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然而，一兩天後發生了一件讓凱蒂料想不到的事情。

  她如常來到修道院，立刻著手干第一項工作：招呼孩子們洗臉穿衣。由於修女們堅持認為夜晚的空氣有害，於是將宿舍里的窗戶緊緊關閉，使得屋裡的氣味十分難聞。每次呼吸過清晨的新鮮空氣，再一進宿舍，凱蒂總覺得有點兒不舒服，會馬上去把窗戶打開。但今天來到窗前，她突然感到一陣難受，只覺得天旋地轉，於是便站定，想穩一穩情緒。以前她從未這般難受過，胃裡的酸水直朝上翻，接著就嘔吐起來。她的呻吟聲嚇壞了孩子們，那個給她充當助手的大女孩急忙跑上前來，可是看見她臉色慘白、渾身哆嗦，就戛然止住了腳步，口中驚叫了一聲。霍亂！這念頭從凱蒂的腦子裡一閃而過，接著她就想到了死，猶遭五雷轟頂，嚇得魂不附體。一時間，她苦苦掙扎，覺得霍亂的毒液正順著她的血管流遍全身。她難受極了，隨即眼前一黑就栽倒了。

  待睜開眼來，她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覺得好像躺在地板上，便微微動了動頭，發覺下面墊著一個枕頭。她記不得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卻見院長嬤嬤跪在她身邊，把嗅鹽拿近她的鼻子讓她嗅，聖約瑟修女站在跟前看著她。就在這時，那個可怕的念頭又是一閃—霍亂！凱蒂發現修女們滿臉驚訝之色，由於視物不清，她覺得聖約瑟修女十分高大，輪廓模模糊糊的。她又一次嚇得魂飛魄散。

  「啊，嬤嬤，嬤嬤，」她抽泣著說，「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不想死。」

  「你當然不會死的。」院長嬤嬤說。嬤嬤很是鎮定，兩眼中甚至帶著點兒喜悅。

  「可是，我染了霍亂啊。沃爾特在哪兒？有人去叫他了嗎？啊，嬤嬤，嬤嬤。」

  凱蒂淚如泉湧。院長嬤嬤伸過一隻手，她立刻抓住它，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好啦，好啦，我親愛的孩子，你不該這麼糊塗。你沒有染上霍亂，也沒有得別的什麼病。」

  

  「沃爾特在哪兒？」

  「你丈夫實在太忙了，不便打攪。用不了五分鐘你就沒事了。」

  凱蒂用焦慮的眼神盯著院長，覺得她不該如此鎮定，如此殘酷無情。

  「你安安靜靜休息一會兒，」院長嬤嬤說，「沒必要大驚小怪。」

  凱蒂感到自己的一顆心狂跳不已。由於最近老想霍亂，已經習以為常，她覺得自己不可能被傳染上。唉，她簡直太愚蠢了！現在，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這才驚得花容失色。說話間，孩子們搬來一把藤條長椅，放在了窗戶前。

  「來，讓我們把你扶起來。」院長嬤嬤說，「你躺在藤椅上會舒服些。你覺得現在能站起來嗎？」

  她把兩手伸到凱蒂的腋下扶她起來，聖約瑟修女過來幫忙。凱蒂站起來，隨即便癱倒在了藤椅上。

  「我最好把窗戶關上，」聖約瑟修女說，「清晨的空氣對她沒有好處。」

  「別關，別關，」凱蒂說，「就讓它開著吧。」

  看見那藍色的天空，她覺得自己有了信心—剛才她嚇慌了神，現在感覺明顯好多了。兩位修女默默看了她一會兒，聖約瑟修女對院長嬤嬤說了句什麼，凱蒂沒有聽懂。隨後，院長嬤嬤在長椅旁邊坐下，拉著她的手說：「聽我說，我親愛的孩子[44]。」

  她問了一兩個問題。凱蒂回答了，卻不明就裡，不知道問這些是什麼意思。說話時，凱蒂的嘴唇哆嗦不已，幾乎語不成句。

  「這就沒什麼疑問了。」聖約瑟修女說，「這種事情我看得很準，不會出錯的。」

  她呵呵笑了幾聲。凱蒂覺得她似乎有點兒激動，笑聲中透露出深深的關愛。院長嬤嬤仍握著凱蒂的手沒有鬆開，笑盈盈的，顯得和藹、溫柔，說道：「聖約瑟修女在這種事情上比我有經驗，親愛的孩子。她立刻就明白你這是怎麼回事了—她的判斷顯然很準確。」

  「這是什麼意思？」凱蒂焦急地問。

  「這是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難道你從來就沒想過會有這種事情嗎？你懷了孩子，我親愛的。」

  凱蒂這一驚非同小可，渾身上下抖如篩糠，雙腳落到地上，像是要跳起來似的。

  「躺著別動，躺著別動。」院長嬤嬤說。

  凱蒂覺得自己的臉騰地紅了，把兩手捂在了胸口上，說道：「這不可能，絕對不是真的。」

  「她說什麼？[45]」聖約瑟修女問。

  院長嬤嬤翻譯給她聽。聖約瑟修女那張淳樸的大臉笑開了花，臉上閃著紅光，說道：「不可能弄錯的，我可以用我的榮譽擔保。」

  「你結婚多久了，我的孩子？」院長嬤嬤問道。

  「哎，我的嫂嫂像你結婚這麼久的時候，都已經有兩個孩子了。」

  凱蒂又躺倒在椅子上，感到心如死灰，低聲說道：「真是太丟人了。」

  「生孩子有什麼可丟人的？嗨，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醫生得多高興啊。[46]」聖約瑟修女說。

  「是啊，想想你丈夫該多幸福啊—他一定會樂上天的。你只要看看他平時跟孩子們在一起的樣子，看看他跟孩子們玩耍時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要是自己有了孩子，一定會高興得發瘋的。」

  凱蒂半天沒吭聲。兩位修女溫情而關切地看著她，院長嬤嬤撫摸著她的手。

  「我真糊塗，先前竟沒想到這一點。」凱蒂說，「不管怎麼說，我很高興不是霍亂。現在我感覺好多了，要回去工作了。」

  「今天就不要工作了，我親愛的孩子。你受了驚嚇，最好回家休息休息。」

  「不，不，我還是留下來工作好。」

  「你還是回家休息吧。如果讓你任性留下來，我們的好醫生會怎麼說呢？如果你願意來，就明天或者後天再來吧，但今天你必須靜養。我這就叫人去雇滑竿。要不要我派個女孩陪你回去？」

  「哦，不用。我一個人能行。」

  [44]　 原文是法語：ma chere enfant。

  [45]　 原文是法語：Qu'est-ce qu'elle dit？

  [46]　 原文是法語：Quelle joie pour le docte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