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半夜，張振亞騎著自行車回到家，熬紅了眼睛的高慧芳一看張振亞回來了，就生氣地問他：「你去哪兒了，怎麼才回來啊？這個家你要不要了？

  我給你打電話，你為什麼不接？」

  張振亞說：「我白天去找人取證誰敢說？我只有晚上去呀！」張振亞說著從書包里翻出一個小錄音機和紙筆，「我得趕緊把這些錄音整理出來，你趕緊給我下碗面去，餓死我了。」

  高慧芳生氣地說：「你有功了？要你去收集證據，那還要警察、紀委監委幹什麼？沒飯！我不伺候！」

  張振亞耐著性子說：「紀委監委的人跟我說讓我配合他們一下，你說這……」

  高慧芳氣呼呼地打斷他的話說：「你配合？喲？看不出來呀！你能耐大了！區紀委監委的人第一天來調查，回去的路上就出車禍了，你知不知道？」

  張振亞一驚：「你說什麼？區紀委監委的人出車禍了？」

  高慧芳哀求道：「張振亞，我求求你了，別再折騰了！咱們惹不起人家。

  就算不為你自己，你也為我和兒子考慮考慮，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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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振亞說：「到底怎麼回事兒？」

  高慧芳說：「我怎麼知道怎麼回事兒，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他們說昨天晚上有輛煤車在公路上翻了把路堵了，區紀委監委的車走不了大路，走小路時翻車了。」

  張振亞說：「不可能！我就是從大路回來的，公路上根本沒有見到煤渣！這一定是他們搞的鬼！」

  高慧芳勸說道：「他們連紀委監委的人都敢動，要弄你，還不就是動動手指頭的事兒？你聽我的，別再管這個事情了，好嗎？」

  張振亞怔怔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董明慶來到張振亞家門口時，正聽到張振亞老婆高慧芳在規勸張振亞。

  他在門外停住腳步，趴在門上側耳聽著，聽到這裡才伸手拍門。張振亞起身去開門，見是董明慶，立刻拉下臉問：「你來幹什麼？」

  董明慶說：「張振亞，今天我難得有空……」

  張振亞說：「是啊，你是大忙人啊！日理萬機嘛。」

  董明慶說：「聽你說話的口氣，我怎麼覺得對我有氣是吧？我正好想和你好好聊聊，咱哥倆也好久沒一起嘮嘮了。我做東，出去喝兩杯吧！」

  張振亞沒好氣地說：「算了吧。咱們早就已經不是一條道上的人了，喝什麼酒？我們家也不歡迎你這種人，你走吧。」說完就要關門。

  高慧芳見此情形，連忙走過來拉開張振亞說：「明慶，快進來，張振亞這個臭脾氣，你不要跟他計較。你坐，我去弄飯。」說完轉身進了廚房。

  董明慶尷尬地走進張振亞家，在沙發上坐下，張振亞把挎包往桌上一扔，轉身不理他。董明慶看看張振亞的挎包說：「張振亞，大學同學裡就數咱倆關係最好，咱們這麼多年的朋友了，你何苦這樣？」

  張振亞挖苦董明慶道：「朋友？笑話，你董明慶是副鎮長，是領導！

  我張振亞算什麼？在你們眼裡就是精神病！」

  董明慶並不介意張振亞的尖酸刻薄：「張振亞，你別這麼說，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得了吧你，什麼苦衷，不就是為了點兒臭錢麼？我算是看清了，你跟那個姓李的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為了抱他的大腿，你，連人格都不要了！」

  張振亞說。

  董明慶說：「張振亞，我知道你性子直，很多事情看不慣，可有些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你為什麼不能？輕輕鬆鬆地拿工資過日子不是很好嗎？你這麼鬧下去有什麼好處！李作榮是什麼人，你是知道的，他可是什麼事情都敢幹呀！我真的是為了你好！」

  張振亞哼了一聲說：「你別裝好人！是不是姓李的讓你來的？」

  董明慶一怔，隨即嘆息：「張振亞，跟你說句掏心掏肺的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啊！你現在把自己搞成這樣有什麼好處？你不為你自己想，也得為慧芳和孩子想想啊！你是鬥不過他們的。」

  張振亞冷笑：「我是鬥不過他們，可還有紀委監委！還有政府還有黨！

  我就不信這興源鎮，他李作榮能夠一手遮天！」

  董明慶繼續苦口婆心勸道：「你不是不知道李作榮的勢力有多大，就算紀委監委真的來了，也未必能動得了他！他的手段多的是，他總有法子找到替罪羊來保全自己的！張振亞，你就聽我一句，服個軟兒，給自己留條活路吧！」

  張振亞不屑地哼了一聲：「你當然得這麼勸我了，你跟他們都是一條賊船上的，他倒了你也就完了！明慶，我勸你趁早回頭，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也算你為興源鎮做了點兒好事，積了點兒德！」

  董明慶說：「張振亞，我知道你心裡頭不舒服。也難怪，讓你一個堂堂的研究生去搞計劃生育。嗨，其實不就是一句話麼。你想調到哪兒去，李鎮長說了，只要你說出來，他一定滿足你的要求。」

  張振亞聞言一愣，憤怒地瞪著董明慶，手指著門說：「你給我滾！」

  董明慶嘆口氣，無奈地站起身說：「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我們這麼多年的朋友，我實在是不願意看到你出點什麼事。李作榮已經說了，你要再這麼告下去，我估計他有可能要對你下黑手，要不我看你先出去躲些日子。」

  張振亞說：「躲些日子？我張振亞一不貪污，二不受賄，沒做過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我為什麼要躲？我看，要躲也應該是他李作榮！」

  董明慶嘆了口氣，轉身離開，張振亞狠狠地瞪著董明慶離開的方向。

  董明慶走後，張振亞氣得把茶杯使勁放在茶几上，高慧芳說：「張振亞，你都聽見了，連明慶都這麼勸你！我求你，你別再管這事兒了！」

  張振亞氣得咬牙切齒：「他們……他們竟然還想拉攏我！老婆，你放心，車禍的事兒一出，市紀委監委的人很快就會下來了。有他們在，我們什麼都不用怕。到時候，你只管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一定要搞倒這幫混蛋！」

  高慧芳看著張振亞，氣得渾身顫抖，忍不住甩了張振亞一個耳光。張振亞捂著臉，呆呆地看著老婆。

  「你瘋了……你真的瘋了……」高慧芳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淚流滿面，「你心裡根本就沒有我跟兒子，你哪怕有一點點兒念著我們，都不會這麼不顧死活地跟他們斗。」

  張振亞看著老婆緩緩地說：「慧芳，你咋就不理解我呢，你看看現在咱們鎮子裡是個什麼樣子，我就不相信他李作榮真能永遠一手遮天！」

  高慧芳抽泣著說：「他們那些人的勢力你不是不知道，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紀委監委的人真能辦得了他們嗎？！再說，興源鎮好壞跟你有關係嗎？興源鎮是你爺爺留給你的，還是你爸爸留給你的？別人都不管，就你能？讓他們把你弄死了，我們娘兒倆怎麼辦？」

  張振亞說：「慧芳，我們要想過安穩日子，就一定要把這些人弄倒。

  要不他們想欺負誰就欺負誰，到那時咱們就真沒有活路了。你看那個王偉，那天那麼打李順平，順平多老實呀，兩口子都給他跪下了都沒用。他們希望的，就是興源鎮一萬多人，都對他們畢恭畢敬，頂禮膜拜。只有這樣，他們才能想怎麼貪污就怎麼貪污，想怎麼腐敗就怎麼腐敗。」

  高慧芳說：「他們已經知道你把他們給舉報了，我……我真害怕……張振亞，我求你了，要不咱們先出去避避風頭吧！」

  「不，這事兒一天沒結果，我就一天定不了心！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跟他們拼個魚死網破了。」張振亞恨恨地說。

  董明慶回到鎮政府向李作榮匯報說，自己連張振亞家的門都沒進去，就被張振亞罵了回來。

  李作榮說他：「董明慶，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自己說，你能辦成什麼事兒？好了，我看張振亞這個不知死活的東西，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非要跟我李作榮對著幹了。王偉，你到聯防隊叫幾個人，到他家裡去教訓教訓他！」

  王偉說：「好！我這就去！看我不打斷他的腿，割了他那犯賤的舌頭。

  看他還敢不老實！」

  李作榮叮囑說：「把握好分寸，別給我弄出人命來啊！」

  王偉說：「知道！」說完他立刻就給聯防隊隊長打電話，叫他帶幾個人到張振亞家去。王偉給聯防隊隊長打完電話，對李作榮說了一句：「我這就過去了啊。」

  張振亞家裡，高慧芳已經收拾完了幾件自己的衣物，拉起兒子的手說：「亮亮，走，咱們走！」

  張振亞趕緊拉住妻子說：「慧芳！慧芳！你別這樣！」

  高慧芳掙扎著甩開他說：「你不是要告嗎？你本事不是大嗎？你去告啊！我攔不住你！我也不想跟著你整天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咱們離婚！」說著推開門就領著兒子往外走。

  張振亞拼命按住妻子：「慧芳，慧芳……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

  高慧芳哭了出來：「你這麼不管不顧地告，怎麼樣？你動了他們一根汗毛了沒有？萬一鬧大了，出點什麼事兒，你想過我沒有，你想過兒子沒有？」

  「可這事兒一天沒結果，我就一天定不了心！慧芳，現在鎮子裡是個什麼樣子，你也看在眼裡的。鄉親們都害怕，從來沒人敢言聲，那我總得替他們出這口氣吧！」

  高慧芳說：「張振亞！你以為你是誰？你太高看自己了吧？」

  「說得好！」已經站在門口的王偉拍著手笑著說。

  張振亞一看，王偉身後還跟著幾個身穿迷彩服的年輕人，每個人的手裡都拿著一根二尺多長的木棒，一個個虎視眈眈的樣子，都是聯防隊的。

  亮亮看到這些人，扎到媽媽懷裡不敢出聲兒。

  張振亞問：「你們來幹什麼？」

  王偉說：「幹什麼？這要問你自己呀？張振亞！我看你是給臉不要臉了？說實話，你還不如你老婆懂事兒！李鎮長怎麼就得罪你了？你像一條瘋狗一樣，不依不饒地到處告狀，還說一定要把他告倒。李鎮長大人不記小人過，可我們都看不下去了，今天來就是要讓你明白：再敢像一條瘋狗一樣到處亂咬人，我的打狗隊可要為民除害了！既然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弟兄們，先教訓教訓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

  幾名聯防隊員進來就一通亂砸。

  張振亞過去就要拼命，被王偉和幾個人一通亂棍打倒在地。

  瞬間，張振亞家裡的鍋碗瓢盆、電視機、電冰箱就都被砸壞了。

  亮亮被嚇壞了，「哇」的一聲哭了。可剛哭了沒幾聲，就又憋了回去，不敢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