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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受挫

2024-09-26 17:13:34 作者: 尉遲攻

  鄭彬正站在警局大樓前門台階上抽菸,剛匆忙做完一個採訪。

  從昨天半夜收到通知起鄭大隊心裡就一直窩著團火,可又不好表現出來,面對鏡頭程式化地侃侃而談,避重就輕,扯動嘴角擺出違心的親和笑臉。

  負責溝通警局與媒體、組織這次採訪的那個人喊的「卡」,二話不說便往他臉上撲了粉,以遮蓋連日來濃重的黑眼圈,為的只是保證警察出鏡時形象光鮮。而那幫記者,按照要求把該問的都問了後,是一秒都不多待,馬不停蹄地趕去採訪下一個任務目標,將鄭大隊留在原地,像件用完就扔的演出道具。

  記者們前腳剛走,後腳鄭彬的表情便垮了下來。

  他又開始用焦油尼古丁麻痹自己,抬手狠狠擦了把臉上那層假粉。

  有的時候是真不想幹這個大隊長。

  鄭彬吐出一口煙,餘光瞥到有一個人正從停車場的方向過來,仿檢察官工作著裝設計的稽察員制服,襯得就連步伐似乎都透著一股凜然。

  在他踏上台階的時刻,早料到這人肯定要來的鄭大隊挪動腳步,擋住了貫山屏的去路。

  「請讓開。」

  稽察員的語氣還算鎮定,眼眶微微發紅,卻不會叫人聯想到哭泣,那雙墨黑眸子裡強壓著的火焰,簡直都快將他自己身上的衣服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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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大隊不溫不火地回答:

  「帶著這麼大一股氣,我當然不能讓你就這麼直闖警局。」

  「請讓開。」貫山屏不想與他多費口舌,又重複了一遍。

  鄭彬吐出最後一口煙,隨即在煙盒在上面熄了菸蒂。

  「我知道你來幹什麼,聽到新聞了吧。」

  「既然你知道,」稽察員好看的眉擰在了一起,「那請你現在就讓開!」

  那團青色的煙霧在貫山屏面前消散,像為他揭開一層虛幻的面紗,稽察員站在比鄭彬矮几階的位置,仰著臉看他,俊美毫無遮掩地展現,在終於見晴的今日,於晨光下可謂耀眼。

  不過老話說得沒錯,美人動怒愈加駭人,這張如何讚美都不為過的臉,本就面帶冰霜,此刻又冷了幾分,連累周圍的空氣似乎也跟著降下幾度,簡直叫人從心裡透寒,願意立刻為他做任何事情,只求貫山屏不再朝自己露出這樣的眼神。

  鄭大隊挑了下眉。

  往素冷靜自持的稽察員,情緒波動的時候,居然是這副樣子,眉頭緊蹙,無自覺地用容顏「威嚇」、或者說「誘勸」他人。鄭彬雖不吃這套,但也不免多看了幾眼,然後不得不承認,比起平時里沒有多餘的表情,現在帶有一絲怒意的貫山屏看著不再那麼刻板生硬,反而更顯俊美非凡。

  如果是一般人,恐怕所有詭辯都已經變成冰塊凍在腦子裡了,鄭彬在心裡笑了一聲,想必這個稽察員參與審訊的時候都不需要什麼技巧,只用沉默地凝視,對方便會痛快招供了吧,下次一定要帶上他試試。

  貫山屏並不知道面前的人都開始琢磨起了什麼奇怪的東西,見鄭彬不肯讓開,稽察員登上幾階,準備從這人身旁繞開。一隻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膀,看似沒有用力,卻已經叫他吃痛一聲,停下腳步。

  「宋局長不在,出去開會了。」

  「多久回來?」貫山屏拂掉他的手。

  「你什麼時候忘了這件事,」鄭彬臉上掛著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就像之前接受採訪的時候,「我猜他什麼時候就能在。」

  「注意你的言辭,東埠警局不會想在我的督察報告裡看到你這句話。」

  「忘了你那督察報告吧——畢竟案子已經結了,對吧。」

  鄭大隊湊近稽察員,言中含笑,卻分明緊咬著牙。

  「你不就是過來質詢為何突然結案的嗎?」

  他盯著對方那雙瞳色極深的眼睛。

  「實話跟你說吧,我不讓你進去,算是幫你節省時間,別說就連專案組都一無所知,除了宋局長外,整個警局的人也只是領到一張緘口令罷了!為什麼突然結案——我他媽還想知道!」

  惡狠狠罵出來後,昨晚接到結案通知時的鬱憤多少消減了點兒,鄭大隊用力呼出一口氣,斂起表情移開了腳步,朝稽察員擺了擺手,垂下眼瞼,仿佛已經全然不在乎了。

  「想進就進吧,你今天沒有遇見我。」

  他仍劇烈起伏的胸膛告訴對方這乍起的怒火並非出於演技,貫山屏也就選擇相信鄭彬的話,不再堅持,轉身下了台階。

  鄭大隊沉默地目送這個人朝停車場走去,想也知道,稽察員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不知又打算找誰詰問。就差一點兒,他幾乎衝動之下叫住貫山屏、說如果有結果也請知會一聲,但鄭彬最後只是搖了搖頭,轉身進了警局大樓。

  這棟白色的建築在東埠的晨光中,緘口不語。

  如果無法從警局得到答案,那麼除了宋局長,還有誰可能知情?

  稽察員一邊走一邊思考,一個人的身影在腦海中浮現,他拿出手機,調出那個只在工作中才有理由撥打的號碼,然而聽到的只有「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

  並不是那個預想的溫和聲線,失望的感覺投向湖心的水面,泛起一圈漣漪,合成提示音甜美而機械,將本就尚未紓解的怒意燎起更高的火焰。

  他攥緊了拳。

  這個沒有打通的電話讓貫山屏立刻確定,那個人肯定知道些什麼,所以才不肯接起。

  「咳。」

  一聲清嗓打斷了他的思路,稽察員這才發覺自己已經走回了停車的位置,而且在他的那輛吉普車旁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人。

  似乎是個年輕的男人,「似乎」,因為無法看見臉,那人戴著一個黑色的口罩,擋住了大半張臉,只能根據身形和衣著依稀判斷到歲數不會太大,估計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陽光並不強烈,他的眼睛卻幾乎眯縫成了一條線,睡眼惺忪的樣子,顯得睫毛又密又長。

  和警局周遭透著的嚴肅謹慎格格不入,這個青年只是胡亂套著件帽衫,領口都歪去了一側,露出小半邊鎖骨。拉起的帽子扣在頭上,壓低了劉海兒,有些蓬亂的頭髮不甘寂寞地翹出來,似乎還沒有好好梳過。大概這人剛起床不久吧,看那站沒站相的樣子,如果不是車上有警報,恐怕已經躺在了引擎蓋上。

  「你怎麼在這裡?」貫山屏徑直走到了他旁邊。

  「你得問囡囡,你也知道我平時這個點兒還在夢裡」青年打了個哈欠,「她說你大早上就帶著火出門,怕你一腳油門直接撞電線桿上,所以你那孝順閨女連打好幾個電話,非讓我過來給你當司機。」

  是囡囡會幹出來的事,當爸的人面露一絲無奈,然後對他說道,「用不著,你回去接著睡吧。」

  對方卻沒有像以前那幾次一樣「聽話」地轉身就走,反而走近幾步,眯著眼睛打量了他一會兒,微微皺眉:

  「難怪囡囡不放心,怎麼回事,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生氣?」

  儘管只是抿著唇,但看到自己時狀態還這麼緊繃,想必真的遭遇了什麼。年輕的男人嘆了口氣,有誰惹你了嗎?

  嗓音還帶著沒有清醒時會有的沙啞慵懶,那雙深色眸子裡的睡意卻已消了大半,隨即青年做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動作,他抬起手,擦過貫山屏的衣領,指尖貼上了他的頸側。

  「別忘了你心臟不好,不要輕易動怒。」

  默數著對方的脈搏,明顯比平時要快,年輕的男人言語中也多了一份擔心,「回家休息吧,我來開車。」

  這隻手帶來深秋的涼意,饒是貫山屏也被冰得一顫,卻沒有躲閃,甚至沒有對這人如此唐突的舉動流露出一絲不滿,仿佛已經很習慣一般,只是回應說:

  「我沒事,工作上的小狀況罷了,處理完我會自己回去。」

  「工作?啊,新聞里說的那幾個案子是吧,出什麼問題了嗎?」

  青年收回手時安撫地捻了一下稽察員的發尾,隨口問道。

  果然沒有得到答案,不過他自己琢磨了一下,貫山屏不會把私人情緒帶進工作,一直分得很開,能讓貫山屏如此生氣的情況其實並不多,聯想到以往的幾次,青年大體猜到發生了什麼,翹了下唇角:

  「去找那個別動組員就是了,有什麼可氣的。」

  「人不在警局,慣例是結案後他會有一段時間休假,」他看到稽察員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打過電話,沒有接。」

  年輕的男人笑了笑:「要不要直接敲他宿舍門試試?」

  說著他便往警局宿舍區的位置望了一眼,隨手指了一個方向,「六號樓,701室。」

  「等一下,你為什麼會知道王久武的宿舍?」貫山屏察覺到不對。

  「這麼多年下來,那些個同事都沒見你提過,唯獨這個姓王的別動組員,可沒少聽到名字,」青年繼續低笑,「你的事,我有哪次不上心嗎?」

  稽察員的表情透出一絲尷尬,但也沒試著同他解釋什麼。

  「我在這兒等你,」青年催促,「快去吧。」

  「我很快就回來。」

  對方朝他擺了擺手,貫山屏呼出一口氣,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沿著指給他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轉身之後,那個年輕男人臉上的笑容便立刻消失。

  「王久武是嗎。」

  青年自言自語般念了一遍別動組員的名字,深色的眸子望著那個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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