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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屠夫與少年

2024-09-29 10:11:17 作者: 咬菜根

  栗子村村尾的一棟宅子裡,鬧劇平息後,古顥使安安幾人去尋老葛頭置辦些喪儀物件,自己坐在廊下的藤椅上,身邊桌案上擺著一溜的燈盞,取下一隻,一邊仔細刮著菸灰,一邊一手持著小碗接住。

  這制墨技藝是他從一老人身上學來,每每心思煩亂之際,投身於此,便能安心許多。

  聞聽身後來人。

  古顥轉頭又復回,開口道:「他們幾個去尋些喪儀事物,稍後便回,你且在前廳稍候吧。」

  年輕道人平靜道:「我不尋他們。」

  說著斜倚著門框道:「敢問秦嫻先前禹步可是閣下所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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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顥神色不變,依舊刮著菸灰道:「什麼禹步,不過是小孩子家遊戲罷了。」

  年輕道人輕道了聲:「那便是了。」

  說完便開始挽起袖子,道袍寬大不好挽,需要繞纏幾圈,袖子高挽堆在手肘後,他又活動幾下筋骨,弄得渾身「嘎嘣」作響。

  做完這些,負手而立,不似先前吊兒郎當,正色道:「自我介紹一下,左右山,第九道門,代掌陶修靜!」

  道門在經歷「道門之變」後分裂,分為五派九門。符籙派,占驗派,積善派,丹鼎派,經典派,九大道門符籙占半數,這第九道門,依附於左右山丹鼎白雲宮,名聲不顯。

  古顥神色依舊,不急不緩,刮著菸灰,口中問道:「倒是聽說過,有什麼事嗎?」

  陶修靜掏出腰間書冊,托於掌中,說道:「請你制幾方墨!」

  古顥道:「幾方?」

  陶修靜一字一頓道:「三,百,九,十,八,方!」

  古顥神色驟變,手中刮刀跌落,回頭盯著年輕道人,問道:「你究竟是誰?」

  陶修靜平靜道:「那年你敗於姜西當,夜逃至一茶肆,被一老人所救,可對?」

  古顥輕輕嘆息,道:「是你何人?」

  陶修靜道:「正是師尊。」

  古顥長舒口氣,似是有所放心,道:「而今行事,卻有些無禮了,恩人後輩眼前,卻未好生招待。」

  陶修靜低聲反駁道:「不是恩人,還請屠夫現身!」

  聞聽此言,古顥環顧四周,哈哈笑道:「這裡只有一名墨匠,哪裡有什麼屠夫,無稽之談。」心道,自己當年之事滴水不漏,還用邪法亂了陰陽,哪怕道門真人都窺不得真相,一介小兒,妄想誆我?

  陶修靜心下瞭然,似是知其所想,目光如炬,說道:「你隱藏的手段的確獨到,就連北學四先生整日與你朝夕相處,都未曾發覺,可我派修行功過格,行善記於其上,師尊那日放你離去,權當救你性命,小善一件,可你之後不僅轉修邪法,更是為部功法滅遠人村三百九十八口性命,消息傳出,是日,你那一頁不僅善功全無,更是惡業遍布,師尊自責,砸了功過格,導致數十年修行毀於一旦,至今閉關不出。」

  古顥站起身來,誠懇道:「這些年我也每日行善,積攢陰德,可否抵過?」

  陶修靜搖頭,說道:「善是善,惡是惡,不可混為一談。」

  頓了頓又道:「為遠人村眾人往生,為師尊破魔解厄,唯有誅殺於你。」

  誅我?古顥看著年齡未及弱冠的小道士,有些可笑,自己好歹十幾年前便是宗師境,雖說近些年為心魔所困,不得突破,卻也不是你這小道士能夠得著的。

  似乎想起什麼,問道:「近年來,聽聞左右山出了個號稱賈三花之下金丹第一人,可是你?」

  道人搖頭道:「不是。」

  古顥冷聲道:「那你跟我裝什麼牛鼻子!」

  「砰」

  話音剛落,古顥左腳踏地,右拳緊握,裹挾風雷之勢,一拳直奔年輕道人心口。

  道人早有準備,手中書冊化為一柄透明長劍,其上滿布文字,飛劍脫手,拳劍相抵。

  古顥武道宗師,自然不止於此,見拳勢被擋,須臾之間,腳下連踏,正是授於秦嫻的禹步。

  陶修靜只覺突然身體無法動彈,驅使飛劍也變得滯澀。

  古顥乘機左手握拳,穿過飛劍,自下而上,一拳打在道人胸口,更是在擊中後氣勁爆發,炸開,一氣呵成。

  陶修靜整個身子倒飛出去,撞到一排竹架,滾落在地。

  古顥看著落地後立即翻身跪坐的年輕道人,笑道:「殺我?憑你?」

  陶修靜看著破爛不堪的胸口道袍,說道:「幸好事先預備了小藥神,不然真被你一拳打死了,沒想到禹步是禁製法。」話語之間緊握的右手張開,一枚破碎的銅錢撒落在地。

  隨即自嘲:「看來我真不會打架。」

  話鋒一轉,曬然一笑道:「可我會鬥法啊!」

  說著額頭飛出一面八角境,境有兩面,陰陽雙刻,陽罩住自己,陰對準古顥,手中掐訣,口中行咒。

  突然天空一抹陰影籠罩,向著古顥疾馳而下,待到近前,化為一柄十丈斬首刀,對著古顥當頭劈下!

  來的太快,古顥反應不及,禹步連踏,竟然不能阻擋一分,只得運氣硬接。

  「轟隆」

  硝煙四起,刀氣縱橫,整個山頭都有些搖晃,剎那間古宅便成了一片廢墟。

  古顥半個身子陷入地下,赤裸上身,滿是傷痕。

  武道一途,熬煉筋骨五臟,先前秦嫻能一刀破喉侍衛,只因對方初入巨門,恰好還未煉到咽喉,才讓他陰差陽錯得了手。宗師不同,全身筋骨五臟已經熬煉大成,精金一般,莫說一般白刃,就是尋常法器都不見的能破防,如今卻被年輕道人一刀傷成這般,可見此法器非同一般。

  「如何?」陶修靜笑著問道。

  古顥雙掌拍地,拔出身子,神色有些凝重,死死盯著年輕道人身前的八角鏡,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法器?」

  陶修靜嘆氣道:「我修行不夠,不過發揮十之一二。」

  古顥突然神色猙獰,宗師氣機直衝雲霄,「善意」提醒道:「現在離去,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將你一點點敲碎……」

  陶修靜搖頭道:「不殺你,走不了。」

  古顥右腳狠狠在地上一踩,一股巨大的力道以他為中心,四面散開,所過之處,栗子村各家爐火,皆都搖曳不已,右手張手虛空一握,便都蜂擁而至,聚在手心,隨後左手捻住火焰撕開,一柄七尺火槍躍然手中。

  猩紅火槍直指年輕道人。

  武道宗師者,天地萬物尋一而養於洞明幽處。

  多數「九流」的誕生皆因所養萬物不同,武道一途只養利殺生攻伐之物,不有他物,視為武運。

  古顥作為武道宗師,卻是武運萬家燭火,實在有些奇怪。

  陶修靜見對方掏出了武運,自不敢大意,左手大鈴印,右手寶瓶訣,御使陰陽鏡。

  鏡中走出一黑影,渾身籠罩著黑霧,依稀能見身穿道袍,體型單薄,看不清容貌,但最為醒目的,其身後背著七把斬首刀。

  大小不一,小的巴掌大,大的足七尺。

  古顥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勢,竟被一個法器壓迫,便是滿腔怒火,瞪大雙眼,咬牙切齒道:「你這究竟是什麼東西!」

  不待年輕道人回答,廢墟外傳來一聲,「陰陽玄宅啊!」

  此刻古家廢墟外,被先前震動吸引,已然圍滿了人,不過普通人只敢遠遠的看個熱鬧,敢走到近前的,定不是凡俗。

  大鬍子先是盯著陶修靜身前的陰陽鏡嘖嘖稱奇,說道:「這道門十大天法器,陰陽玄宅,竟在這裡見到,有趣。」

  接著嘲諷古顥道:「你是哪裡的鄉野宗師,這都不認得?」

  看到對方眼眸中幾乎壓抑不住的熊熊怒火,大鬍子嘆了口氣,輕聲道:「莫要動怒,莫要動怒,不然我可打了你了哦!」

  是小世子身旁那個宗師。

  古顥此時不敢大意,一個「陰陽玄宅」自己尚有把握,再加上這個不講規矩的大鬍子,勝算不大,所以冷哼一聲,不做理會。

  大鬍子微笑道:「這就對嘍,禮貌一些,便活的久些。」

  「古叔!」

  少年拖著重傷身子越過大鬍子,看著滿目瘡痍的古家,不禁開口道。

  秦嫻聽到響動,一到此處便見古顥渾身傷痕與大鬍子鬥嘴,便轉頭盯著大鬍子憤怒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說清楚了麼,為什麼還要食言,人是我殺的為什麼為難古叔?」

  大鬍子沒好氣道:「屬狗的?亂咬人?」

  接著一手指著竹架下盤坐的年輕道人道:「瞅見沒,他兩在打!」

  因為從秦嫻角度看去,年輕道人被「陰陽玄宅」和黑霧擋住了,所以他以為那黑影是大鬍子的人。

  秦嫻往前走上幾步,看清鏡後人,大吃一驚,顫聲道:「你……你為什麼要對古叔動手?」

  年輕道人嘆口氣,道:「他是屠殺遠人村三百九十八口性命的兇手,道是好人?」

  秦嫻轉頭看看古顥,見對方並未反駁,轉頭伸出手指著年輕道人怒道:「不可能,古叔怎麼可能殺人!你這個假道士,虧安安還好酒好菜招待於你,你卻在這裡潑髒水,道門都是如此嗎?」

  年輕道人哀嘆道:「雖然你亡母已不可逆,但我早有卦卜與你,為何不聽,再執迷不悟與他糾纏,性命攸關。」

  兩人對話間,大鬍子突然身體緊繃,如臨大敵,一步跳開,落到牆角,向先前身後那邊望去。

  有個身材修長的中年襴杉書生,突兀出現在村尾處,緩緩走入,此刻程虬覺得,此人與日間像是換了個人,明明人畜無害,弱不禁風,但給他一種十分危險的感覺,剛才一瞬似乎有股殺意落在自己身上,驚得他不由得閃躲。

  襴杉書生來到廢墟近處,開口問古顥道:「果真是你?」

  古顥欲言又止,良久,道了聲:「愧對先生。」

  張鑒一瞬間似乎蒼老了許多。

  他很看重古顥,這些年廣行行善事,幫扶村人,興修學堂,給人印象頗好,自己本打算以後將「匙」交給他,不料卻是這般。

  轉身頹然離去。

  圍在遠處的人,也聽得真切,一個個勾起心頭恐懼。

  曖曖遠人村,很早很早就在的一個村子,竟然就因為一句流言蜚語,有上古王朝的神秘功法,便一夜之間被人屠滅殆盡,一隻雞一條狗都不放過,大剡和大勍也派人來查過,都一無所獲。至於現在的遠人村村民,如楊老頭等,都是各村搬過去的。

  那場災禍之後祖洲村民對於外來採買都是提防,至於外人想要落腳祖洲,更是斷無可能,所以當初秦嫻隨母親來到祖洲,才會不受待見,無一村敢收留。

  剎那間群情激奮,都叫嚷道殺了古顥。

  漫天喊殺聲中,秦嫻緩步走到古顥身邊,對後者咧嘴一笑,轉過身面對年輕道人,擲地有聲道:「要殺他,先殺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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