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美人高歌破秦營

  巨鹿城內的趙軍守將張耳，聽見城外連日喊殺聲震天，以為哪路不要命的諸侯軍與秦軍大戰。後聽斥候報告說，項家軍正與秦軍殺得難分難解，便料定是各路救兵已到，心中不由竊喜，但卻不知虛實，故也不敢貿然率軍出城。

  這一日，張耳正在巨鹿城上瞭望，忽聞得項羽部將項聲單槍匹馬而來，遂令人開門迎入。張耳與趙王歇閱畢項羽遣項聲帶來的文書，方知楚軍大勝了數場，局面已轉危為安，心中頓感寬慰，立即好酒好菜招待項聲，又囑咐項聲回軍報告項羽，巨鹿城中軍民，祈盼項家軍來援，如同久旱之苗渴盼甘霖。趙王歇送走項聲之後，即張榜安民，以項家軍的捷報告慰城中軍民，鼓舞士氣。

  此後，項羽又連敗王離數陣，王離連敗之後，心有餘悸，且知時局艱難，既不能勝，更不能戰，故只得堅守不出，等待章邯來援。卻不知，章邯之弟並未將王離的求援信送達章邯之手。項羽引楚軍將王離秦軍團團圍住，一連半月有餘。

  這一日，王離正在帳中煩憂，左思右想，不知為何章邯援軍總無消息，卻又無計可施，遂長嘆道：「想我王家世代名將，今被項羽圍困在此，上天無門，下地無路，豈不悲哉！如今已是彈盡糧絕，唯有殺出一條血路，火中取栗，突出重圍，險中求生了！」言畢，王離傳令三軍，整頓兵馬，並言明，秦軍已陷彈盡糧絕之境，唯有拼死一戰，險中求勝云云。

  翌日，項羽與英布、蒲將軍率軍殺到秦軍大營跟前，原打算誘使秦軍出戰。不承想，一聲炮響後，秦軍大營的柵門竟兀自開啟。秦軍副將蘇角率一彪人馬衝出來，英布急忙率軍迎戰。英布一馬當先，策馬橫斧，蘇角也舉槍相迎。片刻過後，蘇角力怯，回馬欲走。英布從後趕上，一斧便將蘇角劈於馬下。英布見秦軍主將已死，遂揮軍乘勢掩殺，斬敵近萬，將衝出秦營欲突圍的秦軍將士，統統趕回秦軍大營之中。

  王離在營中聞得蘇角領軍一出營便被英布砍死，又見楚軍殺到，只得親自出營迎戰。一軍要圍而聚殲；一軍要突而即出，兩軍於巨鹿城外秦軍大營前列陣完畢。項羽全身披掛，立於將旗之下，橫戟策馬，威風凜凜。亞父范增見王離率軍也已來到陣前，便指著王離對項羽道：「今日便是將軍得以報仇雪恥的日子！」

  項羽見王離親自率軍來到，又聞范增的激勵之言，不由得怒髮衝冠，烏騅馬也似深解主人之意，一聲長嘶，前蹄騰空而起，而後猛向前躥出，直奔王離而去。就在兩馬即將相迎之際，項羽抖擻精神，厲聲喝道：「匹夫王離，今日便與你決一死戰，以報我項氏三世之仇！」言畢，縱馬挺戟，如風而至。

  再看王離，此時早已心怯，料定自己不是項羽對手，必是凶多吉少，於是撥馬逃回本軍陣中，喝令身後秦軍齊上。楚軍將士見狀，一齊上前，猶如排山倒海一般，直向秦軍陣中衝去。

  項羽一馬當先，沖入敵陣，要擒王離，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秦軍被項家軍殺得哭爹喊娘，片刻之間土崩瓦解。

  話說前日夜間，虞姬聞得夫君明日要與秦軍決戰，便執意要上陣去觀戰，軟磨硬泡，終於得項羽恩准，項羽令季心等引千餘精幹衛士扈從左右，並責令虞姬陣前一切服從季心調遣。

  

  天亮以後，虞姬見項羽領軍離了大營，便也率娘子軍隨後跟進，聞得楚軍連連取勝，總攻在即，便命娘子軍操起琴瑟，於軍中唱起歌來。

  那從楚軍陣中飄出的歌聲，伴隨著衝鋒的鼓點，如編鐘鼓樂般飄向四野：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楚軍將士皆明白，娘子軍此番所唱之曲仍是屈大夫的《湘君》，此曲是對陣前英勇殺敵的夫君的讚美：湘君啊你猶豫不走。

  因誰停留在水中的沙洲？為你打扮好美麗的容顏，我在急流中駕起桂舟。下令沅湘風平浪靜，還讓江水緩緩而流。盼望你來你卻沒來，吹起排簫為誰情思悠悠？駕起龍船向北遠行，轉道去了優美的洞庭。用薜荔作簾蕙草作帳，用香蓀為槳木蘭為旌。眺望涔陽遙遠的水邊，大江也擋不住飛揚的心靈……歌聲使楚軍將士的鬥志更旺盛，乘勢揮刀而上，砍殺秦軍猶如砍瓜切菜一般，殺得秦軍潰不成軍，大敗而逃。

  王離領軍慌不擇路，敗退途中來到一片樹林，本想於此僻靜之處，稍事休息。卻忽聽得喊殺之聲又從四面響起。原來，十數路援趙諸侯大軍，聞得楚軍與秦軍決戰，已得勝勢，便紛紛從自家營壘中殺出，從四面八方趕來夾擊秦軍。此時，被楚軍追趕如喪家之犬的秦軍，一擊便潰，一瀉千里，只恨爺娘少生兩條腿，爭先逃命而去，逃不得性命者，皆紛紛拋下器械投降。

  此時，王離身邊已沒有了扈從，只得撥馬向山林間疾走，卻還是慢了一步，但見項羽騎著烏騅馬迅疾趕到，須臾間已迫近了王離的坐騎。王離只顧逃命，卻不知項羽從後如風般趕來，待回頭看時，已近在眼前，料不能脫身，只得回身再戰。項羽一手持戟盪開王離刺來的戈矛，伸手拿住王離腰間的玉帶，輕舒猿臂，竟將王離從馬上倒提過來，擲之於地，身後衛士一擁而上，將王離捆綁得結結實實。秦軍見主將被擒，皆四散奔逃而去。

  秦將涉間正引軍邊退邊走，途中陡見項羽殺到王離跟前，正待上前急救時，蒲將軍從後面殺將過來，待要回防，卻忙中出錯，被韁繩掛住了矛柄，正在慌亂解脫之際，被蒲將軍手中的雙月牙戟戳中，連人帶馬倒伏於地，即被刀斧手一刀結果了性命。秦軍將士見主將王離被擒，涉間被斬，紛紛不戰而降。

  此時秦軍已全線崩潰，王離手下二十萬人馬被殺得所剩無幾，直到這時，上將軍項羽才長舒一口氣，勒住烏騅馬，仰天大喊一聲：「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痛哉快哉！」眾將紛紛和之，其聲在群山間迴蕩不止。

  項羽回至中軍帳中坐定，便命刀斧手將王離押上來。他手指狼狽不堪、站立不穩的王離，嘲諷地問：「當年王翦會知有今日否？」

  王離聞言，便知項羽舊仇新恨、老帳新帳要一起來算；又見自己成了項羽的階下之囚，不禁羞愧難當。思及王家與項氏的三代宿怨，料定求生無望，歸降不允，索性大聲說道：「大丈夫能戰則戰，不能戰則死，豈可受辱！且我王家世代將門，今雖敗於將軍之手，也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死而無憾也！」

  聽聞王離出此豪言，項羽心中生出對王離的一絲敬重，那「處斬」令的下達，甚至出現了短暫的遲疑，直到范增於身邊及時提醒，方又想起項家與王家的世代之仇，只得下令：「將王離五馬分屍，並以其首級祭奠項氏祖先，不得有誤！」至此，項家三世仇怨，終為項羽所報。

  此戰既罷，各援趙諸侯借項羽大勝王離秦軍之機，紛紛出兵夾擊秦軍，收拾殘局。趙國大將陳余看巨鹿之圍已解，知戰事已畢，卻不見楚軍的將士前來向趙王請賞，心中自是忐忑，想道：楚軍今番大獲全勝，魯公竟然草草收兵，不與眾諸侯相會，必是對眾諸侯前番「坐山觀虎鬥」見危不救之私心懷有積怨。那項羽當初渡河擊秦時，已做最壞打算，然眾諸侯卻袖手旁觀，俱不出兵相助，且居心叵測，項羽此時怨恨在心，也是常理。思量及此，默默引軍回營。

  然而，令陳余沒有想到的是，各路援趙諸侯此時已經齊聚楚營門前，求見項羽。而項羽卻傳令各諸侯將領在轅門外等候，自己遲遲不予召見。亞父范增知道，項羽一時難忘眾諸侯袖手旁觀之事，故遲遲不出，以示懲罰。便勸項羽說：「眾諸侯已在轅門外等候多時，如仍不召見，恐令其心虛發慌，陡生新怨，無益於勠力同心的伐秦大計。」

  恰於此時，那些匍匐於轅門外的諸侯喊話：「我等求見項將軍，我等拜見項將軍！」項羽聞之，方才令眾將入內。

  眾諸侯如同得了赦令，但又唯恐項羽再怒，皆不敢起身，均膝行而前。及窺見項羽橫眉冷目，端坐於中軍大帳中，心中無不驚慌，莫敢仰視，依舊匍匐於地自報姓名。

  待眾諸侯一一通報完畢，項羽才不緊不慢道：「巨鹿之圍已解，我將率軍西進，再擊章邯之軍，待取勝後即揮師直搗咸陽，不知諸公，此次可願同往相助？」

  眾諸侯聞得項羽此言，只道是項羽心中怨恨已然開釋，便順水推舟說：「將軍神威，名冠天下，名將章邯又有何懼，直搗咸陽亦是順理成章，我等皆願聽上將軍號令！」

  項羽聞言，轉嗔為喜道：「諸公且先歸營，以做準備。既蒙諸公不棄，待我發兵之日，必將通報諸公隨行。」言畢，項羽當堂頒令，統領諸侯各軍上將軍之職，眾諸侯無不心服口服，告退而去。

  項羽親自率軍打敗秦軍，報得項家三世之仇，喜不自勝，愉悅之情難以言表。這一日，項羽率眾將到新修葺的犧牲將士墓地，進行了祭掃，入夜才回到中軍後帳之中，卻見虞姬早已備好酒菜，等著自己回帳飲用，便誇讚虞姬道：「近日擊垮秦軍，斬殺王離，家仇得報，夫人當居首功。尤其是三番五次親冒矢石，引吭高歌，激勵士氣，可謂我大楚之巾幗英雄，功不可沒。且讓我藉此薄酒一觚，敬巾幗之大英雄，以表謝意！」言畢，將滿滿一觚酒喝得乾乾淨淨。項羽借著八分的酒意，於朦朧之中，再觀虞姬，更覺風情萬種，嫵媚多姿，比在會稽吳中新婚之時更勝一籌，不知不覺醉倒於虞姬的懷中。

  其時，最為慶幸的莫過於趙王歇，他見巨鹿之圍終於得解，不由喜出望外，當即令相國張耳備好珠寶、金銀、糧草等物，而後親率滿朝文武大臣，親往楚營犒勞立下赫赫戰功的項家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