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2024-09-26 13:50:18 作者: 許開禎

  一眨眼,春節就過去了。春節期間,普天成去了趟北京。

  這是早就有的計劃,之所以遲遲沒付諸行動,是他覺得時機一直不成熟。春節前夕,嫖幼門事件塵埃落定,徐兆虎領刑六年,杜漢武因為還有不少經濟問題,案子仍然在調查當中,但相信結局不會好到哪裡,他的妻子因為忍受不了這份恥辱,在春節前兩天服毒自殺,幸虧發現得早,最後被救下了,但人卻徹底失去了記憶。

  失去記憶好,至少,她後半生,會活得乾淨些。

  海東的幹部因為嫖幼門,形象一落千丈,可以說是聲名狼藉。

  普天成年前到北京開會,席間有人故意拿嫖幼門說事,連挖苦帶諷刺,說海東別的不出,單出新鮮事,不知道接下來,會不會玩到幼兒園去。聽得普天成臉紅。有消息說,瀚林書記也挨了批,畢竟,這不是件光彩的事。

  但是不管怎樣,風波算是平息了,對手也一個個倒了下去。

  一直想把普天成打進地獄的王化忠也在這起事件中得到教訓,加上他女婿的事,差點就一病起不來。病好之後,他跟楊馥嘉認真談過一次,言語中滿是失落和追悔。

  不追悔不可能,這樣的結局普天成早就想到了。

  普天成算過一筆帳,楊馥嘉至少要在吉東干滿三年,三年後,原來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就再也沒人會翻騰起。

  他的心可以踏踏實實落地上了。

  

  後顧之憂是徹底沒了,普天成就又開始盤算未來,他的腳步不會只停留在秘書長這個位子上,不進則退,這句話對官員來說,再是準確不過。

  普天成到北京的第一天,先是拜訪了宋瀚林的父親,老首長今年八十二歲了,身板還硬朗。每天堅持打拳,散步,還要下一個小時的棋,怕腦子會遲鈍。

  秘書給了普天成一個小時的時間,普天成說不夠,老首長也說不夠。結果就談了三個小時。

  老首長跟普天成講了很多小時候的事,期間多次提到了普天成的父親。

  戰友之情是人世間最珍貴的情願之一,儘管普天成的父親活著時,他們之間也少不了吵架,有次為兩大軍區的換防,還差點鬧到軍委去,但是現在,老首長的言語裡全成了懷念。後來他們談到了宋瀚林,也談到了喬若瑄,老首長說:「你們三個,可一定要把自己把握好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絕不能做。

  你們的身份不同,對黨要忠誠,對人民,更要忠誠。

  別人怎麼做我管不了,對你們,我一定要嚴格。否則,見了你爸,我沒法交待。」老首長告訴普天成,他有個想法,想把他們兩個分開:「老在一起不好,瀚林那脾氣我知道,你說的話,他未必聽得進去,他這人太自負,我不大放心,我怕他把你帶壞了,現在帶壞的多啊。」

  老首長接著就講了一個現實中的例子,是他參加老幹部聯誼會時聽到的,也是老戰友的一位兒子,他自己腐敗,還把手下十多個幹部拉下了水。「太可怕了,這在戰爭年代,是無法想像的,你們這一代人啊……」

  老首長嘆了一聲,不說了。普天成馬上表態,說自己不會,瀚林也不會。

  「你說不會我就相信啊?」老首長這麼問了一聲,然後自言自語道:「不行,我得找機會跟有關部門說說,得把你們分開,不能老在一起。還有,我想把瑄兒調到北京來,讓她陪陪我,老了,寂寞啊——」

  一席話說的,普天成的眼淚就下來了,他想起了父親,想起了母親,也想起了煙雨迷濛的很多往事。

  往事中有他,有宋瀚林,也有喬若瑄。

  告別老首長,普天成開始挨個兒拜門。

  北京這些關係都是父親留下的,有父親的戰友,同事,也有他的下屬。普天成帶著虔誠的心理,從這家進去,又從那家出來。後來他在北京擺了兩桌,將首長秘書和司機以及他們的夫人請到一起,熱熱鬧鬧聚了一次。這些關係平時看著不怎麼重要,關鍵時候,卻管用得很。那天的氣氛很熱烈,大家圍繞著普天成,說了很多祝願的話。其中有人就談到了海東班子調整的事,一位在組織部工作的首長秘書跟普天成透露,常務副省長周國平年後可能就要動,到西北某省擔任省長。

  首長秘書湊近普天成的耳朵,很知心地說道:「這可是個機會啊,別讓它白白溜了,給你透個信兒,你們省已經有人在活動了。」

  普天成感覺自己心裡響了一聲,這人他清楚,他來北京的第二天,就聽說化向明也到了北京。

  想想也滑稽,前些日子,他們還緊密地團結在瀚林書記周圍,打了一場漂亮的肅清仗,這才幾天工夫,就又……這也怪不得誰,當利益相同時,大家便是朋友,是戰友,是同仇敵愾的弟兄。一旦新的利益放在眼前,格局立刻就會發生變化,誰也不會客氣到把機會拱手讓給別人。

  普天成在北京一共逗留了一周,該拜的門,都已拜到,該親近的關係,也都進一步做了親近。當然順帶著,也發展了一些新的關係。

  比如他在友誼賓館結識了一位法改委的女司長,人長得相當漂亮,會五國語言,這都不算,重要的,這女人單身。她有過短暫的一個月的婚史,但因雙方性格不和,很快離了,按她的說法,不願意捆綁到哪個男人身上,她的幸福她做主。

  這位叫戴小藝的女司長給普天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普天成給她的印象也很是不錯,儘管兩人相差十多歲,但都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普天成離開北京時,戴小藝特意到機場送他,還送給他一句想入非非的話:「你就這麼走了,我心不甘啊,想想就像做了一個夢。不過也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記住了,我在北京等著你,啥時來,一個電話,小妹我全程奉陪。」

  小妹。普天成又多了一個小妹。

  北京此行,普天成一共帶了十張卡,都是平時人們送的,原以為綽綽有餘,沒想到一趟北京回來,十張卡全不見了,身上只剩可憐的一千多塊錢。

  他嘆了一聲,錢到用時方恨少啊。

  過完春節上班的第五天,瀚林書記將普天成叫到辦公室,說:「新的一年開始了,談談你的想法。」

  普天成就將春節期間的一些思考說了出來,春節期間儘管在北京,但思考還是少不了的,特別是北京高層的一些觀念或新思潮新作法,啟發了他,他把自己的所想如實匯報給宋瀚林。宋瀚林聽了,頻頻點頭,特別是他提出的集中精力抓經濟建設,一心一意謀發展,抓好三類項目,兩項教育,一個工程的「321」方案,深得宋瀚林欣賞。

  三類項目是指,改造老工業項目,全力攻堅在建項目,貯存和培育新建項目。

  兩項教育是指,廉政勤政的作風教育,一切為民的思想教育。

  一個工程是指切切實實抓好再就業工程。

  普天成圍繞著每一項,又講了很多。

  「這樣吧天成,」瀚林書記聽完普天成的匯報,興奮地說:「這個方案很好,跟我的思路不謀而合,可惜還不系統,你馬上帶人到賓館,跟川慶他們一起把這個方案拿出來,越快越好。」

  普天成會心地點頭,他知道,自己又要忙一陣子了。

  將地點選在政府那邊的雲海山莊,是於川慶的主意。於川慶說,還是到雲海走吧,我在你們那邊老不習慣,再說桃園太鬧了,無法靜心。桃園鬧不假,但說不習慣,普天成還是納悶。「怎麼個不習慣,難道你想一輩子留在這邊?」

  「我是想留,就怕留不住。」於川慶知道普天成話里的意思,周國平人還沒走,但關於他那個位子的猜想,已經傳得五花八門。普遍的意見認為,普天成希望最大。

  這就又牽扯出一個問題,普天成到了政府這邊,空出的秘書長一職,又該是誰?普天成自己雖然不敢樂觀,但在朋友面前,他也不說虛偽話。再者,他也希望自己提升後,能讓於川慶接他的班。

  「留得住留不住你心裡清楚,別到時候自己打了自己嘴巴。」

  「這樣的嘴巴我喜歡打。」於川慶也不想隱瞞自己,如果真要往省委那邊去,少不了普天成說話,不如及早把心思露出來,反正他跟普天成之間,向來沒啥秘密。兩人聊了一會,於川慶問:「怎麼樣,差不多了吧?」

  「還差十萬八千里。」普天成笑說。

  「那就日行千里,追趕上去。」

  「我還想坐火箭呢,可惜有人比我快啊。」普天成嘆道。這些天,他總是聽到化向明一些傳聞,

  這些傳聞攪得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於川慶勸解道:「一碟菜如果只留給你一個人吃,那有什麼味道,爭來的才香。你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准贏,我可等著喝喜酒呢。」

  「不說這個了,還是談正事吧。」普天成覺得差不多了,主動岔開話題。於川慶也是點到為止,話說多了,就寡了味。

  兩人笑呵呵議論半天,最後將這次封閉的地點選在了雲海山莊。

  討論由哪些人參加時,兩個人的意見發生了小分歧,普天成想讓余詩倫也參與進來,畢竟他是政研室主任,拋開他不好。於川慶不同意:「你還嫌不酸啊,他一來,吃飯都沒了胃口,再說這樣的方案,你也不希望寫成詩吧。」

  於川慶接著給普天成講了一個故事,春節期間,政府這邊的政研室搞了一次團拜,把余詩倫和省委政研室幾名老乾將也請來了,原想大家一起熱鬧熱鬧,沒想那天余詩倫詩興大發,政府這邊正好有個調來不久的小媳婦,以前也當過一陣子文學青年,酸中帶點澀,大家都不愛理她。

  誰知余詩倫見了,立馬像是找到了知音,兩人又是碰杯又是感嘆,好像都回到了十七、八歲。

  政府這幫人也壞,一看這一對寶貝走到了一起,起著哄的給他們敬酒,還讓小媳婦當場拜余詩倫為師。

  余詩倫也不客氣,一拍胸脯就收下了這個徒弟。「你猜怎麼著?

  」於川慶說到這,忽然轉過臉來問普天成。普天成說:你們在一起吃吃喝喝,我哪知道。「於川慶話還沒說,先捂住了肚子:」這個活寶啊,說到後來,他竟然向人家表白起了愛意,你說荒唐不荒唐?

  「真有此事?」普天成吃驚不小,他是猜到了余詩倫要出醜,但沒猜到會出這樣的丑。「那後來呢?」他接著問。

  「後來他當場給小媳婦獻詩,說什麼遲到的月亮,把人家給嚇壞了。他哪裡知道,人家的老公就是大詩人,出了好幾本詩集呢,人家是志同道合才走到一起的。」

  「這個瘋子!」普天成猛地拍了下桌子,「說他是詩人,他還真成詩人了。」

  「你還想讓他來?」於川慶一臉壞笑地問。

  「不來了,真不能來,這次還有兩位女同志,別把人家也嚇著。

  」

  「其實啊,他那不叫吟詩,是騷情。那位小媳婦後來就說,原以為省委的領導個個正統,至少不會亂性,哪料想見了有姿色的女人,一樣走不開。」

  「這是什麼話!」普天成驀地變了臉,「這管省委領導什麼事,我看你那個女詩人,也是瘋子。」

  於川慶一臉無奈:「誰說不是呢,這些天她逢人就說這事,好像余領導給她獻了詩,是多大光榮似的。對了,昨天她還嬌情地跑到我辦公室,說,秘書長啊,最近我對工作有些想法,想跟你談談。說話那個酸勁,聽了脊背都冒冷汗。」

  「不會是看上你了吧,小心,人家老公可是詩人,一首詩就把你搞臭。」普天成開玩笑道。

  「看上我倒是好了,她是看上了一處副處長的位子。現在這人,越來越不知道自己的份量,要官就跟做愛一樣,一衝動就來。」

  「遠了遠了,這話可遠了,什麼做愛,這是你於大秘書長說的話?」普天成半是玩笑半是正色地制止了於川慶。

  其實這話也不是於川慶首創的,手機上早就有這個簡訊,說謀官叫意淫,跑官是買春,上級考察叫摸你,群眾測評叫裸露,領導談話叫深入,組織任命叫受精,總之都是些烏七八糟的東西。

  於川慶呵呵一笑,這個話題算是結束了。

  跟普天成他們一同來雲海山莊的兩位女性,一位姓李,叫李梅,省委政研室二處副處長,三十出頭。一位姓張,叫張華華,政府政研室一處副處長,比李梅略微年長。兩位都是才女,省里每年大會的材料,都少不了她們,算來,她們跟普天成,也是老交情了。有了她們,工作的那份枯燥勁就沒了,寂寞也少得多。第一天大家聚齊,照例是會餐。

  會餐便少不了玩笑,張華華是於川慶的部下,也是於川慶的校友,兩人畢業於同一所大學,關係自然不一般,但在這種場合,他們之間是不開玩笑的,合起來一致對外。

  對外便是對著普天成和李梅,普天成雖是上級,但每次材料組單獨活動時,他便沒了領導那份架子,也不容許別人把他當領導看,按他的話說,這種地方,最好是講平等,只有平等,大家才不覺得是給別人幹活,是給自己幹活,這樣積極性自然而然就有了。

  兩家政研室的筆桿子們,平日做派就跟別的幹部不同,他們喜歡保持自己的個性,也就是稜角,不像別的部門的同志,恨不得自己找把銼,把身上的稜稜角角全打磨平,還嫌不夠,還想把自己的頭削尖或是磨圓,這樣往上鑽起來才容易。

  政研室這些哥們姐們,來的時候就是身上帶刺的,到了政研室這種地方,因為整天只跟材料文件打交道,很少跟人直接打交道,所以那些刺,就還一直長著,也沒人逼他們拔掉,拔掉了,怕就寫不出材料了。

  菜上齊後,於川慶說:「請我們的大總管給我們做重要指示,大家鼓掌。」說完,帶頭將兩個巴掌拍得雷響,他一拍,其他同志跟著也就拍起來。普天成趕忙擺手:「幹什麼,一來就欺負啊,我是李蓮英,什麼大總管小總管的,以後說話文明點。」

  「我們於秘書長可不是那意思,是大秘書長多想了。」

  張華華幫於川慶說道。

  「你們於秘書長什麼意思,要講今天這個話他講,在他的地盤上嘛,李梅你說是不是?」

  李梅趕忙道:「就是嘛,怎麼說我們也是客,你們是主,主不講哪有客講的道理?是吧,頭?」李梅喜歡將普天成稱頭,在省委里,人少的時候,她也這樣稱呼,還說只有這樣稱呼,才能把心裡那份尊敬表達出來。

  「我們怎麼是豬了,李梅你說話可得負責,要是惹惱了我們首長,明天就開始四菜一湯。」

  「我可沒說是豬,你們想當豬,別把於領導也拉上。

  四菜一湯就四菜小一湯,正好減肥呢。」

  「哎唷,李姐,你也減肥啊,再減,那腰可就找不見了。」

  李梅旁邊坐的小許道。小許是張華華的部下,才調來不久,以前在南懷市委秘書處工作,材料方面也是一把刷子。

  「人家是為頭減,你沒聽過秦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麼?」

  張華華含沙射影道。

  「我喜歡豐滿,越豐滿我覺得越像女人,就像張處長這樣。」

  普天成壞笑道。

  張華華人長得很豐滿,特別是胸,格外大,於川慶曾偷著告訴普天成,

  政府大院這邊的年輕人暗中稱張華華為政府第一胸,也有人將她稱作美胸皇后。普天成說話時,下意識就掃了一眼張華華的胸。張華華是明顯感覺到了,但她裝作不覺,故意挺了挺胸。正好李敏也在看張華華,這一挺,就讓李敏有幾分尷尬。李敏恰恰相反,是平胸,省委這邊的人暗中送給她一外號,飛機場。聽說李敏為了豐胸,花了不少代價,可惜,先天性的不足,再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

  鬥了一陣嘴,普天成說:「還是老規矩,大家該怎麼吃,就怎麼吃,該怎麼玩還怎麼玩,別想著為於秘書長省錢。

  不過有一條,這次工作緊,任務重,大家得把勁卯足了,得把肚子裡那點墨水全給我困出來。」

  「一切行動聽指揮,黨指到哪,我們就干到哪。」

  張華華第一個響應。她這次精神格外飽滿,心情也特別的好,原因很簡單,一周前,組織部剛剛找她談完話,她頭上那個副字總算可以摘掉了。副處這個帽子,她戴了四年,戴得她腦細胞都死去不少,升不了官愁死的。當然,這還得感謝普天成,聽於川慶說,有次喝酒當中,普天成給組織部長何平使勁介紹她,把她說成了海東第一才女。「人家對你印象不錯啊,把你誇成了一朵花。」

  這是於川慶的原話。張華華聽了,心裡無比高興。

  「還有,一定要開動腦筋,『321』只是一個提綱,一個方向,具體怎麼完善,怎麼充實,就要靠大家了。」普天成接著道。

  「我們老是搞這些,今天五個一,明天三抓兩落實,後天又是『421』『321』,這種形式主義的東西,管用麼?」李敏出其不意地說。

  在場的人都讓李敏這句話給說得怔住了,紛紛抬眼看她,酒才剛剛喝,正式的敬酒還沒開始呢,李敏不應該醉,但這話實在有點煞風景。普天成臉上的笑瞬間不見了,代之以灰暗色,於川慶見狀,趕忙打岔:「李處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把情緒帶到了這裡?」

  李敏卻一本正經:「對不起,我跟老公沒有吵架,我就是覺得……」

  於川慶眉頭一皺:「什麼覺得不覺得,我看你明明就是吵架了,還不承認。」說完這句,又覺自己的話太生硬了,畢竟李敏是省委那邊的,不像張華華,便強裝出一副笑臉,言不由衷地說:「李處你別擔心,哪天我替你修理他,敢惹我們李處,他是不是想成為人民的公敵。」

  李敏被於川慶的樣子逗樂了,撲哧笑出了聲。

  她剛才說的是實話,她總覺省里這些年務虛務得太多,老是口號式的提要求提規劃,聽上去宏偉壯觀,特激動人,但落實下去的有多少,見成效的又有多少?來雲海山莊前,她認真寫了一份關於政研室工作的思考,也算是對自己進政研室後的一次思想總結吧。

  李敏對政研室的工作進行了反思,對自己還有普天成等人筆下造出來的文章也進行了反思,她對這種寫在紙上,讀在會上,發表在報上,然後出現在大大小小領導講話稿中的「妙筆生花」「妙筆結果」

  的工作,有些膩煩了。如果說有人在閉門造車,那政研室的人就在閉門造政績。她知道這些話不該公開說,更不該在這種場合說,但她實在是忍不住。「321」,一聽就又是虛的,又是一場勞民傷財的務虛運動。

  於川慶打岔的玩笑話提醒了她,不該說的,就是不能說。

  她搖搖頭,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沖普天成矜持地一笑:「對不起,我亂說話了,我自罰一杯。」

  誰也沒想到,剛才還談笑風生和顏悅色的普天成,突然放下筷子,離開了包廂。

  包廂里熱鬧的氣氛一下沒了,誰的臉上都失去了笑,大家不時地抬起目光,掃到李敏臉上。李敏明知道自己犯了忌,心裡也有些後悔,但又不好說什麼,只能強撐在那裡。

  過了一會兒,於川慶笑說:「甭管他,我們繼續吃我們的,來,我敬大家一杯。」於川慶剛端起杯子,張華華站了起來:「你們先吃,我去看看領導。」

  李敏的目光一直追著張華華,直到徹底消失。

  第二天晚上,吃過飯後,李敏來到普天成房間,將那份材料雙手呈給普天成,帶著懺悔的語氣道:「我知道這樣想是錯誤的,辜負了您的期望,但有些事又逼迫著我去想。我自己也很矛盾,這是我的一份思想匯報,您抽空看看,請秘書長放心,無論我有什麼想法,對這次工作,我還是會盡職盡責地去做好。」

  普天成接過材料,不露聲色地看著李敏,好像面對一個陌生人。他的目光刺痛了李敏,李敏想逃,又不敢,只能尷尬地站在那裡。良久,普天成嘆口氣道:「如果你覺得政研室這份工作委屈了你,可以向組織打報告。」

  「秘書長,我不是這意思。」李敏臉都白了,雙腿由不得地打戰。

  「這份材料你帶去吧,如果真有什麼真知灼見,可以找你們余主任談。」說完,普天成就低頭寫他的材料去了,李敏默站良久,知道自己的錯誤已不可挽回,傷心地轉過身,離開普天成房間。她原以為,普天成是能夠包容她的,他一直在鼓勵他們,要打破思想禁忌,敢想敢說。沒想?

  第二天,李敏就被通知離開材料組,回政研室去了。於川慶說:「是不是過分了,她就講了那麼幾句?」

  「你還想讓她講多少?她是政研室的幹部,是材料組的骨幹成員,我們的思想都統一不起來,這材料還怎麼搞?」

  於川慶一看他發火,便不敢再替李敏說話,他也想不通,李敏在省委政研室不是一天兩天了,怎麼還能犯如此幼稚的錯誤?有些錯誤出在別人身上,是能原諒的,出在這個組,就永遠也別指望原諒。

  這是普天成領導的全省最高級別的材料小組,是筆桿子中的筆桿子。按外面人的說法,是智囊集團的頭腦。

  過了一會,於川慶問:「總還得補進來一個人吧,政府這邊實在挑不出了,您看?」

  普天成想了想道:「把秦懷舟抽回來,他行。」

  於川慶一怔,旋即,臉上綻開了笑容:「對了,我怎麼把這個大秀才給忘了。」說完,興沖沖地去通知秦懷舟了。

  李敏一走,組裡就剩了張華華一女的。

  張華華性格恰好跟李敏相反,

  她是一個從不把心中想法顯在臉上的女人,進政研室的人,沒有思想是假話,有了思想而不被思想束縛住,這才是素質,也是必須。張華華自認為做得很到位。李敏想的那些,他們這一組八個人,不會有誰想不到,包括普天成和於川慶。

  皇帝的新衣對別人可以說成是笑談,對政研組特別是抽進這組裡的人,就不能當笑談,你不但要看到衣服,還要總結出這些衣服的特點,最好再把它提升到一定高度,推廣到天下。理論不是你的,不是你覺得怎樣,就應該怎樣。而是你要充分領悟到,它應該怎樣,然後想辦法把別人的思想統一到這條路子上。

  筆桿子的作用就在於你要告訴大家,只有這樣做才是對的,當需要你不穿衣服時,你就得把衣服扒掉,但你還不能讓人看到裸體,你要用別人的衣服把自己包裹起來。這裡面有很多抽象的東西,把抽象具體化,也是筆桿子的任務之一。

  張華華信心十足,幹勁也十足。女人不比男人,男人容易兔死狐悲,女人反其道而行之,普天成炒了李敏魷魚,像是給張華華注射了興奮劑,走路都腳下生風。

  看著她的樣子,於川慶搖搖頭,這女人,怕是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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