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2024-09-26 13:50:22 作者: 許開禎

  因為於川慶和普天成都在雲海山莊,他們的秘書也就來得格外勤。這一天,普天成忽然發現,那個叫余晴的女孩子,最近好像有點不對頭,他們剛來時,余晴有說有笑,有事沒事總愛跑過來跟他們搭訕。

  普天成聽說余晴已升了領班,心裡高興,還鼓勵她好好干,爭取在雲海紮下根。但是這兩天,他發現余晴愁眉不展,一張小嘴鼓得圓圓的,普天成跟她開玩笑,她也愛理不理的。

  普天成問於川慶,誰得罪了這活寶?於川慶笑說:「你真的不知道?」普天成說:「這什麼話,我要是知道還問你?」

  於川慶似是想說,話到嘴邊又收住了。「沒事,小姑娘愛鬧性子,常有的事,哪能犯得著你領導去想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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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天成一看於川慶臉色不對,就道:「有什麼事瞞著我吧,這可不是你老於的作風。」

  「我有啥事,你可能工作太緊張了,要不要安排一下,放鬆放鬆?」

  「少來那一套,想腐敗,你自己去,我可沒那閒工夫。」

  於川慶嬉皮笑臉道:「我哪敢一個人腐敗,再說操心好你的生活,也是我這個副組長的的職責,要不,咱去泡個腳?」

  「一雙臭腳,還值得泡,你最好老實點,我看你跟張華華,老是眉來眼去的,別犯這種錯誤,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於川慶馬上笑道:「有好草當然得給領導留著,我吃了,那不真成兔子了?對了,你不提我倒忘了,這個張華華,好像對你有點那個,老在我面前試探呢。」

  「哎,打住打住,別往革命幹部身上抹黑啊。」普天成訕笑道。

  一提張華華,普天成好像有了條件反射,不過他裝得好。

  這些天,他怕觸到張華華那雙眼,更怕觸到她那壓迫人的胸。

  真是壓迫人啊,普天成搖了搖頭,想把張華華驅開。

  他走到柜子前,想拿給於川慶一樣東西,是楊馥嘉托人送來的,他們一人一份。就在這時,門鈴響了,普天成過去打開門,門外站的不是別人,正是張華華,不過她不是一個人來,後面還跟著秦懷舟。

  普天成的目光跳了幾跳,落在秦懷舟身上時,那團暗暗升起的火滅了。張華華眼裡也閃爍著一種東西,一看於川慶也在,忙變得收斂,說話的聲音也故意拔高了許多:「兩位領導都在啊,我跟懷舟遇到了一個問題,想跟兩位領導請教請教。」

  「說曹操曹操就到,請進吧。」普天成鎮定住自己,用上級跟下級的那種語氣說。

  「真的呀,我說耳朵怎麼這麼燒,是說我呢還是說懷舟?」

  張華華目光挑釁地望住了普天成。

  「問你們領導。」普天成藉故倒水,避開了張華華的目光。

  於川慶看在眼裡,暗自笑了,張華華那點心思他當然知道,只可惜,她選錯了對象。女人有時候很傻,不過傻女人也有傻女人的可愛,好在張華華不酸,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跟這樣的女人做同事,也不失為一種快樂,不像李敏,古板得讓人沒有胃口。他說:「當然是說你,懷舟有什麼可說的。」

  「兩位領導是在批評我吧,那我可要細細聽聽,到底批評我什麼呢?」於川慶一開玩笑,張華華就越發大方起來。她坦然地在於川慶邊上落座,目光卻瞅著普天成。

  普天成本想說句玩笑話,目光不爭氣地又落在了不該落的地方。於川慶往裡挪了挪,他的這個動作惹笑了普天成。

  「領導誇你能幹,還說……」於川慶被普天成那麼一笑,腦子斷了線,忽然就編不出詞了。想想也是,自己緊張什麼呢?

  「還說什麼?」張華華抬起下巴,撲閃著一雙眼睛問。

  「還說……你這麼漂亮,幹這行糟蹋了,演個電視劇什麼的,保准能火。」

  「真的啊,那領導快給我批個條,我找導演去,最好把我介紹給張藝謀。」一句話說得,普天成和於川慶都笑了,秦懷舟是想笑不敢笑,只好把嘴鼓著。

  玩笑開得差不多了,普天成問:「說吧,遇到什麼問題了?」

  張華華也正經起來:「是有關再就業方面的,我和懷舟的想法,能不能把這個當作下一步的重點,跟領導幹部的考核掛起勾來,畢竟現在從上到下,這一塊喊得響。」

  「當然可以,不但要掛勾,還要簽定目標責任書,要把指標落實到班子每個人頭上,要跟招商引資一樣,做為硬任務,只有這樣,這項工作才能抓出實效來。」

  「還有再就業培訓這一塊,政府投入是不是小了點,我們考慮,將現有的投入再調高一個百分點。」

  「這個怕是有點難,」普天成忽然嘆出了氣,「政府財力畢竟有限,不過建議倒是不錯,這樣吧,明天我跟財政部門碰個頭,聽聽他們意見。」

  「謝謝秘書長。」張華華嫵媚地笑了一下,垂下了頭。

  又扯了一會,於川慶說:「懷舟,陪我去泡腳,我這腳癢的,難受。」

  秦懷舟趕忙站起:「秘書長也一起走吧,聽說這裡的中藥泡腳很有效果。」

  普天成擺擺手道:「我就不去了,你把於秘書長侍候好。」說著,又瞅了一眼張華華。

  張華華猛地從沙發上彈起:「那我呢?」於川慶笑笑:「今天請客的機會給懷舟,明天再安排別的項目,到時少不了讓你服務。你老老實實陪著領導,虛心學點東西。」

  張華華臉兀自一紅,抿嘴不說話了,目光,卻偷偷擱在了普天成臉上。普天成本來心裡還坦蕩,讓她這一望,竟給望出一些東西來。

  第二天中午,別人吃過飯都休息了,普天成睡不著,一個人來到山莊的後園。霧氣籠罩著整個山莊,看上去天地連在了一起。海州的天氣,如果陰起來,那是沒完沒了的,普天成的心也像是被這厚厚的霧霾罩住了,怎麼也輕鬆不起來。材料小組進駐雲海山莊已有些時日了,但工作進展很不理想。春節期間,他想起今年的工作,激憤勃勃,感覺有無數想法要噴涌而出,內心的那股衝動也是近年來很少有的。

  真到了要把它寫到紙上的時候,卻發現,很多想法僅僅是想法,要想落實到行動上,的確難。

  這兩天他在反覆思考李敏那天說的話,他覺得李敏在拿著一根鋼針,往他心上捅。不可否認,這大半輩子,他都在務虛,在列印紙上熬費人生。

  他人生的很多理想,都繪在了紙上,繪在宋瀚林他們一份接一份的講話稿中。

  這些講話稿便成了全省上上下下的工作重心,要人們不斷學習,不斷領會。但是到底能領會出什麼呢,他自己也很糊塗。

  這就像是一座迷宮,一個人進去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有無數人無怨無悔擠著往裡沖,衝進去都還不說這是迷宮,是他們神往的地方。

  神往的地方。普天成忽然又想起盧小卉來,春節前的一天,盧小卉突然打來電話,興沖沖地告訴他,她弟弟的公務員考上了,分在他們老家的鄉政府。

  她在電話里對普天成千恩萬謝,說沒有普叔叔幫忙,她弟弟這輩子都甭想吃上公家飯。

  又是一個殉道者。

  普天成越來越不明白,到底是什麼,讓仕途兩個字,變成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夢想。

  難道僅僅是每月那份固定的薪水?不,絕不可能。權力,他再次想到這個不願意想到的詞。這個時代,人們追逐權力的欲望,已經到了瘋狂的程度,權力已像精神鴉片,麻醉住了一代又一代人。

  天降起了濛濛細雨,雨絲打在臉上,帶來略微的清新,也帶來一輪新的疼痛。普天成知道,他這輩子是走不出這個迷宮了,不但走不出,他還要繼續激情飽滿地去為這些文字而獻身。

  沒有退路,當你踏進這個門時,就再也沒了退路。他只是可惜,少年時代還有青年時代的那個普天成,離他是越來越遠,父親期望的那個普天成,照樣沒有出現。

  他早已找不到自己,或者,他把自己過早地丟失在了路上。

  雨越來越細密,後園裡充滿了寒意,普天成蜇轉身,往回走。

  快到二號樓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影子,鬼頭鬼腦鑽進了不遠處的職工宿舍。

  蔡小安!

  普天成問於川慶:「你到底瞞了什麼?」

  於川慶一頭霧水,他睡得正舒服,難得有這樣的雨天,正好可以偷個懶,把積攢的瞌睡打發一下。想想,這些日子,他是忙裡忙外,材料小組的工作他要參加,政府那邊一大堆事,他也要處理。他不想普天成,人家是屁股一拍就出來了,那邊的事自然有人處理,他不行,走到哪,秘書長三個字,他還背在身上。路波省長現在也越來越像瀚林書記,離不開他了。昨天晚上路波省長設宴招待上海來的客人,他心想自己就不參加了,誰知路波一個電話,便把他招了去。

  喝了滿肚子酒不說,晚上還要陪客人洗桑拿,等從洗浴城出來,原想就可以回賓館睡覺,不料國平副省長又打電話,說有位領導喝醉了,讓他過來侍候一下。

  他只好拖著疲憊的身子,又往國平副省長那邊趕。去了才知道,對方並不是什麼領導,而是領導的公子,這些人折騰起別人來,沒完沒了。

  於川慶大半個晚上就讓那傢伙折騰掉了,等回到賓館,已是凌晨三點。再這麼折騰下去,怕是他這一百多斤,真就要獻給黨了。中午他關了機,心想哪怕天塌下來,他也要把瞌睡補足,哪知普天成不成全他,突然闖進來,一把揪起了他。

  「中午沒喝酒啊,你怎麼耍酒瘋?」於川慶揉著眼睛說。

  「少來那一套,我問你,那天你到底要告訴我什麼?」

  「哪天,你這是怎麼了,莫名其妙。」

  「怎麼了?我問你,余晴到底怎麼回事?!」

  於川慶的臉倏地白了,該死的普天成,他還真察覺到了。

  「說啊,到底怎麼回事?」普天成的樣子要吃人,一雙眼睛充了血,額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怎麼想起問這個來了?」於川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好拿話搪塞著。

  「我問你,是不是蔡小安那小子?」

  於川慶知道瞞不過去,再說這事也不能瞞,邊穿衣服邊道:「你眼睛還蠻亮的,這麼大的秘密也讓你發現了。」

  「少貧嘴,如果是他,我饒不了這小子!」

  「你先冷靜點好不好,看看你那樣子,吃人啊?」

  「我冷靜不了!」普天成幾乎是在吼了。

  等於川慶說完,普天成那張臉,幾乎就擰在一起了。

  於川慶告訴普天成,余晴的確是讓蔡小安那個掉了,前幾天,余晴為蔡小安打了胎,這事本來是在暗中的,結果余晴把它說給了同舍最好的朋友小燕,小燕又將此事說給了另一個服務員,結果傳來傳去,賓館的服務們就都知道了。

  「混蛋,他是個混蛋!」普天成怒火中燒。

  「算了吧,年輕人的事,咱少管。」於川慶勸道。

  「可他是我的秘書!」普天成接著又說:「他都快跟方艷結婚了,怎麼能搞出這些烏七八糟的事!」

  方艷是曹小安的女朋友,前陣子,曹小安又在普天成面前提起方艷的工作,普天成說:「等結了婚再說吧,現在考慮,是不是太早了點?」

  曹小安很快便告訴普天成,他跟方艷馬上要辦手續了,房子已經裝修好,還說到時讓普天成給他當主婚人。

  「快結婚怎麼著,法律又沒規定,他不能在外面找女朋友。」

  「可有他這樣找的嗎?!」

  「怎麼沒有,現在的年輕人,手裡同時捏著好幾個,這叫什麼來著,對,擇優錄用。」

  一句話說得,普天成啞巴了。難受間,他就又想起金嫚。是啊,於川慶把話說得委婉,沒直接點他的名。當初他不也是……算了算了,為這種事傷腦筋不值。後來又一想,不管還不行,必須得找蔡小安談談。

  第二天下午,普天成叫來蔡小安,直截了當問:「你跟余晴,怎麼打算?」

  蔡小安白了臉,頭上瞬間就有了冷汗,支吾半天,道:「這事,這事我還沒想好。」

  「那人睡人家時怎麼就不認真想想?」

  「秘書長,這……」

  一看蔡小安這副樣子,普天成就知道,這傢伙是拿余晴玩玩的,省委秘書嘛,玩個服務員算啥,小菜一碟!他忍住怒,繃著臉道:「我告訴你蔡小安,這事必須處理好,如果惹出什麼,後果你應該想得到。」

  蔡小安嚇得面如土色,結結巴巴道:「秘書長,我一定聽您的指示。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方艷那邊,還請秘書長能替我瞞著點。」

  「你還想瞞,我都替你害臊!」教訓完蔡小安,普天成想一個人靜一靜,張華華進來了,手裡拿著一沓稿紙,見普天成黑著臉,問:「秘書長生誰的氣呢,這麼凶?」

  普天成看一眼張華華,張華華穿了一件格子襯衫,箍得身子緊緊的,外面罩著紫羅蘭色的小西裝,有種時尚麗人的錯覺。

  「沒生誰的氣,你請坐。」普天成把目光挪開,那天晚上他們之間並沒發生什麼,但普天成有種不好的預感,如果持續下去,他可能抵擋不住張華華的誘惑。這女人,太有誘惑力了,她的誘惑不是來自心靈,而是肉體。

  普天成以前覺得,自己不是那種為性而尋找刺激的人,但是在張華華面前,這種感覺卻很強烈。好在,他的理性總在提醒著他。

  「進展怎麼樣,還順利吧?」普天成問。

  張華華矜持一笑:「還行,就怕秘書長不滿意。」

  「我一個人滿意了不算,得讓大家滿意。」

  「那難度太大了,我和懷舟想的是,能讓秘書長滿意就很不錯了。」

  這女人,開口閉口總要拉上秦懷舟,好像秦懷舟是擋箭牌似的。普天成笑笑,太有心計的女人,就少了可愛,這也是他能讓自己身體裡的那股慾火迅速熄滅的原因之一。

  兩個人圍繞著再就業方面的話題,談了一會,普天成說:「中午我還有個應酬,得出去了。」

  張華華起身,她感覺到了普天成的排斥,他本身就是一座山,攀上去真不容易。張華華有種失落,但仍然顯得不甘心。「秘書長日理萬機,可也不能把身體累壞了,身體是自己的,該珍惜時還得珍惜。」

  「哪有那麼嚴重。」普天成一邊說著,一邊收拾東西。

  張華華再想說什麼,就張不開口了。

  她含著怨懟地望了普天成一眼,傷感地走了出來。

  外面陽光很好,天終于晴了,陽光艷艷地照著山莊,山莊顯出別樣的生動。張華華望住遠處那棵碩大的樟子樹,怔怔地發了會呆。她是一心想攀上一棵樹的,可惜無論於川慶還是普天成,對她來說,都是天上的雲彩,能看得見,卻抓不到手裡。

  男人們的心啊,明明心裡是有火的,眼裡也是有火的,關鍵時候,卻能熄滅。

  她重重地嘆了口氣,往自己房間去了。

  普天成中午倒是真有應酬,廖昌平從吉東回來了,下午就要急著趕回去,普天成讓他來雲海山莊,廖昌平說那是你們頭腦們待的地方,我跑去幹什麼,彆扭。

  普天成只好順著他,到外面一家酒店見面。到去之後,發現沈曉瑩也在,普天成就有些不大自在,心裡也暗暗怪廖昌平,怎麼不把話說清楚?

  沈曉瑩倒是落落大方,既親切又坦然,談話間,普天成才知道,沈曉瑩的問題解決了,她現在是吉東文化局長,這次到海州,就是跟廖昌平一起跑項目來了。

  「不錯啊,總算是有用武之地了。」普天成感嘆道。

  其實他是感嘆楊馥嘉,這女人是越來越會做官了。

  敢重新啟用沈曉瑩,那是得有一點勇氣的。

  「還得謝謝秘書長呢,沒有秘書長的教誨,哪有我今天的進步。

  」沈曉瑩笑吟吟道。人有了實權就是不一樣,說話的口氣也沒了以前那種戰戰兢兢的小心勁,坦然多了。

  普天成剛要說句謙虛話,廖昌平搶先一步道:「只在嘴上說謝多沒勁,我要是秘書長,就當面把你這個謝字擋回去。」

  「那您讓我怎麼謝?」沈曉瑩突然盯住廖昌平,帶著某種挑戰說。

  「還用我教你,你是明知故問吧?」廖昌平不懷好意地說了一句,見普天成沒有開玩笑的勁頭,便也沒敢再說下去,規規矩矩談起正事來。

  飯吃到中間,普天成忽然接到於川慶電話,讓他速回賓館。

  普天成問是啥事,於川慶說電話里不方便講,你趕快回來,我在房間等你。

  一聽於川慶口氣,普天成就知道是出了大事,來不及跟廖昌平他們解釋,匆匆就往回趕。到了雲海山莊,於川慶像呆子一樣坐在房間裡,臉色可怕得很。普天成問了句:「什麼嚇人的事?」

  「國平副省長出事了。」於川慶聲音可怕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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