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定陶兵敗梁殞身
2024-09-29 11:53:21
作者: 朱宏
按項梁的打算,從亢父引軍北上之後,一路勢如破竹,全面擊潰秦軍勁旅章邯之軍,如果此時圍住定陶猛烈攻城,一日不克便一日不止。然而,天不作美,傾盆大雨連日不止,護城河一片汪洋,一時無法攻城。他便令將士紮營避雨。項梁獨自帶領隨從走入鄉間古剎探訪古聞傳奇,將軍煩心之事暫擱置於腦後。
這一日,項梁在軍中聞報項羽、劉邦西路聯軍進展順利,捷報頻傳,還斬殺了秦軍名將李由,心中不由得大喜,心想秦軍從此更不足慮,只待大雨一住,便可攻下定陶,對章邯的防範之心,也不禁寬鬆懈怠了。
新楚懷王接報,得知項梁軍一路大勝,心中也甚為歡喜,即加封宋義為令尹,攜帶酒肉米糧,前往楚營慰問項梁大軍。但是,當宋義來到楚軍大營後,卻見軍中營門大開,哨兵也是三三兩兩,或站或坐,鎧甲更是丟棄一邊,完全沒有大戰在即的戒備之狀。
宋義原在朝廷為官,所見文武人臣,舉手投足無不中規中矩,哪裡見過如此軍旅,於是自忖:如此懈怠的無防備之軍,若遇敵軍來襲,當如何應對!於是,急往中軍帳中而來,一進門便勸諫武信君項梁道:「在下初至軍中,便見軍中士卒紀律鬆懈,散漫如烏合之眾,於是心中惴惴不安。想來,軍中將卒因連戰連捷,不是厭戰,而是驕惰之心滋生蔓延所致。章邯向來老奸巨猾,且為兵不厭詐之將,自率軍出關後已經連敗楚、魏、韓、齊四國之軍,今雖遇雨未戰,卻定存反攻之心。望項公驚醒,不可大意,讓章邯軍得可乘之機!」
項梁聽宋義竟稱其軍卒為烏合之眾,便悶悶不樂,於是反唇相譏道:「按宋令尹之言,章邯軍擊垮我軍當易如反掌。然而,為何卻連敗數陣於我?我看章邯是強弩之末無疑,前次雖率軍轉戰南北,連敗四國之軍,那是沒有遇到真正的敵手,眼下卻遇到我項家之軍,算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即使他逐日增兵添馬,又有何懼。只待大雨一停,我軍即可奮勇『吃』下定陶,章邯敗軍本不足慮,何故長他人威風,滅自己之氣!兩軍相逢勇者勝,章邯敗軍今何足道矣?」
宋義耐住性子聽上將軍說完,便知自己一介令尹,再勸諫也是無用,本是勞軍一趟,現卻身陷危境,加之好心皆做「驢肝肺」,反而得罪了軍爺,真不知如何是好。於是,心中糾結,不免暗暗叫苦,且又萬分著急。恰在此時,齊相田榮見項梁軍節節勝利,就派使者攜書前來修好。項梁見書中言辭一味讚譽頌揚,心中更是得意,驕傲之態也溢於言表,皆被宋義看在眼裡。於是心中自忖:齊國既已遣使前來,若兩國能和好如初,共伐暴秦,也不失為善舉,一旦報知懷王,必是大功一件。於是有了新的主意:我宋義本為懷王使節,來此犒勞項梁大軍,任務已畢。如此,即可回訪出使齊國,一來可躲過隨時會降臨的劫難,二來又可代表懷王接受齊國的示好,兼得兩國和好如初,共伐暴秦之大義。
於是,宋義主動請命,作為使節回訪出使齊國,得到項梁允諾之後,便脫身而去。
巧的是,田榮見派往楚的使節遲遲未歸,又派高陵君田顯作為使節再去楚軍項梁大營。田顯領令即行,途中便與脫身而來的宋義迎頭相撞。
宋義與田顯是故交,且情誼頗為深厚。如今難得一見,自有許多話要說。於是,立刻找了一家小酒館,坐下後邊吃邊聊。宋義見田顯作為使者正往楚軍去,便連忙給田顯敬酒,並說道:「齊王前次派往楚營的使節,我已得見,閣下再往楚營去,恐怕是畫蛇添足,徒勞無益,且將有不測之禍;而我此刻正往齊國趕,表面上是兩國有來有往之舉,我領命回訪齊國,而實際上,卻是我『毛遂自薦』,僅是為了速速離開楚營,以避禍自保而已。」
田顯聞言,不免感覺蹊蹺,便疑惑地問道:「閣下此言,怎麼讓在下如置身雲霧之間,難道此番使齊,竟有大禍臨頭?」
宋文對田顯解釋道:「古人云,驕兵必敗。據在下在楚營所見,項梁雖屢戰屢勝,但驕傲之心鑄成,輕敵自負,不聽勸解。
楚營中軍紀渙散,戒備鬆弛,不堪再戰;如交戰,則必敗無疑。
況且,章邯詭計多端,於濮陽前遭伏擊後,更加警覺,增兵備戰,志在翻盤。在下觀之,如此,項梁再戰必敗。閣下此去,宜慢不宜疾,慢行即可避鍋;疾行自取其辱,趕至楚軍之時,恰遇大禍臨頭之日矣。」
田顯自與宋義道別之後,心中猶是疑惑:難道宋義有如此未卜先知,神機妙算之本領?不過轉念又想:既為好友,出言關照,想必也是情有可衷,言而有據,不如寧可信其真,而暫不辨其偽,走著瞧吧。於是,按宋義所囑,放慢速度,徐徐而行。
這一日,章邯在濮陽接到斥候送來的情報,打開一看,便獲知了楚軍戒備鬆弛,防務懈怠,將士萎靡不振,毫無鬥志的種種情況,於是盡起大小三軍,馬不停蹄,輕裝前進,趁夜離了濮陽,一直往定陶而來,準備偷襲項梁的楚軍大營。
入夜,章邯命軍馬銜枚包蹄,悄無聲息地疾奔七十餘里,及至楚軍大營時,天尚未明,且大雨未歇,楚營將士此時皆在沉睡,連放哨的軍士也進入營內打瞌睡避雨了。章邯見狀,心中大喜,急與司馬欣、董翳、姚印等各領一路大軍,分別從四面殺入楚軍大營。
是時,楚軍皆為大雨所苦,身體疲乏,三軍俱在安睡之夢境,陡聞章邯率領秦兵從四面八方殺到,喊聲驚天動地,方才驚醒,被秦軍殺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
項梁其時也在夢鄉之中,聞得四面喊殺之聲,心中大驚,急起身與隨從迎戰,卻見帳外人喊馬嘶,喊殺聲一片,正待舉劍迎戰,不料數十秦軍突入帳中,刀槍並舉將項梁砍得腦漿迸裂,血染戰袍,立時斃命。
楚軍亂作一團,待至天明,又聞得上將軍項梁已死,沒了首領,皆伏地請降。此一戰,楚軍被秦軍趁夜偷襲,一下子就損兵了數萬軍士,唯副將項伯等僥倖逃脫。放眼楚軍大營,遍地屍骨,遍野殘骸,項伯只得領著殘兵敗將奔往彭城而去。
翌日天明,章邯見楚軍除陣亡與投降者,其餘皆已逃散,便命令打掃戰場,鳴金收兵,入定陶城休整,一面又令使者快馬加鞭,三十里加急,前往朝廷報捷。
初時,章邯立下「軍令狀」率軍出關迎擊義軍時,朝中多有鄙視諂笑者,背後指桑罵槐,皆認為章邯自不量力,好大喜功。
兵部甚至以拱衛首都為藉口,截留兵員,未給章邯一兵一卒,直至章邯連戰連勝,捷報頻傳報入咸陽,眾人才閉口,不再嚼舌。
二世皇帝胡亥,御覽奏報更是喜出望外。為顯示其用人不疑,從善如流,便於朝堂上宣讀捷報,文武眾臣聽罷也都額手稱慶,齊聲拜賀道:「陛下洪福齊天,依仗上天的眷顧,方使天下叛賊皆盡消滅,朗朗乾坤復歸太平,再無大礙!」二世皇帝由此稱心如意,重新投入左擁右抱的歡娛之中,通宵達旦樂此不疲,將朝政棄之不顧。而胡亥之所為,正隨了趙高之所願,便將國家大事皆由自己一人代理包辦。不過時間久了,趙高還是覺得丞相「拍板」的事情,最後還需皇帝蓋上大印,才能生效,仍是礙手礙腳不夠痛快,於是,找個單獨面君的機會,諂媚地對二世皇帝說:「天子若要真正貴為天之驕子,便要讓群臣『神龍見首不見尾』,聞其聲而不見其容,方令人聞之肅然起敬,頂禮膜拜。當初,始皇帝將『朕』字專用作皇帝自稱,而此前朕兆即作徵兆解。那『朕』就是一種象徵,大到天下,小到廟堂。今陛下青春年少,應該盡情享受花團錦簇之年,無須憂國憂民。世間瑣事既勞心費力,也無須一一過問,想禮賢下士者,無一不被耍得滴溜溜亂轉,還有損皇帝的聖明之尊。以臣愚見,陛下不如深居簡出,坐鎮宮中,將大印委於下臣保管。朝堂奏報之事皆由下臣及宮中侍從中熟悉法政之人共同料理,遇有不明之要事,再呈公文奏報陛下。
誠能如此,百官也不敢混淆是非,天下也皆知陛下從善如流、世事明斷了。」二世皇帝聞聽,竟忘記了「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的古訓,只當作金玉良言,隨即將大印交與趙高,讓趙高全權代理,此後,不再上朝理政,而趙高便將朝中大權一手包攬。
如此一來,趙高便已大權獨攬,然唯獨章邯、李斯二人,遇事仍是直接面君參奏,並不把趙高放在眼裡。於是,趙高對章邯、李斯二人甚是忌憚。章邯身為前軍主將,在外忙於平寇,趙高一時也奈何不得,朝中諍臣只剩李斯一人。
如今,已架空了二世皇帝胡亥,趙高終於要對李斯下手了。
丞相李斯其時已年逾古稀,76 歲之高齡。年輕時曾隨齊國大儒荀卿(旬子),攻習帝王之術,後到秦國為客卿,並輔佐秦始皇兼併天下,功勞頗多。秦統一六國後,始皇帝任李斯為相,李斯極力主張實行郡縣制,廢除分封制,被採納,於是受秦始皇之命,定製郡縣規劃,起草「禁書令」,且著有《倉頡》七篇,變倉頡籀為小篆,後世稱「小篆之祖」。
李斯自胡亥登基之後,見其所作所為,皆非賢明帝王所為,大失所望,且追悔莫及。直至長子李由被項羽、劉邦聯軍斬殺後,也知秦朝早晚將不保,自己富貴不再,從此便精神恍惚,憂鬱不樂。而趙高則加快了謀害李斯的步伐。這一日,趙高至相府,藉口悼唁李由,與李斯攀談。談到當今時事,趙高假裝嘆息道:「關外叛賊紛起,社稷有傾覆之災,百姓有倒懸之苦。而皇帝卻加緊增派徭役,修築驪山大墓,構建阿房宮殿,百姓自是苦不堪言。
臣本欲進諫,無奈地位卑賤,恐不為君王採納。李公是先皇託孤之臣,又是一國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德高望重,理應秉公直言,匡扶正義,向皇帝進諫,促其履新納諫,下詔禁絕橫徵暴斂!」
李斯本是聰明之人,平日對趙高多有防範,但近日卻因長子亡故,悲痛欲絕,而至精神恍惚,故對趙高此言未加提防。當下,李斯也悵然回答:「戰禍頻仍,國無寧日,再這樣增派徭役,橫徵暴斂,國將不國,民將不民,我早就想進諫皇上,無奈二世皇帝深居宮中,終日不朝,故只能欲言又止,欲哭無淚,不知道何時才有機會面聖。」
趙高又假裝同情地說:「相國若真想入宮進諫,倒也不難,容在下趁二世皇帝閒暇時奏報,丞相即可面聖奏諫。」李斯當即答應。
數日後,趙高見二世皇帝正於後宮飲酒作樂,興致正高,遂遣人至李丞相府,對李斯說:「皇帝此時正閒,可速入宮進諫。」
李斯不知其中有詐,便入宮求見。二世皇帝與眾妃子正在快活,聞報李斯求見,頗感掃興,便回絕了李斯的求見,且不允其入宮。李斯無奈只好怏怏而回。剛回到府中,趙高卻又使人來與李斯說:「皇帝聞丞相來了,正在更衣,不多時便可覲見。」李斯又到宮外等候,許久,不見宮人出來傳諭,只得又使門吏通報。
一連數次,二世皇帝聞訊大怒道:「朕平日閒時,不遇丞相來求見,唯今日私宴歡娛,正於歡天喜地之時,便來求見叨擾,簡直視朕為庶人,以下犯上耳!」
趙高乘機奏道:「陛下明鑑!微臣早知丞相存有謀逆之心。」
二世皇帝不過一句牢騷而已,卻聞趙高如此之言,不由大驚,當下便問趙高:「卿為何說丞相存有謀逆之心?」
趙高便說:「昔日,先皇欲立扶蘇時,丞相便是全力讚許。
只因民心俱向陛下,方才讓他回心轉意。先皇駕崩於沙丘,曾立遺詔扶蘇為主,臣與丞相,皆託孤之臣。丞相所以立陛下,皆迫於臣意,並非出自丞相之本意。若非臣極力說服丞相,對其威逼利誘,再偷改聖旨,陛下怎能得登大位。今陛下已貴為天子,丞相卻以此不敬對待陛下,說明其心中欲立扶蘇之意至今猶存,鄙視陛下之意不言自明。」趙高一席話讓二世皇帝心中糾結不安。
趙高見狀,便趁熱打鐵再奏道:「臣還有一事,陛下不問,臣也不敢講。」二世皇帝此刻正是將信將疑之際,便催促道:「你怎敢賣朕的關子?只管奏來,但說無妨。」趙高佯裝環顧四周,二世皇帝領悟,即刻命令左右退下。趙高這才附在二世皇帝的耳邊,小聲說:「丞相長子李由與叛賊相通,曾欲共取關中,約定事成之後,天下則平分秋色。」
二世皇帝聽得此言,更是大驚失色,遂追問:「你怎麼知道的?」
趙高幹脆放膽胡謅:「陳勝叛賊舉兵陳、蘄時,李由為三川郡守,卻保存實力,斂兵於城池之內,任叛賊橫行河南,後殺入函谷關。臣為此事曾疑惑不解,故派人明察暗訪,終於得到答案。
原來那丞相居於上蔡,與大澤鄉舉事的陳勝、吳廣二賊相鄰而居,禮尚往來定然難免。乃至後來互通信函,共謀反叛。賊謀於關外,相謀於關內,子謀於關中,早已串通一氣。臣雖早知此事,卻不敢妄言。丞相位高權重,且常執陛下左右,宮內外無人可及,臣深恐其陰謀一旦暴露,首先對陛下動手,故隱忍至今。」二世皇帝本來還似信非信,但趙高說得有鼻子有眼,不由你不信,不禁勃然大怒,當下便拍案而起:「李斯老賊,上欺我父皇,下欺我無知,簡直欺人太甚,我必殺了你。」說完,便要派人將其捕殺。
趙高卻急忙勸阻道:「此時拘捕丞相,尚未到最佳時機。陛下莫如先派人前往三川郡,密查其證據,待取得證據後,再捕殺之,也好令其死得心服口服。」二世皇帝覺得趙高言之有理,便將拘捕令暫時收回了。
其實,二世皇帝是受了趙高的誆騙。趙高知道,二世深居於後宮,流連於眾多的嬪妃之間,至今不知李由的死活。趙高從二世處領命去審驗李由與叛賊私通之事,不過是走走過場,私下令人出關假取偽證,把那死無對證之事,偽造成令李斯百口莫辯的鐵證,便可陷李斯於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日,李斯又到宮外等候多時,一直也未能得見二世皇帝,心中雖是不樂,但也無可奈何,只得長嘆一聲,怏怏不樂地返歸家中。
又過了數日,便有宮內與李斯交厚的人,暗將趙高矇騙二世,指控李由與叛賊私通之事告訴李斯,李斯聽了怒不可遏。想那苦命的孩兒李由,正當壯年,風華正茂,卻已為國盡忠,命喪黃泉。
如今又被閹人誣告羞辱,不禁怒斥道:「閹狗欺我老夫,又欺我兒,實在是甚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矣!」即刻便抱本往後宮裡闖,欲急告御狀,向二世皇帝上奏,拼上老命也要彈劾趙高。
然而,二世皇帝天天與趙高奉上的數位嬪妃纏綿悱惻,陷在溫柔鄉中已是難以自拔,此時,因愛屋及烏,連趙高也是寵愛有加,故對李斯之奏,根本不予理睬。李斯甚覺無趣,心灰意懶,只得告退回家。
那二世皇帝被趙高的伎倆一葉障目,迷住了心竅。那日,待趙高上殿之後,其竟將李斯的奏本遞給趙高閱覽。趙高閱畢,使出「苦肉計」,佯裝受了冤屈,伏地大哭道:「我為了陛下的安危,不惜冒死密查丞相通賊之證據。然丞相為國家柱石,權勢朝野,如若誣陷加害微臣,則臣必死無疑!」
二世皇帝眼看趙高痛哭流涕,實在不忍,於是扶起趙高寬慰他說:「臣為朕之肱股,只要有朕在,卿便無恙,盡可放心去查。」
趙高又說:「為朕查案,臣自會盡心竭力。然,此乃相國最擔心者,必置微臣為死敵,急欲置之死地而後快,及至趙高一死,他相國便可為所欲為,反叛秦而媚楚。」一席話將二世皇帝哄得辨不清東西南北。當下便喚過殿中衛士,令其逕往李相府,將李斯一家老小三百餘口,盡行拘捕入獄,並交郎中令審訊。趙高見二世皇帝已被自己騙暈,心中忍不住偷笑,但面上卻仍是喜形不見於色,還假裝勸陛下,不要操之過急,氣傷了龍體。
翌日,朝中文武百官皆聞李斯一家被捕下獄,無不驚訝萬分。
朝中大殿之上,失去了往日的整肅和威嚴。李斯若在朝,總是主持朝會,奏報、拜賀、退朝,無不井井有條。如今,不僅二世皇帝不上朝,連「主持人」也蹲了大牢,於是朝堂成了「廟會」;臣子三三兩兩,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右丞相馮去疾、將軍馮劫素與李斯交厚,見李斯無罪被拘,朝堂之上群龍無首,心中憤憤不平,便欲在朝中約會百官,聯名上書,到後宮門前去靜跪,懇求二世皇帝,收回成命,赦免李斯。
其時,後宮門衛早得趙高密令,不予傳報。馮去疾、馮劫率百官靜跪了一整日,仍見不到二世皇帝之面,皆不明白,丞相犯了何罪,相互詢問,還與門衛發生了爭執,其嘈雜之聲傳入宮內。
二世皇帝聽見宮外一片嘈雜之聲,欲派人探詢。
趙高怕事情敗露,急奏道:「馮去疾、馮劫等與李斯狼狽為奸,欺陛下年少,欲借李斯下獄一事,興風作浪,聚眾造反。此時已到宮門之外。」
二世皇帝聞聽群臣為李斯下獄之事,意欲造反,心中也無計可施,便向趙高問計。
趙高又向二世皇帝獻計道:「以臣愚見,李斯與叛賊勾結意欲反叛;二馮曾上書阻止陛下修築皇宮,也有謀反之心,此為一丘之貉。這般儒生,始皇帝「焚書坑儒」之時,便皆漏網,既不知報皇恩,又庇護反賊,聚眾鬧事,難道還能讓他們再當官嗎?」
二世皇帝聽言,連連稱是,當即命令侍衛將宮外鬧事的大臣包圍,盡行拘捕,下獄問罪。
馮去疾靜跪至腿木,膝蓋流血,不但沒等來皇帝,反而被官軍包圍,被林立的刀槍驅趕,心知無力挽回,只得仰天長嘆道:「我等雖為下臣,卻也是朝廷命官,如今卻被二世視為草芥。我等豈能受此大辱還苟活於世乎!」言畢,一頭撞死在宮門階前。
馮劫見馮去疾撞死,便也大聲痛哭道:「昏君無道,竟聽信閹宦諂言,致使內憂外患,國將不國,臣將不臣,我等還有何顏面,苟活於世,有何面目拜祭先祖?」言畢,也拔劍自刎。其用力之大,竟生生割斷了自己的頸項。其他官員也為二馮灑淚祭奠,全被甲士擄入獄中。
趙高見二馮已自盡,百官再無力量與自己抗衡,自己的計謀均已得逞,更加肆無忌憚,想方設法加害李斯,以除心腹大患。
按照趙高的如意算盤,李斯乃一介書生,定然抗不住那鞭棍板子的敲打,一旦屈打成招,他便可以向二世復命,再來個斬立決,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李斯了結。於是令手下對李斯嚴刑逼供,硬要李斯招供連楚謀反之事。
然而,令趙高沒有想到的是,書生自有書生的骨氣,李斯在獄中雖受盡了酷刑,卻始終不肯招認。趙高一看無計可施,只得另想辦法。
獄中有一卒吏,與李斯是同鄉,李斯在大王手下任郎官時,兩人就認識。當年他見李斯博學多才,便知有朝一日他定能飛黃騰達,後來果然升任了丞相。這日,卻見李斯又成了階下之囚,便感慨萬千,分外同情。此時,見他在牢中,睡於破席之上,滿身傷痕,呻吟不止,痛苦難耐,便想與之聊聊天而給予慰藉,於是問道:「相國忠心為國,天地可鑑,為何卻遭受牢獄之災?」
李斯也認出了此獄卒乃老鄉,故對其直言了入獄的經過。
獄卒道:「早年我便佩服你博學多才,後聞相國竟有經天緯地之才,功蓋天地,那二世皇帝縱然一時受到小人的矇騙,又怎會忘卻相國的豐功偉績。如今天下危亡,相國當挺身而出,奏請皇帝為自己鳴冤叫屈,平反昭雪!如若不然,他人又焉能為相國脫罪?」
李斯聞聽獄卒言之有理,於是便請獄卒拿來了筆墨,就在獄中席地而坐,奮筆疾書,向二世細述自己從壯年負笈入秦,之後三十餘年,先輔佐始皇帝掃平六國,統一天下,而後又輔佐始皇帝,治理天下,不言功勞,卻道苦勞的林林總總。寫完奏摺,李斯便將其交給獄卒,讓其轉交忠心的大臣,上奏二世皇帝,為自己昭雪冤屈。
不承想,李斯所寫奏章,最後卻落到了趙高女婿閻樂的手裡。
閻樂將奏章交給趙高。趙高觀畢,對閻樂說:「還是小婿有心,這奏章若是傳到二世的手裡,我等皆會大禍臨頭。這李斯若是一天不除,終是我等心腹大患。」
閻樂安慰趙高說:「大人勿憂,此事說難也難,說易也易。
李斯所以拒不認罪,乃是自認為能言善辯,又自覺建有大功,尚不至於為二世皇帝所殺,所以,想通過上書二世,自辯脫罪。如今,卻有一計,除去李斯,易如反掌。」
接著,閻樂便湊近趙高的耳邊,說:「為今之計,可使人扮作御使、中謁、侍中,輪流審訊李斯,時而重刑伺候,時而好言相誘。李斯吃不過重刑,或會暫且招供,日後再覆審翻供。我卻使人暗告李斯,就說那御使、中謁、侍中皆是郎中令府之人,李斯必然疑惑,不敢改口。大人可再偽造李由通敵的罪狀,到時,大人便將供詞和偽證,一起捧奏給二世皇帝,那二世皇帝本就昏聵,待使人復察時,李斯已是難辨真偽,一旦認罪,定可以死刑載之。」
趙高拍手道:「此計甚妙!」於是便令親信依計而行。待二世皇帝所遣使者到達滎陽時,李由早被項羽、劉邦聯軍斬殺。趙高得知二世皇帝遣使前往三川郡時,便派人重金收買,逼使其誣告李由通賊投敵造反。此時,李由早已身死,哪裡去找證據?不過是按趙高指使,做個偽證搪塞而已。那二世皇帝也不加細查,便相信了趙高的一面之詞,使趙高的誣陷之計最終得逞。
二世皇帝見李斯通賊之罪已供認不諱,使者也已查得「證據」
歸來,於是便下令將李斯腰斬於咸陽。
行刑那日,適逢陰天,烏雲將太陽遮掩,天空中陰沉晦暗。
袒胸露背的劊子手,手持鬼頭大刀,將李斯與次子李瞻五花大綁,推至咸陽市曹。臨刑前,李斯含淚對次子李瞻道:「為父後悔,直至今日,方想起沒有兌現的承諾。」
李瞻驚訝地問:「孩兒一生既深受父親關愛,且深得父親教誨,令孩兒死而無憾!哪還有什麼承諾呢?」
李斯答道:「為父曾答應過你,與你一起牽著黃犬,再到上蔡東門追逐狡兔,開心玩樂一回。現在看來,再也沒有機會了!」
李瞻看著遍體鱗傷的父親,再聽其殷殷之言,不禁潸然淚下,抽噎著說:「今日我願隨父而去,我們一同在陰間裡牽黃犬逐兔玩耍吧。」這便是李斯父子間的最後交談。李斯被腰斬後,上半身竟然立於刑場,須臾不倒,李斯左手撐地,騰出右手手指,飽蘸腰間流出的汩汩鮮血,在地上連寫三個大大的「冤」字,方才氣絕而亡。趙高聞聽了此事,隨即攛掇二世皇帝,滅了李斯三族二百多號人。
想當年,李斯的兒子李由、李瞻都娶了始皇帝的女兒;女兒也都嫁給了始皇帝的兒子。一日,長子李由從三川郡回至咸陽為父親祝壽。前來祝壽慶賀的文武百官的車騎,皆停於李府門前,數以千計。賀壽畢,李斯曾感慨地對其子嘆曰:「嗟乎!我常記著荀卿說的話『物禁太盛』,日中則昃,月滿則虧,物盛而衰,萬物的運勢概莫能外,我李斯本上蔡一布衣,閭巷裡平常的百姓。
今聖上不以我才智駑下,重用至此,位極人臣,可謂富貴極矣。
然物極必反近矣,將來還不知道身歸何處呢?」李斯的結局,早在自己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