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2024-09-28 18:51:00 作者: 毛姆

  事畢,她坐在床沿上,以手掩面。

  「你想喝口水嗎?」

  她搖了搖頭。

  他走到盥洗台那兒,用刷牙杯接滿水端給她說:「來,還是喝點吧,喝點你感覺會好一些。」

  他把杯子遞到她嘴邊,她呷了幾口,然後就用驚恐的眼神盯著他看。

  

  他立在她身邊,低頭看著她,眼裡閃過一絲得意的神色,問道:「怎麼樣?你還像以前那樣覺得我是個卑鄙小人嗎?」

  她低頭答道:「是的。不過我覺得我和你是一丘之貉,比你也強不了多少。天哪,我真是太可恥了。」

  「哦,我倒覺得你是翻臉無情。」

  「你是不是該走了?」

  「說實話,我的確覺得該走了—我得趕在多蘿西回來之前拾掇拾掇。」說完,他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出了房間。

  凱蒂在床沿上呆坐了一會兒,佝僂著腰,就跟個傻子一樣,腦中空空如也。突然,一陣戰慄傳遍了她的全身。她踉蹌著站了起來,走到梳妝檯那兒,一屁股癱坐在了椅子上。她照照鏡子,發現自己兩眼已哭腫,淚痕滿面,臉頰上有一塊紅印,那是他的熱吻留下的。她驚恐地細觀自己—她原以為臉上會留下某種墮落的痕跡,卻發現她的一張臉依然如舊,沒有任何變化。

  「畜生!」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大聲咒罵,「畜生!」

  隨後她抱頭痛哭,大罵自己。可恥,可恥!她不知道自己剛才是中了哪門子邪,現在只是悔恨不已—她恨他,也恨自己。片刻的銷魂卻換來一肚子的怨恨!她真希望再也別看到他的那張臉。他太有主見了,不娶她算是做對了,因為她水性楊花,比娼妓好不到哪兒去。天呀,她真不如一個娼妓,因為可憐的娼妓是為了餬口才出賣肉體。多蘿西是看她有喪夫之痛,處境可憐,才把她接入家中,誰料卻是引狼入室!她抽泣不止,雙肩亂抖,覺得天昏地暗。她原以為自己已改過自新,成了一個意志堅強的人,懷著一顆篤定的心回到了香港,對未來的憧憬掠過腦際,如黃顏色的小蝴蝶翻飛於陽光之下。她一心希望前途似錦,以後的日子會非常美好,「自由」像一盞明燈照耀著她前行的道路—整個世界猶如一條康莊大道,她盡可以昂首闊步一路前行。她原以為自己已不再貪戀肉慾,不再貪戀男歡女愛,完全可以過上一種純潔健康的精神生活。她曾將自己想像成黃昏時分從田野上空飛過的野鶴,閒哉,悠哉,樂哉,一如一個人心態平和時翱翔於腦海中的片片思緒。可末了她還是讓肉慾占了上風!軟骨頭,軟骨頭!她現在萬念俱焚,覺得自己是個蕩婦,已不可救藥。

  吃晚飯時,她不肯到餐廳去,讓僕人去告訴多蘿西,說她頭痛,想待在自己的房間。多蘿西來了,見她眼睛又紅又腫,便家長里短地說了一通閒話,話語溫柔,顯得十分同情她。凱蒂知道多蘿茜以為她是因為沃爾特才哭的,覺得她心中懷悲,故而出於善意和愛心撫慰著她。

  「我知道你很難過,親愛的。」多蘿茜離開她的時候說,「但你必須振作精神、鼓起勇氣,我相信你親愛的丈夫絕不會希望你為他傷心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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