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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8:08
作者: 許開禎
申孜那天終是把所有內幕道給了田家耕,原以為,田家耕聽完,會欣喜若狂,會對她大加讚賞。甚至會急不可待地跟她核實一些事情。可是沒有。田家耕聽得倒是很認真,申孜說到要緊處,田家耕還會不自禁地凝起眉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可等申孜說完,田家耕忽然叫囂了一聲:「糊塗!」接著就兇狠地批評道:「你腦子太簡單,你以為你是誰,能反天?」
申孜張口結舌,胸脯起伏著,一雙眼裡充滿困惑,內心更是糾結得要死。
「把這些都忘了,統統忘了!」田家耕恨恨丟下一句,起身,抓起酒杯,一仰脖子將杯中酒飲下。回過目光,痴痴地望住申孜。這一刻,申孜在他心裡是有份量的,從來沒有產生過的情感,這一刻忽然有了,而且很複雜。
女人不易啊,想做點事的女人,更不易。漂亮而又想做事的女人,這個世界上,路就少得越發可憐。
田家耕嘆一聲,道:「今天對我說的話,不能對任何人談起,這是原則。另外,告訴那個姓曾的女人,讓她永遠別回來。」他的臉色依舊陰冷著,話幾近殘酷。但是他的內心,卻成了另一個顏色,說到這兒,他端起茶杯,懷著深深的傷感,喝一口茶,藉以平息自己,但他真是平息不了,太難了。最後他說:「當然,如果你們不想活命,那就請便!」
申孜徹底垮了。沒人能打敗她的,她一向認為,這個世界上,再也不可能有誰能打敗她了。可是這天,她垮了。
他怎麼什麼事都明白,什麼事都能看到底,他只是一陪酒的啊!
田家耕走後很久,申改還傻在那裡,迷迷茫茫一片。他為什麼要這樣說,為什麼啊?難道江南華,真不是她一個女人碰得的?
可她真是不甘心啊。
申孜雙眼淚涌!
田家耕突然加快了速度,以前速度兩個字,跟他是無關的。市政府這幢大樓里,他田家耕是最最悠閒自在一個人。可現在,田家耕像一個被鞭子追趕的陀螺,轉得慢一點都怕出事。
申孜那番話徹底震撼了田家耕,幸虧他找了申孜,不然,禍亂就闖大了。不知天高地厚的申孜,以為靠一些內幕就能扳倒某個人,太幼稚了。那不是內幕,那是超級炸彈!
還好,她只是裝在心裡,沒說出來。田家耕真是不敢想,假如申孜和那個姓曾的女人,一衝動將這些消息曝出去,南州會成怎樣的亂局?粥在鍋里它永遠是粥,粥要是潑出去,就不再是粥了。
會引來一大堆雞搶食!
田家耕緊著將申有志叫來,說:「你回老家一趟,多呆些日子。」
申有志不明就裡,問:「回老家做什麼?」
「讓你回你就回,問那麼多幹什麼?賓館這邊我打招呼,對了,這次不是你一人回,要把申孜也帶上,聽見沒?」
申有志越發驚訝:「叔,把她也帶上?」
「一路上你要看管好她,不許上網,不許亂打電話。到老家後,規規矩矩呆著,哪也不許去。啥時回來,等我電話!」
申有志這才感覺到不對勁,田家耕剛才說,還以為是答應他跟申孜的婚事了,正要高興呢,又聽田家耕如此叮囑,臉馬上難看起來:「叔,到底出了什麼事,申孜她……沒惹事吧?」
「糊塗,你們都糊塗!」田家耕重重拍了下桌子,語重心長道:「有志啊,做人要守本分,俺上田村的水,不是讓人糊塗的,但也絕不是讓人沒原則地精明。精明是毒藥,你們這種精明,是把自己送上死路!」
「叔……」申有志臉色越發難看,申孜已經告訴他,跟叔說了什麼。叔的態度讓他明白,他們闖禍了。
「有志啊,叔送你三個字,人活著,不能沾這三個字。」
「叔您說,有志聽。」
「貪,狠,痴。」
半天,申有志點點頭,其實他沒懂,要懂這三個字,太難了,他現在急於想知道的,是叔到底要怎麼樣申孜?
「你帶她到上田,她要是能安穩呆一個月,你娶她,叔同意。」
「真的?!」申有志臉上大放異彩,哪知田家耕跟著又說:「就怕她連半月也呆不了,到時可別怪叔狠。」
田家耕這樣做,既是為南州考慮,更是為老田家著想。申有志中毒不輕,完全被申孜迷惑了,這點田家耕能理解,一個鄉下小子,說穿了沒見過什麼世面,見的那些,都不能叫世面。在媚惑百態的申孜面前,申有志當然被迷得魂不附體。讓他去鄉下清醒一下吧,只有到了鄉下,申孜的許多毛病才能露出來,到時,申有志就會看到另一個申孜了。這是其一。其二,他必須把申孜「請」出南州,這人不能繼續留在南州,尤其現在。她留著,隨時會出亂子。田家耕一方面從申孜嘴裡證實了要證實的東西,另一方面,也懂了書記高原為什麼在南烏合作上前怕虎後怕狼。
各種利益的平衡!這才是關鍵。高原平衡不了,更怕因為合作,把以前許多沒曝出光的東西曝出來,那樣,他這個書記就當到頭了。迫不得已,高原才寄希望於萬慶河,想讓萬慶河不露聲色為他處理好一切。萬慶河顯然錯解了高原意思,以為高原不想推進南烏合作。兩位主要領導這次把路走岔了,怪不得會惹出這麼多事。還有,不管高原還是萬慶河,怕都沒把申孜當回事,同樣,也沒把莫曉落當回事。而這兩個女人如果處置不當,南烏合作就會下成另一盤棋!
打發走申有志跟申孜,田家耕又把自己當縣長時的秘書叫來。秘書姓叢,叫叢國敬,田家耕被撤掉縣長職務後,秘書叢國敬也跟著倒霉,在縣裡閒呆了半年。後來田家耕找市公安局副局長老高,動用關係將叢國敬調到了市局。小伙子很努力,人品又過硬,沒出一年,就提拔了。這兩年田家耕偶爾有事,還是找小叢辦,放心,也順手,能準確理解他的意圖,辦事又不張揚。上半年市公安局搞競聘上崗,叢國敬成了經偵科科長。
田家耕讓叢國敬去一個地方,無論如何找到曾真真。
「找到後跟她說兩件事,第一,把手裡東西全銷毀,一樣也不能留。第二,這輩子再也不能跟申孜聯繫,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回到南州來,徹底忘掉這個人,忘掉南州。」
「她要是不聽呢?」叢國敬問。
「你把這個給她!」田家耕交給叢國敬一樣東西,是個U盤,上面有兩段視頻,一段是曾真真在江南華別墅里,跟省里某行長翻雲覆雨歡愛的場景,曾真真是喝過藥的,特別興奮。另一段更早,視頻上的男人更令人生畏。田家耕看時,不知出了幾身冷汗,後來實在是恐怖,沒敢看完。
據給他U盤的江南平說,那次是他奉弟弟江南華江總旨意,帶曾真真去省城。梁副省長視察南華工業園區,一眼就瞅准了曾真真,走時,抓著江南華的手,意味深長說:「江總了不起啊,南華集團人才輩出,個個是精英,這麼下去,前景無限,前景無限啊……」
當時南華正在運籌上市,很多關係都由梁副省長幫著疏通。江南平是帶著重託去省城拜見副省長的。
「這裡面的規則,想必秘書長也知道一些,許多事,企業很是無奈。」江南平說。
「我這個弟弟,太膨脹太自以為是,以為有了這些東西,就萬分安全,可他哪裡知道,這種東西越多,危險也越多。他在玩火啊……」江南平長吁短嘆,「我真擔心,哪天一睜眼,他不見了,他會把自己玩死。」
玩死兩個字很重,透著某種說不出的悲涼。可見,不管是江南平還是江南華,都意識到某種威脅。不威脅才怪。
「為啥要把這東西交給我?」田家耕那天非常鄭重地問江南平。江南平思考了一會道:「我想來想去,能幫他的,也就秘書長您。別人,都是吃他的。」
吃他的!
田家耕真是被這句話擊中了。所以急著讓叢國敬去找曾真真,是怕年輕氣盛的曾真真做出什麼出格事來。江南華不會做,他是老江湖,內心清楚得很,江南平也不會,他沒道理做。曾真真卻說不定!
安排完這兩件事,田家耕開始著手宴請莫曉落。這是他要下的第二步棋,接下來,還會有第三步,那就是張欣。
他必須面見這個人!
這三步要是走好,田家耕手裡就能握住不少牌,化解掉無數風險的同時,也為自己贏來足夠大的空間。他很慶幸,能在渾渾沌沌中,重新認清自己的方向,調整自己的腳步。更能在不知不覺間,同申孜江南平這些人建立起這些關係。尤其江南平,主動向他暢開心扉,說出那麼多,真令他感動。
他就更沒理由不把下面兩步棋下好。
這事不能向萬慶河匯報,也不能跟別人提,必須默默去做。
說了,就是工作。不說,則是他的一片苦心。
工作換回的,頂多是肯定。把心交出去,則能換回一顆心,不止一顆。
可是接下來宴請莫曉落,卻出了問題。這點田家耕倒是沒想到,以為自己出面,莫曉落就會給面子。哪知將電話打過去,莫曉落先是裝不知道他是誰,等他自報家門,莫曉落故作驚訝地叫了一聲:「田秘書長啊,失敬失敬。」再請她吃飯,莫曉落說:「哎呀秘書長,您這可是難為我了,我一小小的燒火丫頭,哪敢勞秘書長請。再說最近工作真是忙,就算有山珍海味,也沒口福啊。」
話是客氣,但聽不出一點客氣的意思,相反,田家耕感覺有一股強烈的拒絕在裡面。又將電話打給溫久恆,溫久恆笑說:「碰釘子了吧,你也太直接了,我都不敢直接打電話請人家。」
「是嗎?」田家耕這才知道自己犯了錯誤。官場宴請,更講究門當戶對,電話並不是隨便能打給任何人的,跟你職位差不多或是比你低的人,電話約請沒問題,只要比你高半個檔,這種電話就叫失禮。田家耕想半天,自己職位並不比莫曉落低,再者兩家目前又是合作關係,打電話應該沒問題。再一想,清楚了,人家拒絕他的理由怕不在職位上,而在職位之外。於是請示溫久恆,怎樣才能把莫曉落莫總請出來。
「人家不缺飯局。」溫久恆快人快語,一句回答了他。田家耕本想藉助一下溫久恆,讓他當中間人,一聽溫久恆這樣說,就明白溫久恆也是請不動莫總的。
正在犯愁間,電話又響,是烏嶺那邊金華打來的。取笑他說:「碰了一鼻子灰吧,你也太自不量力了,竟然敢太歲頭上動土。」田家耕多少有些沮喪地說:「是啊,我是自不量力,太高看自己了,謝謝妹子批評。」金華咯咯一笑,說你給省里肖秘書長打電話吧,他要是出面,莫經理這尊神,肯定會乖乖聽老大調遣,甭說一頓飯,怕是讓她當三陪,她都樂意。
「怎麼說話呢?!」田家耕突就來了火,金華這話,說的也太隨便。金華笑得更猛:「怎麼了老大,這點玩笑也開不起啊,我只說三陪,陪吃陪喝陪工作,是你多想了嘛。」
「正經點,我沒有心思開這種玩笑。」
「好,好,不開,我嚴肅還不行嘛?老大你千萬甭生氣,你一生氣,小妹就一點主意也沒了,這樣吧,你給肖秘書長發條簡訊,讓他老人家出面,這事不就結了?」
「給肖秘書長發簡訊,你以為我是市長啊。」田家耕顯得極不自信,按常規,這種簡訊真是發不得的。肖立偉是副省長陳國安的專職秘書長,高原他們都不敢隨便發簡訊呢。
「老大,別這麼不自信好不,讓你發你就發,或許,真管用呢。」
田家耕就按金華說的發過去一條簡訊,然後忐忑不安地等。二十分鐘後,肖立偉簡訊回了過來,說他已跟莫曉落說了,要田家耕等莫曉落電話。田家耕長舒一口氣,沒想到肖秘書長這麼客氣。正暗自慶幸,電話又叫響,以為是莫曉落,接起一聽還是金華:「怎麼樣,這辦法靈吧老大?」田家耕聽她得意的勁,驀地醒過神,原來是金華暗中幫他啊。
第二天下午四點,田家耕一直等待的電話才打過來,莫曉落這次顯得十分客氣:「田秘書長啊,失敬失敬,本該昨天就打電話的,都怪我們這破單位,沒完沒了開會,開完會又是會餐,一窩蜂地灌酒,到現在頭還暈。」田家耕下意識地擠出一堆笑來,對著電話直客氣。莫曉落又說:「秘書長您在哪,是不是到了我們烏嶺呢,告訴我地方,我馬上來接您。」田家耕忙說在南州。
「在南州啊,我還以為秘書長到烏嶺了呢。秘書長有什麼指示,請講,曉落照做就是了。」
莫曉落一客氣,田家耕反而渾身不自在起來,因為他知道,這客氣不是沖他的,而是沖省里肖秘書長,或者肖秘書長背後那個人。兩人在電話里假惺惺客套一番,你恭維我一句,我奉承你幾句,最後竟奇奇怪怪把氣氛搞融洽了。田家耕這才正式發出邀請,莫曉落喜孜孜地答應:「好啊,秘書長一定備了好酒,上次沒喝過癮,這次一定要喝個痛快!」
世上的事,說難了很難,難得你想不出一點轍。說簡單了,其實就是一句話的事。關鍵還在,看你能不能找對人。
田家耕暗自感嘆一會,起身,琢磨該怎麼接待莫曉落這尊菩薩。這尊菩薩,他得敬好啊——
夜黑下來,不知什麼時候,深秋已經來臨。街上的梧桐還有樟子樹,已經有落葉飄零。風一吹,樹葉嘩嘩作響,有幾片打在田家耕腳上,兩片樹葉被旋起,打在了臉上。田家耕感嘆,時光快得令人驚心,轉瞬間,一年又要逝去,可自己的步子,還停留在原地。包括妻子安小橋的事,也好像被蒸發掉,沒人再提起。好在這段日子小橋不在,去省城陪孩子,沒人在他耳邊嘮叨了。否則,這顆心,真是難以靜下來。人生若夢,田家耕忽然就發出這樣的悲來,沒一點來由。這個深秋的傍晚,田家耕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內心突然湧出許多。半小時前,他跟市長萬慶河有一場對話。原以為還是說南烏合作,沒想去了,萬慶河隻字不提南烏合作的事,倒跟他道了一肚子苦水。原來萬慶河挨批了,上周去省里匯報經濟工作,被副省長陳國安狠狠剋了一頓。連續兩個季度,南州的經濟都在下滑,別的市都在高速增長,各項指標較年初定的目標都有大的突破,唯獨南州,不但沒完成任務,還破天荒地出現了負增長。萬慶河解釋的理由是南州正在經濟調整,不論產業結構還是增長方式,都在發生轉變,尋求一種更長久更穩妥的增長方式。陳副省長當即打斷質問道:「什麼叫穩妥,什麼叫轉變?增長是硬道理,其他都別跟我說!」據萬慶河講,陳副省長很少這樣訓人,但這次,幾乎是撕破臉了訓。「讓你主政南州,不是讓你退步,不是讓你把南州拉下水,更不是讓你倒退了還找理由。你給我聽好,趕年底如果把數字弄不上去,就別來見我!」
這等於是最後通牒。潛台詞就是,數字弄不上去,萬慶河就滾蛋,別占著茅坑不拉屎。
「這日子,不好過啊。」萬慶河叫苦連連,一邊說,一邊拿紙巾抹淚。真是淚,絕無半點虛假。看來這次陳副省長罵的話遠不止這些,萬慶河只是揀了最輕的說。不知啥時候,官場興起罵人之風,大官罵小官,正職罵副職,一級罵一級,最後罵到老婆處。因為最低那層官員沒地方可罵,只能把氣撒老婆孩子身上。罵成了官場特色,成了官場又一道風景,啥順口來啥,怎麼過癮怎麼罵,粗話髒話一齊上,恐嚇威脅全用上。田家耕就親耳聽到領導對下屬罵娘,那場面,震撼人呢。
還是在古坪當縣長時,縣裡搞一項工程,把一批老住戶的房子扒了,補償標準人家不滿意,強拆時又砸斷了一住戶的腿,於是引起上訪。田家耕擔任縣長後,先後三次處理過此事件,但都未處理妥當,最終,在一個雨夜,五十多號人還是涌到了省城江北,在江北省人民政府門前跪下了。第一時間,田家耕就接到電話,沒敢做任何猶豫,驅車直奔省里去。等他到時,縣公安局長帶著一干人也趕到了,同時,南州市公安局林局長帶著一干武裝特警也到了省城。田家耕還在苦口婆心跟上訪戶磨嘴皮子,希望他們回縣裡,有事好好說,別製造這種無意義的群訪事件,影響不好。林局一到,不管三七二十一,指揮特警就往前沖。當時已是深夜,江北的夜很黑,燈光又突然間滅了,上訪戶在政府門前已跪了十八個小時,沒吃沒喝,早已飢腸轆轆。再加上林局帶去的都是荷槍實彈的防暴警察,一手持盾一手持棍,那場面,看著都駭人。上訪戶雖然頑固,但也絕少經歷這種陣勢。只見暗黑的夜中,防暴特警齊刷刷邁向上訪戶,在上訪戶巨大的震驚和抖索中,見一個逮一個,見一雙逮一對,逮了就學小雞一樣往車裡扔。有不服的,當場就挨了警棍。一片叫喊聲中,五輛警車塞滿了人。那個斷了腿的老者被兩個警察拖著扔到了車上,老者發出哇哇的叫聲,撕心裂肺,有警察立馬拿毛巾堵了他的嘴。田家耕想阻攔,一看林局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忍住了。
上訪對象當晚被「安排」進一家招待所,林局命令縣公安局去的維穩人員,嚴加看護,不得出現意外。可意外還是發生,早上五點,發現有兩名頑固分子逃出了招待所。得知消息,林局憤怒地趕到田家耕住處,田家耕正在聽縣公安局長匯報,林局一腳踹開門,也不管田家耕高興不高興,對縣公安局長破口大罵起來。
典型的國罵,不但把縣局局長的娘帶了出來,甚至他家祖宗都沒放過。最後,林局指著縣裡局長的鼻子:「想干,立刻給我把人找回來,不想干,現在就給老子脫警服!」說完,白眼仁一翻,狠狠地剜了田家耕一眼。
那一眼剜的,田家耕到現在還覺得心痛。
打那以後,田家耕才知道,上級是可以隨便罵人的,打人也行。不久前省里就有廳長將副廳長打得住院,起因竟是副廳長在酒局上不給廳長代酒,讓廳長大失面子。而關鍵前幾天在酒局上,也把一服務員打得鼻子出血,原因是他喝酒中間去洗手間,不慎在洗手間摔倒,找服務員理論,服務員不認得他是副市長,頂撞了他。關鍵順手一耳光搧過去,打腫了小女孩的臉,還不罷休,將酒店老闆叫來,非要老闆當場炒掉小女孩。
荒唐的不是生活,荒唐的永遠是創造生活的官場。
而現在,萬慶河又被副省長罵得丟魂落魄,再三跟他說:「這活,幹不了啦,再幹下去,我會瘋。老田你說,我干錯了可以批評,可我沒錯啊,南州目前這情況,哪能再不顧實際亂往前沖呢,單是這半拉子工程,也夠我萬慶河收拾幾年。可這些話,他們誰願意聽,都在要數字,都在要項目,舊項目活與不活,沒人去問,眼睛全盯今年你上了多少新項目,投資多少。這樣幹下去,我不成砸錢的了?」
萬慶河說的沒錯,南州這些年陷入一個怪圈,年年抓項目,年年不見效益。項目上得越多,地方財政越窮。為什麼?因為這些項目純粹是為上而上,既缺乏調查研究又不從實際出發。其實不只是南州,全國各地都一樣。都是為項目而項目,為政績而項目。當大家被綁到數字上時,一切只能圍著數字轉。至於這些數字有多少水分,合理性具備不,沒人去考慮。投資投資,老闆拿來的是項目,銀行和地方付出的是支持,換回來的,並不是效益,而是地方長官的前途!可萬慶河的憂慮就很沒道理,牢騷更是不該。你在這個鏈條上,別人都順著某個方向轉,偏你不轉,想倒轉或逆施,可能麼?至於說砸錢,就更笑話了。
這年頭,哪個不是在砸錢!田家耕忽然踢出去一腳,不幸得很,這一腳不偏不倚踢在了馬路牙子上,痛得他呲牙裂嘴。抱著腳痛苦半天,抬頭悵望,夜晚的南州忽然間顯得很陌生,好像不認識他。燈紅酒綠中,田家耕看到了人生的另一面,同時也看到了南州的另一面。
我們活在一個幸福的時代,我們更活在一個不幸的時代。
這個時代,不需要清醒,只需要盲從。那就盲從吧。
天下雨了。雨勢越來越大,很快,田家耕被淋得通身濕透。一種從沒有過的快意襲擊了他,這是一種非常新奇的感覺,因為這時候他想到了自己的前程,久長的迷茫後,田家耕終於清醒,自己的未來該朝著哪個方向去走。
是的,金華說的對,人生就是一場風雨里的行走。順流而上,前程光芒萬丈,逆風飛揚,弄不好家破人亡。
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