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泗水亭長斬蛇精
2024-09-29 11:53:08
作者: 朱宏
秦國滅了楚國之後,始皇帝在全國設三十六郡。在沛地設泗水郡,劉季被「三老」推舉為泗水亭亭長。劉季在泗水亭上任後,更是不務農事,不營商賈,整天與一幫狐朋狗友耍錢飲酒,在酒家飲酒後,無錢便賒欠。賒帳總不還。其常去的兩家酒館:一家為王媼,王寡婦所開;一家為武婦,武寡婦所開。兵荒馬亂的年月多寡婦,本不算稀奇,然而,這兩家寡婦店中,所記劉季的賒帳有厚厚一摞,且她們從來都不向其討要。從來都是「寡婦門前是非多」,都需要一個地面上的人去彈壓、去擺平,於是劉季出現了!所以,劉季每到她們其中一家飲酒,那酒家的生意就能做得安穩,沒人再敢去撒野!自然來客就會比平時多,生意也做得更好。兩家酒館為了報答劉季,從來不向劉季討帳。更令人感到驚奇的是,劉季在這兩家常常喝得酩酊大醉,爾後倒頭就睡,進入夢鄉後,其身上也總有一圈光環罩著,好像在為他護身。這事傳出去後,雖然鄉里有人到他常坐的位子去試,待到夕陽西下之時,確有光環降臨,本不足為奇。但多數人依舊覺得,那劉季身上的光環,似有龍游鱗閃之輝,其將來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於是對這麼個浪蕩子也多出一份尊崇。
劉季雖然生性放蕩,卻喜歡行俠仗義,有這種英雄氣質的人,難免讓年輕人崇拜,特別是那些與劉季一起長大的哥們兒,還有劉季當上亭長之後,認識了縣衙里的蕭何、曹參、夏侯嬰、任敖、周苛等人。蕭何在沛縣縣衙當書吏,人稱「刀筆吏」,那一筆一畫,既可以罪加一等,更可以大事化小,很不一般,就看你心裡同情誰抑或仇恨誰。由於他體恤鄉民,常常於一筆一畫中,為小民開脫,為屈者申冤,不讓恃強凌弱者得逞,所以在沛縣有很好的聲望,且因協助調解周勃父親一案,與劉季處得很好。此外,沛縣獄掾曹參,沛縣縣衙廄司御夏侯嬰,沛縣獄吏任敖,泗水亭卒周苛等,他們儘管身份、地位各不相同,但都與劉季交情深厚。
劉季兒時的夥伴,如樊噲、王陵、灌嬰、周勃等,就更不用說了。
一年,單縣富豪呂公因避仇家來到沛縣,本不算是一件稀奇之事,但一個從單縣做生意返回的人,告訴大家,呂公那仇家竟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郡守,因垂涎呂公之女呂雉的美色,欲強納其為小妾,遭到呂公嚴詞拒絕,因此結下深仇,害得呂公為避禍而遠走他鄉。此言一出,在當地引起不小轟動。人們紛紛猜測,那呂雉之貌,若非傾國傾城也是沉魚落雁。話說新居單縣的這位呂公,名文,字叔平,年過五旬,其實是沛縣縣令的摯友,膝下有五個孩子:長子呂澤,次子呂釋之,長女呂長姁,次女呂雉,三女呂嬃。呂公剛從單縣移居沛縣的第三日,縣令便設宴為呂公接風洗塵。
一些地方上的富豪鄉紳也來參加為呂公接風洗塵的宴會。作為泗水亭長的劉季,自然也在被請之列。劉季本就行俠仗義,自聽說了呂公的來歷,對其更是敬重有加,於是也送來了賀禮,並在禮單上濃墨重彩寫下「劉季賀錢一萬」交給了負責收禮的侍者。
那呂公聞得,有一劉季賀禮甚重,親到前庭相迎,一見劉季之面,頓時大吃一驚。原來,呂公擅長相面,見劉季風流倜儻,言談舉止儒雅,氣質不凡,料定此人非比尋常,故開口問道:「老朽冒昧相問,公子尊姓大名?」劉邦答曰:「免貴,姓劉。因兄弟之中排行老三,故,人稱劉季。」
在宴會之中,呂公便對劉邦多有留意,總找機會將劉邦來問詢;而劉邦則恭恭敬敬,有問必答。當呂公得知劉季年近四十且尚未婚配時,便動了心思,欲將次女嫁給劉季。當時,呂雉已年逾二十,尚待字閨中。
呂公回至住所,將心中想法告知妻子。其妻雖極不贊成,但考慮此次背井離鄉移居沛縣,正是因為那秦府的郡守覬覦自己女兒呂雉的美色,其一天不出嫁,便一天存有心病,於是只得依從。
過了一天,呂夫人就將劉邦請入府中,託詞是:初來乍到,需請亭長關照。然而真正的目的卻是,安排小女呂雉於幔帳之後觀瞻。
呂夫人與劉邦閒聊了一個時辰。而恰在這一個時辰中,呂雉從儒雅的言談舉止和不凡的氣質上,相中了劉邦。
就這樣,呂雉嫁給了劉邦。呂雉既長得美麗可人,又聰明能幹,且極有自己的主張。自與劉邦結婚後,男主外,女主內,分工明確,調理得當。數年之後,呂雉便為劉家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取名叫劉盈;女兒取名叫劉元。
那年,正值七月流火之日,呂雉帶著兒子和女兒正在田裡勞作,忽然,有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來到田間要水喝。呂雉因為從小便對父親給人相面感到好奇,便常讓父親教教自己。呂公素來信奉「手藝傳男不傳女」的祖訓,所以並沒有認真教授,只是偶爾拿卷鬼谷子的《鬼谷子神奇相法》或荀子《非相》給她看。
一來二去,就看入了迷,再加上平時耳濡目染,便成了一個「小半仙」。現下,一眼就看出老人仙風道骨,便知其定是非常之人,於是,跨上田埂,將原本為自己準備的水和飯食,一併遞給老者,任其食用。
老者餐飲完畢,方才起身對呂雉說道:「夫人相貌,福壽兼具,將來必然大富大貴。」呂雉心想:「真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這老者原來也會相面。」於是拉過兩個孩子,讓老者也給兒子、女兒看看。
老者也不推辭,湊到面前便細細觀看了一番,說:「夫人之富貴,主要是出自男孩的原因。」呂雉又想:「莫非這老人重男輕女?」於是將劉元推到老者跟前,偏要老者說個子丑寅卯。那老者不得已說:「這女孩也是一臉貴人相呢!」
呂雉這才滿心歡喜。將老者送出一程之後,急急忙忙趕回了家。快要到家時,劉邦正好也走出家門,欲到田間來找他們。兩人剛一碰頭,呂雉便迫不及待地將老者相面的話告知丈夫。劉邦聽後,立刻就問老者的去向,得知老者離去的時間還不算太長,便急追上去,不一會兒就追上了老者。劉邦拉住老者的手,央求他給自己看看相。老者仔細端詳後,對劉邦說:「老夫剛才給夫人和孩子們看相時,便覺得他們之貴相,決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看了閣下之相,便覺貴不可及,實乃夫人和孩子們的富貴之源矣!」劉邦聞聽,雖似信非信,卻異常興奮。懷裡取出一捧「秦半錢」謝過老者,歡天喜地地跑回了家。
不久,始皇帝東巡的儀仗隊經過沛縣,亭長官職雖小,也需前往迎駕。當劉邦看到那浩浩蕩蕩的儀仗隊時,想起了老者給自己看相留下的贈言,於是脫口而出道:「人說我將大富大貴,如是當比這陣仗,有過之而無不及,是大丈夫也!」
驪山大墓工程越來越緊,沛縣徐縣令徵集了一批民夫,派劉邦以亭長之職帶隊前往咸陽。劉邦此時方知,小小亭長也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一個人帶著兩百號人,常常顧此失彼,剛剛走到豐邑西邊的湖澤一帶,便發現有些想家的民夫溜號了。停下一清點,發現已逃跑了五六十人。劉邦不由暗想:還沒有離開沛縣境內,人就跑了五六十,待走到咸陽,那豈不是都跑光了嗎?按照秦朝的刑法規定,押解勞役者,役夫若在路上逃亡,不僅役夫,連押解者也要重刑懲罰或被斬。思量及此,心中煩悶。劉邦不得不在豐鄉西面,讓隊伍停下來休息。借著休息的時間,劉邦便將實情告訴了大家,並說:「如今逃亡了這麼多人,按照秦朝的嚴刑峻法,即使去了咸陽也難逃一劫。現在我將大家召集起來,索性放大家一條生路,各自回家去吧。」劉邦將大家放走之後,心知必將為秦朝官府所不容,於是借酒消愁,痛痛快快地喝了起來。
而一些懼怕遭刑的役夫,覺得劉邦有情有義,都願跟著劉邦一起亡命江湖。劉邦數了數,共有十餘人,於是拉他們一同飲酒。一大壺酒喝乾之後,劉邦便喝醉了。眾人扶起劉邦,準備找個地方躲避一時。
他們互相攙扶著,借著昏暗的月色,試圖從一條小道通過沼澤地。但當走到沼澤深處時,他們迷了路,便讓一個人先去探路。
走在前面的這個人回來了,說:「前面一條大蛇擋住了去路。」
劉邦借著酒勁和酒膽說:「大丈夫豈能被一條蛇擋住了去路,有什麼好怕的?」
於是推開眾人,跑到前面一見,不由也大吃一驚。原來那條大蛇,長愈十丈,粗如人腰,橫於路中。劉邦借著酒勁,硬著頭皮又說:「大丈夫縱橫江湖,難道還怕一條蛇不成!」說完,一劍砍下去,頓將大蛇斬作兩截,那噴濺的蛇血也濺了他一身。
眾人驚魂未定地走出了沼澤地,宿於附近一處民宅。
夜半時分,劉邦在夢中忽然看見一個老夫人,蹲在沼澤地旁邊哭泣。劉邦心中疑惑,便上前好心相勸。誰知,那老夫人見他到來,哭得更加傷心,並說:「我兒本是白帝的兒子,只因為下凡到人間逛逛,化作一條白蛇。不承想,未玩得一日,便不幸被赤帝的兒子所殺。我從此失去了依靠,怎能不傷痛欲絕。」
劉邦看老夫人哭得如此傷心,不由回憶起自己借酒勁斬殺的大蛇,知道自己於無意之中闖了大禍,於是勸慰說:「有朝一日,待我稱王稱帝時,便是還你一個兒子了。」老嫗聽聞,像是心有靈犀,瞬間斂住哭泣,欠身作了個揖,便隱身而去了。劉邦醒來之後,回想夢中之事,心中也甚感奇怪,當即將夢中所見告訴了大家。有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並不感覺稀奇;而也有人說:「被你砍殺的那條大蛇,託夢來了,看你劉邦決非常人,於是以赤帝相稱,有朝一日,你定會稱王稱帝的,我們現在死心塌地地跟著你,將來你大富大貴了,一定不能忘了我們。」
劉邦自然是滿口答應。但心裏面卻想:爾等也是異想天開,我們如今豕突狼奔,四處躲避逃亡,如此落魄,哪裡會有那稱王稱帝的日子。念及當下,還是先保住小命為要,於是就帶著大家跑到沛縣最西面,那荒無人煙的芒碭山中躲藏起來。
陳勝起義的消息,傳到沛縣時,徐縣令十分焦急,他思忖,那陳勝勢大,振臂一揮,便是八方響應,若有義軍來取沛縣,誰來抵擋,誰來應付?思前想後,寢食難安,於是找到蕭何、曹參等人商議。蕭何便向徐縣令建議說:「徐公若將逃亡在外的青壯年召回來,赦免他們的罪過,讓他們幫著徐公守城,便可抵擋義軍,保沛縣萬無一失。」徐縣令一時也別無選擇,便採納了蕭何的建議。
那時,劉邦少時最要好的玩伴樊噲,已長大成人,並娶了呂公的次女呂嬃,與劉邦成了連襟。平時,雖在沛縣縣衙中當差,但也時常為劉邦送信跑腿。徐縣令採納了蕭何的建議,同意赦免劉邦等人,便派樊噲去請劉邦回來,好幫助守城。劉邦此時也得知陳勝起義的消息,正準備殺回沛縣,見樊噲奉縣令之命前來相請,便決定將計就計,趁勢奪取沛縣縣城。然而,就在劉邦命人整頓兵馬,準備發兵沛縣的時候,卻出現了變故。原來,那徐縣令疑心病較重,待樊噲走後,聽信他人說,那蕭何、樊噲皆與劉邦交厚,且劉邦又是一桀驁不馴之徒,於是覺得請來了劉邦,不啻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日後恐怕「養虎為患」。於是便又反悔了,隨即命人,不可放劉邦一夥進入沛縣縣城。待劉邦領著大隊人馬,來到沛縣城下時,只見城門緊閉,城上刀槍林立,便知縣令已經反悔,自己晚來了一步。劉邦早已抱定「既來之則安之」
的信念,你不開方便之門,我自有辦法逍遙入城。劉邦派人潛入城中,與蕭何、曹參等人取得聯繫,約定當日子夜,以城外三聲炮響為號,裡應外合,城內外一起動手。是時,果然於三聲炮響之後,城門大開。劉邦揮師殺將進去,一舉將沛縣拿下。那年,劉邦已年屆四十八歲,終於乘勢而為,拉起一支義軍隊伍,走出荒蠻的芒碭山,殺富濟貧,攻城略地,公開向秦朝宣戰。
劉邦領軍進入沛縣後,被軍民推為首領,並稱為「沛公」。
劉邦馬上招兵買馬,擴大力量,很快便組織起了一支三千多人的隊伍。他讓有管理經驗的樊噲率領,向周圍被秦軍所占的其他縣城,繼續進發。
很快,劉邦率領的義軍,攻占了沛縣北邊胡陵、方與兩個縣,而後又率兵將泗水郡、豐邑一舉拿下。豐邑這地方比較富庶,各派勢力都垂涎。劉邦少時的玩伴雍齒自告奮勇把守豐邑。劉邦念及雍齒與自己既是同鄉,且又是富家子弟出身,在地方上頗有一點勢力,便將豐邑交給他守衛。
不久之後,陳勝兵敗,被自己的車夫莊賈殺害,所率義軍被秦軍所滅。被陳勝派往魏地的義軍將領周市,立刻見風使舵,轉投了魏國,並擔任了國相之職,周市置伐秦大義於不顧,竟然引兵攻打周圍郡縣,藉以擴大魏國的地盤。當周市率大軍來到豐邑城下,對著城上的雍齒,便是一頓訓斥:「劉邦小兒,出身低微,市井無賴而已,反覆無常,素無德行,爾為他賣命,有何出息?
不如隨我投魏,榮華富貴,衣錦還鄉!」守將雍齒在城樓之上,看見周市率領的魏軍,旌旗招展,刀槍林立,軍容整肅,早嚇破了膽。再聽周市所言,似有道理,於是心中一時動搖,未經一戰,便開門「迎客」,拱手將豐邑城獻給了周市。劉邦聞得雍齒將豐邑拱手讓給了周市,真是後悔不迭,心中非常氣憤,立刻便領軍殺回,欲奪回豐邑。
劉邦回師豐邑,與雍齒幾經交涉,然雍齒有恃無恐,自覺有周市撐腰,便不再念及往日的同鄉之誼,竟將劉邦拒之門外。劉邦被拒無奈,只得組織攻城,誰知,豐邑城池堅固,易守難攻,一連數戰,劉邦損兵折將,豐邑卻固若金湯,久攻不下。就在劉邦軍死傷眾多,疲憊不堪,饑渴難耐之際,雍齒卻讓自己的手下,享受著雞鴨魚肉,在城頭上招搖。劉邦的手下人馬與雍齒的手下人馬本就相熟,於是城上城下開始暗通款曲,在守城召喚和利誘之下,劉邦的手下人馬竟然都跑到雍齒那邊去了。劉邦發現手下將士越來越少,已是不能再戰。當聽說秦嘉已在留縣立景駒為楚王,便拔寨啟程,離開豐邑,往留縣借兵借糧後再戰。
劉邦率餘部行至途中,與原韓國的貴族子弟張良不期而遇。
張良,字子房,原為姬姓,潁川城父人,與劉邦年歲相仿,善於謀略,其祖姬開地、父姬平曾先後為相韓,歷五世,輔韓朝,在韓國享有名望。原來,這張良也是聽說秦嘉在留縣立了景駒為楚王,就領著數百兵馬往留縣趕。劉邦與張良一見如故,促膝交談,甚為投機,皆有相見恨晚之感。劉邦佩服張良的才幹,想讓張良留於軍中,幫助自己;張良也佩服劉邦不畏強暴,不怕挫折,也有心相從,兩人一拍即合。劉邦於是就任命張良為廄將,負責管理軍中兵馬之事。
劉邦率餘部繼續前行,行至半途,先後有探馬來報:秦嘉擅立楚王,不仁不義,已被項梁軍所滅,景駒逃亡;後又接到項梁信使傳來的會盟詔書。劉邦展開詔書與張良共閱。張良邊閱邊將手下探得項梁軍的情況向劉邦做了介紹:「我已得報,項梁自率領『八千江東子弟』渡江以來,匯聚各路義軍,已得十萬之眾,勢大力強,非他人能比。且項梁本是楚國大將項燕之子,應了『將門無犬子』那句老話,素有統軍之才幹,現如今已經滅了秦嘉軍,足見其軍銳不可當,不如我們轉而投奔項氏門下,日後再作打算。」劉邦覺得張良言之有理,於是率部往項梁約定的會盟之薛地,策馬前行。
三日後,劉邦與張良已經來到薛地。項梁於城樓之上,見劉邦、張良一行到來,自是歡喜非常,親自出城迎接。待敘禮畢,便引眾人入城相聚。席間,劉邦將自己敗給雍齒一事告訴項梁,並且委婉地表達了自己借兵的意願。沒想到,項梁非常慷慨地說:「雍齒小人與秦嘉乃一丘之貉,背信忘義,皆為我等磊落之人所不齒!」言畢,即傳令,調撥將校十名、兵卒五千幫助劉邦奪回豐邑。劉邦見項梁如此豪爽,當面敬酒三杯,以致謝意。隨即不待宴畢,便親率大軍殺往豐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