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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狼園驚魂

2024-09-26 14:09:02 作者: 許開禎

  一大堆材料堆在鄭春雷面前。有公安局報來的,有檢察院反貪局報來的,也有省紀委陸續轉來的。

  鄭春雷有點透不過氣。

  他沒想到,局面會是這樣。原以為,隨著連環殺人案的偵破進程,罩在彬江上空的沉重霧霾會漸漸散開,天空會泛藍。

  更可怕的,有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楞是在剛剛顯出的那抹藍中再次塗抹上沉沉的色彩。

  上午召開的全市反腐倡廉及社會綜合治理專項工作會議上,市長范宏大突然發力,對彬江市審計局的工作提出嚴厲批評:「如此長的時間,到底審出了什麼?審計之前,都說這也有問題,那也有問題,讓你們真刀實槍地去查,去審,結果呢,到現在一件也落不實。我們再三強調,審計不是走過場,不是完任務,一定要配合全市經濟工作的重心展開,一定要把這些年經濟發展過程中因各種原因結成的沉疴找出來,要痛下猛藥,要衝頑症動手。手術刀在你們手裡,權力也在你們手裡,但是長達五個多月,你們到底做了什麼?除了捕風捉影,除了製造一起起恐慌事件,真正拿出真憑實據的,又有多少?」批完審計局,范宏大又把矛頭對準公安:「一起震動全省乃至全國的案子,到了你們手裡,拖了多長時間?如果都按這個速度辦案,彬江的社會安定還怎麼保證,社會穩定與經濟繁榮的大好局面怎麼形成?犯罪分子得不到應有的懲處,受害者家屬得不到及時撫慰,我們這個政府還怎麼取信於人民?」

  范宏大講得振振有詞,鄭春雷聽得陣陣發毛,這可是連環殺人案發生以來范宏大第一次公開在會上發難啊,不能說他的批評沒有道理,也不能說他不該發這個難。但發難的背後,又藏著怎樣的隱情?或者說,他今天這番慷慨陳詞,原動力到底來自何處?

  是中紀委調查小組突然撤走,還是省城那人峰迴路轉,突然間又柳暗花明?

  還是范宏大真就那麼清白,彬江所有的黑幕,都與他無關?

  鄭春雷陷入了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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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響了,鄭春雷拿起話筒,裡面傳來柄楊書記低沉的聲音:「想清楚了沒?」

  鄭春雷說:「沒有。」

  柄楊書記實話實說:「我也覺得離奇。」

  兩人在電話里聊了一陣,柄楊書記說:「要不你上來一趟吧,我們再分析分析。」

  柄楊書記的辦公室在六樓,鄭春雷擱下電話,往樓上去。路過其他辦公室時,他留心觀察了一下,不知是他心裡有鬼,還是氣味真的發生了變化,鄭春雷發現,市委辦公大樓的氣氛不一樣了。

  他揣著惴惴不安的心來到六樓,柄楊書記正盯著一份報紙看,鄭春雷沒急著說話,他在留心觀察柄楊書記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柄楊書記抬起頭,把報紙遞給他:「你看看,又是一個窩案。」

  鄭春雷接過報紙,是南方一家大報,上面用醒目的標題寫著:「X州再爆土地窩案,巨額利益誘惑多名官員涉案」,這條新聞鄭春雷兩天前就注意到了,是沿海某市在「土地廉政風暴」中爆出空前的土地窩案,十二名官員相繼落馬,問題不只出在土地違規交易,還包括棚屋改造、農田徵用、工業園區開發等,特別是在「蘭庭、新天地安置房」工程中,該市市長與開發商勾結,挪用安置房用地近二十畝,用以建造單身公寓,非法獲得上億元。

  「觸目驚心啊。」柄楊書記沉沉道。

  鄭春雷合上報紙,如果留心觀察這段時間的時政要聞,類似的案件會有很多,看來,中央是真正要下決心了。然而,問題的另一面是,這些案子決非一日兩日所為,為什麼一定要到積重成災時才揮刀斬腕,平日的監督哪去了?

  「談談你的意見。」柄楊書記合上手頭另一份材料,道。

  鄭春雷將報紙放到案上,心情沉重地說:「還能有什麼意見,這盤棋下得有些窩囊!」

  柄楊書記出乎意料地笑笑:「不要那麼悲觀嘛,我看形勢還是挺好的嘛。」

  「好?」鄭春雷眉頭一皺,「眼看就要打蛇打到七寸了,哪料想……」

  鄭春雷沒把話說完,有些疙瘩系在他心裡,還沒解開。自對梁平安採取措施後,紀委和反貪局聯手偵查,對近年來爭議較大的二十六宗土地包括龍嘴湖進行了詳細調查,不是說沒查出問題,問題一大堆,哪一件都讓人觸目驚心。問題是,這些違規交易最終都落到了梁平安一人身上,所有的合同都是梁平安簽的,手續也是梁平安辦的,包括髒款、黑錢都是梁平安一人經手的。特別是對國土局小金庫的再次審計中,辦案人員驚愕地發現,數額高達六千多萬的國土局帳外資金,居然由梁平安一人支配,梁平安權力大得無邊,大筆一揮,一千多萬就出去了。

  局長錢煥土在調查中連連聲稱,國土局有這麼多錢,他從沒聽說過。

  這可能嗎?

  梁平安一邊交待,一邊喊冤,說那些錢根本不是他能掌握得了的,他只是奉人之命,具體經手而已。

  「奉誰的命?」

  「還能有誰,你們動動腦子啊!」梁平安近乎歇斯底里。

  動腦子是不頂用的,法律講究的是證據,明知道梁平安沒這麼大能耐,辦案人員卻也無可奈何,他提供不出有力證據啊!只是說哪天接到過電話,有人讓他往某個帳上劃撥五百萬,哪天又接到指示,讓他把投往股市的兩千萬抽出來,暫時挪借給騰龍雲等等。

  電話,指示?都是些不留痕跡的東西,鄭春雷需要的是鐵證!

  梁平安的嗓子都喊啞了,「雙規」到現在,寫出的材料長達六百頁,交待出的資金已高達七千萬,違紀違規事實一百六十多件,但沒一件他能把責任推到別人頭上。

  對幾家房地產公司的調查也是如此,包括黃金龍在內,只要一提土地幕後交易,就指名道姓說是梁副局長一手操作的,好處費也是梁副局長收的,至於梁副局長後面還有誰,他們不知道!

  梁平安這時候才知道,頭銜多了不是什麼好事,除副局長外,這些年他還擔任著土地交易中心主任,拍賣中心主任、合同審查委員會副主任,土地評估委員委副主任等等。

  更氣惱的,昨天紀委調查小組兩名工作人員興沖沖找到他,說龍嘴湖B6、B9兩塊地不是梁平安批的,將這兩塊地以低價違規出讓給開發商的另有其人。

  鄭春雷大喜,還以為調查人員真在百密中查到一疏,興奮地問:「誰?」

  調查人員吞吐半天,也沒敢說出具體人名,只是將拿到的原始材料輕輕往他面前一推,鄭春雷一看,差點沒暈過去。

  龍嘴湖出讓價最低的兩塊地居然是常務副市長邱興澤在沒有經過任何會議或任何競標程序下代表市政府直接批給了開發商!

  更加驚訝的是,拿到這兩塊地的不是別人,是死去的華英英!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春雷啊,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聽到這些事實,我心裡也很難過。我們對興澤同志寄予的希望過高了,其實不只那兩塊地,他分管土地和城建這些年,還幹過很多法律和政策不許的事。這個人,太有兩面性了,估計再查下去,還會牽出很多問題。這是我們事先沒想到的,不過感情取代不了法律,事實面前,你我得做最壞的打算。」柄楊書記憂心忡忡道。

  「你是說?」鄭春雷真的接受不了,一度時期,他還把希望全寄托在邱興澤身上,看來,自己還是不成熟啊。這一刻,他真希望自己聽錯了,但柄楊書記說的確實是實情,相關的報告,他案頭上已擺了不少,大家都在等他和柄楊書記做決定。

  「沒有辦法,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興澤同志的問題,我已向省委匯報,省委對此很重視,省紀委已經派人,很快就要介入,這樣也好,你跟他共事多年,免得尷尬。」

  鄭春雷心裡再次泛上一層難過,這個世界,真是看不懂,連邱興澤這樣的人都能卷進去,還有什麼不可能?他嘆了一聲,道:「是我們太疏於防範了,權力一旦失控,後果很可怕。」

  「你說得有道理,但也不全對,擁有重權的人很多,但也不見得都滑到了泥坑,關鍵就看我們怎樣理解權力。春雷啊,權力是人民賦於我們的,不是哪一個人對我們的恩賜和施捨,興澤同志錯就錯在過分地誇大了個人在權力場中的作用。他的問題就交給省紀委吧,到時你們全力配合。今天找你來,還有一件事,連環殺人案已經逼近真相,你這盤棋,是不是該收場了?」

  「你是說……」鄭春雷抬起目光,再次盯住柄楊書記。

  「當初你跟我立下軍令狀,說要從連環殺人案入手,步步逼近真相,依我看,時機差不多了,該收網就收網吧。」

  「可……」鄭春雷猶豫了,他心裡還有個結沒解開,現在收網是不是為時過早?

  「有些人藏得很深,單憑連環殺人案,估計是傷不到他的。他執意要藏,就讓他藏著吧。我還是堅信那句話,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甭忘了,連環殺人案後面,彬江還有一起命案,我相信,隨著向樹聲案的水落石出,該顯原形的,一定會顯原形!」柄楊書記語氣堅定地說。

  鄭春雷似乎聽出了弦外之音,

  「好吧,該收網時就收網。」他道。

  「下一個目標,你們要集中圍剿騰龍雲,他是關鍵中的關鍵,我相信,所有的謎底,都會在騰龍雲身上揭開。你們動作要快,行動要果斷,而且一定要注意安全。還有,要注意保護好相關證人。」

  「是!」一提騰龍雲,滿腹心事的鄭春雷精神突然一振。

  捕前動員會議很快召開,抓捕騰龍雲畢竟不是一件小事,這人窮凶極惡,什麼事都能做出來,鄭春雷想把準備工作做得再細點。

  鍾濤先是向大家匯報了最近幾天尋找騰龍雲的情況,他說,騰龍雲於三天前失蹤,專案組兵分幾路,四處尋找他的去向,但都沒有確切消息。昨晚十一點,陶陶她們在夜審羅素素時,意外地從羅素素嘴裡得知,騰龍雲在烏山腳下還有一山莊,叫狼園,平日戒備森嚴,外人很難進去。羅素素是一次跟光子偷情時聽光子說的,光子當時說話的表情很駭人,好像狼園跟地獄一般。昨晚十二點,鍾濤親自帶人摸到烏山腳下,還在遠處,鍾濤便聽到奇怪的叫聲,似嗚,似鳴,又似嗥,仔細一聽,果然是狼聲。

  鍾濤他們在狼園四周尋視了一番,看似不起眼的一座小院落,周圍的戒備與防範卻令人咂舌,青磚砌成的圍牆上,密布著厚厚一層鋼絲網,鍾濤試了一下,上面竟然有電!再往磚牆下一瞅,雜草和綠茵掩蓋著的,竟是一條狀若護城河的一米寬的深溝!

  「看來,他是在狼園費了心思的。」鄭春雷嘆道。

  「不只是費心思,他是把狼園當成了自己的王國。」鍾濤道。

  「一群狼,還有藏獒,他是想當萬獸之王啊。」鄭春雷若有所思地說了一句,覺得離題遠了,話題一轉道:「先甭管他想當什麼王,大家商量一下,怎麼才能讓他束手就擒?」

  專案組成員你一句我一句,開始商量起抓捕方案來,鄭春雷發現,一向說話積極的陶陶,今天突然沒了聲,表情陰鬱地坐在那兒,悶悶地發呆。鄭春雷瞥了她一眼,感覺有點異常。等別人說得差不多的時候,他點名道:「陶陶,怎麼不說話,談談你的意見吧?」

  心事重重的陶陶像是被鄭春雷驚醒,打了一個激靈,臉突兀地一紅,張惶失措地說:「哦,我……我沒什麼意見。」

  鄭春雷越發納悶,偷偷瞥了一眼鍾濤,發現鍾濤並無異常,心裡說,不對呀,陶陶不應該是這樣的,她今天?

  陶陶大約也覺出了自己的失態,站起來道:「鄭書記,有個情況大家都沒談到,我懷疑蒼兒現在在騰龍雲手上,很可能關在狼園。」

  一句點醒了鄭春雷,對啊,蒼兒失蹤已經多天,一直找不到下落,依騰龍雲的性格,他不會對一個有負於自己的人坐視不管,特別是跟他有過肉體關係的女人。

  據專案組調查,蒼兒跟騰龍雲發生不正當關係已經三年,三年裡,蒼兒就像二奶一樣被騰龍雲包養,名義上是龍騰房地產公司的售樓員,其實她一套樓房也沒售出。她深居簡出,金絲鳥一樣被騰龍雲養在籠子裡。

  據鍾濤講,在對鄧超的審訊中,別的方面都沒收穫,鄧超緘默不談,獨獨對蒼兒,鄧超說出了一個事實。抄手買通了蒼兒,原計劃要在騰龍雲跟蒼兒偷情時讓光子他們伺機下手,抄手讓光子送給蒼兒一包類似於興奮劑的春藥,想讓騰龍雲在雲雨中熬得精疲力盡,誰知蒼兒往飲料中加藥時被騰龍雲發現,這個計劃才不得不中止。

  蒼兒一定在騰龍雲手裡!

  吳雪,蒼兒,這麼說騰龍雲手裡就有兩個人質,如何才能在抓捕之前安全地將她們營救出來,這成了一個大難題。

  但是不管怎麼,抓捕戰必須打響,他們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

  鍾濤他們還是晚了一步。

  就在行動小組將要出發時,省廳羅處他們突然到了。羅處帶來了抄手,同時也帶來一條不好的消息,他被意外地抽到了另一個重案組,明天就要出發,前去廣州。

  「沒辦法,關鍵時候總是有人出來干預,我已習慣了。」羅處臉上掛著灰色的笑,語氣里充滿無奈。

  「到底怎麼回事?」鍾濤驚問。

  「還能怎麼回事,有人害怕拔出蘿蔔帶出泥唄,明著不好干涉,只能藉口工作需要把我拿開。」

  鍾濤無語,類似的經歷在他身上也發生過,就在連環殺人案偵破過程中,局長龐壯國還在不時地打著他的主意,如果不是鄭春雷,怕是他早被拿開了。

  鍾濤嘿嘿一笑,算是對羅處的理解。

  「沒工夫跟你閒扯,我把抄手交給你,這是我最後一點權力,把她押在省城,我不放心。」羅處道。

  鍾濤會意地點點頭,羅處也真是敢作敢為,這種違犯紀律的事,弄不好就會授人以柄,輕者挨批,重者會被清出公安隊伍。但特殊時期特殊策略,羅處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好在已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抄手跟連環殺人案有染,以此理由把她移交給彬江警方,法律程序上倒也說得過去。

  等他們辦完移交手續,將抄手羈押到第二看守所後一同往烏山趕時,抓捕騰龍雲的大好時機已經失去。

  遺憾往往就是這麼來的。

  有人搶先一步,闖進了狼園!

  錯還是出在省廳羅處身上,本來,鍾濤是不想讓他來的,接收完抄手,鍾濤就讓羅處他們回去,羅處聽說鍾濤他們晚上要行動,抓捕騰龍雲,信心來了,非要一道參加。尚大同這晚負責整個行動,一聽羅處要參加,猶豫了一會,點頭同意道:「好吧,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就這麼著,他們出發了,如果按平時的速度,他們應該能在江武和何葉越過圍牆時趕到狼園。如果那樣,情況就會是另番樣子,但路上,羅處忽然接到來自省廳的電話,說何葉失蹤了,四處找不到。在省廳,何葉只跟羅處和另外一名副處長聯繫,她是省廳從百餘名特警中挑來的,為了徹底查清當年發生在彬江的那起大案,以及找出當年放走江武的幕後人物,省廳通過特殊渠道,將她安插在江武身邊。誰知她跟江武到了彬江,意外地發現,江武竟跟市長范宏大有染。這一發現立刻引起羅處等人的警覺,羅處懷疑,向樹聲裸死案,跟江武有關,跟市長范宏大也有關。為了拿到確鑿證據,羅處要求何葉,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儘量誘惑江武,力爭拿到江武跟范宏大苟且的證據。兩天前,何葉突然向羅處報告,說她終於找到跟江武單線聯繫的那個人,何葉說出的名字嚇了羅處一跳,那人居然是譚偉!

  何葉失蹤,會不會跟譚偉有關,是不是譚偉嗅到了異常,或是察覺到了何葉的真實身份?一連串的問題跳出來,迫使羅處做出決斷。幾分鐘後,羅處跟鍾濤說:「你們先去狼園,我回彬江,我必須找到她!」

  鍾濤當然不放心:「彬江這麼大,你上哪兒去找?」

  「放心,我自然有辦法。」儘管這麼說著,羅處心裡還是沒底。何葉在彬江的行動,完全由她自己決定,省廳不會幹涉,這也是她作為臥底最起碼的保證。

  兩人爭執了一會,鍾濤派兩名警員跟著羅處返回彬江,隔十分鐘向他匯報一次。

  這一耽擱,半小時過去了,就在鍾濤他們快要接近狼園時,羅處打來電話,說何葉有了消息,一分鐘前她向羅處發了求救簡訊,從簡訊判斷,她就在狼園,情況十分危險。

  鍾濤說:「我馬上衝進去!」

  羅處命令:「你們誰也別動,必須等我趕到。」

  鍾濤他們焦急地等在黑夜裡,這個時候的狼園已在鍾濤視線里,他甚至能聽到裡面傳來的隱隱的說話聲。又是半小時後,羅處趕到,幾個人簡單分了工,然後才向狼園發起攻擊。

  騰龍雲剛想沖跟班男人發話,猛聽得院外傳來一聲吼:「都別動,你們被包圍了!」緊跟著,就有數盞強光燈朝狼園射來,刺目的燈光逼得騰龍雲抬不起頭,憑感覺,他好像看見院牆上站滿了人。

  荷槍實彈的武裝警察!

  娘的,一夜都不得安穩!騰龍雲恨恨道了一聲,整整衣衫,從從容容往台階下邁了兩步。

  說話間,鍾濤跟羅處已躍進狼園,再高的圍牆,再厚的鐵絲網,都是擋不住他們的。只是,他們沒想到,十餘盞強光燈加上他們過猛過快的動作,突然間就驚了睡夢中的狼跟藏獒。瞬間工夫,狼的嗥聲跟藏獒的嘶叫混雜在一起,震徹了整個烏山。

  世界陷入聲音的海洋。

  羅處剛說了聲不好,就見鐵籠里「太子」猛地一躍,伸出鋒利的前爪,撲向江武。江武眼見著來了救星,哪想到「太子」會在關鍵時候取他性命。

  「騰龍雲,你狠啊——」江武邊抵擋「太子」,邊發出絕命的哭罵。

  羅處再想救江武,已經遲了。「太子」是不能被激怒的,剛才那十幾道強光,等於是逼它發出吃人的信號。它也意識到主人遭遇了什麼,這個時候,它是想為主人盡忠的。於是,在數十名武裝警察的眼皮底下,在數十把衝鋒鎗的威懾之下,「太子」張開了血盆大口,露出了鋒利無比的牙齒。

  鐵籠里傳出撕心裂肺的叫,「太子」的長嗥跟江武的絕命聲混在一起,一下就把狼園的夜晚扯到了極高的天空中。

  那是多麼悲壯的聲音啊,幾個月以後,鍾濤想起來,仍然忍不住雙腿打顫,毛骨悚然。

  後面衝進來的陶陶一看鐵籠里跟狼決鬥的是江武,驚起嗓子就喊:「他不能死,他是華英英案的兇手!」

  華英英三個字刺激了騰龍雲,他挪動了一下步子,扭過身子,用一種別人無法看透的目光盯住鐵籠,盯住江武。這一刻,騰龍雲忽然明白,江武為什麼會來彬江,他又怎麼能從容地來到彬江。

  是范宏大!

  他也同時明白,范宏大讓江武來彬江的目的。

  是讓江武解決華英英跟向樹聲!

  那麼,江武關於妹妹小山子的種種偏見還有武斷,就一點也不奇怪了。騰龍雲笑了一聲,五子啊,讓我怎麼說你呢,認賊做父,你這種人,還有什麼臉活下去?!

  他掉過身,耳朵里突然就清靜,清靜極了,任憑鐵籠里殺個天翻地覆,人仰狼翻,他是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了。

  哦,小山子!他喃喃地叫了一聲,眼眶裡突然就滾下一行老淚來。

  江武死了。

  死對誰來說,都是無法更改的結局,但這種死法,卻讓人不敢面對。

  「太子」意猶未盡,瞪著一雙血紅的大眼,警惕地掃視著這些深夜闖進它家園的人。

  羅處舉起槍,控制不住地要射向「太子」。鍾濤一把攔住他,小心走火!

  所有的槍口都對準騰龍雲。刺目的燈光下,騰龍雲一動不動,看不出他是想反抗還是想投降。鍾濤試著往前走了兩步,見他沒反應,又疑惑地頓住。

  「騰龍雲,認輸吧,跟我們回去,把該交待的都交待出來。」鍾濤道。

  騰龍雲仍然站在那兒,他像是置於另一個世界,狼園的一切都驚擾不了他。

  鍾濤又往前走了兩步,陶陶不放心地跟上來。

  騰龍雲依舊穩穩地站在那兒。

  就在鍾濤確信騰龍雲已無反抗之力,決計上前為他戴手銬時,騰龍雲忽然一個閃身,彎腰起身只在瞬間工夫,鍾濤還沒看清他做了什麼,就見他懷裡突然多出一個人來。

  「來吧,有種就沖我開槍!」

  騰龍雲終於說話了,他的聲音跟「太子」發出的長嗥一般,讓所有的人都驚了一驚。

  他懷裡多出的,是一直躺在地上被人忽略的臥底何葉。

  「騰龍雲!」鍾濤驚恐中發出一聲怒。

  但是不頂用,什麼聲音也嚇不住他,他的槍已頂在了何葉頭上。這天的何葉,一點臥底的樣子都沒,更看不出她曾當過特警。不怪她,她要是知道,斷她手腳的跟班男人最早曾在金三角一支秘密部隊裡幹過,後來又在馬來西亞給人家當過僱傭軍,那麼她受這點傷,就一點也不為怪。

  騰龍雲挾持著何葉,高聲叫道:「哪兒來的滾回哪兒去,再敢驚擾老子睡覺,老子一槍讓她腦袋開花!」

  鍾濤跟羅處迅速交換了下眼神,情況特殊,他們只能往後退。

  「滾出去,我數三聲,如果哪個膽大的還敢站在院裡,我的槍子不長眼!」

  幹警們把目光投向鍾濤,這個情況誰也沒料到,局面一時有些僵。

  鍾濤頭上起了層冷汗,腦子裡迅速做著判斷,從他站的地方開槍,很難擊中騰龍雲。騰龍雲剛才從台階上邁出的那幾步,看似隨意,實則是算計好了的。一則,他現在站的地方離剛才何葉躺著的地方很近,何葉又在樹蔭的掩映下,鍾濤他們沒有及時發現,這就讓他很容易地拿何葉做了人質。二則,他借那棵大樹掩護了自己,鍾濤槍法再准,要想避開樹枝射向他,很難。

  怎麼辦

  騰龍雲已經喊起了數字:「一、二……」

  「等等!」一直立在邊上的羅處突然開口:「騰龍雲,拿女人做人質算什麼本事,你騰龍雲也是江湖一條好漢,一夜三條人命,大手筆。把她放開,我做你的人質,要玩就玩大的!」

  鍾濤心一驚,羅處用眼角的餘光掃掃他,示意他別講話。

  羅處往前跨了一步,又喊:「騰大老闆,怎麼樣,我的命至少比她值錢吧。」

  騰龍雲側了側身子,他本是不想理羅處的,他算什麼鳥,敢跟他討價還價?又一想,多一個墊背的也無所謂。於是道:「姓羅的,算你有種。把槍放下,抱著頭過來!」

  所有的目光都盯住了羅處,大家全都為他捏了一把汗。羅處一秒鐘也沒敢猶豫,舉起手,將槍高高亮在空中,然後彎腰放下。這樣做,是讓騰龍雲徹底放心,免得他突然變卦。然後,羅處按照騰龍雲說的,雙手抱頭,一步步的,朝騰龍雲這邊走來。

  狼園的氣氛唰地變緊。

  騰龍雲陰陰笑了笑,他已算好,羅處到他這兒需要十二步,避開那些樹枝,他能準確射擊羅處的距離應該在六步內。他暗暗抬了抬手腕,屏聲靜氣,數羅處的步子,一步,兩步,只要走過六步,他手裡的槍就會毫不客氣地射響。

  打死一個算一個,打死兩個算一雙。騰龍雲已經不在乎自己處在什麼境地了,他的結局早就清清楚楚寫在那裡,用不著怕,也用不著遺憾。這一刻,他腦子裡再次傳來一個聲音,是小山子的。

  「騰哥哥,我哥走了,現在小山子就你一個親人了,你一定要……」

  小山子!

  騰龍雲的手腕又抬了抬,槍口已準確地對住羅處的心臟。

  躲在一邊的跟班男人似乎猜中了主人的心思,他用胳膊肘暗暗捅了捅歪在地上的老狗,老狗極為會意,兩人躲在暗處,一直在等主人的暗示。騰龍雲抬起手腕的空,他們兩個也抬起了手裡的傢伙,兩挺美式機槍!

  這一切,都沒逃過尚大同的眼睛。

  羅處跟鍾濤帶人躍入狼園的時候,尚大同沒有一同跳進來,他帶著五個人,選擇另一個方向,繞著狼園圍牆來到了後邊。一方面,他要防止騰龍雲及其手下從後面逃走,另一方面,也是應對不測。剛才狼園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歹毒至極,這種人死一萬次都不為過!此刻,尚大同緊握著狙擊步槍,目不轉睛地盯著騰龍雲。騰龍雲手上任何一個細微的動作,都難逃過他的眼睛。同時,他命令其他兩位狙擊手,死盯住躲在暗處的老狗他們。

  羅處已邁出了第五步,幹警們身上全起了汗,就在羅處抬腿邁第六步的時候,陶陶突然喊了一聲:「小心!」

  幾乎同時,騰龍雲手裡的槍響了,老狗跟跟班男人的機槍也響了,仿佛他們都在等陶陶的命令。

  槍聲大作,狼嗥聲再次驚起。但在瞬間,一切又歸於寂滅。

  羅處中了槍,不過他早有預防,第六步跨出的時候,他已瞅好側身倒地的地方。騰龍雲那一槍,正好擊中他的右小腿。老狗和跟班男人的機槍卻全打歪了,不是他們槍法不中,是有人先他們扣動板機之前解決了他們。兩挺機槍沖天響了一陣,最後熄了火。

  死得最慘的,要數騰龍雲。尚大同的板機幾乎跟他是同時扣響的,子彈正中他的後腦勺,然後從左眼飛出來。但是他沒倒,他就那樣站著,站了足有一分鐘,尚大同的槍聲再次響起時,他才撲通一聲倒地。

  尚大同第二槍差點飛過去,打在鍾濤腦門上。

  騰龍雲倒地的姿勢也很特別,沒學老狗那樣爬下,也沒學跟班男人那樣仰面朝天,他一頭磕地,雙膝彎曲成跪的姿勢,手裡那支槍,還穩穩拿著!

  但是,騰龍雲死了!

  他用這種方式,結束了自己罪惡的一生。

  狼園再次響起狼的嗥叫,還有藏獒久長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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