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韓信飢而遇漂母

2024-09-29 11:54:13 作者: 朱宏

  當初,項羽徵調各路諸侯,詔至九江國都城六縣,英布不願從命。英布為人素來耿直,尤以驍勇善戰聞名,不肯輕易服從他人。當年,聽聞項梁率江東八千子弟,渡江來到棠邑「九連山」

  上紮營,欲北伐擊秦,英布便與蒲將軍率軍先後投於項梁麾下。

  項梁定陶兵敗殞命後,英布便歸於項羽軍中,位在項羽之下,自然聽從他的命令。而今,已是九江國之王,地位堪與霸王相比,所以,對項羽的號令,也就有所保留,雖得其詔,卻未必應允。

  齊王田榮背叛楚國項王時,項王欲前往攻打齊國,向英布徵調軍隊,英布託病不出,只派將領帶著幾千人應徵。項羽因此怨恨英布,屢次派使者前去責備英布,並召他前往,英布反而越發地恐慌,不敢前往。項羽雖由此對英布心生嫌隙,然既為北方的齊國、趙國擔心,又憂患西邊的劉邦起兵,因此從大局出發,對英布仍是寬容以待。這次項王遣其弒殺義帝,英布也是勉強派人在江中接應。等到部下事成後回來稟報,英布與心腹說:「項王敢弒故主,足見其心如鐵石,不施仁義,早晚必失人心。現在又來征我兵將,我如從之,勞兵費財,得不償失;如若不從,又礙於武信君情面,不好明拒,但一時又無良策應付。所以,只能假稱有病不往,令部將引軍四千湊湊數而已。」

  衡山王吳芮、臨江王共敖、陳侯呂臣、廣陵侯召平等各楚舊部皆親率人馬抵達彭城後,項羽見獨九江王英布未到,便向使者詢問英布的情況,使者答道:「其雖稱病,然據在下觀之,卻與常時無異。」

  項王聞言大怒,說:「寡人素以英王為心腹,他卻公然抵制我的詔令,與寡人離心離德!」

  吳芮見項王發怒,遂勸諫道:「今三面生亂,切不可再容南面生憂。大王只可好言安撫,以寬相待。九江王感恩,必有回報,大王勿疑也。」

  項羽也素知九江王英布自被秦廷施以黥刑,容顏盡毀,性情也變得桀驁難馴,故也情有可原,於是聽從吳芮等人意見,遣使安撫英布,以安其心。當然,項羽表面勉強同意,內心卻懷怨意。

  

  前面已說,劉邦率軍抵達南鄭以後,休整兵馬,犒勞三軍,並擇日即了漢王之位。即位後,即令漢軍勵精圖治,養精蓄銳,待羽翼豐滿之後,再出關與項羽一爭天下。

  秦朝滅亡以後,項羽在戲下把六國舊貴族和有功將領封為十八王,自稱西楚霸王。待各諸侯王分別帶兵回封國就位,項羽也回到了自己的封國西楚都城彭城。然所封十八王中,項羽對劉邦最不放心。之所以將劉邦封於漢中為王,且又把關中封給降將章邯等三人,意在讓此三王擋住劉邦,不讓其從漢中出來。

  漢王想的是有朝一日與項羽爭奪天下,然屬下眾多兵士卻思念關東老家,故每日出逃者絡繹不絕,此事令劉邦大傷腦筋。

  這一日,又有人向劉邦報告道:「丞相也逃走了!」劉邦聽後吃驚不小,那張良還沒來,怎麼蕭何又走了?急忙派人尋找蕭何。

  誰知到了第三日早晨,蕭何卻又意外地回來了。見到蕭何,劉邦既生氣又高興,但還是板著臉責問蕭何道:「你身為相國,怎麼也要逃走?」

  蕭何道:「我怎麼會逃走?乃是去追逃亡者。」

  劉邦問道:「你追者何人?」蕭何道:「韓信。」

  韓信乃淮陰人氏,少時父母早亡,靠左右鄰里奉養方得活命。

  長大成人後,生得身長八尺,相貌偉岸,並常出驚人之語,但因說得深奧,讓人多不懂其意,所以常被人笑話。然韓信人窮志大,喜好讀書,尤好兵法,且練就一身武藝。

  韓信因出身貧窮,又不會經營商賈,故只能常常寄人籬下,靠別人施捨其飲食,時間既久,人多厭之。後來,韓信甚至乞食於南昌亭長,亭長之妻非常厭惡,於是就在晨時即早早就餐完畢,待韓信前來就餐時,早已無食。韓信心知其意,只得銜恨而去,於是又至城下垂釣。一日,韓信垂釣時至一松林間歇息,夢「武曲星君」壓身。醒後疑惑不解,乃問之於術士。術士相面後告知曰:「異日,子必有望登將相之位。」術士因為韓信容貌奇異,於是便又告於占卜者許負,許負前往觀之,並為韓信占一卦道:「他日必將得以大貴,且貴至王侯,願君此後自珍重!」

  過了一段時間,韓信於山中打柴,偶遇一老者,兩人一番交談,頗為投機,老人遂邀其至舍下共飲。臨別之時,老者從懷中取出所藏兵書,計十二卷,對韓信道:「我乃鬼谷子後人。習讀此書,當可勘定世亂。若知功成身退,明哲保身之理,則不失位為王侯,立名於世。」韓信當下拜謝不已。自與老人分別後,韓信便日夜攻讀不輟,以致廢寢忘食。

  有一漂母見韓信飢而無食,以飯贈之,數十日不斷。韓信深為感恩,便對漂母言道:「我日後富貴時,必有厚報!」漂母聞聽,怒道:「大丈夫不能自食,我因可憐你,才送你飯吃,又豈望你有所報答?八尺男子當有所作為,立身於世,怎可長久碌碌無為?」韓信聞後,心中甚感有愧。從此拜師學藝,勤學苦練。

  韓信棄項羽投奔劉邦後,仍未得重用,只被派作接待賓客的小官吏,令韓信更加失望。失意不得志之人,難免牢騷滿腹。一日,韓信與同僚十三人飲酒。興頭之下,大家酒後不免發狂,竟指名道姓地罵劉邦懦弱,不堪輔佐。酒後,便有人將此事報於劉邦。劉邦聞後大怒,即令將韓信等十三人押至轅門斬首示眾。

  這十三人一一被殺之後,就輪到韓信。韓信偶然望見滕公夏侯嬰從此經過,突然計上心來,當下便高聲叫道:「漢王既意欲得天下,卻為何又要誅殺壯士?」

  夏侯嬰聞後,頗以為奇,當下停住,問明其中原委,便毫不客氣地問韓信道:「你酒後辱罵漢王,又豈是壯士所為?」

  韓信卻道:「此乃酒後之言,然句句是實,依法當為斬首!」

  夏侯嬰便說:「既然如此,汝也當無話可說!漢王雖遠居西南,然勵精圖治,厲兵秣馬,以圖東征,此乃行湯、武之道,忍辱負重之舉,非汝等常人所能識得。」

  韓信略加思索,說:「有其志而無所為,又安敢比之於聖賢。

  若聽從我計,數月內便可粗定關中,數年內便可平定中原,鴻門之恥也可得雪。」

  夏侯嬰感覺韓信談吐不俗,又喜歡其貌美體壯,遂與之繼續交談,很快便被韓信的宏論韜略所征服,於是立即鬆綁,引至自己府中歇息。此後又向劉邦舉薦。劉邦聞後,便任韓信為軍中治粟都尉。丞相蕭何也素聞韓信熟讀兵書,謀略過人,於是也前往與之相見。幾番細談之後,蕭何確認韓信胸懷曠世之才,文武韜略乃天下第一人,於是又數次向劉邦引薦,但劉邦就是不相信。

  蕭何急,韓信更急,他尋思劉邦終是不肯重用自己,於是就藉機逃走了。

  蕭何得知韓信逃走後,立即騎馬前往追趕,一直追了兩天,才把韓信找回。劉邦聽說蕭何是為了追韓信,而失蹤了三日,便十分生氣,罵道:「逃走的將軍也有十來個,沒聽說你去追,單單跑了韓信,你就去追,有必要嗎?」蕭何答道:「大王朝思暮想欲早日還定三秦,只恨無人能掛帥帶兵。臣追回的能人,足可擔當此任。」

  漢王不以為然道:「前幾日夏侯嬰就曾推薦過他,卻令寡人頗感失望。後丞相又舉薦此人,寡人看在丞相的面子上,已封了他官職。」

  蕭何道:「老夫所薦,是因韓信確有經天緯地之才,大王為何放著高人不用,只封他治粟都尉?」漢王一聽,收起笑容,說:「丞相做事,向來穩重。為何今日一反常態,急急跑來為韓信說情要官?」

  蕭何道:「臣初會韓信,也不信他有什麼大才。攀談過後,方知此人高深莫測。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上知天象、下懂地理、坐讀兵法、心懷天下,所持之學,無人能及;各類兵書,了如指掌;天下局勢,洞若觀火。臣眼裡素來不揉沙粒,能與不能,一目了然。大王如欲成就大業,當用韓信為帥。」

  漢王擺手道:「三軍統帥,若授予他,豈不是招天下人笑話?」

  蕭何諫道:「如果想扳倒霸王,爭得天下,無韓信不可。」

  漢王沉思片刻,道:「丞相如此抬舉韓信,想必也有些本領。且擢升為副將,看他能否勝任。」蕭何鄭重地回答道:「軍中副將太多,韓信蓋世之才,可謂天下無雙。如大王想在漢中一直待下去,可不用韓信;大王如要得天下,那就請趕快重用韓信。不然,他早晚還會跑掉。」劉邦無奈地道:「好吧,就依你之見,讓他做個將軍。」

  蕭何堅持不讓道:「讓他做將軍,還是留不住他。」

  劉邦無可奈何地道:「那就拜他為大將吧!」

  蕭何方才滿意道:「大王英明!」

  劉邦讓蕭何馬上把韓信找來,蕭何卻勸阻道:「大王本來已經怠慢了他,現在又要草草封之,恐怕很難服眾。且拜將是件大事,非同兒戲。大王如欲真拜韓信為大將:一要擇取良辰吉日;二要沐浴齋戒;三要設壇具禮。如此行事,方可以鄭重其事地如願拜將。」劉邦只得應允,並選五日之後的吉日吉時,築壇於南鄭郊外拜將。

  劉邦擇日拜將的消息傳出後,軍中幾位將軍都頗為興奮,以為可能是自己。但到了拜大將時,大家見被拜者竟是韓信,頓時全都愣住了。

  拜將儀式結束後,劉邦即向韓信道:「丞相多次舉薦將軍,將軍定有好計,請將軍指教。」韓信謝過之後,即向劉邦詳細地分析了楚、漢雙方的條件,認為此時發兵東征,定能打敗項羽。

  韓信曾在項羽身邊就職,對項羽了如指掌,現在又來到劉邦軍中,可謂,知己知彼,其分析自然絲絲入扣,條條在理,劉邦越聽越興奮,甚至後悔沒能及早重用韓信。

  劉邦自得韓信這員大將後加緊訓練軍隊,操練兵法戰陣,時刻準備出漢中圖取天下。

  這一日,韓王韓成之子韓信(人稱韓王信,亦稱小韓信)聞得項羽吞併了韓地,且又誅殺了韓成,便欲為父報仇。於是,韓王信便遣使挑唆劉邦說:「項羽分封諸王者多居中原富裕之地,獨使大王西居南鄭。大王軍吏士卒皆為山東人,日夜思而望歸,集其鋒芒而用之,可建大功。希望大王早日率軍東進,以爭天下。」劉邦聽聞,一拍即合。於是便傳令各路兵馬,準備東進。

  蕭何聽令卻略有擔心,韓信任大將不過月余,也不知其排兵布陣會有幾何成熟。於是,先到丞相府料理完平常事務,即喚上韓信和七八個舍人,一起往城西營寨而來。將軍薛歐聞報,怎敢怠慢,急忙迎出營寨。叩拜過後,蕭何問道:「夏季將過,各營皆須核對人頭,預備秋天裝束。今天是第一天,故老夫親來。請薛將軍速把人數計點清楚,早些呈報來。」薛歐告道:「營中將卒合一起,不到三千一百人。」一邊說,一邊卻偷偷朝著韓信瞅了幾眼。蕭何裝作不見,責道:「營中人數,半個月計點一次,為何含糊不清?」薛歐忙回道:「隔幾天便有兵士逃亡,故今日不知到底有多少官兵在。」蕭何沉下臉來道:「依你說,報三千人如何?」薛歐賠笑道:「丞相莫急,請營中稍候,待下官令人去重新清點。」蕭何無奈,點頭答應,與韓信到寨內安坐。只聽鑼鼓聲響起,但見旗幡動,營中將卒齊聚到寨外場地上,列成一個方陣。等鑼聲停息,放眼望去,只見刀槍耀目,盔甲鮮明;端的軍容齊整。蕭何轉嗔為喜,夸道:「這軍馬倒也整治得有模有樣,足可派上用場。」薛歐頓時面露喜色,接話道:「可惜總憋在此處,無用武之地。」蕭何道:「養兵千日,用兵自在一時。」

  忽抬頭望天,道:「點清人數,須用多少時間?」薛歐道:「估摸著要半個時辰。」蕭何道:「老夫公務繁忙,豈能空等這許多時辰?」薛歐不敢作聲。

  此時,只見韓信站起身來,慢悠悠地說:「在下倒是有一個方法,即刻便能點出人數來。」蕭何道:「韓將軍有何方法快些講來。」

  韓信道:「在下此法,只需片刻之時,便能夠計算出全營人數來。」見薛歐瞪著自己,韓信又說:「煩請借令旗一用。」薛歐大惑不解,尋思道:「莫非真有奇招妙法?」便將令旗遞上。

  韓信回頭對蕭何說:「請丞相與薛將軍在此稍等。」手裡拿了令旗,大步走出營寨。

  韓信走到軍陣之前,擺動小旗,提高了嗓門,在那裡發號施令。軍陣隨了令旗,左右變動。蕭何心中也存疑惑,自語道:「卻是作怪!未見過如此點兵。莫非是故弄玄虛?」正胡想亂猜,片刻工夫,韓信已迴轉身來。來到面前,交上令旗,面朝蕭何說道:「回稟丞相,全營將士數目,已清點完畢。軍列之中,共計有三千零二十一人。算上薛將軍與兩員副將及在下,營中總共是三千零二十五人。」未及蕭何開腔,身後薛歐早已按捺不住,叫道:「神了!竟然分毫不差!」朝著韓信深施一拜,說:「公真神人也!薛某佩服之極。實不相瞞,初來漢中,全營尚有三千一百六十七人。逃跑及軍法處置了一百四十二人,剛好是三千零二十五人。適才丞相來營中詢問人數,我害怕大王知道逃亡了這麼多人追責,故而瞞報了。誰料丞相竟認起真來,只好靠拖延時間,以求矇混過關,卻被韓公撞破了。下官無話可說,先領罪了,甘願受丞相責罰。只是尚未明白,韓公用何方法片刻工夫,便已點清人數。」

  蕭何也覺得奇怪,便說:「果然是神奇。韓將軍何不將此法說明,也好讓我等開啟眼界。」韓信淡然一笑,說:「此法出於《孫子算經》,實無神秘之處。」蕭何道:「《孫子算經》老夫也曾閱過,內有一題,說是:『今有物不知其數,三三數之二,五五數之三,七七數之二,問物幾何?』難倒指的是這個麼?」

  韓信道:「丞相博才,令人欽佩。在下適才,只是將此題活用了一下而已。」

  蕭何欠欠身說:「願聞其詳。」韓信道:「在下以旗為令。

  旗向左,兵卒三人一排,向左齊跨兩步,未剩一人。旗向右,兵卒五人一排,向右齊跨兩步,獨留一人。旗向前,兵卒七人一排,向前齊跨兩步,最終余有四人。以三三餘數,乘以七十;五五餘數,乘以二十一;七七餘數,乘以十五;三者相加,即得八十一數。此與三、五、七之積尚差二十四。薛將軍稱,營中將卒不足一千一百人,可知不能超過一百〇五之二十九倍。若以一百〇五之二十九倍,再減去那所差的二十四,即可得出全營將卒數目。」

  一席話,把個薛歐聽得如墜雲霧,不知所以。蕭何在地上揀了根樹枝,在那裡比畫了片時,驀地立起身來,拍手大笑道:「此法果然奇妙!遊戲之術竟能演化為點兵之法,實是聞所未聞。將軍智慧,古來罕見,真乃漢王之福!」薛歐在一旁也道:「我雖未能聽懂,卻也知是妙絕之法,令人好生欽敬!」

  韓信卻不以為然地說:「本將點兵,不過多多益善爾!」

  蕭何見韓信練兵不過月余,已是軍容整齊,兵法嫻熟,且士氣旺盛,便向劉邦匯報說:「韓大將軍領王命演練三軍已畢,請大王降詔發兵東歸。」

  劉邦便問韓信:「我等待東歸,早已度日如年,渴盼很久,只是未知大將軍該如何進軍?」韓信見劉邦相問,便說:「臣將率兵攻雍地,先奪陳倉;再遣一勇將,出白水、拔西縣,與臣會合於雍縣。雍縣若定,再擇一良將,獨率一軍出隴西,伐北地、上邑,與臣會合於焉氏。照此計劃,不出一月,可盡得雍地。雍地既得,再圖塞、翟二國,則易如反掌。」

  劉邦說:「張良送我到南鄭前,曾暗囑我就國後燒毀棧道,以視無東歸之意。目前棧道殘破,出兵無路可行,何以伐雍?」

  韓信笑道:「可使老弱兵士明修棧道,假裝由漢中進兵關中;章邯聞之,必在此增兵布防。我卻另率大軍取南山小徑,日夜兼程,暗度陳倉。另派斥候、細作,假扮楚人,深入陳倉,在內接應,趁其不備攻取陳倉。陳倉得手,則雍地已無險可依,大王便可親率大軍由故道徐徐推進。」

  劉邦聞言大喜,欣慰地說:「我當初不顧生死,仗義伐秦,得以率先入關,赴義帝之約,當封王於關中。然項羽背信棄義,置我於漢中,實乃奇恥大辱。今大將軍肯為前鋒,寡人自當殿後,前呼後應,定成大事矣。」當下准奏,並連連稱:「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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