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所謂禮拜堂只不過是一個狹長、低矮的房間，牆上刷了白石灰，裡面擺著幾排木頭凳子。禮拜堂的一端是祭壇，上面擺著一尊塑像，用熟石膏塑成，塗著粗糙的油彩，鮮亮、耀眼、俗氣。塑像背後是一幅耶穌受難的油畫，十字架下面畫著兩個悲痛欲絕的聖母瑪利亞，表情十分誇張。這幅畫很低劣，色彩暗淡，一看就知道出自一個不懂色彩之美的畫工之手。四面牆壁上畫著苦路十四處[28]，也是同一畫工的塗鴉之作。這座禮拜堂實在是醜陋不堪、俗不可耐。

  兩位修女一進門便跪下祈禱。站起來後，院長又跟凱蒂聊了起來，說道：「把東西從國內運到這裡，能碎的全都碎了。而我們的捐助人贈送的這尊塑像從巴黎運來，連一絲裂紋都沒有。毫無疑問，這簡直是個奇蹟。」

  

  沃丁頓那雙懷著惡意的眼睛眨巴了幾下，但他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那幅祭壇畫和苦路十四處是我們的索爾·聖·安塞爾梅修女畫的。」院長畫了個十字說，「她是一位真正的藝術家，已不幸死於瘟疫了。你不覺得這些畫很漂亮嗎？」

  凱蒂給予了肯定的回答，但語氣支吾。祭壇上放著幾束紙花，那兒的燭台過於華麗，看了叫人分心。

  「我們擁有特權，可以在這兒舉行聖餐禮。」

  「是嗎？」凱蒂說，心裡不明白她究竟想說什麼。

  「面對如此可怕的災難，這對我們是個很大的安慰。」

  離開禮拜堂後，他們沿原路回到了那間會客室。

  「你想在離開前看看今天早上送過來的孩子嗎？」

  「很想。」凱蒂說。

  院長嬤嬤把他們領進走廊另一側的一個小房間。房間裡有一張桌子，桌上有一塊布，布的下面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令人感到詫異。聖約瑟修女掀開那塊布，露出四個小小的、裸著身子的嬰兒，一個個全身通紅，胳膊和腿不停舞動，十分滑稽，那離奇的中國人的小臉皺皺巴巴、怪模怪樣，看上去不太像人類，而像某種未知的奇怪生物。然而，看一看這些嬰兒，你禁不住會動惻隱之心。院長嬤嬤看著她們，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她們看上去挺活潑。有的孩子一送來就死了。當然，只要送來，我們就馬上為他們施洗。」

  「夫人，你丈夫見到這幾個孩子一定會很高興。」聖約瑟修女對凱蒂說，「我覺得他逗這些嬰兒，一玩就能玩上好幾個小時。他這人一見孩子哭就會抱起來，讓孩子舒舒服服躺在他的懷裡，這樣孩子就會高興得笑起來。」

  參觀完這個房間，凱蒂和沃丁頓就到了修道院的大門口。凱蒂莊重地感謝院長嬤嬤費心了。後者謙卑地鞠了一躬，氣度雍容、態度和藹，說道：「倍感榮幸。你都不知道你丈夫對我們有多關照，對我們的幫助有多大，簡直就是上天降下的及時雨。很高興你能隨他同來。這樣，他回到家，有你在那兒，有你的愛和你可愛的面容在那兒，就一定會感到心情舒暢，甘之如飴。你可一定要好好照料他，別讓他工作太辛苦。看在我們的面子上，你可得悉心關愛他呦。」

  凱蒂羞紅了臉，真不知說什麼才好。院長嬤嬤伸出手來，凱蒂跟她握手時，感覺到她的目光在緊緊盯著自己—那目光冷靜、深沉，雖然有些淡漠，但裡面似乎包含著深深的理解。

  聖約瑟修女在他們身後關上了門。凱蒂坐上滑竿，和沃丁頓踏上了返程，穿過一條條狹窄、彎曲的街巷。途中，沃丁頓東一搭西一搭地說著話，而凱蒂默不作聲。他側過臉看她，卻因為滑竿的帘子遮擋著，看不見她的面容。後來，他也索性不作聲了。到了河邊，她下了滑竿，他這才發現她已淚眼婆娑，不由感到十分詫異，臉上露出了惶惑的神情，問道：「這是怎麼啦？」

  「沒什麼。」她勉強擠出了一個笑說，「只是有點兒傷感而已。」

  [28]　 苦路十四處是基督教為緬懷耶穌受難而設置的崇拜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