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迷霧漸開
2024-09-26 14:08:58
作者: 許開禎
深夜兩點,九江飯店2010房間,空氣分外沉重。
接到通知趕來的幾個人,臉上個個染著凝重,不明白市委書記吳柄楊為什麼這麼晚了還要把大家召來。鍾濤看看鄭春雷,鄭春雷也是一臉肅穆,跟平時判若兩樣。他又將目光投向政委尚大同,尚大同跟他一樣納悶,一雙眼睛也在不停地搜尋著答案。鍾濤邊上,是反貪局兩位領導,他們的氣色更為緊張。
沉悶中等了大約有二十分鐘,門被輕輕叩響,吳柄楊咳嗽了一聲,道:「進來。」
門剛打開,鍾濤和尚大同就驚得站了起來,特別是鍾濤,驚慌中險些就拔出槍。吳柄楊又咳嗽了一聲,示意兩人別亂來。深夜裡出現在門口的兩張面孔,讓吳柄楊和鄭春雷之外的幾個人驚駭至極,直到副局長張曉洋出現,屋子裡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一點。
「都進來吧。」吳柄楊沖站在門外的三個人說。
走在前面的兩個人大約也不習慣以這種方式跟大家見面,臉上除了尷尬,還多一份不安。等三人進了房間,吳柄楊說:「先給大家介紹一下,免得鬧誤會。」
鍾濤屏住呼吸,他的心臟快要停止跳動了,做了多年警官,他還從沒見過這麼稀奇的事,騰龍雲的秘書小甜甜和龐壯雲的司機馬大帥居然能被市委書記做為貴賓邀請到這裡!
「這位是田晶晶,公安大學高才生,真實身份是江東女子特警隊隊員。這位是馬勇,江東女子特警隊教官。大家可能對他們有點誤會,二位是奉省公安廳之命,潛入我市做臥底。」
眾人的驚愕中,吳柄楊進一步道:「對二位的身份,大家一定要保密,因為他們的工作還沒結束。」
吳柄楊還在說,鍾濤這邊,卻是一片傻,弄半天,他們原來是臥底啊。虧自己還是刑偵大隊大隊長,這點慧眼都沒!
柄楊書記強調完,請大家落座。
誰都沒因多了兩個戰友而面露喜悅,也沒有誰主動跟兩位臥底打招呼,因為大家都知道,柄楊書記這麼晚召集大家來,一定是有比這更重要的情況。
果然,柄楊書記沖副局長張曉洋開了口:「曉洋,幫他們把今晚的錄像放出來。」
錄像?鍾濤心裡又是一震。
張曉洋像是提前知道這件事,他跟馬勇一陣忙碌,碩大的電視屏幕上,先是出現了一座孤樓,隨後,畫面切轉到黃金龍辦公室,鍾濤清清楚楚看見,跟黃金龍握手寒喧的,是公安局長龐壯國!
屋子裡的空氣唰地靜下來。
隨著攝像機的沙沙聲,房間裡所有的面孔都改寫成一種神色:震驚。特別是柄楊書記,他的表情簡直凝固不動!當畫面上傳來黃金龍對政府官員惡毒的咒罵聲時,柄楊書記的臉變成了醬紫色。
他在不停地問自己,難道政府官員就這形象,就這口碑?
沒有人回答他,屋子裡的空氣靜得可怕!仿佛,黃金龍那番話,把大家都帶進了沉思中。
一個多小時過去了,錄影帶終於看完,大家的目光從電視機上挪開,緩緩集中到吳柄楊臉上。剛才畫面中的一幕幕,仍然迴旋在各自腦子裡。這時候,用可怕兩個字,怕是遠不能形容畫面帶給他們的衝擊。
吳柄楊的臉色在慢慢變化著,震驚、憤怒、悲哀,什麼都有,又什麼都不像。最後,他站起來,環視了一眼大家,用近乎沙啞的聲音道:「剛才這齣戲大家都看過了,謝謝馬勇同志,給我們帶來了這麼生動的教材。同志們,彬江形勢有多嚴峻,想必大家心裡早已有數,今天我不多說什麼,只有一點要求。你們是公檢戰士,是國家利器,頭頂著國徽,肩扛著使命。現在,彬江人民需要你們站出來,莊嚴地去履行自己的使命,剷除腐敗,嚴懲罪惡,將窩藏在黨內的蛀蟲還有連環殺人案的真兇一網打盡,還彬江朗朗乾坤!」
這番話雖然沉重,但卻讓大家精神為之一振。接下來的討論中,反貪局的同志提出,明天一早對龐壯國採取行動。柄楊書記搖搖頭:「對這個同志,我們沒必要採取什麼行動,相信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自己會覺醒。」
「騰龍雲呢?」尚大同吃不准地問。
柄楊書記反問他:「你說呢?」見尚大同不表態,柄楊書記又說:「騰龍雲的問題複雜,我個人意見,暫且不動,相信,會有人把他交出來。」
尚大同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大家圍繞連環殺人案還有已經浮出水面的彬江土地腐敗案,談了足足三個小時,直到東方發白,黎明的第一縷曙光噴向大地,吳柄楊才宣布散會。鍾濤磨蹭在後面,不想走。這次會議對他觸動很大,特別是馬勇跟田晶晶的出現,更加刺激了他。鍾濤想留下來,跟馬勇單獨談談,他相信,馬勇手中一定還掌握他不知道的諸多秘密。可惜,柄楊書記把馬勇單獨留下了,鍾濤只能遺憾地離開。
下了樓,見尚大同在賓館門口等他,鍾濤緊趕幾步走過去,尚大同陰著臉色問:「是不是有了壓力?」
鍾濤點點頭,這種時候要說沒有壓力,那是假話。尚大同笑著說:「我還從沒見過你鍾大隊長有犯難的時候,是不是讓目前的形勢嚇住了?」
鍾濤搖頭道:「我還沒那麼懦夫。」其實他想的,跟尚大同想的並不是一回事。他懷疑,除馬勇跟田晶晶外,羅處他們在彬江還有內線,這讓他多少有些不快,難道羅處也在懷疑他的能力?
就在他想試探性地問一句尚大同時,手機響了,一看是陶陶打來的。礙著尚大同的面,鍾濤並沒馬上接起,心裡納悶,這麼早打電話,難道又出了什麼事?
尚大同見狀,不懷好意地笑笑:「是不是想讓我迴避?」
鍾濤白了尚大同一眼,接通電話,剛喂了一聲,陶陶就在急急道:「
鄧超那邊有了動靜。」
「什麼?!」
「你馬上趕到玫瑰花園,我在二號樓下等你。」
鍾濤跟尚大同說了一聲,伸手攔的,尚大同還在糊裡糊塗地望他,他已跳上了車。半小時後,鍾濤趕到清江大街邊的玫瑰花園小區,看見李警正帶著人守在二號樓下,匆匆幾步趕過去:「到底出了什麼事?」
「昨天晚上有兩個人進了鄧超家,到現在還沒出來。」
「有什麼不對嗎?」鍾濤皺眉。
「我們懷疑,這兩個人不懷好意。」李警遲疑了一會兒,道。
鍾濤心裡騰一聲,一股不祥包圍了他:「還愣著幹什麼,快去看呀!」
「陶警官正跟保衛科商量,亂闖民宅要負法律後果。」
正說著,陶陶來了,身後跟著兩位保安還有一名物業管理員,陶陶簡單介紹了下,她的意思是想讓保安和物業以查漏水為名,進入鄧超家,如果有異常,警員再進入。
鍾濤點頭同意。
幾分鐘後,保安和物業上了樓,鍾濤心裡咚咚的,真怕再出現什麼意外。如果姓鄧的身遭不測,已經付出的諸多努力就會功虧一簣,案件將會重陷迷局。同時他也怪自己,不該太固執,玩這种放長線釣大魚的冒險遊戲。
按照議好的計策,鍾濤帶三名警員守在樓梯口,就等保安和物業從樓上發出信息。十分鐘過去了,鄧超家的門還是敲不開,保安下來問,怎麼辦?鍾濤低聲命令:「再敲!」
保安又敲了十分鐘,裡面才傳來懶洋洋的問聲:「誰啊,大清早的,不讓人睡覺。」保安說了句:「樓下漏水了,我們上來看看。」屋子裡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但門還是開了,過一會兒,物業管理員慌慌張張跑下來說:「房主被他們軟禁在臥室里,我們不方便進去。」鍾濤二話不說,快步衝上樓,進門的一瞬,他便憑直覺斷定,穿著格子襯衫的男人定是跑來要鄧超命的,至於為什麼沒要掉,他想一定還有其他原因。
「鄧超呢?」鍾濤厲聲問。
「你是哪位?」穿格子襯衫的男人怪異地瞪著他問。
「我是警察!」鍾濤再也不能裝了,嗖地拔出槍說。
對方剛欲反撲,鍾濤一個惡虎撲食撲過去,左手牢牢卡住對方脖子,右手舉槍頂在了他頭上:「老實點,小心槍走火!」另一位男人起身,想襲擊鐘濤,腳下被李警一掃,重重栽在地上,鍾濤聽見手銬的咔嚓聲。這時候已有兩名警員踹開了臥室門,令人驚訝的是,鄧超並沒失去自由,他很投入地坐在床上,穿著睡衣,貪婪而享受地吸著白粉,外面如此大的響動居然沒驚著他!
幾乎同時,騰龍雲這邊也是一片惶亂。騰龍雲終於意識到,有人要拿他開刀了!
得悉鄧超被抓,騰龍雲第一時間就將電話打給范宏大:「老大,到底怎麼回事?」騰龍雲有點興師問罪的意思。萬沒想到,范宏大會冷漠絕情地丟過來一句:「你打錯電話了吧,我這不是黑社會,是市政府。」
「你——?」騰龍雲被狠狠地嗆住了,嗓子裡卡了根尖銳的魚刺,還沒等他用唾沫潤潤喉,范宏大已把電話壓了。
「狗娘養的!」騰龍雲沖屋頂吼了一聲,屋子裡響起叭叭的空氣碎裂聲。
幾天前,也就是得悉抄手被公安帶走的那個晚上,騰龍雲跟范宏大是通過電話的,那晚他本想跟范宏大面對面談談,范宏大推說忙,實在擠不出時間,到了很晚的時候,范宏大主動打來電話,問他什麼事。騰龍雲也學今天這樣問了一句:「老大,到底怎麼回事?」范宏大在電話里很輕鬆地笑了兩聲:「放心,他們帶走抄手是別的事,跟這邊沒關。」
「真的?」騰龍雲不放心地追問道。
「如果不放心,那你就親自去問。」范宏大依舊爽笑著道。
騰龍雲說不上放心也說不上不放心,但心裡,還不至於生氣,更不至於恐慌。警察帶走抄手有太多理由,他不至於拿這件在范宏大看來都不怎麼重要的事件折磨自己。可今天,騰龍雲像是讓范宏大當頭一棒,打懵怔了。
他在辦公室里像一頭被人激怒的狼,亂吼不止,嚇得一層樓上的人都不敢說話,更不敢朝這間象徵權力的屋子走來。隨後,他抓起電話,打給梁平安。哪知,電話里始終傳來快急的嘟嘟聲,後來索性不耐煩地警告他,你拔打的這個號碼不存在!
梁平安進去了!
驀地,騰龍雲腦子裡就跳出這個更嚇人的事實。
等到了晚上,騰龍雲好不容易跟從省城偷偷趕來彬江的審計局長孟曠生坐一起時,他的心就涼了,涼透了。
孟曠生比他慌十倍慌百倍的樣子一下證明,局面完全失了控!
「怎麼搞的,你們不都說沒事嗎,不都說是一場遊戲嗎,怎麼給玩砸了?」騰龍雲氣沖沖問。
孟曠生的眼裡忽然就有了淚,先是兩滴,可憐巴嘰地在眼裡打轉兒,不敢流下來,後來,後來就變成斷線的珠子,撲撲的,往下掉,看得騰龍雲心裡越發窩火。等騰龍雲罵夠了,罵滿意了,他才冉冉抬頭,目光複雜地望住騰龍雲。
「龍雲啊,我對不住你,事情到這程度,也不是我想要的,今天來,我想求你一件事。」
騰龍雲沒理會,他心裡在想另件事,鄧超進去,會不會很快把他咬出來?
孟曠生還以為騰龍雲默許了他,厚著臉皮道:「龍雲啊,事已至此,我們都沒了餘地,要不,閒置地的事,你先扛起來,我們再想辦法……」
騰龍雲還以為孟曠生是跑來安慰他的,沒想他還在玩這種卑劣的手段,他驚訝地瞪了孟曠生半天,心裡泛上一股悲涼,這悲涼差點就讓他做出過激的動作,他努力控制著,這時候他心裡對孟曠生已不抱半點希望,對誰也不抱半點希望。他知道,是自己救自己的時候了。
「你走吧。」他背過身,帶幾分滄桑地跟孟曠生說。
孟曠生依舊充滿期待。
騰龍雲聽不見孟曠生離開的聲音,霍地轉身:「你還不走?滾!」
梁平安真的進去了。
就在鄧超落網前兩天,吳柄楊主持召開常委擴大會,就龍嘴湖工業新城因閒置地風波引發村民圍攻邦友和盛世達兩家公司的重大事件緊急商量對策。出人意料,省審計局專家組組長徐文喜列席會議,吳柄楊先是請徐文喜就閒置地做假情況簡單向會議做了通報。徐文喜通報的時候,眾人臉上全都是一片靜默,大約沒有人想得到,專家組會意外地審計出這麼一個黑幕,這似乎跟專家組進入彬江的目的不相一致,跟所有人的想像也不吻合。怎麼會呢,專家組不是孟曠生帶來的麼,不是沖范宏大和錢煥土等人來的麼,怎麼審來審去,反把孟曠生的尾巴給揭騰了出來?等徐文喜匯報完,一半的人心裡就明白了,他們把目光對住范宏大,范宏大看似平靜,但目光里還是難以掩飾他在這場審計戰中反敗為勝的得意。
常委們不得不暗自嘆息,高手就是高手,這條道上,要說還是范宏大玩得狠!
吳柄楊並沒把會議主題往閒置地上引,請徐文喜來,只是給大家通報情況,至於閒置地引發的違規違紀黑箱操作等,不是這次常委擴大會討論的議題,他把話鋒一轉,沖常委們道:「眼下龍嘴湖群眾的情緒算是暫時平息了下去,但這只是暫時平息,要想徹底化解矛盾,就得拿出一個詳細方案,包括怎麼給邦友和盛世達善後,怎麼讓這兩家企業不受影響,我想聽聽大家的意見。」
吳柄楊說完,目光掃了掃會場,端起水杯,平靜地喝了一口水。
副市長邱興澤第一個發言,這段日子,邱興澤在各種會上都搶著發言,他的積極超過了吳柄楊的想像,不過吳柄楊並沒感到這是一件好事,不久前他還提醒鄭春雷:「別讓他再把咱們套了,這個人吶——」
邱興澤道:「發生在龍嘴湖的事,令我悲憤,我們共產黨人始終不能忘記為民服務這個根本,遺憾的是,有人把它搞成了有償服務。我堅決同意柄楊書記的意見,這事要一查到底,絕不姑息遷就!否則,我們就不能向彬江六百萬人民交待,不能向世世代代生活在龍嘴湖這片土地上的老百姓交待,更不好向那些來彬江投資為彬江發展做出貢獻的外商交待。處理方案我提兩點意見,一,追查當事人,依法收回非法所得,拿這些錢向當地村民做補償。我初步算了算,僅是龍騰實業以假合同騙取的征地款,數額就在三千多萬,加上銀行利息,差不多在五千萬,用這筆錢補償村民,綽綽有餘。」說到這兒,他偷偷望了吳柄楊一眼,見吳柄楊臉上並沒反感之色,接著又道:「二,緊急成立龍嘴湖善後小組,一方面穩定群眾情緒,分期分批落實補償;另一方面,做好邦友和盛世達的協調工作,絕不能因這兩家企業波及到招商引資。彬江下一步的發展,還得走招商引資之路。這關乎到彬江經濟的可持續發展,彬江形象不能倒。」
吳柄楊微微合上眼,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坐在吳柄楊邊上的范宏大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正襟危坐。誰都從他臉上捕捉一點表情,好揣摩他此時的心思,但誰都失望地收回了目光。今天的范宏大,可謂高深莫測!
邱興澤激昂陳詞了一番,覺得態表得差不多了,才咳嗽了一聲,道:「我的話完了,不妥之處,請大家批評。」
沒有人批評他,這種時候,還有誰顧得上批評別人?
接著是幾個常委表態,大家雖然談的角度不同,但跟邱興澤所說基本一致,解決問題似乎就那麼幾招,輪到鄭春雷說話時,他提出一個問題,這個時候從龍騰實業拿錢到底合不合適?
「怎麼不合適?現在已經審計證實他們營私舞弊,多得部分必須退出來!」邱興澤激動地說。
鄭春雷沒理他,鄭春雷就這怪脾氣,誰活躍他反而不理誰,倒是哪位冷落了,他還能多多少少顧及一些。鄭春雷把目光轉向范宏大:「老范,你的點子多,還是你替大家想個主意。」
范宏大本來就想說話了,今天這會,他不說話顯然不可能,他也想早一點說,但今天常委們熱情似乎特別高,平日大家都是等著別人先說,今天倒好,爭先恐後,惟恐說遲了就沒機會。他還是感謝鄭春雷,總算給了他說話的機會。
他望了一眼邱興澤,奇怪的是,他沒望吳柄楊,也沒望鄭春雷,只望了一眼邱興澤,然後道:「解決問題的辦法有兩個,一,市財政拿出五千萬,一次性給龍嘴湖村民做補償,補償必須按國家規定進行,決不能因為怕村民鬧事就一味忍讓,多給他們補償。二,對邦友和盛世達,我的意見還是再停停的好,這也怕那也怕,工作還干不幹了?他們雖是招商引資引來的,但我聽外企辦的同志說,村民鬧事的原因,還不僅僅是土地所有權糾紛,而是這兩家企業反悔,把當初按合同招進去的部分龍嘴湖職工清退了出來。這怎麼行,你拿了農民的地,又依合同招收了農民,你的企業做大了,就想把農民趕出來,這不是欺負農民嘛。這樣下去,以後誰還征地給你?」
誰也沒想到,范宏大會說出這麼一層。關於兩家外企違約解聘當地農民工的事,之前常委們都有所耳聞,但今天,誰也不敢提出來,或者,覺得沒必要提出來。因為一提出來,問題的性質就變了,有轉移視線之嫌。現在什麼嫌都可落,獨獨轉移視線這個嫌,不能落。
吳柄楊在心裡重重嘆了一聲,目光在范宏大臉上停留了好長一會,心裡嘆服道:「宏大就是宏大,別人沒法比。」
「好吧,」吳柄楊開始總結了,「剛才聽了大家的意見,談得都不錯,我很感謝,我們這班人,在這個特殊時期還能抱成一團,心往一處想,力往一處使,有了這股合力,我想,彬江再大的難關,我們都能度過。對龍嘴湖兩家企業突發事件,我同意宏大同志的意見,下去之後,由宏大同志負責,立即成立專門工作小組,進駐龍嘴湖,該補的補,該查的查,如果兩家外企真有違約事實存在,相關責任應該由他們承擔。大家還有什麼補充的嗎?」
別人都沒有,范宏大有。
范宏大接過話頭就說:「讓我負責我沒意見,不過,眼下我不能負責。近來關於審計風暴群眾當中傳言很多,相信諸位也都聽到了,這些傳聞一半是指向我范宏大的,因此,我請求柄楊書記,這事我就不負責了,讓興澤同志去做吧。」
吳柄楊目光微微驚了驚,旋即又平靜:「好吧,誰負責也一樣,關鍵是把事做好,做紮實。」
「還有,」范宏大生怕吳柄楊宣布散會,接過話頭又道:「還有一條,我今天當著大家的面提出來,鑑於目前審計中發現的諸多問題,我建議市委對國土局副局長梁平安同志停職,紀委是否考慮對他採取措施。如果再不採取措施,我怕傳言會干擾得我們無法開展工作。當然,我在這裡先表個態,如果在這次審計中,查出我范宏大跟地產商有什麼瓜葛,請市委在第一時間對我採取措施。」
說完,他站起來,向大家深深躹了一躬。
這段話,這個躬,陡地就讓會場鴉雀無聲!
空氣在瞬間凝固不動。
國土局副局長梁平安還在抱著電話跟錢煥土吵架時,市紀委調查小組的同志就到了。梁平安沖調查小組的同志嚷:「誰有這個權力,范市長發話沒?」
調查小組的同志冷靜地道:「對不起,梁副局長,我們無權告訴你這些!」
梁平安在歇斯底里的叫喊中,被調查小組帶走了。
緊接著,就聽到一個更可怕的消息,吳雪失蹤了!
發現吳雪失蹤的是謝華鋒。
謝華鋒將吳雪帶到審計大廈,的確是抱了某種想法的,儘管他嘴上沒說,但每時每刻,謝華鋒都在期待。他期待吳雪能忽然間開竅,或者醒悟,將自己知道的內幕說出來,這樣,彬江這場審計戰,就能大獲全勝。無奈,吳雪頑固到令人同情的地步,她怎麼就能真的對騰龍雲忠心耿耿呢?
更可怕的是,謝華鋒發現,吳雪陷入了一種密集的痛苦中,審計大廈那些日子,吳雪表面上是在幫他查帳,實際卻是在瘋狂享受自己的痛苦。敏感的謝華鋒怕這樣下去,吳雪會毀掉自己,於是跟徐文喜商量一番,原又將吳雪送到了單位。
他們缺乏一種常識,審計師就是審計師,這方面跟公安差得遠。怪不得尚大同一聽,氣得拍桌子就罵:「你當她是啥,想帶走就帶走,想送回就送回,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們!」
罵完謝華鋒,尚大同立即叫來鍾濤,說明情況,鍾濤沉吟一會:「她不會是讓某個人綁架了吧?」
這話嚇壞了謝華鋒,這個時候他才知道,送回吳雪是多麼愚蠢的一件事。
「鍾隊,你可要幫幫忙啊,她對我們的審計工作很重要。」謝華鋒拉著哭腔道。
鍾濤惡惡地瞪他一眼:「她的命更重要!」
找尋工作立即展開,尚大同、鍾濤、陶陶各帶一路人馬,凡是吳雪有可能去的地方,他們都找遍了,就是不見吳雪的影。
「跟市委匯報吧,不能再拖了。」鍾濤跟尚大同道。
「匯報了能咋樣,還不得找人?」尚大同心不甘地說。
就在幾個人愁眉不展的時候,副局長張曉洋進來了,聲音低沉地道:「不用找了,她在騰龍雲手裡。」
「什麼?!」幾人同時吃了一驚。
張曉洋這才告訴尚大同,就在他們四處尋找吳雪的時候,他去過龍騰實業,龍騰實業董事會辦公室一位秘書告訴他,騰龍雲兩天時間沒來過公司,手機打不通,家裡電話沒人接。張曉洋頓感不妙,他問秘書要了騰龍雲兩部手機的號碼,用公用電話打過去,果然全是盲音。
「這流氓瘋了!」尚大同抓起帽子就往外沖。
離湯溝灣不遠的地方,有一山脈,當地人稱它烏山。烏山腳下,有一處被密林緊裹著的院落。院落不大,但也絕不能說小。這裡曾是烏山野生動物保護中心辦公的地方,後來有人嫌這兒太僻靜,一年四季除了野狼、猴子的叫聲外,很難聽到別的聲音,於是就將保護中心搬到了離吳水縣城很近的一個鎮子上。騰龍雲得知消息後,花兩萬塊錢買下了這院落,當然,他用的是別人的名。這個世界上,知道騰龍雲還有這麼一處產業的,怕沒幾個人。對騰龍雲而言,這地方是他靈魂的另一個港灣,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騰龍雲不叫烏山為烏山,他叫狼山,烏山上的確有狼,當地人都知道,附近幾個村子還不時地受到狼的騷擾。騰龍雲也不叫這院落為保護中心,他叫狼園。
騰龍雲在這兒養狼,還養了五條藏獒。
凌晨一點的時候,吳雪讓跟班和狼園看護者老狗抬進了屋子。
剛剛過去的一個小時裡,吳雪經歷了她人生中最恐怖最黑暗最血腥最慘無人道的一場體驗。騰龍雲抓著她的手,像過去那樣溫情地抓著,一雙眼還不時地飛過來一些男人的關愛,讓她誤以為騰龍雲還在愛著她。但她的眼前,卻是另一番景致。騰龍雲也真能捨得啊,他自己都還沒奢侈到讓「太子」跟藏獒斗給他看的程度,為了吳雪,他竟然毫不猶豫地就把「太子」拉進了籠中。跟「太子」博弈的,是一條叫「督查」的藏獒。
「太子」跟「督查」鬥了整整一小時,「督查」儘管很年輕,鬥志也很昂揚,無奈它智慧不足,經驗就差得更是一塌糊塗。籠子裡斗的不只是猛,更是智,是慧,是什麼呢,是一片空白。
吳雪腦子裡的確是一片空白。
狼園看護者老狗原以為吳雪是抬不進屋的,也堅持不了一小時,她會在兩隻野獸掐架開始不久,頂多也就三五分鐘吧,就會昏厥過去。如果她堅持要看,結果只有一個,死。
嚇死!
誰知她居然堅持了下來,既沒死掉也沒昏厥。抬走「督查」的屍體後,老狗跟跟班一邊往回走,一邊不停地嘀咕:「這女人啊,嘖嘖!」
不過吳雪也確實經歷了一場生死般的煉獄,老狗和跟班回到院落時,她孤零零地像個植物一樣呆在籠子前,剛才還溫情脈脈握著她手的騰龍雲已不知去向。老狗大膽走過去,想看看她是否還活著,結果被一大片濕驚住了,那濕是從吳雪最隱秘的那個部位滲出的,然後無邊無野地擴展開,兩條褲腿透了,腳下一大片地也透了,老狗聞到一股女人的尿騷味。不,應該不是一股,而是幾股。老狗剛要捂鼻子走開,就聽騰龍雲懶洋洋丟過來一句:「把她抬進屋來。」
老狗和跟班只好去抬吳雪,抬一個女人遠沒抬一條藏獒那麼費勁,這是老狗的經驗。不過老狗錯了。他們抬「督查」時沒覺怎麼費勁,抬吳雪卻讓她出了兩身汗。
吳雪其實不是呆著,她僵了,人僵了怎麼會立成那麼一個姿勢呢?挺挺的,不畏兇險地昂揚著,可手指剛一挨上去,撲騰一聲,她就給倒了。倒了再扶起來,就有些難,老狗和跟班不得不多費一點力氣,好在,吳雪多多少少還有點氣,要不然,他們得學抬「督查」一樣把她抬到騰龍雲面前。
又是半小時後,吳雪的眼珠子能動了,嘴巴吧唧著,想喝水的樣子。
「給她水。」騰龍雲說。
老狗趕忙殷勤地遞上一杯熱水,能為這樣的女人端茶供水真是一種幸福,這種幸福怕是一輩子也享受不了幾次,老狗這麼想。
騰龍雲坐在一把用狼皮包裝了的椅子上,溫情脈脈地望著吳雪,他似乎想起了第一次跟吳雪上床的情景,時間儘管過去了好幾年,那情景依然折磨著人,騰龍雲腦子裡禁不住幻化出一對Rx房,豐滿的Rx房,很有誘惑力的Rx房。他咽了口唾沫,挪步走過來,伸出手,在吳雪遭受了驚嚇的Rx房上捏了那麼兩下子。這兩下子捏的不是那麼過癮,他有點後悔,剛才幻化出的並不是吳雪的Rx房,那麼是誰的呢?他笑了笑,原又坐回到狼皮椅子上。
「把東西交出來吧。」他說。
吳雪沒有吭聲,她沒法吭聲,巨大的恐懼還在一次次襲擊著她,她顫慄、不安,甚至搞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她沖騰龍雲陌生地望了兩眼,似乎記不清這男人是誰,抓她來做什麼?
「把東西交出來吧。」騰龍雲又說了一聲。
這次吳雪好像有了反應,眨巴了下眼,眼裡還意外地閃出兩星火苗,不過,很快又熄滅了。
騰龍雲失望地搖了搖頭,沖老狗說:「給她杯蜂蜜水吧。」
老狗又顫顫地跑進裡面屋子,不大工夫,捧來一杯蜂蜜水。據說蜂蜜水壓驚,老狗自己也偷偷試過,還真管用。
吳雪木然地接過杯子,她太需要水了,不管什麼水,只要給她,她都會喝。
一杯蜂蜜水下去,吳雪的嘴巴不那麼幹了,兩片嘴唇碰一起,能感覺到濕了,她努力伸了伸舌頭,很遺憾,舌頭仍然木木的,不聽使喚。
騰龍雲捕捉到這個動作,憐憫地嘆了口氣:「你啊,何必呢?」
他再次走過來,伸出手,在吳雪汗津津的頭髮上摸了摸,這頭髮顯然比以前粗糙多了,亂糟糟的,沒一點溫順感。女人的頭髮要是沒了溫順感,這女人就完了,十有八九,她會變成一個禍害。
騰龍雲不喜歡這種女人,女人對男人來說,應該是一杯水,最好是蜂蜜水。應該是一床棉被,或者一塊柔軟的浴巾。而他手裡的這個女人,簡直就是一把硫磺嘛,騰龍雲很奇怪,自己怎麼會想到硫磺呢?
他把手從吳雪亂糟糟的頭髮中取出來,放嘴上吹了吹,生怕被硫磺感染了似的。
中紀委調查小組並沒有按預想的那樣從秘書長唐天明嘴裡得到想得到的東西,情況真是糟糕透了。原以為,秘書長唐天明手裡拿的那份精美禮品,一定藏著永吳高速的有關機密。中紀委得到的相關舉報,也是省長賈成傑多次利用重大工程招標競標機會,暗中向開發商和投資商透露標底,不顯山不露水地將工程雙手奉給他中意的開發商,從中獲取巨額好處費。之前江東省上馬的三項重大工程,賈成傑都涉嫌徇私舞弊,只是缺少有力的證據。為了確保永吳高速不再重蹈覆轍,中紀委決定提前行動,將黑手斬斷在暗箱操作之前。
誰知當他們小心翼翼打開唐天明提的那份禮物時,幾個人同時呆了,層層疊疊的包裝之下,並不是舉報者反映的永吳高速標底機密,而是一本線裝書,書名叫《紅樓說夢》,仔細一翻,其實就是《紅樓夢》的翻版。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真絲圍巾,而且不是什麼名貴貨,金江幾個大商場都有賣的那種。
怎麼回事?
調查小組不甘心,請來專家反覆驗證,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唐天明拿的,的確是一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禮物,總價值不超過兩千元錢。
在對消息採取絕對封鎖後,調查小組對秘書長唐天明展開了調查,誰知唐天明像是親眼看到了那包禮品,調查組怎麼問,他都一句話:「我只是順道去看看朋友。」
無奈,調查組只好將計就計。
「包里裝的什麼禮物?」
「一本普通的書,一條絲巾。」唐天明鎮定自若。
「什麼?」問話者震驚了。
唐天明和賈成傑的活動早就在調查小組的監控之下,所有的監控都表明,唐天明從賈成傑手裡拿到這份禮物後,並沒打開過,而且按賈成傑的行事原則,之前他也不會向唐天明透露裡面裝著什麼,難道唐天明長著透視眼?
「怎麼想到要送書?」調查人員只好另闢蹊徑。
「不是送,是還。」唐天明冷靜地回答。
「還?」
「是。這書是以前我從溫虹女士手裡拿的,看完了,就想還給她。」
「絲巾呢?」
「見她一面,總得送她一點禮物。我這人不擅長社交,也不知送什麼合適,看到這條絲巾,就順手買了。」
再問下去,一切天衣無縫,挑不出半點破綻。更可怕的,公安廳羅處他們對抄手的審訊,也吃了大敗仗,像是有人事先導演好了似的,溫虹所有的回答跟唐天明的如出一轍,讓人想挑點刺都難。
調查小組遇到了尷尬。
調查小組後來判斷,賈成傑一定是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借用唐天明和溫虹,巧妙地放了一個煙幕彈,將調查組引了出來。自己則躲在幕後,靜靜地觀察著。很快有消息傳出,永吳高速的招標修正了方案,有關部門上報的評估方案中,原來很有競爭力的幾家外資公司突然沒了名單。
他搶先一步行動了!
也好,不怕你動作,就怕你不動作。調查小組最後決定,將秘書長唐天明帶往北京。在跟江東省委主要負責人談話的時候,調查小組堅稱,唐天明涉嫌捲入外省一起買官賣官案,他通過迂迴方式,幫自己兩位大學同學拿到了正廳待遇。調查小組帶走唐天明,跟江東班子無關。
相比調查小組,省廳羅處他們卻是大獲豐收。機場抓捕龍七跟抄手後,羅處對龍七進行了現場搜查,當場從龍七身上搜到兩件漢代玉器。後來查明,這兩件漢代玉器系五年前江東馬陽坡博物館丟失的文物,價值在一千萬人民幣以上。這兩件玉器均為國家一級文物,對研究馬陽坡文化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隨後調查當中,專案組查出一個驚天事實,龍七就是當年馬陽坡博物館盜竊案主犯,盜竊當中,龍七和同夥曾殘忍地殺死一名博物館工作人員,屍體被他們掩埋在馬陽坡漢墓群附近的一片密林里。
這個心狠手辣的歹徒,居然讓他逃過了那次馬陽坡大圍捕。
接著調查,專案組才發現,龍七的古寶堂是一個帶有黑社會性質的文物走私與盜竊團伙,這個團伙共有成員三十六名,大多分布在江東各市縣,其中彬江的朱萬金、朱萬幫、花子以及楚廣良等均是該團伙成員。近年來,該團伙採取分散作案、集中銷售的辦法,先後從彬江及江東各地盜得國家一級文物二十六件,省級文物一百六十多件,其他文物六百多件,仿造文物三百多件,通過龍七在廣州和深圳等地的秘密渠道販到了香港、澳門、馬來西亞等地,賺取了大量不義之財。專案組在古寶堂總部、一家並不起眼的文物商店內搜得還未來及出手的文物六十多件,其中六件就是國家級文物。
龍七對羅處他們的辦案速度還有辦案效率感到震驚:「格老子的,想不到栽你們手上了。」
羅處還以顏色:「龍七,想不到吧,我盯你盯兩年多了。」
「操,如果不是抄手這娘們,你們怕連毛也摸不到。」龍七顯然後悔,不該冒冒失失去見抄手。
鐵的事實面前,龍七不得不低頭,特別是他聽說專案組在短短一周內就找到五年前被他用木榔頭敲死埋在馬陽坡密林中的自己的表弟、人稱呆子的馬陽坡博物館管理員馬文波的屍體後,心情一下沮喪到了極點。
「格老子的,這些事你們從哪裡知曉嘛,老子都忘了,虧你們還記得。」
「龍七,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羅處正色道。
「操,那是你們說的,我可不承認,栽你們手上,算老子倒霉。說吧,想知道什麼,反正頭是長不住了,你們愛拿拿走好了。」他沖羅處要煙,羅處遞給他一支特製江東,他狠狠地扔在地上:「拿中華來,老子那麼多寶貝還換不來一條中華?」
沒辦法,對付這種人,還不能太硬手,得順著他的性子來。羅處派人拿來一條軟中華:「抽吧,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想抽多少抽多少,這點菸,我還供得起。」
「格老子的,老子一件寶貝夠你抽一輩子粉面子!」罵罵咧咧中,龍七還是點上了煙。
「說吧,龍七,秘密帶走了你不可惜我可惜。」羅處遞過去一沓紙,順手遞給他一支筆。
「拿走!不知道老子不識字啊!」龍七掃了一眼審訊室,指著一位警員道:「這小子長得嫩,讓他寫。」
那位警員拿起了筆,龍七嘿嘿笑笑:「想讓老子把秘密帶走,門都沒有。準備好了,沒有三天三夜,怕是寫不完。」
龍七的確交待了三天三夜,不是說他幹了有多少事,這小子交待起來,簡直就像是說書。他把具體怎麼策劃、怎麼實施,實施中遇到了哪些麻煩,後來又是怎麼解決的,繪聲繪色講給你。講到激動處,還不忘陶醉一下:「你沒這能耐吧,哈哈,老子走了,怕是江東再也出不了江洋大盜啦。幾千年出一個啊,遺憾,真他娘的遺憾!」
他的灑脫還有狂妄讓參加審訊的幹警委實吃驚,天下還有這樣以盜為樂以盜為人生至高境界的人!
龍七洋洋灑灑口若懸河的供述里,羅處他們終於知道,五月二十號,也就是連環殺人案發生前一天,龍七的確跟朱萬金朱萬幫還有楚廣良他們在一起。原因是,兩個月前,負責彬江文物市場的朱萬金向龍七匯報,他從地產商程浩清秘書那兒得知,程浩清手上有一稀世珍寶,當年康熙爺下江東時賜給江東首富程三泰女兒程懷秀的一隻玉佩,據說當時康熙爺身上有一對,一龍一鳳。龍康熙爺讓懷秀在懷裡揣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原拿走了,鳳卻用雙手親自戴在了懷秀脖子上。如今這隻玉龍在馬來西亞一富翁手裡,富翁懸賞兩千萬美金,四處找尋這隻玉鳳,誰也不會想到,玉鳳居然在地產商程浩清手裡。
龍七他們請來幾名清史專家,反覆考證,最後得出結論,程浩清就是程三泰後人,那隻玉鳳幾經波折,漂洋過海,輾轉數萬里,最後居然又讓程浩清從雲南一位破落的茶商手裡收了回來。
這樣的寶貝龍七如果不稀罕,那他就不叫龍七了。於是他跟朱萬金等人密謀多次,由朱萬金負責打聽寶物的具體藏放地點,由朱萬幫搞清程浩清的生活習慣,包括夜裡幾點起來灑尿,睡覺時喜歡跟老婆睡還是獨自一人睡等等,然後找一個合適的時機,由他親自出面,神不知鬼不覺做掉程浩清,竊得這件稀世珍寶。
5月20號,他們就是商量這事的,當時已經定好,要在5月22日晚行動,因為5月23日是地產商程浩清大喜的日子,他如願以償拿到了龍嘴湖他最想拿的地,5月23日他將與市政府常務副市長邱興澤簽訂合同。地產商程浩清有個怪癖,每每生活中有重大的事發生,都要在前一夜偷偷來到他的密室,打開保險柜,取出那件稀世珍寶,靜靜地觀上一個小時,然後虔誠地跪下,給珍寶磕三個響頭。大約在他看來,他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是這件寶物保佑而取得的。
那晚他們把啥都商量好了,怎麼潛入程浩清家,怎麼控制他妻子,怎麼摸進密室,怎麼殺死程浩清拿走寶物,等等,就等老天爺把日曆撕去兩頁,讓他們興奮地迎來5月22這個激動賊心的日子。誰知5月21日晚,彬江突然發生一起兇殺案,程浩清被人搶先一步做掉了!
「格老子的,哪個王八羔子,壞老子好事!」龍七憤憤道。
「龍七,程浩清真不是你殺的?!」羅處厲聲問。
「姥姥個熊,誰殺他誰是龜兒子,老子還四處找兇手呢。」龍七一說這種話,臉上的兇相就出來了,怎麼看怎麼像劊子手!
「那……你找到線索沒?」羅處乘勝追擊。
「操,有線索還能等到今天,老子早做了他龜兒子!」
看來,地產商程浩清的死另有蹊蹺,羅處將情況反饋給鍾濤,鍾濤說,他們正在加緊對朱萬金、朱萬邦兄弟進行審訊,估計用不了多久,兩人就會供出實情。
一舉端掉省城金江最大的涉黑文物走私組織古寶堂,專案組群情振奮,尤其羅處幾個,更是信心倍增,多日的疲勞一掃而光。接下來,他們把目標對準了抄手。
據龍七交待,在他最初起家的日子裡,古寶堂曾跟抄手合作過,馬陽坡東漢古墓中所盜的文物,一大半給了抄手。三年前,因為兩幅字畫,龍七跟抄手鬧翻,抄手揚言不再跟古寶堂合作。後來抄手搭上了上海一家叫萬珠堂的文物走私組織,就把龍七這條線徹底掐斷了。萬萬沒有想到,抄手在上海栽了跟斗,萬珠堂老闆萬黑子趁抄手在別的生意上分神的空,一次性吞了抄手二百六十件貨,這些貨抄手早已找到了買家,還拿了定金,萬黑子藉口風聲緊,不便出貨,嘴上跟抄手應酬著,暗,卻將抄手那些貨轉移到深圳,高價倒賣給了馬來西亞一家文物組織。
抄手不但賠了血本,而且名聲掃地,她在國際上的合作夥伴紛紛提出索賠,惹得抄手又惱又急,這才不得不求助到龍七頭上,想把這條線再恢復起來。
「姥姥的,老娘們辦事就是不可靠,想撇開老子,吃著苦頭了吧。」龍七嘿嘿笑著。
「抄手這次來,到底什麼目的?」羅處緊追著問。
「你傻子啊,她來能有什麼目的?老娘們急了,四處跟她要貨呢,再拿不出貨,啥時候讓人丟到江里都不知道。」龍七輕蔑地說。
「龍七,我問你,抄手這次去上海,是不是要跟萬黑子清帳?」
「清個頭!萬黑子那老寇,是她抄手能對付了的?人家吞了抄手的貨,影都不見了。只安頓了幾個手下,專門等抄手上門。抄手這娘們,還以為萬黑子回心轉意,傻兮兮地要去上海見萬黑子,幸虧讓你們給抓了,要不然,一下飛機,就讓人家丟黃浦江里。」
「此話當真?!」
「操,老子都快死的人了,犯得著跟你們這種人開玩笑?」
興許龍七說的是實話,接著再審抄手,情況就是另番樣子。
自機場落網到現在,抄手始終緘默著,這個女人像是遭受了平生最重的打擊,羅處他們分頭審了幾次,她連自己的姓名都懶得回答。後來羅處才發現,不是她懶得回答,是她無力回答。
抄手的確栽了。
上海方面反饋的消息證明,龍七說的萬黑子的確存在,萬寶堂名義上是一家對外貿易機構,依附於萬氏企業集團,暗,卻是地地道道的文物走私組織,去年以來,上海警方懷疑萬寶堂涉嫌毒品交易,一度時期曾嚴密監視,無奈萬氏企業社會關係複雜,上能通天,下能入地,只要警方稍有動作,便有方方面面的電話打來。各種壓力干擾之下,警方一直對萬寶堂下不了手。去年三月,上海社保基金案發,萬氏企業捲入其中,就在警方試圖借社保基金案對萬氏兄弟採取措施時,突然曝出老大萬黑子神秘失蹤,同時傳出萬氏企業三個億的項目資金不明去向!
同時失蹤的,還有被警方盯了很久的抄手那批貨!
看來,萬氏企業在走向毀滅之前,萬黑子還沒忘狠狠宰抄手一刀。
自稱無所不通無所不能的抄手,栽在萬黑子手裡,自然不服氣。但她怕是不會想到,萬黑子真就如龍七所說,在上海為她備下了一條通向地獄的船!
「抄手,現在該說了吧?」羅處把龍七的話一字不漏地轉達給抄手,然後問。
抄手眼都沒抬,她在仔細地玩弄手指甲,你還別說,她的手指甲真是特別,羅處心想,她花在十個手指甲上的錢,怕是他們公安五年都掙不到的吧。
又熬了一天一夜,羅處他們只從抄手嘴裡掏了一句話:「既然你什麼都知曉了,還問什麼?」
這女人!
羅處後來想,抄手還抱著幻想,她不相信沒人管她,她在習慣性地等著為她周旋或開罪的電話!
果然,第二天,便有電話陸續從四面八方打來。有的婉轉,有的含蓄,有的索性赤裸裸,大有興師問罪的味道!
羅處苦苦一笑,幾分鐘前他還在罵上海方面無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