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入關受阻伐劉季
2024-09-29 11:53:57
作者: 朱宏
兩日之後,范增、英布率前軍已來到函谷關前,早見劉邦部將王吸立於關上,范增即命軍士大聲叫關。
王吸在門樓上答道:「我奉沛公將令把守此關,如無沛公軍令,任何兵馬皆不能放入!」
英布在關下也高聲叫道:「你我皆為楚軍,怎可如此相待?」
王吸又道:「我只知依令行事。英將軍莫要苦苦相逼,只要得沛公命令,我自然開關相迎。」
范增、英布二人聞聽王吸之言,便暗思道:此事非同小可,須得上將軍決策方可。於是,范增便一面令軍士後退數里安營紮寨,一面遣軍快馬稟報上將軍項羽。
其時,項羽正在後面催促大軍向西疾行,范增所遣軍使回報,劉邦麾下副將王吸率軍閉關不納之事。項羽聞聽之後,不覺怒火中燒,遂對身後眾將道:「我等皆為楚軍將士,捨生忘死,苦戰河北,殺王離、敗章邯,殲滅了秦軍勁旅,劉季方得輕鬆入關,不承想,他卻坐享其成,先取咸陽,逍遙自在。此前,楚懷王雖有『先入關者為王』之約在先,然劉季此時卻也不該閉關自守,更不該不容我等諸侯大軍入關!」眾諸侯及眾將聞聽後,也無不義憤填膺,項羽當即又傳令:范增引英布、蒲將軍等,明日引軍奪關!
翌日清晨,范增一聲令下,英布、蒲將軍二將率軍又至函谷關下,見王吸領著軍士,仍是緊閉關門,於是只得下令軍士向前急攻。
話說劉邦正在阿房宮逍遙快活,聞項羽領了諸侯軍馬正攻打函谷關,一時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幸虧張良從外面進來,獻計道:「項羽兵勢強大,又有各路諸侯相助,倘若交起手來,即便憑著函谷關險要,也無力抵擋。到時城破關陷,強弱眾寡立顯,難保不為其所虜。彭公若想擺脫窘境,當速傳令薛歐,開關出迎。
他如問起,便以『閉關守城,決非要拒諸侯軍馬,實為拒盜』回復。項羽遂了心愿,自當心緒好轉。他本性情中人,改日相會時,便再無意來問罪。」劉邦聽張良這般說,頓時恍然大悟,道:「先生所言極是。事既做差,若能彌補,也是不晚。」即於身邊取過符節,讓張良交給呂勝,著呂勝火速傳送到函谷關,令薛歐會同王吸,將城門開啟,迎接項羽和諸侯軍馬入關。待呂勝持節去了,劉邦又吩咐曹參,約束各營部曲,凡事慎行,不得胡為。自己則趁此最後的機會,在阿房宮再瀟灑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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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王吸的漢軍怎敵得過英布、蒲將軍屬下將士,不消一個時辰,函谷關便已告急,好在薛歐及時趕到,拿出沛公符節,令雙方停戰。王吸擦著一頭的汗水說:「薛將軍若再晚來一刻,函谷關便為英布、蒲將軍二人奪得。」
項羽此時已率後軍趕到,見函谷關大門已開,范增已與英布、蒲將軍等進入了關口,便與眾諸侯將領一同入得關來。項羽入了函谷關,仍是余怒未消,率軍抵達戲水後,方才令軍士在此安營紮寨。其時,劉邦駐軍灞上,兩軍相距僅四十餘里,可謂連營相望。
劉邦聞得項羽入關,且駐軍戲下,與灞上遙遙相望,便知其依舊心存問罪之意,說不定也會舉兵相攻,心中既急又懼,當即遣曹參為主將,樊噲、夏侯嬰各為副將,引軍前往灞地以東二十里,於灞東駐守,遇險好互為照應。三將領令去之後,劉邦又令灞上軍士嚴密防守,以防項羽問罪討伐。
劉邦部將曹無傷,素來英勇善戰,劉邦起兵於豐邑時,曾數立大功,時任軍中左司馬之職。當初,項羽與劉邦率軍戰於三川郡時,曹無傷因此領軍與項羽並肩戰鬥,且得以相識,曹無傷極佩服項羽作戰時的勇猛。此時,項羽率軍駐於戲水,便知其勢大超過劉邦,劉季終不能與之匹敵,心中遂暗想:沛公軍不過十萬,且弱不能戰,部下尚有許多軍士原為楚軍部卒;項羽大軍百萬,能攻善守,新破王離、章邯名將,引軍既已入關,又有十數路諸侯大軍相助。雙方若是交兵,沛公焉是項羽的對手。不若暗投項羽,約為內應,將來也不失封侯之位。想畢,私下便修書一封,遣心腹密送於項羽。
此時項羽大軍已至新豐鴻門紮營,范增便對項羽說:「劉季原為無賴之人,反覆無常,不僅貪戀財色,又有虎狼野心,從其借將軍與秦軍主力拼死決戰之際,自己繞道搶先入咸陽,便可知其吞併天下之心,期望將軍能早做應對之策。」項羽道:「此時,我既恨劉季先入為主,阻我入關,急欲討之,又念及往日並肩敵秦,不忍下手,因此不知如何教訓劉季,亞父可有良策?」
范增又說:「數日以來,我常聽聞,劉季居於山東時,貪於財貨,又好美色。而今入關,將財物皆盡造冊,婦女、人口等也歸於戶籍,又約束軍士,不犯黎民,足見其吞併之野心。我曾使人觀其面相,劉季之面,呈現龍虎之相,常有光環相繞,七彩紛雜,此決非人臣之氣。若不趁其尚未成器,便學始皇於江乘埋金、挖秦淮河,以泄王氣,則日後勢必為患!」
恰在此時,忽報劉邦軍中曹無傷遣使來到。項羽命入,其使將曹無傷書信交於項羽,又陳述曹無傷之意。
項羽觀書曹無傷密書,裡面說了劉邦許多的不堪,倒不在意,然得知劉邦欲稱王關中,又欲使秦王子嬰為相,再經范增在一旁慫恿,遂拍案罵道:「一區區泗水亭長,竟有如此野心!我當派軍討之。」言畢,即令英布、蒲將軍為先鋒,又對眾將道:「明日犒賞三軍,而後出兵灞上!」曹無傷軍使回漢營之時,項羽又讓其傳信於曹無傷,請其暗中接應。
項羽拿定主意,只等次日食罷早餐,齊集三軍人馬,合力攻打灞上,要擒劉季來問罪。眾將依令,分頭去準備。這可把左尹項伯驚出一身冷汗來。項羽在向諸將下達進討劉邦命令之後,便領著大小三軍為討伐的事宜忙碌,忽略了身邊坐立不安的叔父項伯。其時,項伯暗想:楚軍明日將攻劉邦,張良正在劉邦軍中。
我既為張良好友,焉能坐視不管,不如去喚他來降,免其遭毒手。
主意既定,便趁著夜色,獨自一人私離楚營,悄往灞上而來。
原來,當年項燕兵敗自殺,族中老小各奔東西,四散藏匿。
數年之後,項伯殺人犯了死罪,為避官府緝捕,隻身逃在下邳。
恰好那時,張良因謀刺秦始皇未遂,也躲在下邳避風。同是天涯淪落人,一旦相逢,便同病相憐。張良已落定腳跟多時,見項伯無處可去,二話沒說,便將他留下來。虧得張良相救,項伯方免了一劫。兩人曾經結伴同遊,自然熟識。項伯是極重義氣的人,得人活命之恩,豈能忘記?今見劉邦大難臨頭,張良隨其遭殃。
念起舊日情誼,項伯不免牽腸掛肚起來,暗自下決心:「好歹去通風報個信,帶他脫了險境,也不枉當初曾救我一場。」
項伯獨自一人趁著夜色,趕至劉邦大營,張良此時恰好巡視郡縣歸來,聽說項伯深夜來訪,料知必有大事,急忙整衣出迎。
當下,兩人相見禮畢,即引項伯入帳內,又見項伯示意,知其必有大事,忙屏退左右道:「已是夤夜,兄台到此必有賜教。」
項伯急道:「賢弟是否知道,今已是生死攸關了?」
張良聞言,大驚道:「兄台此言何指?」
項伯遂將項羽欲發兵討伐劉邦一事和盤托出,又道:「沛公據關塞道,以絕諸侯大軍入關,項羽及諸將無不憤慨,相約明日會攻灞上,以討沛公問罪。眾諸侯將領只怨劉季,賢弟切勿與之俱死。我念及賢弟昔時相救大恩,特來私告,請你與我同歸!」
張良道:「我受韓王之託隨從沛公入關,今沛公有難,我卻一走了之,那太不仗義了,不如實言相告後,再作決定。項公且在我帳中歇息片刻,容我稟告沛公,再來商議。」項伯見勸張良不住,一時又不便離去,只得在張良帳中等候。
其時,劉邦正要就寢,見張良急入帳來,便慌忙起身。張良急將項伯之言告知沛公。劉邦大為吃驚,說:「事情怎麼會這麼嚴重,那該怎麼辦呢?」
張良說:「是誰給您出的主意,讓派兵守關,擋項羽入關?」
沛公說:「一個淺陋小人勸我說:『守住函谷關,不要讓諸侯軍進來,您就可以占據整個秦地稱王了。』所以我聽了他的話。」張良說:「估計您的兵力敵得過項王嗎?」
沛公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說:「當然敵不過,那怎麼避敵呢?」
張良說:「項伯方才言項羽明日來灞上討伐,要我舍主公而去,我心中不忍,才來相告主公。今項伯尚在我張良帳中。為今之計,請主公往見項伯,言主公不敢背叛項羽。若得項伯信任,力勸其侄罷兵,則大事即可成矣。」
沛公說:「您怎麼跟項伯這麼有交情呢?」
張良說:「秦未亡的時候,我們就有交往,項伯殺了人,我使他免了死罪。如今情況危急,幸好他來告訴我。」
沛公說:「你們兩人誰的年齡大?」張良說:「他比我大。」
沛公說:「您替我請他進來,我要像對待兄長一樣侍奉他。」
張良出去請項伯進來與沛公相見,沛公捧著酒杯,向項伯獻酒祝壽,並說:「我進駐函谷關以後,秋毫無犯,若說我登記官民戶籍,查封各類倉庫,收繳財貨,也只是為了等項將軍到來啊!
我之所以派將守關,是為了防賊防盜防小偷啊!真沒有別的意思。
希望您無論如何轉告項將軍,我們日夜盼著項將軍到來啊!絕不敢忘恩負義謀反啊!」
項伯見劉邦說得如此懇且,便信以為真,心想:說得也是,劉季所做並無大錯,只怪項羽多疑。便說:「吾已知此事錯怪了沛公。待會兒回去,自當將實情說給項將軍聽。讓他收回成命,使兩家重歸於好。」劉邦聽了,轉憂為喜,道:「此事全仰仗項公從中撮合。」只顧把酒來敬。三巡過罷,問起家常及子女,項伯道:「吾早年東奔西走,未曾多生養子嗣。如今膝下唯有一個兒子,名項猷,年方十六歲,尚未婚配。」
劉邦忙接口道:「劉季卻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兒。幼子尚且年少,倒是這女兒今年已一十三歲,長得乖巧伶俐,招人喜歡。
項公若不嫌棄,某願將小女配與公子為妻,不知意下如何?」
項伯忙推辭說:「兩軍正對立,勢若水火,於此時談婚論嫁,似乎不妥。只恐惹他人猜疑,實不敢奉命。」張良過來道:「兄長此言差矣!兩家雖起爭端,早晚自會平息。畢竟劉、項曾結拜做兄弟,情誼尚在,又一起受命共同伐秦。如今兵入咸陽,天下已定。兄長之子與沛公之女,年齡相當,正般配結為婚姻,為何尋辭推託?」
項伯尋思:劉季儀表非凡,不是尋常之人,將來必成大事,攀了這門親家,子孫今後也跟著顯貴,便答應了。劉邦大喜,忙起身敬項伯酒。張良道:「話既說好,須有個禮數。」項伯隨即應承,起身離座,與劉邦一道行了禮。返回席上,又吃了一爵酒,項伯道:「時辰已晚,正事要緊。但願項將軍能聽我解釋,罷了刀兵。」告辭要走。
劉邦說:「倘若能使項將軍回心轉意,再造之恩,不敢忘也!」與張良一齊將項伯送到轅門外。項伯正要上馬,忽回頭道:「項將軍若回心轉意,明天您可千萬要早點來向項將軍道歉。免得我們親家不成,反成仇家!」劉邦一面點頭允諾,一面喚來夏侯嬰,讓其帶十來騎沿途護送。項伯急急上了馬,十來騎身後相隨,朝鴻門而去。
項伯回到楚營,見項羽尚未安歇,即將約見劉邦之事告知項羽,並把沛公的話也一一做了匯報。接著又說:「吾以叔父之身份,請賢侄三思,如果不是沛公先攻破關中,您怎麼能如此輕鬆就進關呢?如今人家有大功反而要攻打人家,此乃不義之舉,也是不符合道理的,不如就此好好對待他,以示將軍大度寬容的胸懷。」項王見叔父說得合情合理,火氣當即消掉大半,自然也不便回絕,就答應等與亞父商量了以後再定。
片刻後,范增已趕來。見項羽要廢棄討伐劉邦的念頭,大驚,道:「劉季未得楚懷王允許,便擅作主張,私與關中父老約法三章。不是收買人心又是什麼?老夫說他有謀奪天下之心,決非憑空臆斷,實是事出有因。今若不取,日後定要悔恨。」
項羽卻說:「劉季似無大罪。曹無傷信中所說,也不知是真是假。若以此討伐,恐惹諸侯恥笑。」范增知劉邦已得了消息,不禁暗嘆了口氣,道:「如今已泄露了機密,他那裡必做準備。
若再發兵去攻打,難保不吃虧。只是此人不除,終將成大患。」
項羽想:此人是我叔父項伯,怎會背反我。便說:「時下尚未見他有反心,如何殺得?」范增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老夫想了三條計策,只需依了去做,除掉劉季,易如反掌。」
項羽聞言,便問:「是哪三條計?」范增道:「先修一封書信,連夜送往霸上,請劉季明日來鴻門赴宴。他若不敢來,便是心虛,捉住了話柄,就可發兵去攻打。」見項羽不語,范增接著又說道:「劉季若趕來赴宴,將軍只管問他,為何擅自放了秦王子嬰,又做主亂改秦法?他如答不上來,推出去斬了,沒人能護得。」
項羽點頭說:「確是好計!」范增又道:「如這二計不成,便著一人於席間用大杯勸劉季喝酒。他乃客人,且素來好酒,怎會推卻?一旦醉後失態,少不得胡言亂語。到時責他個不敬之罪,就宴席上將他殺了。諸侯若知,也不會怪怨將軍。」項羽聽罷,說:「就依亞父計策。」隨即寫好書信,喚了一個伶俐的校尉,去灞上投書。項伯在一旁不好再說什麼。范增見項羽採納了他的計策,便道:「時辰已晚,老夫也該去睡了。」辭了項家叔侄,回帳歇息。
項羽於是收回了兵擊灞上的陳令。對項伯道:「天色已晚,權且安歇,待明日劉邦來時,看他如何謝罪再說。」
項羽回至內帳時,虞姬也尚未安歇。是時,項羽因聞聽了項伯、亞父兩種截然不同的道理,心中頗為煩亂,故無絲毫睡意,在帳內來回踱步,心中仍在思量,明日劉邦如來赴宴,自己該如何辦。曹無傷之密報,范增之態度,叔父項伯之建議,究竟該作何決心,一時讓項羽拿不定主意。
虞姬見項羽神情不安,便關心地詢問道:「天色已晚,將軍又有何難事?」項羽見虞姬相問,遂又痛罵劉邦道:「並非別事,乃是劉季這無賴小子,攪得我心神不寧!」
虞姬來到項羽身邊,扶著項羽,復又問道:「劉邦如何讓將軍如此焦慮?」項羽將前事一一向虞姬道來。虞姬聞後,對項羽道:「將軍與劉季也算是結義兄弟。劉邦為人,將軍自是清楚,而今為誅滅秦暴,共同抗敵,您與劉季均為主要力量。目前將軍實力遠遠勝於劉季,故其也未敢與將軍直面作對。今將軍只想早日進入關中,但要創立大業,一展宏圖抱負,理應仁義待人,以服天下人心。劉邦既答應明日來見將軍,將軍如於營中殺之,也將留不義之名於天下。莫如先觀其言行,做好準備,再做決定。
望將軍能以仁義賢明,贏得天下人之擁戴與追隨。」項羽聞聽虞姬之言,頗覺有理,翌日該將如何處置劉邦,心中也有了底數,於是這才入帳踏實安歇。
翌日清晨,項羽即又傳令各部,暫停攻伐灞上,加強本營防備。
是時,劉邦既與項伯有約,又收到了項羽的赴宴邀請,則與張良,領著樊噲、夏侯嬰、紀信、靳強四將,及百餘騎扈從前往鴻門,以向項羽與各路諸侯謝罪。
行到半道,劉邦心裡仍舊發虛,便又問張良:「如項羽刁難於我,怎麼應對才好?」張良回答:「沛公且放寬心,如項羽拿先入為主咸陽來責備,只需將秋毫無犯、造冊入庫迎候項公的那些話回復他。項羽尋不著話柄,所存芥蒂自然消解。」劉邦聽了,內心稍安。
三 十 七 、 項 羽 設 下 『「鴻 門 宴 』」
鴻雁川離灞上也就四十來里地,因為山北地勢偏低,經連年雨水沖刷,淌出一路溝壑,恰如鴻溝;最北端,深溝與兩邊的沿壁形狀勝似一門,所以被人稱作「鴻門」。
劉邦一行剛入得「門」來,正往前走,忽見前面塵土飛揚,馬蹄聲響處,旗幡招展。打眼細望,一彪人馬已迎面過來,為首一員楚將,金盔金甲,手提大斧,正是當陽君英布。其來到面前,高聲道:「奉項王之命,特來迎接沛公。」然後翻身下馬,插鉞在地,抱拳道:「英布這廂有禮!」
劉邦忙也下得馬來,躬身拜道:「當陽君親來迎接,劉季如何敢當?」英布道:「沛公乃當世英雄,怎能不敬?」
劉邦又道:「收復豐邑之恩,劉季尚未忘卻。」英布道:「舊事莫提。項王已設下酒宴,專等沛公前來。」劉邦謝過,都上了馬,一起往鴻門項羽營帳中去。
劉邦一行抵達鴻門項羽營帳之時,項羽早已聞報,遂命人悉數帶入。劉邦見到項羽,當即匍匐於地,既顯得十分謙卑,又顯得很委屈,道:「罪臣劉季前來拜見上將軍。」
項羽見劉邦果然如項伯所言,甚有悔意,又見其頗為真誠,心中竊喜,便大度地將劉邦攙起道:「兄台如此大禮,愚弟安敢接受?」
劉邦順勢起身坐下,道:「劉季與上將軍受楚懷王令,同心協力消滅暴秦。上將軍戰於河北,劉季則戰於河南。不承想,罪臣竟得以僥倖先上將軍一步破秦入關,並與上將軍再見於此。劉季自率軍入關後,即下令封存庫府,秋毫無犯,單等上將軍前來,以共圖國之大事。豈料,小人從中作梗,惡意中傷,造謠生事,以致上將軍與劉季產生隔閡。其實,此不過是小人藉機離間你我兄弟之情,從中獲益罷了,但卻使我深感痛心!」
項羽見劉邦如此誠惶誠恐,覺得於心不忍,當即坦誠說:「此乃你軍中左司馬曹無傷所言。不然,在下何以能夠得知?」直到這時,沛公方知道自己軍中出了內奸曹無傷,心驚肉跳,立刻假裝飲酒遮掩過去,假裝不經意地問:「他都對上將軍說了些什麼?」
項羽實話實說道:「他聲稱你欲在關中稱王,並任子嬰為相。」
沛公聞聽之下,更驚懼得汗流浹背,急又離座拜伏於地道:「上將軍明察,今秦王子嬰已被禁於宮中,庫府財物也分文未取,咸陽軍民對此皆有目共睹,並非劉季在此妄言謬說。望將軍明察。」
項羽再次將劉邦扶起,又說:「曹無傷之言無傷大雅,此等非議,在下可聽亦可不聽,其分寸自有我來把握,甚望兄台勿為其憂。」言畢,當即命人設宴,邀劉邦、張良入席同飲。而樊噲、夏侯嬰、紀信、靳強四將則候於軍門之外。
項羽請劉邦、張良分賓主相向而坐:項羽、項伯為主人,東向而坐;范增年齡居長,南向坐,為尊位;劉邦則北向坐,為賓位;張良西向坐,為末位,楚將英布、蒲將軍等諸將也皆在座陪飲。
席間,劉邦先起身敬項羽道:「今能滅秦,皆賴將軍神威!
若無將軍河北之功,劉季何以能順利進得關來?」說了許多好話。
項羽聽了,怎不喜歡,便說:「兄長如何謙遜起來?能有今日局勢,兄長功勞自是不小。」說說笑笑,甚是融洽。兩人共敘結拜之誼,言語親密;互道別後之情,頻頻舉爵。范增見項羽與劉邦談笑風生,那項羽早被劉邦的甜言蜜語所迷惑,絲毫沒有問罪劉邦之意,於是急得三番五次舉起胸前所佩玉玦,示意項羽已到動手之際。其實,項羽對亞父的暗示,早看在眼裡,只裝看不見。范增接連舉了五次,仍不見項羽理睬,不禁焦躁起來。看見陳平在身後候著,便吩咐他上前為眾人斟酒。此前已交代過,陳平豈能不領會,便執了酒樽,過來斟酒。陳平不僅滿腹經綸,且是個極乖覺的人。今見項羽被那劉邦話語打動,早已沒了想殺他的念頭;又見劉邦生得隆準美髯,相貌堂堂,酒席之上,舉止落落大方,甚為驚訝;暗思道:觀此人有龍鳳之姿,日月之表,甚具帝王之相。若盲目順從,設計害他,豈不逆天?心下盤算,便有了新的主意,人到劉邦座前敬酒,有意點到為止。劉邦偷眼看時,那酒只斟了個小半盞,心裡已明白:喝完快走之意。那酒行到項羽面前,項羽卻道:「今日歡聚,須喝個足!」要滿盞。陳平暗想:此倒是順天意。便滿滿把酒斟上。喝過三巡,項羽還嫌杯小,索性讓陳平換了大觥來飲。范增便知陳平這酒也白倒了。
當下,范增見項羽絲毫無擒拿劉邦問罪之意,並且與劉邦連連把盞,不得不起身向帳外走去。
范增來到帳外,項莊正在外面候著,見范增出來,忙迎上前問:「怎不見上將軍下令?」范增嘆道:「老夫處心積慮,設下好局來除劉季。怎奈上將軍宅心仁厚,不忍下手。上將軍素無心計,且為人過於心軟,怎比得上劉季奸猾無恥。今又被劉季花言巧語蒙蔽,不忍下手殺之。那劉季面似敦厚,實則是個老謀深算、居心叵測之人;今若不除,你等日後必為他所擒!」項莊問:「當下,此事該如何辦?」
范增面授機宜道:「今若放他歸去,以後將再無機會。將軍如有膽魄,可進帳借獻酒之機,請以舞劍,趁機將劉季斬殺於坐,便是大功告成。此番若是不殺劉季,他將來不會放過我們,我們也將為其俘虜。」項莊又道:「恐上將軍不肯。」
范增道:「一切有老夫來擔待。如有追究,與你無干。」
項莊乃項羽堂兄之子,對項羽極為忠誠,自是明白昨日商議暗殺劉邦之事,故聽從范增所言,即挾劍入帳。
項莊進了軍帳,即向劉邦敬酒。待敬酒已畢,項莊便道:「今暴秦已滅,實是可喜可賀。且今上將軍與沛公在此飲酒,軍中無以為樂,末將素敬沛公,願獻劍舞,以助雅興!」
項羽當即鼓掌贊道:「如此甚好,彩!」
項莊得令,遂拔出隨身所佩寶劍,當即作了一個立勢,而後便舞起劍來:金雞獨立見招式,望月回頭含殺氣,龍游虎步輕如風,驟如電閃現武藝。那靈活的身手,高強的武藝,令帳中諸人,看得屏聲靜氣,皆忘記了飲酒。項莊在舞到八個回合之後,便借一起一落間,移步靠近劉邦,劍鋒直逼沛公項下。
劉邦正在靜坐以觀,突見項莊劍尖頻頻逼至頸下,以為項莊舞得高興,當下也不以為意,只是身子略為傾後躲避。孰料,一連三次皆是如此,且越逼越緊,劉邦不免心慌,只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後躲。一旁張良把眼來看時,只見項莊那劍舞得花哨;劍隨步走,卻只望劉邦座前來。張良吃了一驚,又偷眼反觀范增,當下便知其意,於是急斜眼來瞟項伯。項伯早已知會,站起身來道:「一人舞劍,總不好看。須有人與你同舞,方覺有趣。」掣寶劍出鞘,在筵前與項莊對舞起來。眾人座席上,皆抬眼來瞧,見二人舞來,果然好看,都喝起「彩」來。項伯乃響應張良示意之舉,因此與項莊對手劍舞,以身掩護劉邦。
十幾個回合下來,因為項伯橫插一槓,項莊找不到機會對劉邦下手,心中著急,卻也無可奈何。
那座中的張良早已看得心驚肉跳,且知帳外一定埋伏了眾多刀斧手,危急迫在眉睫,於是急忙起身出帳,徑至軍門,找到樊噲。樊噲一見張良急來,情知有變,便急切相問:「帳中之事如何?」
張良急道:「我看甚是危急!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帳外甲士俱伏,沛公恐難脫身!」
樊噲聞聽便急道:「既如此,主公危急,待我前去衛護,與主公同命!」言畢,即跨步疾闖中軍大帳。
樊噲獨自左手執盾右手挾劍,闖到中軍大帳前,帳前左右衛士急忙交戈阻攔,不欲使之入帳。樊噲執盾側身以撞,左右衛士皆倒伏於地,樊噲遂得入帳。當下,樊噲分開帳帷,怒髮衝冠,咬牙切齒地怒視座中項羽。
眾人正津津有味地欣賞項莊與項伯的雙人劍舞,猛見不速之客闖入,不禁面面相覷。項羽見一粗莽漢子,手執盾劍突入帳中,遂按劍前傾起身,厲聲喝問:「來者何人?」
張良在後急答道:「他乃沛公身邊的驂乘,名叫樊噲。」
項羽見樊噲長得生猛,便有三分喜歡,口中夸道:「素有耳聞,真壯士也!」又問:「何事亂闖大帳?」樊噲道:「將軍為慶賀滅秦,在鴻門設下筵宴,款待沛公。聽聞營中,不分大小,皆能賜給酒食吃。唯獨末將與隨來之人,從清晨起到晌午,至今未曾粘得一粒米,喝得一滴水,怎不饑渴?實是忍不得,冒昧闖入,來討些東西飽肚。」
項羽笑道:「卻也在理。」命左右端上一罈子酒來,說:「請壯士滿飲!」樊噲便將器械放在地上,雙手捧著酒罈,一飲而盡。
眾人皆驚。項羽大喜,吩咐再賜他一副豬肘。說來也巧,此宴席本就是臨時起意,那范增原計劃喝爵酒,制服了劉季就散席,因此沒多少準備,此時,去哪裡再尋了熟豬肘子來?沒奈何,胡亂去弄了只生豬蹄膀來,拎到樊噲面前。樊噲也不挑剔,二話不說,就把那隻生豬蹄膀接在手裡,蹲下身來,擱在盾牌上面,用劍割成一片片,放在嘴裡大口嚼了起來。眾人見他毫無顧忌,竟在大庭廣眾之下生啖起豬肉來,沒一個不驚駭!
樊噲吞咽完吃食,竟是旁若無人,神態自若。此時,帳內鴉雀無聲,項莊與項伯兩人的雙人劍舞也早停下。項羽心中自是稱奇,又大聲問道:「壯士,尚能再飲否?」
樊噲答道:「臣死且不懼,酒又何足道哉!試想,秦以虎狼之心,暴虐天下,殺人唯恐不盡,刑人唯恐不重,故天下人皆爭而叛之。楚懷王曾與眾將相約:『先入咸陽者為王。』今沛公親冒矢石,率眾先破秦而入咸陽,秋毫無犯,封閉宮室,駐軍灞上,以待上將軍與眾諸侯前來。之所以遣將守關,乃是因為防備盜賊出入,並無阻擋將軍之意。如今,沛公勞苦功高,未聞有封公賜侯之賞,卻有責罰問罪之意,乃是上將軍聽信了小人讒言,欲誅有功之人矣。如此做法,簡直是步暴秦之後塵哪!樊噲深為將軍的做法感到羞恥!樊噲不怕死,擅闖大帳,只為沛公鳴冤叫屈,如果違反了貴軍的軍令,任憑上將軍發落,萬死不辭!」
項羽聞聽,竟一時無言以對,只得說道:「本將軍並無意治罪壯士,且請坐下繼續飲酒。」樊噲謝過,遂在張良一旁蹲下。
眾人見樊噲蹲下,又互敬喝了幾大觥,項羽貪杯,早有了七八分醉意。范增因數計皆已泡湯,說不出有多鬱憤,且坐不住,離了席自到帳後生悶氣。張良見了,立刻目視劉邦,劉邦會意,便起身告眾人說:「今蒙上將軍盛情款待,劉季多吃了幾盞。且到後面方便一二,少頃即來。」離座時朝樊噲使了個眼色。樊噲會意,也忙推說要去上廁,急跟在劉邦身後同出帳來。
劉邦與樊噲一同行至軍門時,夏侯嬰、紀信、靳強三將接著。
劉邦說道:「我們走出大帳,未及辭行,現要離去,不知如何是好?」
樊噲則急道:「以在下觀之,項將軍身邊皆有人慾加害沛公,帳外隱處也充滿殺氣。如今,人家為刀和砧板,我等則為砧上魚肉,如不早走,恐有不測。且古人云:『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今如何還能顧及得到告辭之事?再說,主公賠罪已畢,還是速回灞上為安。」
項羽見劉邦出帳許久不歸,即遣都尉陳平前往尋找。陳平尋到軍門,看見劉邦,便對其說:「上將軍恐沛公酒醉,特遣在下前來請安。若是無事,還請還席共飲。」
未待劉邦開口,張良接了話頭說:「沛公來時備了些禮,適才慌張未曾思量拿出敬獻。現已風平浪靜,兩廂歡悅,卻好記起,便抽空來取。」陳平笑道:「既如此,只管慢慢整理。待項將軍清醒了,再去敬獻不遲。」便轉身回去了。
張良回頭忙對劉邦說:「此地不宜久留。今趁項將軍酒醉,可帶了人馬儘快走脫。」劉邦道:「樊噲也如此說。不如眾人一齊走吧。」
張良卻道:「吾當單獨留下。待會兒項將軍醒來,如問起,須有人應對。」劉邦道:「軍師一個人留在這裡,豈能讓劉某放心?」
張良道:「不妨事,良自有脫身之策。只是不知主公此來帶有何禮?如有,可交在下代為獻之。」
劉邦道:「吾走時倉促,未曾多帶。只持白璧一雙,欲獻於項將軍;玉斗一雙,欲獻於亞父,適逢其怒,故未及獻。請公代我奉上。」
張良道:「如此甚好。沛公可速去,休要把時間耽擱了。」
卻聽靳強上前道:「鴻門離灞上,相去足有四十里。如走原路,耗費時間。末將熟悉此處地理,知有一條小路,可從酈山下去,再取道芷陽,一路間行,能一直通到灞上。若從此間走,也就二十里路。」
夏侯嬰道:「如此就要棄了車仗。」樊噲道:「顧他不得了。」劉邦道:「既然商議定了,事不宜遲。軍師可估摸著我等已返回軍中,再入帳將禮物獻出。」張良點頭允諾,從夏侯嬰手裡將兩件器物接了去。劉邦便獨自乘馬,留下車仗扈從在原地不動,樊噲、夏侯嬰、紀信、靳強四人,都執劍持盾步行跟隨在後,尋著那條小路,急忙朝灞上方向疾走。先由小道而入驪山,又由驪山進至芷陽,再由芷陽小路倉皇逃回灞上。其時,項羽仍在大帳中與諸公飲酒不止,無所留意,竟使劉邦安然遁去。
張良有意於帳外轉了一圈,揣度劉邦與樊噲等人大約已返歸灞上,便懷揣了白璧、玉斗兩般器物,折回大帳來。卻見范增低著個頭,從帷帳後面進來。宴席之上,少了幾個人,頗為空落。
項羽早已酒醒,見張良走進帳來,便問:「怎不見沛公歸席?」
張良欠身道:「沛公不勝酒力,唯恐在眾人面前出醜,不敢來辭行。今先讓良奉白璧一雙,獻與將軍;另奉玉斗一雙,送與范老將軍,權作賀禮進獻。」
項羽問:「沛公此時在哪裡?」張良道:「沛公多喝了幾爵酒,恐失態遭將軍責難,先脫身去了。看光景,大概已回灞上。」
范增冷笑道:「劉季於宴席之上不辭而別,分明是做事心虛。只怕早有預謀,你卻在這裡替他掩飾。」項羽作色道:「亞父說得極是,你尚有何話說?」張良道:「素聞上將軍與沛公有歃血之盟,當然不肯加害,此天下所共知。張良乃一介書生,今雖暫隨了沛公,終歸是韓王屬下。為何不顧體面,要替他遮掩?上將軍為人磊落,威震天下,殺一沛公,實易如反掌。何須擺設筵宴,要弄這等排場?反使諸侯猜測,上將軍似懼怕沛公,又不肯明對,卻耍詭計,要騙到鴻門來加害。如此做法,即便得了天下,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豈是大丈夫所為?沛公今返歸,一則為避不測,二則要去咸陽宮中取傳國玉璽,好拿來獻給上將軍。有此誠意,上將軍當不該計較辭與不辭了吧!」
項羽聽了,果然轉嗔為喜,說:「先前那些事早已化解。如何擱在心上,自我驚嚇?」張良道:「上將軍尚能顧及當年情分,自不會生什麼歹念。只是身邊有人容他不得,非欲除之而後快。
上將軍若不信,可問范老將軍刀斧手埋伏在哪裡。」項羽不吱聲,擺了擺手。項莊只得喝令帳外隱處的刀斧手都退去。
張良於是上前一步,獻上那雙白璧。項羽定睛觀看,一對玉器端的精緻:細膩溫潤,晶瑩剔透,似羊脂雪白,無半點瑕疵。
一時愛不釋手,擱在案上把玩起來。張良又取出那對和田玉斗,來到范增座前,恭恭敬敬地呈獻了上去。范增伸手接過來,看了兩眼,嘴裡不停地嘟囔著什麼。忽地將器物丟在案前,拔出劍來,「叮噹」幾聲,斷成幾截。項羽大驚,卻待問時,只見范增立起身來,長嘆一聲:「唉!豎子不足與謀。」見項羽不作聲,便離了座,再道:「天下尚且要隨了他人去,老夫收這玩物來何用!」
出得帳來,見項莊尚站在外面,不禁仰天慨嘆道:「此乃天意,非老夫無能!日後與項將軍爭天下者,必是劉季也。今日縱虎歸山,將來保不定要為其所擒也。」隨即拂袖離去。張良見在楚營諸事已畢,方才與項羽等一一作別,並帶著劉邦的百餘隨從,徑直仍由原路返回灞上。
劉邦回至大營後,當即命樊噲帶刀斧手將曹無傷斬首,將其首級懸掛於轅門之上,以儆效尤。
待項羽回至中軍大帳後,虞姬忙上前詢問:「夫君是如何處置劉季的?」項羽神情有些木然,落座之後說道:「並未有任何處置。」虞姬先說:「那就好,免起紛爭。」後又不解地問道:「那劉季人呢?」
項羽答道:「已回灞上大營去了。」
虞姬又問:「夫君可曾相送?」
項羽說:「劉季借如廁之機,悄悄溜回營中,走前竟連個招呼都未打,真乃小家子氣也!」
虞姬聞言,心不由地沉了下來,還是寬慰夫君說:「劉季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番受邀來營,明為謝罪,實為權宜之計。既光明正大而來,就不該不辭而別,如此,正說明其早已心懷鬼胎。還是夫君光明磊落,不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望將軍此後對其多加防範,不要受其蒙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