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嬴政冠禮得李斯

  嬴異人到趙國都城邯鄲去當人質，且一當就是八年之久。這時候，巨商呂不韋也正在邯鄲做生意。一日，呂不韋的車駕衝撞了一個醉得東倒西歪的年輕人。呂不韋不耐煩地張口呵斥道：「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擋了本爺的道！還不睜大狗眼，看看本爺是誰？」

  這個年輕人借著酒勁，似乎並不畏懼，反而索性攔住車駕，罵道：「你才是狗眼看人低，竟敢連秦國的公子嬴異人也不放在眼裡，難道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話說這呂不韋，原為衛國濮陽人，後在陽翟經商。呂不韋出身於商人世家。其父為呂家之主時，呂家便以富可敵國而聞名遠近諸侯，而呂不韋早年便子承父業，常因經商而遊走於魏、趙、韓、燕、齊諸國。由於呂不韋比其父輩更善於投機，更有遠見卓識，便於經商間，在關東諸國中，結交了不少仁人豪傑，故聲名也越來越大。雖然家產萬貫，但呂不韋並不因此而感到滿足，總想有朝一日能憑藉經濟實力而步入政壇，進而提高家族之政治地位。

  所以，呂不韋一聽到「嬴異人」三個字，便立刻從車駕上下來。拉住嬴異人的手，仔細辨認。當終於確認之後，自是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刻請下人將其扶入了呂府之中，安置於自己的臥榻之上。等嬴異人酒醒之後，更是待為上賓，照顧得無微不至。呂不韋與嬴異人這次街頭相遇，看似偶然，其實必然。在有心者的眼裡，奇遇不過是遲早之事。呂不韋與嬴異人的一見如故，不但改變了兩人後來的命運，也改變了秦國的命運。呂不韋自結識嬴異人之初，便覺得這位落魄公子「奇貨可居」，甘願傾心結交，先是在生活上予以無微不至地照顧，讓異人對自己深信不疑；而後給異人出謀劃策，共圖大計。

  在與嬴異人進一步接觸後，呂不韋將異人的底細了解得一清二楚，還深入了解了秦國朝廷的內幕，特別是關於秦國王位繼承人的重大隱情。秦昭襄王在位五十六年，由於在位時間比較長，他的第一個兒子還在當太子期間就死掉了，於是太子之位就落到了二兒子安國君嬴柱的身上。老百姓都相信「多子多福」這句話，但安國君可能未必，因為他那眾多的嬪妃，給他生了許多子女，光是兒子就有二十多個，嬴異人排行居中，是夏夫人所生。按照秦制立嫡為長的原則，異人不可能當太子。

  但呂不韋卻是個篤信「事在人為，一切皆有可能」的人。鑑於此，呂不韋便開始利用自己的財力、物力、人脈，為異人將來回國登位打基礎，做鋪墊。

  呂不韋探聽到，秦太子嬴柱身體極度虛弱，華陽夫人是贏柱最愛的女人，只要她開口，嬴柱總是有求必應，但嬴柱的寵愛，就像是精心培育了一株蠟梅，凌寒開花送暗香，卻無果實可採摘。

  兩人始終沒能生個胖小子出來，這讓華陽夫人傷透了腦筋，且萬分焦慮。呂不韋得知這一重大隱情後，腦洞大開，準備了大量金幣，欲前往秦國，遊說華陽夫人，讓其收嬴異人為嫡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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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不韋帶著金銀珠寶，以經商之名，到了秦國都城。先是買通了華陽夫人的管家僕役，得以進入其內室。後以商人的身份，給華陽夫人奉上了琳琅滿目的金銀珠寶和綾羅綢緞，使得夫人動了心，點了頭，但還不是很認可。呂不韋知道，要真正讓華陽夫人認可則必須要讓嬴異人再演一場「苦肉計」。此後，呂不韋通過華陽夫人兄弟的引薦，終於讓異人拜見了華陽夫人。異人一見到華陽夫人，立刻便淚眼婆娑，哭成了淚人，像極了母子久別重逢的團聚，這怎能不使華陽夫人，一個想兒子想得快發瘋的女人，為之動情呢？！於是她摟過異人，便稱「兒啊！」這就成了。

  嬴異人使出渾身解數，甚至，為了不讓華陽夫人嫉恨，連自己的親生母親——夏夫人都視而不見，即使知她生了病，都不敢輕易探望，好像只有華陽夫人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再加上呂不韋的巧言遊說：「嬴異人八年質趙，乃是秦之功臣，為太子之中的佼佼者，必受秦王賞識，另眼相看！」華陽夫人終於收嬴異人為嫡嗣，安國君專門安排了盛大的「冠禮」儀式。嬴異人被太子嬴柱立為嫡嗣，再加上華陽夫人的寵愛，自是風光無限，呂不韋也就理所當然地成了異人的老師。於是，呂不韋從一介商賈，搖身一變，成了富可敵國的秦國太子嫡嗣的老師。

  嬴異人因得力於呂不韋，才成為了太子嬴柱的嫡嗣，因此當然對呂不韋言聽計從。後來，呂不韋又將趙國名姬趙姬介紹給異人，使異人身在異國他鄉，也沒有寂寞孤獨之感。其實，這位名震邯鄲城的趙姬，是呂不韋的愛妾，來到異人身邊時，剛懷有身孕，真乃，嗚呼哀哉矣！

  異人在趙國頗受呂不韋關照，心下自然對其感激有加。在一個歡娛之夜，異人突發奇想地對呂不韋道：「我將來如能當上國君，一定要封閣下為相國！」當時，嬴異人說得斬釘截鐵，呂不韋聽得心花怒放。

  時間過得真快，秦昭王四十八年（公元前259 年）正月初一的凌晨時分，貌美如花的趙姬在趙國都城邯鄲嬴異人的寓所，產下一個大胖小子。一日，呂不韋來到嬴異人的寓所，抱起趙姬生下的這個男嬰。剛剛還哭鬧不止的小兒，經呂不韋一抱，就像有心靈感應一樣，立刻停止了哭聲，睜著大眼睛定定地看著呂不韋。

  呂不韋看著這個可人的小兒、自己的兒子，怎不喜出望外！這孩子身上寄託著他棄商從政的全部希望。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給這個孩子，取了「嬴政」這個名字。據說，這個嬰兒與後來入秦的權宦趙高還是同天出生。

  就在趙姬剛生下嬴政時，秦國又撕毀盟約，派兵來攻打趙國了。趙王見秦國違背盟約，為了泄憤，決定殺掉秦國留於趙國的人質異人。趙王已經降旨，派兵士去捉拿嬴異人，而異人則全然不知，仍優哉游哉地書寫小篆於竹簡之上。而此時，有一個被呂不韋重金收買的趙國臣子，暗地裡差人向呂不韋通風報了信。呂不韋接到報信，得知趙王將要殺異人，自然是刻不容緩，帶上嬴異人坐上馬車便往城外走。等趕到城門口，還是遲了一步。接到趙王的旨命，守城門的官軍已經關閉了城門。嬴異人不由望城興嘆，沮喪地看著呂不韋說：「天命難違，我們在劫難逃矣！」呂不韋卻不以為意，說：「從來有錢能使鬼推磨，就看你使得夠不夠多！」

  說完，他便立即喚過看守趙國都城城門並打過交道的那個軍官，說：「這車裡有六百斤黃金，只要你放我們出城，這黃金便全部歸你所有。只當是沒看見我們。」那個軍官起先不信，到車裡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是「財神爺」來了。於是，大手一揮，喝令士卒：「車駕留下，開城門，放行！」

  呂不韋拉過兩匹駕車的駑馬，給異人一匹後，自己也縱身上馬，兩人迅速潛出邯鄲城，猶如漏網之魚一般沒命地狂奔，一直來到秦軍大營，轉而回到了秦國。嬴異人這一出走，其夫人趙姬和其子卻仍留於趙國，這日子便不好過了。他們很快便被趙王關進了地牢之中。秦軍在外面攻打邯鄲城，城內牢房裡的趙姬母子日子自然是不好過。這一經歷給趙姬和嬴政留下的極大的心理創傷，乃至趙姬後來回到秦國以後的放蕩不羈，嬴政長大成人當上秦王后的暴虐不羈，皆可以從此中窺得一二陰影。

  然而，在回咸陽的路上，異人雖然擺脫了趙國官軍的追趕，卻遭到了另一伙人的追殺，嬴異人知道總有人要殺自己。當大哥公子傒的手下提著明晃晃的刀出現在自己身邊時，才發現自己越靠近王位，越深陷危機，甚至是身臨絕境。好在呂不韋尚在身邊，他總能在關鍵時刻用錢開路，見錢眼開的殺手，讓出了生路，使公子異人的生死不再由公子傒說了算。可是異人在趙國當質子八年，娶妻生子，此刻卻將妻兒扔在邯鄲城，自己歷經艱險回到咸陽，如何能夠甘心於此，在呂不韋的幫助下，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坐上秦國的王位。過去，在公子傒面前，嬴異人表現出來的更多的是自己懦弱的一面，說得誇張點，公子傒讓他下跪他都不會有任何抵抗的，畢竟他的性命那時還不是自己說了算的。而遇到華陽夫人以後，一切都變了。他嬴異人依靠華陽夫人獲得太子嫡子之位，進而逐步上位，以後會控制整個大秦。還怕什麼呢？想到此，異人突然仗劍在手，大吼一聲：「公子嬴異人在此，誰人敢亂來，父王即刻就到！」喝退了蒙面殺手，嬴異人得以平安回到咸陽。

  不久後，秦昭襄王病死了，秦太子嬴柱終於登上大位，是為孝文王，嬴異人也以嫡嗣身份被立為太子。孰料，三日後，孝文王竟猝死於宮中，太子嬴異人理所當然被立為秦國國君，是為莊襄王。莊襄王嬴異人登位之後，即拜華陽夫人為華陽太后，生母夏夫人為太后，又立夫人趙姬為王后，其子嬴政則被立為秦國太子。

  當初，趙王得知嬴異人回國當上了太子後，便有了悔意，希望與秦國重修盟好，並不計前嫌，專程派使者將遍體鱗傷的趙姬和其兒子送回了秦國。也就是在嬴異人登基的這一年，他兌現了當年在邯鄲城對呂不韋所許下的諾言，拜呂不韋為丞相，並加封為文信侯，且以秦都咸陽東南十二縣為食邑，後又改封洛陽十萬戶為食邑。呂不韋從政的野心，如願以償。

  秦莊襄王嬴異人在位期間，得到呂不韋的輔佐，出兵四十萬，滅掉了東周，還攻取了韓國的成皋、滎陽等軍事要地，並將其置為秦屬三川郡。從此，秦國坐擁函谷關以東的大片土地，西據高原，東臨絕澗，南接秦嶺，北塞黃河，近扼潼關，打開了叩關東向，消滅六國的大門戶。

  然而，正是在滅掉東周的那一年，嬴異人親赴東周都城洛邑，將象徵周王朝權力的「九鼎」運到秦國咸陽。由於，運鼎的船隻遇上風浪，在泗水河上翻沉，嬴異人不幸溺水，雖然僥倖被手下軍尉救起，卻由此染上重病，三年後秦莊襄王嬴異人因病去世，其子嬴政繼承了王位，時年僅十三歲。嬴政為王后，改封呂不韋為相國，稱其為「仲父」。當時，嬴政年少，秦國軍政大權總攬於相國呂不韋的手中。

  呂不韋不但精於商道，且胸有才略，通曉機變，更善於投機鑽營、網羅人才，在士人中享有極高的聲望。故在嬴政登上秦國王位後的十年中，秦國屢次遣兵攻打關東六國，連連獲勝，從而使秦國國土擴大到十五郡以上。至此，秦國消滅關東六國之大勢便已指日可待矣。

  呂不韋在任秦相的十二年中，也模仿「戰國四公子」，門下養了食客，達三千多人。且多以文人學士為主，使得呂府門前車水馬龍，熱鬧非凡。而呂丞相也聲名大振，連「戰國四公子」也望塵莫及。呂不韋在閒暇之時，好與眾門客朝夕相談，著書立說，後來還編撰了一本《春秋》，由於此書出自呂門食客，故世人稱其為《呂氏春秋》。

  對於《呂氏春秋》一書，呂不韋頗為自負，因此書乃是天下飽學之士編撰而成，又匯集了當時天下之雜學，故在書刻印出來後，呂不韋即命人在都城咸陽街頭貼出布告。其意大致說：「天下各位諸侯、游士及賓客，如能將這部書的內容改動一個字的，便可得千金的賞賜。」懸賞誘惑之大，學士們無不垂涎三尺；然而，在呂丞相的權勢和威嚴的震懾之下，朝野和市井之人，又有誰吃了熊心豹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改動一字呢？其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終無一人能對該書增刪一字。千金之賞便形同一輪滿月，可賞不可得矣。

  秦王嬴政九年（公元前238 年），嬴政按秦國大典在蘄年宮舉行冠禮，時年二十二歲。加冕之後，嬴政開始親臨朝政。呂不韋看著嬴政一天天長大成熟，知道自己與趙姬的事情，遲早是要被嬴政獲知的，於是找來一個叫嫪毐的人。有了這個人後，趙姬便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經常和這個人出入宮闈。

  然而，嫪毐在贏得了趙姬的青睞後，小人得志地猖狂起來，不但養門客，而且囤積兵甲，招搖過市，直到因酒醉失言而東窗事發。

  嬴政對其所作所為，早就看在眼裡，恨在心裡，既恨母親的荒唐，更恨小人的輕薄放肆。他一直把這些恨都深埋在心裡，直至公元前238 年，嫪毐竟然發動叛亂，攻打蘄年宮。秦王嬴政已布置好三千精兵，其在昌平君、昌文君的帶領下一舉打敗叛軍。嫪毐轉而攻打咸陽宮，那裡也早有軍隊埋伏，嫪毐被逮捕、車裂、暴屍。

  嬴政貶斥了母親趙姬，並把她關進了雍城的萯陽宮。翌年，嬴政又借嫪毐事件，免去「仲父」呂不韋的相國職位，並將呂不韋放逐到巴蜀。秦王嬴政從此總攬朝政大權，進一步穩定了王位。

  皆因呂不韋雖遷到巴蜀，心中總是鬱悶不樂，借著酒醉的機會，便要發幾句牢騷，說幾句怪話。卻不知，其所作所為，皆被秦王安排的「眼線」所探知。在秦王嬴政眼中，嫪毐就是呂不韋招引進宮的，這淫穢的「嫪毐事件」，永遠與呂不韋牽扯不清。

  既然還在背後說壞話，且在朝中尚存勢力，那就不客氣了！於是就下令賜予御酒一杯，呂不韋接到詔令，無可奈何，只好喝下欽賜的「壯行酒」，隨即七竅出血，自盡於世矣。

  呂不韋倒台後，秦王便聽到朝中一些貴族、大臣紛紛議論，說：「凡列國之人，跑到秦國，都是為了他們本國的利益，不僅不幫助秦國，還盡給秦國添亂子。」更有說得難聽的，乾脆稱那些從列國來的人，為他國派往秦國的間諜和探子。於是紛紛上奏，請求秦王嬴政把這些從列國來的客卿，全部驅逐出秦國。

  秦王嬴政一看，觸了眾怒，便毫不猶豫地接受了大家的意見，隨即下了一道逐客令：大小官員，凡非秦國出身者，一律都免去官職，離開秦國。

  有一個來自楚國上蔡的客卿名叫李斯。此人飽讀詩書，頗有才能，曾在齊國大儒荀況門下求學數年。後來，李斯得知秦國任用客卿，於是就千里迢迢跑到秦國，到了呂不韋門下，被任為客卿。誰知，卻趕上了秦王下達逐客令，理所當然地成為被逐者之一。李斯心裡頗為不服氣，且一百個不願意。與其他被逐者所不同的是，李斯沒有立刻就捲鋪蓋走人，而是在離開咸陽之前，洋洋灑灑地給秦王嬴政寫了一道奏章，就是後來被人稱作為「成名作」的《諫逐客書》。

  在這封奏章上，李斯向秦王陳述道：「從前，秦穆公任用從列國來的百里奚、蹇叔等才學之士，當上了西方的霸主；而秦孝公任用東方的商鞅，實行變法，使國家變得強盛；惠文王也是任用了張儀等人，這才拆散了東方六國的聯盟；昭襄王任用范雎等客卿，才使秦國的威望大大提高。秦國的這四位君主，都是依靠東方來的客卿才建立起了不世的偉業。然而，現在，大王您，卻要將各國投奔來的俊傑人士統統攆走，這不但是秦國的損失，同時也是在幫助敵國增強實力，對您有什麼好處呢？」

  秦王嬴政看到了李斯的這封奏章，先是被李斯的文采所折服，後來越看越覺得說的有道理。心中豁然開朗，於是趕忙命人取消逐客令。急令使者，快馬加鞭將李斯等人追了回來。當使者領著李斯等人回到秦國，秦王便召見了他們，並當著各位朝臣的面，宣布給他們官復原職。

  嬴政本以為，我對你李斯可謂是仁至義盡，你當感恩戴德地稱謝才是。誰知，李斯等人既不稱謝，也不退下，還稱有要事稟報！

  嬴政示意請李斯一個人說。李斯便不緊不慢地說道：「任人為賢，在於『用人不疑』和『唯才是舉』，客卿不在重養，而在重用。只有重用外來客卿，對關東六國恩威並施，進行雙管齊下的打擊，才能事半功倍。秦王只要於此全力以赴，必能迅速兼併關東六國。」秦王嬴政聽言，不由連連稱是。於是。當場便又給李斯等人加了官，任為長史之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