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褪色窗簾
2024-09-26 17:13:52
作者: 尉遲攻
陰闌煦又不見了。
不過這次王久武並不是十分擔心,如果那個年輕人真是有心逃離,才不會留下大敞車門的破綻。但也不能放任他繼續四處亂走,於是別動組員隨意找了個理由搪塞過李稽察與鄭大隊,在他們啟程返回東埠警局的同時,抓緊尋找陰闌煦的下落。
他身體不好,走不了太遠,一定還在這片棚戶區當中。王久武先下判斷。
而且陰闌煦非常好追蹤。一個人只要不是刻意隱藏,必然會在所經之處留下處處痕跡,何況那人即使衣著再普通、也依舊是那種令人印象深刻的類型,可以提供陰闌煦具體行蹤的目擊者實在好找,王久武謝過一個頭髮稀疏的老太太,朝著她所指的方向追了過去。
很快別動組員就在一棟樓的樓底找到了目標。
老太太描述陰闌煦的時候,用了一個好玩卻又很形象的比喻,「好像和衣服一樣洗掉色的小伙兒」。確實,在這片被垃圾灰切割成座座立方體的擁擠空間,顏色清淺的年輕人,宛若糟亂水墨畫中唯一一塊值得誇耀的留白,反而比濃墨重彩更能吸引旁人的視線。王久武遠遠就看到了他,仿佛絲毫不在意周圍的髒污,在一戶人家的窗台下蜷坐的陰闌煦,將臉埋進搭在膝上的臂彎中,不聲不響,似乎是睡著了。
但只要有人稍一接近,這人便會立即抬頭,淺色的眼眸中找不到一絲倦意。
「真慢。」他冷淡地評價。
「抱歉,是一個大案子,剛騰出空,」儘管沒有需要道歉的理由,王久武卻還是習慣性地放低姿態,微微笑了笑,「不過,我們說好你要在車裡待著的,為什麼你擅自離開?」
他說著話,伸手拉陰闌煦起來,對方沒有排斥這個小小的幫助。只是在陽光下曬了這麼久,年輕人還是膚色蒼白到幾乎快變得半透明,體溫很低,涼意經他的掌心傳遞。
雖說別動組員不指望聽到什麼明確解釋,但他清楚陰闌煦這麼做定有原因。
除了本人行事風格如此之外,這棟樓雖然處於一條七繞八拐的小徑盡頭,但直線距離上和警車停放的位置其實並不遠,加之陰闌煦除了一路不曾遮掩行蹤之外,最後更是停留在面向小徑的樓前,叫王久武一打眼便能發現——如果他們真是「同事」關係,想必會更容易讓人覺得他這是在「等著」別動組員過來。
如王久武所想,年輕人只是撣了撣自己的衣服,沒有說話。
但確認了在淺眠中接近自己的人是王久武后,他的雙眼便轉為盯著一個窗口。
也就是之前「借」給他窗台勉強庇身的那戶人家,和一樓的鄰居們一樣,陳舊的窗扇上玻璃有幾處裂紋,裡面緊緊拉著窗簾,在這幾乎談不上生存尊嚴的棚戶區里維護可憐的隱私權。稍有些不同的是,別動組員注意到其他人家的窗簾大多廉價輕薄,這戶的明顯厚實許多,而且儘管已經曬褪了色,卻依舊泛著艷情的紅色。
這戶人家怎麼了嗎?
陰闌煦直接以行動給出回應,像一種錯位的默契,王久武剛以眼神詢問,他便轉身朝樓口走去,進入了這棟破敗的居民樓。果然之前是在等著別動組員過來。
他逕自走到那戶人家門前,自覺在一旁站定,給王久武留出了足夠位置。合金鋼框結構的防盜門早已過時許久,在小偷們眼中根本沒有難度,但令王久武更加在意的是,門的鋼框上繫著和窗簾同色的絲帶,褪了色也仍艷情得紅,仿佛是某種不便明說的標識。
別動組員立刻抬手敲門。
「您好,我是天然氣公司的,是您家打電話反映管道需要維修嗎?」
特別行動組在城市邊緣棚戶區的知曉度恐怕不高,假稱自己是便衣的話,估計也會在這個地方招惹出不必要的麻煩,畢竟這裡的居民大多並非從事正當工作。於是王久武隨口胡謅出一個身份,試探門裡的情況。
然而既沒有倉皇收拾的聲音,也沒有傳來不耐煩的「滾!不是!」,裡面沒有一點兒動靜,沒人在嗎?
「屋主不會回應了。」
這句話由陰闌煦口中說出,顯得尤其不祥,別動組員立即感到事情不妙,而那人緊接的下一句話,讓他當機立斷撞開了屋門:
「還很新鮮。」
想也知道不是指食物之類。
陰闌煦跟在後面,濃烈的廉價芳香劑味撲面而來,但在令他窒息之前,裡面混雜的另一種氣味救場,令他滿足地微微眯眼。
稱不上玄關的地方散放了幾雙式樣俗氣的高跟鞋,東倒西歪,經過它們便直直走進客廳,沒有電視,沒有茶几,甚至沒有幾把椅子,只有一張雙人沙發勉強像樣。靠牆則拉著一根鐵絲,因為沒有陽台,衣服只能掛在屋裡陰乾,顏色浮誇的內y褲毫不講究地和黑色絲襪晾在一起,招搖得宛如某種招牌。
王久武瞥到牆角丟有幾個已經撕開的粉色「小方塊」,認出那是安全t的包裝,多少猜出了屋主的職業。
可到現在還沒有看到屋主的蹤跡。好在裡面空間不大,棚戶區的低矮樓房中廚房與廁所都是公用,所以客廳之外只有一間臥室,如果屋主在家的話,想必定是在那裡。
——就在臥室里!
此刻就連王久武,也已經從濃郁芳香劑味中嗅出了一股血氣,正是從那個房間中傳來。
臥室木門緊閉,不知有沒有反鎖,別動組員顧不上許多,直接飛起一腳把門踹開,愈加濃烈的腥甜味道阻止了他直衝進去。裡面陳設簡單,一張與房間面積絕不應稱的大床,醒目地擺放在正中央。
屋主正在床上,赤身l體。
但不是什麼與其職業相符的香艷畫面,一個女人坐在床上,正朝著房門的方向,上身卻詭異地微微前傾,還軟綿綿地低垂著頭,長長的頭髮耷落在直直伸出的雙腿上,從站在門口的二人的角度來看,如同一個生了副腳掌的、用到最髒的拖把。
別動組員見此情景,嘆了口氣,沒有過去試探她的脈搏或是什麼,直接打電話通知警局的人返回。
她不可能還活著了。半白不黃的顏色里灌了濃稠的液體,女人身下的床墊吸飽了鮮血,漫出一大片殷紅,甚至還滴落幾滴在地上。
王久武面對屍體沒有太大反應,同情或驚懼等情緒早在幾年裡淡去。警局的人還沒趕到的情況下,破案可以先放在一邊,眼下他更在意的問題是: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裡也出了人命?」
「我聞到了。」陰闌煦的回答言簡意賅。
「是嗎,從那麼遠的地方?我記得你的嗅覺是天生的,居然到這個年紀還在繼續發育嗎?」
對方自然是沒再搭理,王久武也就只當是他習慣性無視,沒有往別的方向繼續思考下去。陰闌煦前段時間一直在視線範圍內,而且對陌生人下手不是這人的風格,蛛網上的蜘蛛,不會碰尚未撞上蛛絲的昆蟲。
但王久武所不知的是,陰闌煦嗅覺的愈加靈敏,來源於症狀加重的嗅覺倒錯,正常食物的氣味令人作嘔,一個在沙漠中跋涉的j渴交迫的旅人,當然不會放過每片綠洲。
正被自己的監管者結束一次評估的年輕人,顯然不打算乖乖等待警方到場,現場勘驗,難得的無人打擾的機會,他從自己的口袋中取出一副手套戴上,這是從囡囡那裡學到的,有備無患。
「我不會破壞現場,我只獲取必要的信息,我不比刑技科那幫人差。」
面對攔住自己的別動組員,陰闌煦平靜地說道,「而且,你之所以設法安排我擔任『法醫』,不也是覺得適當接觸屍體是合理的宣洩,可以減輕我移情症狀。」
他把視線移向床上赤裸女屍,淺色眼眸中這次確實不見一絲波瀾。「我對她不感興趣,她死時很痛苦,她並不美。」
王久武考慮了一會兒,最後算是點頭同意,何況如果能比警方早一步搜集到線索,對偵破過程中提高別動組的參與性也有利,他畢竟是別動組的一員。
「我就站在門口。」他儘量令這句話聽起來不像警告,雙眼已緊盯起年輕人。
他看著陰闌煦走向女屍,先簡單說了下肉眼可見的情況,女屍已經僵硬,那怪異的坐姿,是因為她上半身被綁在了鐵藝床頭上,應該是在拼死掙扎之下,繩子有些許鬆脫,所以在她死亡後,才會形成一個前傾的趨勢。
「大量傷口,能粗略分辨出割傷、燒傷和穿刺傷,尤其雙臂有大片打火機燙烙的傷痕。手指十片指甲被全部拔掉,不知丟在了那裡。」
能聽到陰闌煦用匯報的口吻說話,別動組員產生了些許不真實感,他想到了什麼,問道:
「關節處有很深的砍傷嗎?」
「沒有,」陰闌煦回答,「其它沒有什麼特別的,現在我要分開她的頭髮。」
從王久武站立的角度看,陰闌煦將女屍的頭髮向後攏起的動作,透著一股恐怖,卻也莫名有一絲溫柔。
「她化了妝,臉上被人用針刺了兩個字,『b子』,」年輕人向女屍微微俯身,別動組員剛想喝止,突然意識到應該只是在湊近端詳,「嘴部被用膠帶纏繞封了很多圈,我透過膠帶看到了嘴裡還有類似抹布的織物,死因還有可能是窒息。」
他用手拎著女屍的頭髮,讓開了身,好讓王久武也能清楚觀察屍體的情況。
「最有趣的地方。」陰闌煦補充道。
那對f滿的r房不再有美感,均被豁開,乳頭不翼而飛,兩隻泰迪熊被塞在r房的傷口中,只露出毛絨絨的熊頭,可愛地用紐扣縫成的雙眼望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