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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2024-09-29 11:03:37 作者: 阿瑩

  不過,重回牛棚的忽大年突然失蹤了,這讓戴上總指揮帽子的黑妞兒糾結了。

  這些天,那人一直在忙碌靳子的後事,當他又腳步重重地踏進牛棚,眼裡已不見了平時的光澤,臉頰擁滿了深深淺淺的斑塊,遠遠走來就像個枯槁的老人。有誰說過,一個人最難承受的痛苦,就是親人突然離去,讓活著的人生不如死。這些天黑妞兒一直想幫忙料理後事,可她第一次邁進了忽大年的家門,吃驚的是屋裡的擺設怎麼似曾相識,有一種久違的感覺,一堆沒洗的碗筷,東倒西歪的板凳,破損掉色的年畫,尤其是那張被褥疊亂的床鋪,散發著一種女人獨有的氣息,似乎對她有種本能的排斥,讓她身處其中幾乎感到了窒息。她想坐在忽大年身邊安慰幾句,可是別人進去他還能叨叨幾句車軲轆話,抬眼見她來竟然一聲不吭,黑妞兒只好落寞地走了,走出樓門便發誓再也不來了。

  但是,當她看到忽大年回到牛棚的邋遢樣兒,身子弓歪,一臉淚痕,心裡又不由得生了憐憫。她讓看守帶他去澡堂洗洗,可人家像要被拉去槍斃一樣死活不肯。黑妞兒只好進去說:洗個澡就把晦氣沖了,難道你想在牛棚待一輩子?可老冤家反問:我讓你給焦瞎子傳的話,你傳到沒有?黑妞兒恍然想起來,說:我去找他了,可我看見靳子也給他塞紙條,見了我還帶搭不理的。忽大年一聽,竟把床板一拍道:那你為啥不早跟我說,應人事小,誤人事大!黑妞兒有點委屈說:

  靳子都給焦瞎子嘀咕了,還用我重複說嗎?忽大年愣怔一下,卻提了個條件說:

  本章節來源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

  你把焦瞎子找來,我就去洗澡。

  後來她硬著頭皮把焦克己叫來了,這倆人不知為何在牛棚里吵翻了。瘦看守報告說,這倆就是一對犟驢,為個什麼計劃吵得天昏地暗。但是等人走後,忽大年耍了無賴,仍然不肯去洗澡,黑妞兒真想把他捆上扔進澡堂。咋的?你以為不洗澡就能把人留住?連那倆看守都過來攛掇,這人從墳場回來,一身晦氣,再不洗澡,他們也不想幹了。黑妞兒突然想到班裡的刀把臉和小耳朵,這倆人不是在澡堂能把他擺弄舒服嗎?只一聲召喚,倆工友毫不含糊,領命而來,進去架起他胳膊就走。等他從澡堂出來果然容光煥發,話也多了,飯量也大了。

  黑妞兒在辦公室與人嚷嚷煩了,也會轉到牛棚來聊聊,卻總見到老冤家趴在產品箱上寫什麼,筆頭子嚓嚓的,可一見到她,人家竟把本子合上說:寫思想匯報呢。黑妞兒一聽就煩,耍什麼鬼心眼,明顯把她當外人了。可這傢伙卻會調侃:你現在是總指揮,我以前也是總指揮。黑妞兒聽見沒吭聲,你啥意思?想說咱倆現在身份扯平了,還是譏諷別人爬得快了?哼,你不要在俺面前擺譜,小心明天門改戶把你拉上高台示眾。如今,也不知誰想的鬼點子,讓被批判的人站在摞高的炮彈箱上,站一會兒就心慌眩暈,聰明的一屁股坐下去,笨的就一頭栽下去了。她想告訴忽大年,明天站不住就坐下,見他這副德行就悻悻地想走了。

  你別生氣啊,是月月給老伊萬寄的底稿,焦瞎子轉給我了。

  怎麼?你也變得能看懂俄文了?有本事,你念幾句,俺聽聽?

  忽大年果然捧著小本子嘰里咕嚕念了一通,黑妞兒當然像聽天書,但她看著牛棚人煥發了精神,不由得嘿嘿笑了。

  可是,快吃晚飯的時候,瘦看守驚慌失措推開門,喊叫忽大年不見了,廠房內外找遍了也不見人。黑妞兒有點錯愕,忙說:忽大年有便秘的毛病,一蹲就是半個小時,看看在不在廁所。胖看守搖搖頭,黑妞兒又問:在不在澡堂?現在緩過勁了,知道乾淨了?兩人搖頭說:咋可能,現在是女的洗澡時間。黑妞兒轉身進了牛棚,茶杯還是溫的,被子還掀開著,蘸水筆也還插在墨水瓶里,一摞稿紙卻沒一星字跡。黑妞兒揭起上面一頁,對著亮光映照半天,也沒分辨出老冤家寫過什麼。黑妞兒想會不會是門改戶把他抓走了?可他們開批判會,沒必要提前把人控制在手上,那次小糧庫交鋒已有約定,難道那鬼精靈今天把人偷走,明天再反誣她失信,那可就是下三濫的一套了。然而,一個大活人咋能光天化日消失了,他們來搶人不會沒一點動靜,是不是倆看守被他們買通了?

  她叫張大諞把兩個看守隔離起來分別審問。那瘦看守埋著頭東拉西扯,胖看守見一屋人殺豬的表情,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原來那刀把臉和小耳朵遇見他去食堂打飯,湊上來問想不想去瞧瞧女人的光屁股。胖看守一聽心動了,刀把臉說有個地方可以一飽眼福,但是有個條件,看完了給他倆買兩個肉菜,胖看守回去就對瘦看守說了,瘦看守嘻嘻說:誰替咱看守牛棚呢?胖看守直點他額頭:說你笨你就笨。

  下午小耳朵過來幫忙看守牛棚,刀把臉把他倆帶到澡堂旁的設備間,告訴他們上邊有個廢棄的管道孔,等到牆頭蒸汽逸出,站到炮彈箱上,抽掉一塊活磚,就能看到女人肉肉的奶頭和白白的屁股。倆看守聽得眼都直了,不等蒸汽嘶嘶就跳上去,抽磚偷窺,水汽蒸騰,卻只能看到一排淋浴頭,也只能聽到女人嘰嘰喳喳,根本看不見女人光溜溜洗澡。氣得瘦看守衝著窺洞怪叫一聲,跳下箱子跑回了成品庫,馬上發現刀把臉和小耳朵早不見了,推開門忽大年也不知了去向。

  黑妞兒想這個老冤家跑哪兒去了?是嫌不舒服嗎?這裡沒打沒罵沒餓著,比那小糧庫強多了,何況還有女人噓寒問暖,沒人為難折磨他呀,是不是他又想念靳子了,跑去給老婆燒紙去了?可那墳頭在後山墓園裡,兩三個小時就能打來回,現在半天過去天都快黑了,一個人躲在山上不怕瘮得慌?那是不是跑回家給孩子做飯去了?可那子鹿子魚已長成小伙子了,已學會蒸饃熬稀飯了,何況那胖看守已去街坊找過,門一敲開,娃就急了,就想衝進廠里找爸爸來。

  哎呀,明天門改戶的工司要來牛棚提人,關押的走資派不見了,那還不鬧翻天了,會說她故意把人藏了想破壞批判會,會說她當初去搶人就隱藏了陰謀,分押是假,保皇是真,流言蜚語馬上就會滿天飛。說不定門改戶還會把她和忽大年的傳說翻出來,那她就變成潛伏在群眾組織里的奸細了。呵呵,能成為忽大年的同夥也挺難得的,可一個長腿的大活人能跑到哪兒去呢?

  這時滿倉瞅她一臉細汗,像悟到了秘密,說:我下午回熔銅車間領手套,路過開水房,看見刀把臉拎了兩個鐵皮壺,我納悶表面處理車間和熔銅車間隔了三座工房,幹嗎捨近求遠,跑到那兒去打開水,現在想想必有緣故。黑妞兒一聽便說:咱們去熔銅車間找找看,實在找不到就挨個工房搜,不信找不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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