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中反間計范增逝

2024-09-29 11:55:04 作者: 朱宏

  濉水一戰,霸王以三萬精銳大破劉邦五十餘萬大軍,濉水被血染成紅色,屍體阻塞,為之不流,漢軍幾乎全軍覆沒,軍士鬥志盡失。若不是有韓信收得散兵十萬,前來相助漢王,恐怕漢軍再難復振。劉邦見韓信援軍來到,即又從張良之計,領兵拒守於滎陽,吸引楚軍大軍數度來攻,卻皆不能得手。由此,使韓信從容取得趙地,並遣使請立張耳為趙王。劉邦聞之欣然,便封張耳為趙王,又使韓信為趙相,以佐張耳勘定余亂。

  霸王領軍紮營於滎陽東南,見久戰依舊不能攻下滎陽,軍中也日漸乏糧,於是心中萬分煩憂。范增見此,便向項王獻計道:「敖倉素為屯糧之所,劉季必修築甬道,欲以其糧接濟滎陽。大王不妨緩攻滎陽,率軍襲擊甬道。甬道若破,漢軍糧絕,則必將因飢生亂。誠能如此,則可兵不血刃,使漢軍束手來降。」

  霸王從之,並且親點兵馬五萬,逕往西北破漢軍甬道,又令丁固、季布二將,各自領五千精兵,以作後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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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日,劉邦正在大帳中休息,忽接周苛遣使來報:本當今日糧食運到,不知為何卻無消息。

  劉邦道:「楚軍兵臨城下,想來必是道中艱辛。且城中尚有些積粟,一日無糧,料也無妨。」

  是時,漢將王吸、召歐從敖倉積得二十萬斛糧草,聞漢王催糧,便由甬道前往滎陽。正行之間,忽聞後軍喊起來。原來,霸王此時已率楚軍攻破壁壘,正趕來搶劫運糧車隊。王吸、召歐大驚,率軍迎戰,被霸王殺敗退走。霸王搶了糧車,又令軍士毀其甬道,將糧車悉數運往楚營而去。

  王吸、召歐逃回滎陽,向劉邦報告。劉邦大怒,急令樊噲、酈商領軍出城搶糧。樊噲、酈商二將急領兵前往甬道追趕,遠遠望見糧車正行,料知運糧車隊不遠,心中大喜,遂驅兵來追。正行間,忽聽一陣鼓響,左有丁固,右有季布,各引一支人馬從伏處殺來。樊、酈二將慌忙迎戰,卻又見霸王率軍掉頭而回,只見楚軍漫山遍野,勢不可當。樊、酈二將不敢戀戰,慌忙領軍後撤;項王見狀,乘勢揮軍掩殺,直殺得漢軍丟盔棄甲,抱頭鼠竄,樊、酈二將也被楚軍箭矢射傷。

  劉邦聞知楚軍毀了運糧甬道,又見樊、酈二將皆受傷敗回,一時無計可施,心中更為煩憂,只得令陳平領軍前去籌糧。

  其時,滎陽城牆之下,項王馳馬挺戟,威風凜凜,神采飛揚,馳騁往來,如入無人之境,西楚將士也乘勢各持軍械,吶喊不絕,聲震天地。漢王在城頭望見,愈加心神不寧,驚恐萬狀,慌忙傳令:「各門皆須嚴加防範,不得輕易出入。」

  數日之後,陳平歸來,聲稱鄰縣都被楚軍所圍,糧食早絕,且關中所運糧草皆於途中被楚軍所劫,故一時無法運至滎陽。劉邦聞聽,猶如萬箭穿心,更是焦急。正心焦時,卻又聽得項王於城下挑戰,遂急往哨樓以觀。是時,項王見劉邦已至哨樓,遂又大聲喝道:「泗水亭長,我知你軍中糧食已盡,何不下城決一死戰?」

  劉邦無奈,只得佯作從容道:「項王何必苦苦相逼?莫如各守邊土,息兵罷戰?不然,我又何以懼你?」

  這時,天色已暗,項王見劉邦不敢出城,只得領軍回營而去。

  一連數日,項王率軍在城下挑戰,漢軍就是拒不出城。

  漢王再命夏侯嬰、周緤日夜巡護,不得有半點差池。如此相拒有月余,城中糧草日漸短少。漢王心慌,急與眾人商議。盧綰道:「糧草若盡,城必為項羽所破矣。」漢王道:「你有何良策?」

  盧綰道:「可遣人到楚營請和,先答應項羽,割滎陽以東之地給他,以解燃眉之急。」漢王問道:「不知誰人肯去?」

  文臣中閃出一個人來,上前奏道:「臣願去。」漢王看時,乃是謀士甯昌。漢王囑咐:「項羽性傲,唯用謙辭去說,方能讓他退兵。」甯昌說:「臣心中自然有數。」遂攜書出城,投奔霸王營寨而去。

  一日,霸王正坐大帳中,見漢王遣使來到,便說:「要降便降,差他人來做什麼?」傳令不讓其進來。項伯在側,說:「劉季既遣使者來,必有故事。如不問清,絕其營外,怎知好歹?當召入帳來,看他說些什麼。有利則用,不利則藉口殺之,豈不更好?」

  霸王便命召入。甯昌進帳,見了霸王,拜伏於地。霸王看到書中,有「願求天下太平,蒼生安寧」之句,對著甯昌問:「劉季找藉口,鼓動諸侯叛我,以致天下紛亂,如何還有臉勸寡人息兵?」甯昌道:「臣久事漢王,知其動兵之因,特來奏告陛下。

  起初,漢王渴望據關中,陛下不肯,封他僻遠之地。漢王兵取三秦,雖有擅自之嫌,卻合當時之約,故此舉唯有小過,並無大錯。

  本當安身養命,無奈屬下吏士皆山東之人,日夜祈盼回歸,又聞陛下逼死義帝,遂使漢王鋌而走險,來與西楚爭鋒。兩國相鬥,竟致天下破敗,民不聊生。漢王悔之不及,欲罷兵息戰,情願割地賠罪,年納歲貢,以求天下太平。」

  霸王怒道:「劉季犯下如此大罪,今你幾句話,便想替他遮掩過去。」甯昌道:「兄弟爭鬥,錯豈在一人?今漢王請求罷兵,若陛下不肯,理在漢不在楚,天下之人必言,漢王仁,而言陛下不仁。況滎陽城中,尚有精兵十萬,楚雖全力攻打,幾月可下哉?

  韓信已定趙地,不日便過黃河;今陛下置彭城不顧,反於此耗戰,實非明智之舉。」項伯在一旁幫襯說:「使者之言甚有道理,不如信他一次。」霸王見滎陽急切難下,也有幾分退意,現聽項伯一說,便答應道:「三日之後,各自罷兵回國。」甯昌拜謝,討回書返城了。

  甯昌回城見著漢王,說霸王已答應罷兵。漢王聽了,愁雲頓消,轉嗔為喜道:「只要能躲過此劫,說些軟話誆他也無妨。」

  眾人皆也長舒了一口氣,以為就此躲過了一劫。

  三日已過,漢王按兵不動,但等項羽退兵。不承想,項羽也並未兌現「三日之後,罷兵回國」的承諾。而滎陽城中,漢軍早已糧盡,食不裏腹,軍心也為之譁變。陸賈見勢不妙,只得又向劉邦獻計道:「如今糧草不濟,我軍皆無戰心。莫若再遣人前往楚營請和,實割滎陽以東獻楚,權作緩兵之計,項王或可領兵而退。」陸賈為楚人,學識淵博,文才出眾。自隨劉邦之後,又以辯才奔走於諸侯之間,廣為遊說,頗具口舌之利。當初,劉邦領軍至嶢關時,便是陸賈與酈食其二人,前往關上遊說,使秦軍守將降服,劉邦才得以早早入關。此時,劉邦也無計可施,只得從陸賈之言,再令其使楚。

  陸賈至楚營見項王道:「楚、漢連年相戰,傷人無數,民不聊生,怨聲載道,且又空耗兩國財力。漢王早知大王勇武天下,不可抗衡,故今遣在下前來,為天下蒼生計,願意就此罷兵息戰,兩軍和好,留滎陽西為漢,割滎陽東為楚,永不再犯!」項王聞聽,憤然道:「前次漢使甯昌來,便承諾『情願割地賠罪,年納歲貢』。然自甯昌走後,不見漢王絲毫誠意,想來也是虛與委蛇的誆騙之計,寡人怎能如此輕易上當?」陸賈聞言,即刻拜伏於地,說:「在下此來,絕無敷衍矇騙之意。此為滎陽以東之圖冊,漢王情願割讓,懇請大王審視笑納!」

  項王聞聽,取過圖冊細觀,一時沉默無語,且尋思:上次項伯也幫助說情;這次果然見到了劉季的誠意,那滎陽一時也未必能攻下,若是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取得滎陽以東,倒也合意。於是,對陸賈道:「你歸營後,可使劉季先將人馬撤去,寡人然後即也班師東歸。」陸賈聞言,知項王已經應允,遂即辭別出帳,拿著項王的回書,回漢營報告。

  話說歷陽侯范增這幾日染了風寒,躺在床上養病。一時睡醒了,睜開眼,正好瞅見服侍的兩個人在帳門口私語。范增心疑,喚到床前來一問,得知霸王正打算息兵罷戰。范增聽了,驚得一身冷汗,尋思:項王未與臣商議,如何能作此決斷?遂將被掀了,披衣而起,趨步來到大帳中,劈面就問:「聽了誰的花言巧語,如此就要罷兵?」

  霸王不緊不慢地說:「亞父先坐,請聽寡人解說。」范增不理,喘著粗氣說道:「大王之敵,唯劉季一人耳。今已是囊中之物,若釋而弗取,日後必悔!」項伯卻插話道:「漢軍尚強,一時難破。如與之久戰,徒傷財力。今漢王既一再遣人來求和,怎好拒絕?」

  范增鐵青了臉,怒道:「甬道已絕,城中無糧,其便是鐵打的,又能堅守多久?今天賜良機與大王,怎不珍惜把握?一錯可恕,再錯,則不可饒也!」項伯大窘,見范增來了真氣,如何還敢爭辯?

  霸王道:「亞父所言既是。然寡人已答應漢使,又怎好食言?」范增道:「舉大事者豈拘小節?大王只當未允,到時攻進城去,將劉季捉來一刀殺了,誰人敢說什麼!」霸王見范增說得有幾分道理,便道:「那就依亞父,寡人率軍前往便是。」遂披掛出寨,準備攻城。

  其時,陸賈已回城向劉邦稟報情況,劉邦正要撤軍。

  一旁張良料定,只要有范增在,項羽就不會輕易上當。聽聞劉邦欲撤軍西歸,便勸諫說:「此計只瞞得項羽,必為范增識破。

  若要解危,還須另想辦法。如今還須提防項羽施詐,以防上當受騙,追悔莫及!」漢王卻道:「項羽為人,最顧面子,今有回書在此,豈會反悔?」話音未落,忽聽外面鼓聲大震。漢王一驚,正要命人去看,只見夏侯嬰飛奔進來,報告:「項羽親率人馬,前來攻城。」

  漢王聽了,臉色大變,慌忙上城去看。只見西楚兵已擺好陣勢,一眼望去:戰鼓咚咚,旌旗獵獵,風塵滾滾,殺氣騰騰;麾蓋之下,霸王立馬橫戟。漢王大聲質問道:「既然雙方已經約定撤軍休戰,卻又如何再領軍來攻?凡事既已允諾,怎可以隨意反悔?」霸王哈哈大笑,走馬上前,望城頭道:「劉季!爾前番指使甯昌來見寡人,皆是戲弄誆騙而已,不見爾劉季一點誠意。寡人雖答應罷兵,但也只能作罷。後來遣派陸賈前來,量爾也是緩兵之計,瞞得了寡人,如何能瞞得了亞父!今爾等身陷城中,已是插翅難飛,早早來降,尚有一息生機。」漢王氣憤地手指霸王破口大罵:「出爾反爾的小人,如何能算是真君子?」又令丁復取強弓來射。

  項王聞罵回到本陣,並不生氣,反而環顧左右笑道:「我征戰數年,豈能中劉季的緩兵之計。眼下滎陽已圍三匝,料他也逃脫不掉,還是老老實實獻城來降為好。」

  劉邦見項羽回到本陣,竟敢蔑視自己,更是惱怒,又令強弓勁弩好手申屠嘉取箭來射。項王望見,知道申屠嘉的厲害,即撥馬往陣後躲,又令將「盾牌車」推上前去,擋住紛來的「箭雨」。

  又令「拋石機」向城頭猛砸,掩護軍卒急攻。劉邦眼看城防岌岌可危,不得不親率士卒守城,卻不意被矢石所傷。雙方一攻一防,整整一日,兩邊各折許多人馬,項王見天色已晚,仍不能取勝,方才領軍暫退。

  翌日,霸王領軍再攻滎陽。趕到城下,只見大門依然緊閉。

  城樓上,一將大叫道:「項籍,爾攻城兇狠,傷我大王;斷我糧道,喪心病狂,困我於此,絕我口糧,不仁如此,安敢與我主爭奪天下?周苛今起奉命來守這城,但有一口氣在,終不肯放你入城!」霸王大怒,拍馬向前。城上早有準備,炮石、滾木、蒺藜,如雨一般打將下來,倒比前日更顯瘋狂。楚兵數次攻城,皆被擊退。霸王無計可施,只得再次叫停,班師回營。

  漢王留在府中養傷,見楚兵堅持不退,日日前來攻城,愈加心憂,遂向張良問計道:「我軍久困於此,內無糧草,外無援兵,如若長此既往,則必為項王所擒。不知子房可有應對良策?」

  張良獻計說:「眼下,可速召陳平回營相商。此人智術奇出,非常人所能知。」劉邦聞言,猶如醍醐灌頂,大悟道:「韓信伐魏臨行前,曾暗囑寡人,言與項羽交戰有難解時,非陳平不能脫厄。今非子房之言,我卻幾乎忘記。」正待命人喚回陳平,卻報陳平此時正回營交割。劉邦聞之,遂急命陳平來帳中相見。

  劉邦見到陳平就急著問計。陳平卻不慌不忙地說:「臣曾在楚軍,素知項王為人。項王為人謙恭有禮,恭敬愛人,對人愛護有加,具有清廉節操,喜歡禮儀的士人多歸附他。到了論功行賞、授爵封邑時,卻又不肯輕易封賜爵邑和土地,顯得比較吝嗇,士人因此又不願歸附他。如今大王雖傲慢少禮,使廉節者不來,但卻能依功封人,故天下好利無恥之士卻多歸於漢。如果你們誰能去掉各自的短處,採取你們雙方的長處,那麼只要招一招手,天下可速定也。今大王恣意侮人,難得廉潔之士,故有此厄。不過,反觀楚軍方面,也可以擾亂離間其軍心。西楚耿直之臣如范增、鍾離味、龍且、周殷之輩,不過幾人罷了。大王如果捨得拿出幾萬斤黃金,使臣行反間之計,間其君臣,散其軍心。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以項王之為人,輕信讒言,則必相互猜忌,甚至互相殘殺。待此計已成,大王可舉兵攻之,則西楚不足以畏,擊敗楚軍就是一定的。」陳平向漢王獻計之時,想起了自己被迫逃到漢王身邊的經歷。陳平初投漢王,便與漢王頗為投緣,相談甚歡,被任命為都尉。不過,周勃、灌嬰等都有點羨慕嫉妒恨,於是詆毀陳平,對漢王說:「陳平雖然是個美男子,只不過像帽子上的美玉罷了,他的內里未必有真東西。我們聽說陳平在家時,曾和嫂嫂私通;在魏王那裡做事不能容身,逃亡出來歸附楚王;與楚王不相合,又逃來歸降漢王。現在大王如此器重,使他做高官,任命他為護軍。我們聽說陳平接受了將領們的錢財,錢給得多的就得到好處,錢給得少的就遭遇壞的處境。陳平是一個反覆無常的作亂奸臣,希望大王明察。」

  搞得漢王也懷疑起陳平來,便召來引薦人魏無知責問。魏無知說:「我所說的是才能,陛下所問的是品行。現在如果有人有尾生、孝已那樣的品行,但對勝負的命運沒有好處,陛下哪有閒暇使用這樣的人呢?楚漢對峙,我推薦善出奇謀的人,只關心他的計謀是否確實有利於國家罷了。至於私通嫂嫂、接受錢財,又有什麼值得懷疑的呢?」

  於是,漢王打消了疑慮,對陳平更加信任。於是採納了陳平之計,迅速拿出黃金四萬斤交給陳平,聽憑他使用,也不過問他的支出情況。陳平領令出帳,即密令心腹小校數名,懷揣金銀,出城混入楚營,先賄賂項王左右,後又廣布流言蜚語。

  幾日已過,楚營士兵三三兩兩,交頭接耳,皆言某某如何,某某如何,不一而足。是時,早有人密報與項王道:「近日軍中傳言,爭說鍾離昧、龍且、周殷等將,功勞很多,卻終不得分封為王,也得不到封地,於是便在暗地裡收了漢使賄賂的很多黃金,並打算跟漢王聯合起來,消滅項王,瓜分楚國的土地,各自為王。」項羽初聞,還不以為然。然而,傳聞越來越多,也漸漸對鍾離昧、龍且、周殷等將猜疑起來,不再信任鍾離昧等人。

  等到霸王聞言鍾離昧等將暗與漢王結盟,背叛楚王,真是既驚且惑,當下即暗召項族眾將商議:「寡人所依仗外姓者,不過此數人。今言其反,雖是流言,未知虛實,卻也不可不防。」

  項悍本已聽聞了流言,又見項王召集項氏族人如此說,便向霸王直言道:「誠如是,則宜先殺之,以絕後患。」

  項伯則勸諫道:「不可!眾人所言諸公,皆是西楚重臣,傳言未經證實,而草菅人命,實為不當之舉,難免失卻人心,讓眾將心寒。不如先將此數人除卻官職,改為賦閒,以防不測。待查明實為誤傳,再復諸公要職。」項王從之。

  然范增聞得除卻鍾離昧等將官職的消息,便知楚王已中了劉季的離間之計,於是急對項王道:「方才聞聽大王欲削鍾離昧諸將之職,臣實以為不可!臣又料,此必是劉季、張良、陳平等人詭計,望大王切勿輕信。」

  項王回道:「人言常道:『無風不起浪。』此事豈會是『空穴來風』?如若留此數人在旁,寡人也終將不能心安。」

  范增見項王猜忌心起,主意篤定,只得退而求其次道:「大王若是偏要懷疑諸將,不如調往他處,不必去其官職,以防人心離變。」項王默然從之。

  翌日,項王升帳,對諸將道:「軍報來報,眼下張耳在趙地稱王,韓信也有伐齊之意,我軍不得不分兵防之。」言畢,即令鍾離昧領軍前往北河口以拒趙軍,又遣龍且領軍還守定陶,以助齊王田廣守土,再遣周殷回彭城料理政事,以防韓信領軍突襲。

  其時,鍾離昧、龍且、周殷三將也聞得流言,心中本就忐忑不安,如今又聽項王的調撥之令,便知其心中已生疑,一時卻又不敢分辯,害怕越描越黑,當下只得各自領軍而去。

  待鍾離昧、龍且、周殷三人去後,項王又遣曹咎、司馬欣、董翳三將分代其職。曹咎便向項王建議說:「此前臣也聽得軍中流言,但不知其真偽,是否劉季、張良、陳平等所為。劉季前番曾遣使議和,眼下不如將計就計,也遣使前往漢營,明為議和,實為暗中打探虛實。」項王從之,於是便喚來一親信,密囑一番,使其往漢營而去。楚使抵滎陽後,便來見劉邦。其時,劉邦方醉,聞楚使來到營中,即令傳入相見,禮節甚是周到。楚使尚未開口,劉邦便問:「亞父近日是否安好?」使者不知就裡,隨口答曰:「老當益壯,寢食如常!」

  劉邦乘著醉意,又詢問數語,皆是問候亞父之語,使者心中甚疑,也不敢細問。少頃,陳平入謁,遂向劉邦附耳,劉邦佯作猛醒狀,起身而出。

  劉邦既去,陳平遂又對楚使說:「漢王方才醉酒,你可先至館中進食休息,明日再見漢王。」當下,陳平親領楚使至館驛。

  漢營為楚使所備酒食頗為豐盛,陳平也在一旁陪酒。

  陳平與楚使正食之間,陳平又問道:「亞父可有書信來?」

  楚使道:「我奉項王之命而來,未聞亞父有何書信叮囑。」

  陳平聞之,陡然變色道:「我原以為是亞父所遣,原來是項羽所派。」言畢,即拂袖而出。隨即侍者將食物撤去,又換以粗糧清湯。楚使不堪食之。心中轉怒,然身在漢營,故也未敢多言。

  翌日,楚使再求見劉邦,劉邦拒而不見。楚使惱怒而歸,回至楚營,即將在滎陽所見所聞一一報知霸王。霸王聞之更為心驚,不由從鍾離昧、龍且、周殷三人叛楚的流言,聯想到范增身上的疑點,越想越不對勁,由是竟盛怒地罵道:「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

  楚使道:「依臣觀之,恐是亞父自以為功高,故常有欺凌大王之心。想必是彼不滿大王封賞,也欲南面稱孤,又與鍾離昧、龍且、周殷等輩暗中勾結,私下與劉季合盟,共謀大王。」此言,若是放在過去,霸王不但不信,且會要了說話人的性命。然而,時至今日,霸王竟也將信將疑。令使者退去後,更覺憤懣:那范增自為亞父後,便不以大王為尊,常對自己指手畫腳,出言不遜。

  使者去不多時,范增又入帳求見,督促霸王進兵。霸王便有意問道:「亞父自知漢營情況,如今該當如何?」范增道:「今漢營缺糧已久,大王當以此時急攻,遲則生變。」

  霸王卻說:「亞父常教導孩兒要『不戰而屈人之兵』,而今,既然已知漢營缺糧已久,時刻便會內生譁變,反而要孩兒領軍急攻,居心何為?」范增斷然道:「漢營缺糧生亂,大王自當急攻,遲則『狗急跳牆,病急投醫』,必然生變。且古人云:『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昔在鴻門時,臣曾數勸大王早除劉季,大王持仁不忍,留之遂成後患。眼下又得良機,使大王困於孤城,若再不攻,使其得以脫厄,捲土重來,則勝負將難以預料!」

  霸王心中正煩悶,又聞范增舊話重提,駁斥自己,即刻勃然生氣道:「寡人恐怕滎陽尚未攻下,楚軍已跌入陷阱,寡人之頭已獻至劉季案前了!」

  范增乍聞此言,好似數九寒天,當頭潑了一盆冷水,頓覺通體透寒。心知那霸王已被流言所惑,一時難以說清,欲言卻又無語。呆了半晌,方才說道:「大王聽信讒言,盡貶忠良,以此狹隘猜忌之心待人,安可共論天下大事。今天下已定,大王請好自為之。臣已年逾古稀,老邁無為,請賜骸骨,以歸故土!」項王背轉身不搭話,拂袖走入帳內。

  范增見項羽竟拂袖而去,只得簡單收拾起行裝,給項羽留下絕筆一篇,便憤然辭行而東歸。范增離別楚營後,已過數日,項王卻是不聞不問。虞姬一連數日未曾見到亞父,也未聽到項羽回到後帳時談及亞父,心下甚是不安。那日,便向夫君打聽亞父的情況。虞姬問:「數日不見亞父,惦記其老邁,不知身體是否安好。」項羽卻回說:「亞父竟然不辭而別,此時估計業已東歸彭城矣。簡直目中無人!」虞姬聞後,心想必是夫君不聽亞父之言,大傷其心,亞父是不得已才傷心離去的。不過考慮到夫君忙於軍事,故也不便對其多加苛責,只是懇請夫君急派人將亞父勸回軍中。

  霸王看到范增給自己留下的絕筆:臣本居巢布衣草民,已值古稀之年,卻幸得武信君知遇厚恩,故殫精竭慮,進獻愚忠,不意卻誤中劉邦、陳平奸計,致使我君臣中道而別。臣去不足惜,只是恨未能得見根除劉季之禍。項王神勇蓋世,天下無敵,然其心存婦人之仁;性執剛愎之念,處事一葉障目,未能縱觀全勢;虞姬美人,容貌絕佳,賢良忠厚,更兼與人為善,大事不愚,雖古之奇女子不能過也,只惜是女兒之身,其心志未能大展。卻望夫人常伴項王,輔佐項王成就帝王大業。又聞得虞姬之言,此時也心有所悟,一面急命人騎馬前去追亞父范增,一面派人領軍加急攻城,決心踏平滎陽,活捉劉邦,以泄心頭之恨。

  其時,范增正坐於車仗之中,往彭城疾行。東歸途中,孑然一身,竟無一個親人相隨。一路走來,范增追念昔日與項家叔侄相識、相知之情,又思數年間軍中與項羽相從之事,不禁老淚縱流,嗟嘆連連。

  滎陽至彭城路途遙遠,一路又是烈日炎炎,范增已年屆古稀,加上連日奔波鬱鬱寡歡,竟至背生惡瘡,病倒於途中。沿途兵荒馬亂,缺醫少藥,范增年老體衰,不過幾日,病情加重,即至停留於荒野驛站,臥倒於病榻之上。那日,半睡半醒之間,發現腰間所佩玉飾,乃項王所贈,於是睹物思人,悲痛萬分,導致惡瘡崩裂,濃血淋漓,遙望已是近在咫尺的彭城,掙紮起身,書畢遺言,撒手人寰。其時,領霸王之命,騎馬追尋范增的軍士,剛好撞見其癰發於背而逝,享年七十二歲。

  范增臨終之前,請隨侍轉交項王的遺言,三日後送達。項王展其書閱,只有寥寥數筆:項王與夫人明鑑。古人云:『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亡,其言也善。』臣死之日,還望項王與夫人好自為之,將來抵定天下,使萬民同樂,則臣於九泉之下,也將瞑目以笑!臣所託後事,唯買棺斂屍,回葬居巢,能有如此,則感恩戴德,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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