈商。
田廣見酈食其已死,便對田橫說:「今韓信兵至,酈生又為我烹,漢王必不肯干休!」田橫卻說:「大王勿憂,自古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臣願整兵一戰,以治來敵,殺退韓信。」乃留田光、許章助田廣守城,自頂盔披甲,持槍上馬,領田既、田吸二將迎漢軍。
齊軍方行之間,突見前方塵土飛揚,灌嬰領漢軍已至,田橫便將人馬擺開:田既、田吸各執兵器,立於左右。灌嬰見有人馬擋道,亦布成陣勢,出陣來看,遙見一人虎目虬髯、鋼筋鐵骨,手持長槍,立於陣前,金盔金甲,獅環獸帶,威風凜凜,氣勢不凡,灌嬰料其必非常人,乃以槍指道:「你可是田橫乎?」田橫冷笑道:「量汝不過是漢王帳前一小吏,焉敢直呼本相國名諱?」
灌嬰笑道:「汝早晚將成吾階下之囚,何敢如此傲慢。不如早早放下兵器,下馬來降,免得交戰起來,丟盔棄甲,空折了一世英名。」田橫道:「本相國縱橫一生,未曾遇過對手!你有何本事,儘管放馬過來。」灌嬰大怒,驟馬挺槍,直取田橫。二將雙槍並舉,戰了八十餘回合,不分勝負。田橫見灌嬰年紀輕輕,竟如此善戰,不由得暗暗稱奇。田既、田吸見田橫戰不下灌嬰,乃齊出助戰。漢軍陣中呂馬童等人亦揮軍齊上。兩軍戰作一團。
正在此時,傅寬領著第二路漢軍趕來。見到前方風塵滾滾,兩軍混戰,乃問前軍道:「何人在此交兵?」士兵登高瞭望後,急來報告:「乃是灌將軍與齊相田橫交戰正酣。」傅寬尋思:擒到田橫,勝得齊將千員。乃對眾軍士說:「若欲往臨淄擒齊王,不如就此捉住田橫。齊無田橫,如大廈無梁也!立功建業,在此一戰,諸公萬萬不要落後!捉住田橫便是首功。」言畢,拍馬挺矛,首先殺入陣中。眾軍聞之,精神倍長,皆奮力向前衝殺。田橫之軍戰了半日,人馬傷亡頗重,被傅寬之軍從側翼一衝,頓時大亂。田橫不敢貪戰,欲領軍撤回臨淄,怎奈漢軍蜂擁而至,一時尋不到歸路,只得挑薄弱之處殺出,取路往博陽逃去。田既、田吸二人找不見相國,各自突圍,田既往東投了即墨,田吸向北投了千乘。齊兵死傷大半,余者多隨田既遁走。
灌嬰、傅寬大勝一陣,各自收兵,紮下營寨。韓信已到,二人分報戰績,韓信大喜,重賞二人。韓信令大軍休息一晚,次日引大軍往臨淄城下挑戰。
田廣聞田橫敗去,不知何往,大驚失措,急喚左右商議迎敵之計。田光道:「臨淄城中尚有帶甲之士數萬,齊地名將數百員,足可一戰。」田廣問道:「誰敢去戰?」齊將呂定道:「小將願往!」田廣大喜,便著呂定出戰。呂定領兵出城迎戰。漢軍陣中曹參飛馬舞刀而出,與呂定交鋒。沒戰幾個回合,曹參大喝一聲,手起一刀,將呂定連肩帶背砍為兩段。韓信騎在馬上見了,高喝一聲:「彩!」隨即揮軍殺至城下,城上矢石如雨,軍卒不能前進,乃暫退數里,屯兵紮營。
幾日又過,韓信再令曹參領一軍在城下挑戰。田廣無計,默然無語。許章道:「吾有名將劉到,可退敵兵。」齊王聽到劉姓,眉頭微皺,意甚猶豫。許章道:「事急矣!請大王早定!」田廣無奈,只得令劉到出戰,自己親登城樓觀看。劉到來到陣前,來戰曹參。斗約三十個回合,劉到見敵軍勢大,料敵不過,撥馬退回城中,來見田廣。田廣指著劉到罵道:「並不見你抵擋不住,為何賣陣?分明是你見劉氏宗族兵強,有意棄齊投漢!」令刀斧手推出斬首,許章急告道:「大王息怒,用人之際,切不可輕斬我將。況且勝敗乃兵家常事,不如恕其死罪,容他日後將功補過。」田廣道:「汝且少言,寡人在城上看得真切!今不斬之,無以明軍紀。」眾將齊跪告,田廣怒稍息,令罪責八十軍杖,以示軍威。武士將劉到拖至堂下,剝了衣服,一頓棍棒,直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打到一半,眾將又說情,田廣方罷,指劉到道:「權且記下四十杖,待寡人退了敵軍,再與你論罪。」
劉到受杖,由同伴攙扶,含恨而退。至夜,好友盧卿來探,見劉到雖已上藥,仍疼痛難忍,呻吟不止。盧卿不平,對劉到說:「齊王無義,不懂用人,視你我如草芥。」劉到泣告:「自某入齊營,盡忠盡力,也曾建立無數功勳。不想只因與漢王同姓,便遭此不幸。今敵軍兵臨城下,將至壕邊,齊王卻不知體恤將士,不懂用兵之策,吾等死期不遠矣!」盧卿說:「既是如此,你我棄之投漢如何?」劉到憤憤地說:「既要投漢,不如獻城降之,也可建功也。」盧卿道:「如此甚好。吾弟盧罷師,現為北門守將,可與漢營約定時間,獻城而降。」乃喚盧罷師至,三人商議後,立刻寫了降書。當夜三更,盧卿上城望風,見韓信軍中有零散騎兵於城下遊走,便將書信拴在箭上,往城下射去。兵卒拾得,連夜交於韓信,韓信取書視之,書略云:「罪民劉到、盧卿、盧師罷叩首韓大將軍:素聞漢王寬厚,韓將軍英明,仆等早欲棄暗投之,苦無機緣。今田廣逆天而行,背道而馳,必取敗耳。故臣等願獻城歸附,以全心中之願也。明日夜間,以城頭插白旗為號,請君侯領軍進城。」韓信大喜,遂令依計而行。曹參勸道:「唯恐有詐!」韓信道:「田橫既走,齊無大將,因生內訌,焉能有詐。」
是夜,劉到忍痛披掛,與盧卿至東門,由盧罷師接應上城,將白旗插上城頭。望著漢軍動向,便及時打開城門,喚漢軍入城。
有守城兵勇相阻,盡被三人殺散。韓信已在城外等候多時,望見城門打開,乃揮軍湧入城中。田廣聞之,急由田光保著,由南門而走。正遇灌嬰攔住,田光急令左右諸將敵住灌嬰,田廣乘勢走脫。灌嬰殺敗眾齊將,尋不到田廣,便來捉田光。田光奪路而逃,欲投城陽,灌嬰窮追不捨,終將田光生擒。許章奔至西門,亦為曹參所獲。
韓信入城,收降餘眾,出榜安民。劉到、盧卿、盧師罷來見,劉到出示創傷,眾人皆嗟呼不已。韓信一一安撫,各封官職,以金重賞。不多時,眾將各來獻功。曹參解許章至,韓信道:「汝在齊地,素有名望,今既被擒,何不降之?」許章道:「吾素為齊國之臣,當死而示忠!公當知忠臣不事二主之說。」韓信然之,令推出斬首。少頃,灌嬰押田光至,韓信問道:「久聞公素有智謀,為何未能為吾主保全千里之地?」田光冷言道:「齊王幼稚,相國無謀,為酈生緩兵之計所惑。爾等詭詐奸險,言行不一,非丈夫也!」
韓信笑道:「行軍作戰,豈有不行詭詐之理?」田廣道:「汝之計量,不過如此。若吾主聽從良言,未必有今日之敗。」韓信道:「以公之見,齊、漢之爭,汝可使齊勝漢?」田光嘆道:「那也未必!齊未得其時,早晚必亡也。」韓信又道:「汝還有何言?」田光道:「已言盡矣。」韓信乃令處斬。至劊子手將二人首級奉上時,韓信甚惜之,令合葬於臨淄之南。
韓信安定臨淄畢,使人打探田廣去處。人報田廣已逃至高密,正收攏散兵,欲拼死防禦。韓信乃率大軍往攻高密,田廣聞之大悸,乃問計於左右文武眾臣。一位校尉獻計說:「漢所懼者,莫過於霸王。今韓信兵來甚急,大王不如派使者往告霸王,求發救兵。霸王深知漢若得齊,楚勢孤矣,必然發兵來救。楚兵到時,韓信必退兵拒楚,如此可解齊地之危也。」田廣從之,乃親寫書信,令人飛報霸王項羽。
此時項羽正與劉邦對峙於廣武山,曾數度襲擊敖倉,以接濟軍中之糧,卻因漢將周昌的精心謀劃,而難以得手。這時的漢王既得了大梁之食,又擁敖倉之粟,接濟源源不斷,便於廣武山西面依山自固。廣武山西連滎澤,西接汜水,山中由一斷澗分隔東西,形勢險峻,易守難攻。漢王築壁於西,霸王築壁於東,各自駐守。楚軍被彭越斷了糧草,又取不下敖倉,軍中用糧漸少,正在心煩之時,周殷來信,說九江雖已籌得許多軍糧,無奈彭越已盡占梁地,阻隔了交通,使糧草無法運輸。霸王大怒,問眾部下道:「前番寡人慾奪梁地,卻被劉季偷襲了成皋、滎陽。雖後又奪回,卻勞於奔波,折了士氣。今寡人慾再攻大梁,以保大軍運輸暢通,不知如何行之?」季布道:「成皋、滎陽二處皆為重地,干係非輕,須擇賢者力守二城,才可東行。」霸王便問:「我意亦是如此,不知何人可勝如此大任,使寡人無後顧之憂?」言未畢,一人出班奏道:「臣不才,願為大王分憂。」
霸王視之,乃海春侯、大司馬曹咎。霸王便問:「曹公堅守成皋,需要多少人馬?」曹咎卻道:「予臣數萬人馬足矣,定保成皋安若泰山。」霸王歡喜道:「公乃楚之老臣,非常之時,除公莫可以當此重任,為寡人分憂也!」曹咎道:「臣當竭盡全力,誓死保衛城池。」霸王巡視眾將,望見長史司馬欣,乃與曹咎道:「寡人再留司馬公相助君侯。汝二人故交,凡事正好相商。司馬公久居關中,知漢賊虛實,量可助君侯一臂之力。」司馬欣亦受命。成皋安頓畢,霸王又問眾將道:「滎陽古為兵家必爭之地,需一智勇雙全之將鎮守,方可使寡人放心。」季布道:「要守滎陽也不難,只需往河北調回鍾離將軍即可。」霸王道:「多虧將軍及時提醒。」當即調回鍾離昧,令其堅守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