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居中調停司馬欣

  其時，自感勝券在握的項羽，正厲兵秣馬，整頓軍卒，欲與章邯決一死戰，忽報章邯遣軍侯始成入營請降。項羽閱畢降書，不禁拍案而起，怒斥始成道：「爾有幾個腦袋？竟敢來投書乞降，難道不知章邯小兒，殺我叔父，折我軍威，此仇不共戴天。

  如今竟還約法三章，取關中還要封其為王，真是恬不知恥，我焉能允諾？」

  始成見項羽發怒，唯恐自己腦袋搬家，只得一言不發，退至一側。

  此時范增急入帳，請項羽移步帳外，進言道：「務請將軍冷靜，那章邯軍雖敗，尚有二十萬眾。如回絕其降書，則使其抱定向死而生之決心，負隅頑抗。如此，決戰非十天半月得息，而討伐關中，已迫在眉睫，刻不容緩。望將軍以大局為重，拋開個人恩怨，三思而後行。」

  項羽抬眼見遠山起伏，天廣地闊，心胸已然舒展，便覺得范增言之有理，遂返回帳中對始成道：「爾可回去，告訴章邯，速速來降，我雖撇開家仇以大局為重，但想約法三章，制約於我，卻是痴心妄想。」直說得始成唯唯諾諾而返。

  始成返回營中之時，章邯正與司馬欣、董翳等諸將商議歸降之約法三章事宜，聞聽始成報告，項羽雖願章邯受降，但約法三章免談之回復。副將董翳還沒等始成說完，便拍案而起說道：「在下早就有言在先，若三章約法不允，我懇請將軍整軍決戰，我等願拼死一搏。」章邯也知，那三章約法不允求降即成泡影。於是，只得重振精神，令章平、姚中等將，率軍堅守三戶津渡口，又令司馬仁等將領軍嚴守迂水，以防楚軍前來進攻。

  項羽見始成去了數日竟無回音，便知章邯之意，於是便令蒲將軍率軍渡過漳水，再派項聲、鍾離昧各率一軍，左右翼相助，互為掎角。蒲將軍一聲令下：「渡河破秦！」但見漳河中的楚軍之船百舸爭流，劈波斬浪駛向北岸。蒲將軍跨馬手執雙月牙戟，第一個離船躍上岸頭，領軍直衝入秦軍陣中，揮動手中的雙月牙戟，左右開弓，一陣猛砍，所到之處，皆是顱腦開花。項聲、鍾離昧也兵分兩路，互為掎角，鉗制衝擊，左右夾攻。秦將姚中哪裡受得了三面受敵，不僅自己肩背挨了蒲將軍一戟，其下屬各部，皆被項聲、鍾離昧衝散，潰不成軍，大敗而走。虧得秦將章平急領大軍來救，才稍稍穩住陣腳，正要對楚軍反擊之時，不承想，項羽領楚軍前來相助，秦軍皆因軍中缺糧，食不果腹而盡顯疲憊之態，漸漸抵擋不住，由是大敗，丟下無數死傷，遁逃而去。

  蒲將軍揮師追至迂水邊時，正趕上秦將司馬仁也領軍來救。

  一個使雙月牙戟，一個使槍，一場惡戰在所難免。蒲將軍揮動雙月牙戟猛砍，而司馬仁舉槍猛刺，差點刺中蒲將軍鎧甲上的「護心鏡」，蒲將軍手執雙月牙戟左手一戟打偏，沒打到司馬仁，右手卻擊中了司馬仁身下的坐騎。那畜生被「月牙戟」的彎刃割傷受驚，竟長嘶一聲，騰起前蹄，將司馬仁一下子掀翻在地。楚軍見秦軍主將跌落下馬，於是乘勢掩殺過去，直殺得秦軍四散奔走。

  若不是司馬仁的副將眼明手快，迅疾將其救起，司馬仁差一點就做了楚軍的俘虜。章邯聞得三位主將俱敗，親自率領大軍趕來營救，將出戰的秦軍接回大營。章邯見楚軍勢大，不敢輕舉妄動。

  

  項羽聞得蒲將軍得勝，遂率後軍，約會各路諸侯，一同由三戶津過河，來到迂水邊紮營。連勝兩戰的蒲將軍一回到大營，便向項羽建議道：「時下秦軍已無心戀戰，我軍如乘勝追擊，便可一舉攻破秦軍大營。」項羽聞言，也有同感，贊曰：「彩！」

  章邯收拾敗軍回到大營後，知形勢危急，立刻升帳與眾將商議，不待眾將坐定，便急迫地說：「項羽率軍渡過漳水，屢屢進逼，離我大營已是近在咫尺，無非脅迫我主動乞降。我若畏懼，不敢出戰，則為天下之人恥笑；我若率軍與之決戰，勢必兩敗俱傷，但總比做縮頭烏龜要強，大丈夫寧可站著死，也決不跪著生。」章邯說完，環顧眾將，但見眾將皆點頭稱：「諾！」唯司馬欣沉默不語。

  翌日，項羽果然領軍前來挑戰，章邯率軍衝出營寨，列陣相迎，兩軍於迂水前開闊平坦的河灘上擺開陣勢。一邊，項羽跨騎烏騅馬立于帥旗之下，左有英布，手執戰斧，右有蒲將軍，手執雙月牙戟，十六路諸侯也分於兩邊排列；一邊，章邯居中，章平、姚印並關中諸將皆騎於馬上，一字排開，司馬欣、董翳各率領本部人馬分列兩旁。待三通鼓聲響過，項羽與章邯各自揮動令旗，兩軍將士即按令旗指揮，或聚合，或散開，或前進，或後退，不多時兩軍相接，在迂水河邊戰成一團，殺到中午時分，這時天空陰雲密布，天昏地暗，雷聲陣陣，暴雨將至。兩軍卻是勢均力敵，不分勝負，死傷軍士的鮮血已將迂河水染紅。其時，十六路諸侯軍也來助戰，楚軍這邊的兵馬陡然升至四十餘萬，雙倍於秦軍，聲威自是更勝一籌，令章邯猝不及防。眾秦軍眼見自身勢弱，已呈劣勢無疑，於是軍心動搖，漸漸抵擋不住，大敗而退。

  待秦軍全部敗退回營，章邯急忙清點人馬，損兵折將數萬之眾，傷者更是不計其數，不禁仰天長嘆道：「我自奉詔出關以來，一路征剿盜賊，建功無數，誰曾想，如今卻一敗再敗，被項羽之軍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困於此間，進退兩難，連繳械投降也遭拒，如此還有何顏面立於世間，莫如以死了卻此生，省得那趙高時時惦記！」言畢，欲拔劍自刎。

  一旁註視良久的司馬欣，見狀忙急喊：「且慢，請將軍住手！」上去奪下寶劍，勸慰道：「將軍莫要如此草率！事未到決絕，將軍何取這下下之策。欣雖不才，願隻身再入楚營，面見項羽，敢叫他整軍列隊迎將軍歸降，且奉將軍亦如上賓。」章邯聞言，雖難以置信，但無路可走，也只得應允。當晚，便派軍卒護送司馬欣往楚營而去。

  這一日晚餐過後，項羽查哨歸來，剛剛入得軍帳，便聞報秦長史司馬欣來到。項羽聽說來者為司馬欣，心中不免又驚又喜。

  原來，司馬欣與項梁、曹咎皆是故友，近年間，雖因戰事頻仍，難有交往，但書信往來未斷，情義更見深厚。當初，項梁、項羽因事被囿於櫟陽大牢，時司馬欣正在櫟陽任獄掾職，與項梁、項羽並不相識。後來，項梁致書於蘄縣獄掾、好友曹咎。曹咎原為項梁乳母之子，從小一併長大，相交自是深厚。曹咎得書之後，急忙又致信司馬欣，請其從中斡旋營救，司馬欣不吝重金上下打點，方使項梁、項羽得以脫罪出獄，又將項氏叔侄二人接入府中小住，待如上賓，臨行又給足盤纏。項羽與司馬欣從此便成為摯友。後來，項梁、項羽躲至吳中隱居，總是記著司馬欣當年搭救之情。項梁在江東舉事後，聞得司馬欣已為秦將，遂暗中叮囑項羽，如與之交戰，必須要效仿晉文公退避三舍，見面之時，當以叔侄之禮相待。

  當下，項羽聞司馬欣來到楚營，遂求計於亞父范增。范增早就有勸降章邯之意，因此對項羽說：「長史司馬欣此來，必是為請降一事。將軍與之相見，當念及往日的救命之恩，切勿言語過激，將章邯軍逼上絕路，以致秦、楚相拼，淪為鷸蚌，卻讓漁翁得利。」

  項羽對亞父范增說的話從來都是言聽計從，此時，雖對章邯的殺叔之仇耿耿於懷，但又記得叔父項梁「當以叔侄之禮相待」

  的囑咐，於是對亞父范增表態說：「秦長史司馬欣曾有恩於項家，眼下雖各為其主，然而我卻不能忘記了叔父的囑咐，對司馬公我將以叔侄之禮相待。」言畢，即喚過眾將，齊出帳迎接司馬欣。

  與司馬欣相見時，項羽數行晚輩之禮，以示敬重，軍中眾將見項羽如此，自是畢恭畢敬。待雙方入營帳中坐定，寒暄完畢，話題自然轉向章邯請降之事。司馬欣對項羽推心置腹，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項羽也對司馬公以禮相待，言辭溫和，畢恭畢敬，雙方相談融洽，一席言罷，契約談成，雙方當即決定三日後午時，將受降儀式安排於安陽洹水南岸的殷墟之上。

  三日後。秦軍向楚軍投降的儀式在洹水南岸的殷墟上舉行。

  章邯率秦軍眾將，除去甲冑，盡棄刀劍，高舉白旗，齊聚於殷墟之上；項羽則與眾諸侯身著甲冑，腰佩刀劍，各領其軍在殷墟之上等候。但見那楚軍三軍隊列，皆旌旗獵獵，鎧甲威嚴；各諸侯大軍也分列其後，旌旗蔽空，迎風飄展，此時的項羽威風凜凜、神采飛揚，佇立于帥旗之下。

  這時，章邯翻身下馬走上前來，心中一陣酸楚，淚流滿面，跪地不起。

  項羽在馬上見章邯長跪不起，且淚流滿面，心中也有些不忍，於是便傳令，眾秦軍皆免禮，主將代受即可。軍令雖下，但章邯屬下降將，依舊伏地不起。項羽於是下馬親手將章邯扶起，並囑道：「上將軍棄暗投明，實乃秦之軍民之幸，罷征戰，求和平，多少生靈免於塗炭，多少將士免成亡靈。如此大功，何必拘禮？

  將軍請起，請起！」

  章邯站起身，撫去滿面涕淚，這才回復道：「在下素為秦將，本當從一而終，忠心報國。不承想閹宦趙高把持朝政、嫉賢妒能；二世皇帝昏聵無能、不辨真偽，致使奸佞當道，忠臣遇害，秦廷危在旦夕。在下如今幡然悔悟，不願逆天行事、助紂為虐，且素知項將軍英明神武，早欲從之，然因定陶之役，忙中釀禍，觸犯將軍叔父，自知罪孽深重，故未敢草率來歸。現在上將軍對在下如此厚待，令在下感激涕零、恩同再造，誓當盡心竭力報答。」

  言畢，又涕淚長流。

  項羽勸慰章邯道：「定陶之役，乃『各為其主』。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將軍切勿再過於自責。本將是性情中人，願意結交心底坦蕩、胸襟開闊之人，對二世胡亥、閹宦趙高這樣的奸佞小人早已深惡痛絕。將軍如今幡然悔悟，背秦投楚，也是替天行道，秦之百姓所願。我等自當不計前嫌，滅趙高奸佞，亡二世秦廷，項某願與將軍，同甘共苦，同享榮耀。」章邯聞言，不禁連連拜謝。

  受降既畢，項羽回營後即召眾將，宣布章邯為雍王，司馬欣、董翳也分別封王，盟約西進。軍令剛下之時，項羽的叔父項伯就向項羽進言道：「章邯新降，上將軍已宣立為雍王，盟約西進之事，則不宜委以執掌之職。」項羽聽言，便知項伯對其不甚放心，於是詢問項伯如何使用為好，項伯便建議：「此番前往關中，可令司馬公、董公為前鋒，章邯則留於軍中為宜。」項羽從其言，便對章邯說：「此番前往關中，我早晚要與將軍議事，隨護左右為好，可令司馬公、董公為前鋒出征。」

  章邯於是便留於項羽軍中，而章平、姚印等一班一直跟隨章邯的部將，見章邯留於軍中，也不願隨軍出征，討得項將軍首肯後，也紛紛留下。項羽乃封司馬欣為上將，董翳為次將，率領二十萬大軍為先鋒前行，逕往咸陽而去。

  楚懷王在彭城收到項羽捷報，心中歡喜，難以言表，便派司馬陳平攜金銀、布帛、糧草，前往河北，犒勞楚軍將士。陳平來到項羽軍中將攜帶來的財貨分發完畢，本準備打道回府，卻碰見了鍾離昧，受到其軍挽留，便多耽擱了幾日。

  鍾離昧是項羽麾下的五虎將之一，曾在會稽郡守殷通手下任副將，陳勝、吳廣起義後，六國貴族紛紛起兵響應，項羽也於會稽斬殷通舉事，鍾離昧卻離開會稽，渡江至棠邑之地拉起一彪人馬響應陳勝王。直到項羽渡江占據棠邑「九連山」厲兵秣馬之時，鍾離昧才投奔了項家軍。而陳平在陳勝起義後，先往魏王咎處就職，與鍾離昧有過交往，且給鍾離昧留下了足智多謀的印象。不久後，陳平因受讒言誹謗，不得不離開魏王咎，也歸於項羽軍，留於楚懷王處任司馬之職。此次陳平前來勞軍，又與鍾離昧重逢，自是重敘友情，多盤桓了兩日，那鍾離昧便生出了長期挽留之意，當下即向項羽建議道：「陳平善於奇謀，可讓其隨軍同行，定有大用。」項羽也早聞陳平有才，只可惜一直在懷王身邊聽用，未來軍中效力，一旦聽得鍾離昧之薦，遂將其留於軍中，委以重任。

  一面遣使回報懷王，一面令大軍向西開拔。陳平得知鍾離昧的舉薦，自是感激萬分，又聽說被項羽重用，心中也是歡喜，遂甘心情願留於軍中，為項羽出謀劃策。

  陳平果然足智多謀，才留楚軍幾日，便向項羽獻計道：「沛公出兵西征在先，目前雖勝負不明，但據在下所料，章邯大軍一直被項將軍圍困，其他秦軍便不足以抵擋沛公之軍，而沛公便可以趁此長驅直入，掐指算來，應該已離秦都咸陽不遠矣。我軍速行方能及早趕入咸陽。」項羽允諾，即催大軍向西疾進，同時派出斥候，打探劉邦進軍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