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戚公磚窯救漢王

2024-09-29 11:54:41 作者: 朱宏

  霸王奪回了彭城以後,又一鼓作氣,攻下周邊幾個城邑。魏豹、程黑見大勢已去,各領軍走了;司馬欣、董翳及鄭昌三人,都帶著人馬重新歸降了霸王;單不見申陽一軍。項王將丁復、紀信等殺敗後領軍繼續追趕。追到靈璧濉水邊,果然追上了敗退的漢軍,項王揮師掩殺過去,漢軍兵卒見項王勇不可當,有的跪地請降,有的急著逃命,你推我搡,竟有上萬漢軍兵卒,被擠入了濉水之中,一時間造成濉水被阻,甚而緩流。

  漢王見此,嘆息說:「背水之戰,唯有一拼,方有活路。」

  申陽卻說:「我還有人馬數萬,力戰可退敵兵。」說罷,自率剛剛整頓起來的河南軍,上前迎敵。漢王與諸將立馬在後觀戰。

  項王見是申陽,豈能罷休,便叱罵道:「寡人待你不薄,為何反叛?」申陽出馬對項羽說:「你左遷諸侯,弒義帝,怎教人不反!」霸王怒懟:「那都是劉季老賊的花招,為會盟諸侯反楚尋找的藉口而已,爾若幡然悔悟,寡人自不與你計較。如若執迷不悟,就吃寡人一戟!」申陽聞言,正不知所措之際,霸王已縱馬舉戟衝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申陽背後,一馬奔出,挺刀沖向霸王;原來是申陽部下驍將廉宗。兩馬相交,只戰得三個回合,只聽霸王大喝一聲,廉宗已被一戟挑落馬下。

  河南兵見了,無不膽寒!霸王驅動軍馬,往前衝殺,如猛虎下山,勢無阻擋。河南兵各顧性命,往後潰逃。漢王見勢不妙,奪路便走。漢兵大亂。西楚軍人人奮勇,個個爭先,萬餘鐵騎在敗軍之中肆意衝突。漢兵著槍中箭者,不計其數,濉水岸邊,屍橫遍野。

  

  楚軍頃刻之間便將漢王與諸將團團圍住。漢王退至濉水邊,不禁仰天長嘆:「我將命喪此地矣!」正悽惶時,只見天色突變,狂風大起,一時間,飛沙走石,天昏地暗,西楚兵正好迎著大風,當下被吹得人馬難以前行,戰馬驚惶萬狀,四下奔走。西楚軍突然間遭此怪風,頓時大亂,陣形潰散。漢王望見楚軍被狂風所阻,驚喜不已,道聲:「老天助我!」急忙召喚身後十餘騎,順著風向,突圍而去。項王見楚軍皆被狂風所阻,目不能視,只得傳令收兵。待大風稍住,霸王重將軍馬集結好,回來剿殺,再尋劉邦時,卻早已不知去向。霸王很是氣惱。項聲道:「許是方才颳大風時,被他乘機溜走了。」霸王聽了,氣滿胸膛。季布道:「劉季倉皇而逃,如何走得遠?可連夜差人追趕,必能將其擒獲。」

  霸王道:「不知那賊往哪裡逃去。」季布道:「多半是向北走了。」霸王便道:「若能活擒劉季,賞金百鎰!」即令季布、丁固各帶三千騎,往北追趕。自己則領軍馬回彭城了。

  劉邦領數十騎向西北方向突圍而去。一口氣奔了數十里,見後面無追兵,且已至留縣地界,方才停住馬小憩。慶幸自己逃過一劫的劉邦,此時心中萬分惦記家人,且尋思:既到此間,何不回沛縣將妻兒老小帶上共回關中,免得日後為項王所逮。主意既定,便領著隨行人,逕往沛縣而去。

  正行之間,忽聞前面喊聲又起,只見楚軍如風般捲來,當先一將,正是楚將季布。劉邦見勢危急,只得上前道:「久聞季公乃俠義之人,何故苦苦相逼?」

  季布回言道:「兩軍相爭,各為其主,乃不得已為之!」言畢,即揮動大刀直取劉邦。劉邦正在危急,忽見夏侯嬰領著駱甲、李必二將而來。季布見了,只得撇了劉邦,前往迎戰夏侯嬰等,劉邦則急忙再尋道逃遁。

  季布揮刀左劈右砍,待將夏侯嬰、駱甲、李必三將殺退,急回頭尋找劉邦時,卻已不見了人影。正尋之際,忽見道旁有一老翁,便急喚來詢問。

  老翁回道:「方見一隊殘兵,狼狽往豐沛方向疾走。為首之人,坐騎白馬,華服高冠。」季布聞言大喜,料定必是劉邦,正待令軍士前往追趕,項王也領軍趕到。季布將老翁所言,告知項王,項王自是深信不疑,當下即對季布說:「劉季此番必往老家探尋家小,你可領軍前往豐沛擒之。」季布得令,急領三千輕騎逕往沛縣而去。

  然,季布卻是上了老翁的當。原來,就在季布領軍追至此地之前,漢王也是慌不擇路地逃至此處,偶遇了老翁。老翁見面前從馬上下來的這個人,雖然滿身泥污,卻錦袍玉帶,穿戴華麗,且身後數位隨從,皆是銅盔金甲著身的官軍,忙問道:「何處官人,為甚到此?」漢王上前施禮,並具以實告。老翁驚道:「老漢慕大王之名久已,今日方得目睹尊顏,三生有幸。」趕緊招呼他們到一處廢棄的磚窯中躲避。在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這廢磚窯似乎早被人當作了藏身之處,不僅外面做得很隱蔽,裡面也填了許多干土,人坐在裡面倒還舒適。漢王剛一屁股坐下,未等心定,便聽見外面馬蹄聲隆隆作響,好似地動山搖,震得人心慌意亂。

  過了一會兒,再無動靜。老翁回來報平安說:「追兵已往豐沛而去。」漢王估摸著是季布所率追兵,被這老翁騙過,幫助自己又逃過一劫。便抬頭望著老翁笑道:「幸虧老人家相救,救命之恩,自當湧泉相報。只是身上唯有這把寶劍,今贈予老人家,聊表謝忱!」說完便從腰間解下佩劍,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給了老翁。

  那老翁接過佩劍,卻說:「此時天已發黑,漢王驚魂甫定,一定是饑寒交迫;眾隨從也不便在這荒村野地里過夜。如若不棄,便都隨老朽去莊上,弄點吃的,再歇上一宿,不知可好?」漢王聽言,連連稱好。於是攜隨從一起跟著老翁向村中走去。

  不一會兒,眾人已聽見有犬吠之聲,從遠處傳來。那老翁便介紹道:「前面有一村落,寒舍便在這村中,老朽弄些吃的為大王接風洗塵,再歇上一宿便可安然無恙。」眾人順著那狗叫聲,走了約莫半個更次,卻見前面樹林間透出幾點燈火來。不一時,已走過了那片樹林,後面果然是座村莊,模糊辨得有十幾戶人家在那裡。老翁領著漢王等人,走進其中一戶大開間,且尚亮著燈火的人家。老翁上去敲了門,便有兩個僕人開門出來,手裡舉著燈燭,見門口站了許多人,主人身邊站著一人,雖滿身污穢,卻錦袍玉帶,穿戴華麗!不知是何人。老翁呵斥道:「此乃漢王,因偶然路過此地,光臨戚府,今夜令吾府蓬蓽生輝;令闔府上下人等三生有幸,目睹尊顏。還不趕緊請到屋裡,弄幾壺好酒,幾樣大菜,供漢王來吃。」

  酒宴中,漢王知老翁姓戚,名仲,祖上居定陶縣,因躲避戰禍,逃在此地。靠種幾畝薄田,虛度殘生。漢王不由細究:「家有幾個子女?」戚仲便說:「並未生子。膝下唯有一個女兒,小名懿兒,年方二八,人長得聰明伶俐,貌美如花,曾經跟人習過歌舞音律。不是老漢誇口,稱得上色藝雙絕;方圓百里,沒一個不說她好的。」漢王聞言,興趣盎然,說:「可否請她出來,讓本王看上一眼?」戚仲道:「大王稍等,老漢這就去把她喚來。」

  等了一會兒,見個美人兒羞答答到得面前,欠身道個萬福。漢王在燈下抬頭觀瞧,只見這女子,長得十分美貌,好似仙女下凡。

  漢王不禁連聲說:「彩!」老漢便讓小女陪漢王痛飲,直到三更方歇。

  一夜過後,次日起來。漢王穿好衣服,出見戚仲。戚家小姐自去準備膳食,請漢王用了。戚仲道:「外面兵荒馬亂的,不如在此多住上幾日再走。」漢王道:「軍中豈可一日無主?漢兵方遭大敗,將士散落四方,如不儘早收聚,後果不堪。」戚仲似有不舍,兩眼濕潤,欲言又止。漢王看了,亦覺心酸,忙走上前拜別施禮,並安慰老翁道:「戚公救命之恩,寡人永世不忘,且容我先將局面收拾好,待有了立足之地,便叫人來接爾父女倆。」

  戚仲見挽留不住,只好作罷。

  在此時,靳歙、周苛、單父聖帶人來尋漢王,漢王趕緊開門出來,大叫:「寡人在此!」三個一見,歡喜不已,都下馬來拜。

  漢王笑指身後戚仲道:「多虧了這位戚公,為人仗義,不僅容寡人過了一夜,還用好酒好菜招待我。」靳歙、周苛、單父聖聽了,都上前拜謝。

  劉邦拜別了戚公後,盡取小道往豐邑而去。待行至豐邑時,卻遇一輛車馬疾馳而來。原來,部將夏侯嬰於濉水與劉邦失散後,擔心劉邦家小為項王所掠,故趕來打探營救。

  劉邦復見夏侯嬰,不由喜出望外,心中竟有死裡逃生之感。

  待行至中陽里家門時,卻見門扉大開,院子裡冰冷徹靜,家中狼藉一片,全家老小蹤影皆無。劉邦當即捶胸頓足,大哭道:「必是遭了毒手。」周苛勸道:「大王切莫亂想。許是躲在了某個地方,也未可知。眼下最要緊的是快些趕到夏邑,重將人馬收拾起來。」漢王聽了,只得止住悲傷,出莊上馬,離了豐邑城,往西而走。漢王心中怏怏不樂,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先回洛陽,再作打算。

  一路上,夏侯嬰揚鞭駕車,悲痛欲絕的劉邦在車裡閉目養神。

  出門不到十里時,忽聞道旁有小兒哭聲。劉邦耳尖,似是耳熟,急命夏侯嬰下車找尋。

  正是六歲公子劉盈和八歲女兒阿元,由家人任敖帶著,正掩藏於道旁草叢之間。劉邦隨即帶上兩個孩子和任敖上路。途中,任敖向劉邦哭訴道:項王引軍進城以後,派兵前來緝捕劉家老小,審食其、任敖二人帶著劉家老小出逃,途中不幸被楚軍衝散,審食其帶著太公、劉夫人不知去向,任敖則帶著劉元、劉盈姐弟二人逃至於此。當初,劉邦與項羽作戰,項羽為拉攏南陽穰侯王陵,置王陵之母於營中,禮遇有加。但王陵之母最終仍伏劍自殺,以死堅定兒子事漢之決心。審食其探得一點消息,就護著劉太公與呂雉逃至山中去匿避,後聞劉邦率軍輕取彭城,審食其打聽後,就帶著劉家老小前往彭城。不承想,行至半道卻撞著漢軍兵敗,漫山遍野皆是追來的楚軍,雖然沒有被楚軍認出來,但卻被亂軍衝散。不得已,審食其、任敖二人只得兵分兩路,審食其保著太公、呂雉逃命;任敖則領著漢王的兒女逃亡,慌不擇路間,隱身於荒草叢中,不承想,與漢王不期而遇。

  當下,劉邦見一雙兒女無恙,心中又憂又喜,遂讓夏侯嬰將一雙兒女載於車乘之中,又將白馬交給任敖乘騎,自己也復入車乘中就座,將兒子抱於膝上。其時,任敖敘述完前事,即向劉邦獻計:「聞得大王妻兄呂澤率兵馬屯於離此不遠的夏邑,不如且往投之。」劉邦從之,急令夏侯嬰抄小路逕往夏邑馳去。

  正行之間,陡見後面殺聲又起,塵土飛揚。夏侯嬰大急,只得狠命舞動長鞭,打馬疾馳。無奈那幾駕驂乘,緊行了整整一天,早已筋疲力盡,無論怎樣抽打,卻是越走越慢。

  眼見得後面追兵越來越近,劉邦早已嚇得汗流浹背,又望見車中一雙兒女,當下便暗自尋思:車重難行,我早晚必被楚兵所擒!情急之中,劉邦猛地將一雙兒女推下車去。夏侯嬰見此,急忙勒住鑾駕,將二人救起,抱入車中,繼續趕路。行不數里,後面楚軍漸漸趕上。劉邦心急如焚,汗如雨下,又將兒女推下馬車。

  夏侯嬰恰好又見,心下一驚,急回過馬來,左提右摯,救回二人,再置車中。劉邦怒罵夏侯嬰道:「寡人將死,怎顧得了子女?」

  夏侯嬰也厲聲道:「此為大王親生骨肉,如何忍棄?」

  行了數里,劉邦見脫身不得,既急又火,便罵道:「匹夫誤我!」用劍背直抽夏侯嬰。夏侯嬰卻身護兩個孩子,策馬前行。

  正當劉邦與夏侯嬰兩人爭執不下時,後面追兵馳到跟前。

  楚軍將車馬團團圍住,為首一將是楚將丁公。丁公乃薛縣人氏,季布的舅公,同季布都是項王手下的戰將。劉邦見楚軍追至,驚得頭盔馬鞭等皆墜之於地,料已脫身不得,只得,向著丁公施禮,道:「在下素知丁公為當世豪傑,早有相惜之意。今劉某受困於此,若得將軍網開一面,在下將永記丁公大恩大德!」

  原來,丁公雖在楚營,早與劉邦相識,且頗為相知。當下,丁公聞得劉邦此言,也就默不作聲,讓開一條道,目送夏侯嬰載著劉邦及一雙兒女縱馬駕車而去。

  劉邦此番僥倖逃得性命,當然是快馬加鞭驅車疾奔,取道逕往夏邑而去。夏邑守將呂澤、呂釋之兄弟倆聞漢王脫險歸來,都鬆了口氣,歡歡喜喜來到城外迎接。當下,迎入城中相見,呂澤又率部將郭蒙等拜伏問安。漢王說起兩日來兵敗之慘狀,不由放聲大哭。眾人都上前相勸,呂澤道:「此次雖損折了許多人馬,卻喜尚未傷及根本。陛下可收拾軍馬,守住三川恢復元氣,再與項羽爭奪天下。」見漢王長吁短嘆,呂澤又道:「軍師所說之言,陛下難道也不相信?」漢王猛抬頭,拉住呂澤手便道:「你待怎講?」呂澤道:「軍師已先陛下一步,到了夏邑。他本體弱,受不得如此折磨,病又犯了,現正躺在衙院內睡呢。」漢王一聽,頓時轉悲為喜,道:「子房在此,寡人不復憂矣!」說罷,心中稍安。此後數日,逃散在各處的漢家兵將,聞漢王已到夏邑,紛紛投奔而來。只幾天時間,漢王身邊又會集起三四萬人馬。漢王見陳平、王陵、盧綰、陸賈、灌嬰、靳歙、柴武、薛歐、奚娟、紀信等文臣武將一個不缺,連叔孫通和他那些徒兒也都跟隨來了,自是歡喜。唯見太公及妻子呂雉仍無消息,卻是令人忐忑不安。

  當下,漢王一面命將士安歇,一面遣人尋找太公及妻子呂雉。

  翌日,即有探軍來報:太公及呂雉由審食其保著,扮作難民逃難,途中正遇楚軍,被其捉拿,解往彭城去了。劉邦聞報,心中焦急,但一時卻又無計可施。到了晚上,呂澤兄弟置酒,為漢王壓驚。

  張良聽說後便由人攙著來見漢王。漢王見了,趕緊起身扶張良坐好,詢問他病情。張良道:「只是著了點涼,並無大礙。將養兩日,便可好轉。」漢王聽他這話,也就放下心來。酒飲三盞,漢王輕聲嘆了口氣,望張良道:「彭城一戰,方知西楚之強。而今,諸侯遭遇挫折,盟友分崩離析,想勝項羽,何其難也。」

  張良道:「諸侯雖無指望,四海之內,尚有英雄人物含而未發。陛下何不以利誘之,為我所用?」漢王沉思片刻,道:「寡人願捐出關東之地,以作封賞。不知誰人能夠與我共討強敵?」

  張良微微一笑,對漢王道:「九江王英布,乃楚之梟將。自封王之後,便與項王有隙,近來常作觀望之態。魏相彭越,勇猛無比,是為天下英雄。前受田榮將印,大鬧魏、梁,可謂項王勁敵。此二人一舉一動,勢必影響關東局勢。陛下可許以重諾,儘快使其聽命於我。漢軍之中,戰將多多,然能獨當一面者,唯韓信一人。

  故而當授其兵符,托其大事。陛下既欲捐地賞功,何不賞與這三人?張良放話於此,只要他三個肯出力效命,則定能破楚!」漢王聽了,連連點頭,道:「此言甚善!待寡人安定下來,便依計施行。」當夜無話。

  話說霸王以三萬精騎大敗漢軍,奪回彭城,卻無力再攻打碭郡。便先將軍馬屯紮在城外,差人急去城陽請范增過來商議。正卸甲休息,項聲來報,說捉到了劉太公和呂氏。霸王一聽,便問項聲道:「如何將其拿到?」項聲答道:「二人由家臣審食其護著,走小路去投奔漢王,正巧撞在臣手裡了,被我順勢拿來。」

  霸王心裡尋思道:劉季這廝,屢屢和我作對。然他的父親、老婆卻是不好處理,子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那劉太公是面慈心善之人,與劉季的狡詐心狠無干。且劉季倉皇而逃,至今生死不明。我不如暫將他質在軍中,到時或有一用。

  想到此,便叫項聲在城裡尋一處宅院,把他們安頓下來。自己便回至中軍後帳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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