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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8 17:58:42
作者: [愛爾蘭]凱特·湯普森著;閆雪蓮譯
吉吉盯著地上垂死的狗。他的大腦中,零散的信息再次匯成洪流,排山倒海,呼嘯而來,深刻的痛苦也伴隨著這洪流一起到來。
吉吉當然記得奧西恩,他是芬恩·麥克庫爾的兒子,愛上了仙族的女人,跟她來到奇那昂格,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但是過了一段時間之後,他思鄉情切,渴望再次見到心愛的愛爾蘭。奇那昂格的朋友們都勸他不要回去,但他堅持要回去看一眼,於是他們借給他一匹白馬,叮囑他到了愛爾蘭的時候,千萬不要下馬。
奧西恩騎著白馬回到了愛爾蘭,發現世上已經過去了幾百年,一切都變了。他不認識別人,別人也不認識他。他待在馬背上沒有下來。後來他遇到了一群人,這些人汗流浹背,正想把橫在田地中間的一塊巨石抬走。他們請奧西恩幫忙,奧西恩從馬背上側過身子,剛把手放在巨石上,就不慎滑下了馬背。在碰到愛爾蘭土地的一剎那,他變成了一堆粉末。
吉吉抬頭看著安古斯:「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帶皮皮去看獸醫的原因?」
「它一到那邊,就會變成一把灰塵。」
又一個可怕的念頭闖入吉吉的腦海,「那……那多爾蒂神父呢?」
「一堆枯骨。」安古斯說。
吉吉十分難過,「我騙了他,安古斯。」他說,「他想留在那裡,等到天黑再走,但我告訴他,天已經黑了。」
「好孩子。」安古斯說,驚奇之情溢於言表,「我就說嘛,你不是那麼笨的笨丁。」
「你不明白嗎?我把他送上了死路。我殺了他。」
「你沒有。」安古斯說,「那個神父比我都了解這個世界。他知道他在做什麼。」
「但是他不可能那麼做,如果他知道自己去了那邊就會死,他就不可能穿過那堵牆。」
「為什麼不可能?」安古斯反問吉吉,「神父憎恨奇那昂格這個地方,憎恨奇那昂格的人民。他原本就不想待在這裡。他是一個牧師,吉吉。我很確定,他渴望去往另一種永恆之地,尋求天父的偉大恩澤。誰知道呢?也許他已經找到了。」
吉吉的目光越過平原,停留在遠處的大海上,海面在柔和的陽光下閃閃發光。除非再來一個像多爾蒂神父那樣的人,否則奇那昂格將永遠如此,永遠沐浴在溫暖的金色夕陽中。
「我還是回家吧。」
「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安古斯說,「但我建議你不要回家。」
「為什麼?」
「為什麼?奧西恩、皮皮和多爾蒂神父,你覺得你跟他們有什麼不同嗎?」
「這也太荒謬了吧。」吉吉說,「我只在這裡——」他突然停了下來。這才是關鍵所在,這裡沒有時間。在愛爾蘭,可能一千年過去了,但是在這裡,它一直是現在。吉吉突然悟到了這可怕的事實。
「往好的方面看。」安古斯·奧格說,「你可以在陽光下漫步,學習新的音樂,還可以跳舞,我聽說你舞也跳得不錯。」
「但是我的父母呢?」吉吉說。
「別擔心他們。他們會想念你,但是在一兩支舞過後,他們就會忘了你。」
「不是那樣的,他們不會忘的。我們不像你們,安古斯。我們不住在永恆的現在之中,我們不會忘記。」
「哦。」安古斯說,「好吧,真是糟糕。他們說不定都死了好多年了。笨丁不會永遠活著,你知道的。」
「不要這麼說!」吉吉情緒激動起來,「不會發生這種事的。」
安古斯伸出手,親昵地揉了揉吉吉的頭髮,「來吧,」他說,「別難過了。你沒有辦法改變這一切,不如忘了這些煩心事。你屬於這裡,你跟我們是一樣的。」他突然想到了一個主意,「你能吹奏那玩意嗎?」
吉吉看著手裡的長笛,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忘記了它。長笛的兩端截然不同,暴露在自己世界的那一端,又黑又髒,滿是灰塵,因為在那邊的地宮裡待了長達七十年的時間。而暴露在奇那昂格的這一端,乾淨光滑,透著光澤,保持著太祖父最後一次吹奏時的樣子。吉吉不願忘記自己的父母,也不想逃避眼前的兩難境地,但事實是,一旦進入永恆的青春之地,就很少有人能抗拒它那奇妙的吸引力。
也許安古斯是對的,自己真的什麼都做不了。吉吉迷迷糊糊地想著,拉過一把草,擦去了長笛的塵垢和蜘蛛網。用車輪輻條做的笛子十分堅固,在牆裡塞了這麼多年,仍然完好無損,它仍然擁有漂亮的外觀。吉吉把長笛放到嘴邊吹了吹,但只發出嗚嗚聲和呼哧呼哧的聲音。
安古斯拿出小提琴,「再試一次。」他說。
更多的呼哧聲和嗚嗚聲響起,片刻之後,清晰柔和的音符傳出來。吉吉的手指本能地按過笛孔,吹出了幾個急速的短節。他從未聽過這樣好聽的曲調,難怪太祖父如此鍾愛這支長笛。
「非常棒的長笛,吉吉,」安古斯說,「是我聽過最好的。」
吉吉又吹了幾個音符,從這支上了年頭的樂器里找到了感覺。安古斯調好小提琴,應和著他吹出的調子。接著,安古斯拉起了一首吉格舞曲。吉吉吹了幾個無意識的音符,然後,他找到了這個調子,跟上安古斯的節奏,但他的內心並不安寧。吉吉的目光落在皮皮身上,這隻生物被困在了永恆的垂死掙扎中,真是太悲慘了。可是他的擔心、他的難過,又有什麼用?它的痛苦不會因為他的同情而減輕!既然已經無能為力,為什麼還要讓自己痛苦?
所以他投入到吹奏中,美妙動聽的樂曲一首接一首,除了音樂,他忘記了一切。他抬起頭,看到了安古斯的眼睛,感覺到他飽滿的情緒。吹著笛子的吉吉沒法微笑,所以他只是揚了揚眉,吹了一個高音,長笛的聲音瞬間調高了八度。安古斯歡呼了一聲,拉著小提琴的手靈活巧妙地變化著,完美回應了吉吉的長笛聲。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相互點頭示意後,換了一首新曲子。兩種樂器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狂野不羈、激動人心的音樂響徹它誕生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