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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6:00
作者: 許開禎
黎漢河已經好幾天沒公開露面了。這段時間他把自己強迫關在辦公室,任何活動都不參加,都讓李國慶拒絕開。
他的表現跟其他領導的表現恰恰相反。這段日子,因為巡視組在江中不斷找人,鬧出的動靜過大。甚至有天晚上,蘇小蕊他們吃過飯,從酒店往回走時,突然被鞏心攔住。儘管江中方面事先做了大量工作,包括派一些人員暗中警戒或防範,鞏心還是攔住了蘇小蕊。
這事鬧出的動靜不小。黎漢河聽說,當時有警察突然從路邊樹蔭中跳出來,想將鞏心架走。組長嚴學恭和副組長蘇小蕊都有點愣住,互相拿眼望著,不知道該怎麼阻止。跟在身後的鐘麗麗突然大喊,她是政法委幹部鞏心,前市長劉路夫人。
一聽是前市長夫人,嚴學恭不客氣了,沖陪同他們的常務副市長林默達說:「怎麼,連劉市長遺孀你們都敢攔?」
林默達一臉尷尬,訕笑道:「可能是他們弄錯了吧,我過去問問。」說著就朝架住鞏心的幾位警察走去。蘇小蕊跟過來說,「市長不用去問了,我一直想找鞏大姐談談的,以為她不在江中,沒想在這裡碰到。這樣吧,你們先回,麗麗跟我一道請鞏心大姐去賓館,今晚正好加個班。」
鍾麗麗馬上應聲朝幾位警察走去,不多時,就攙著鞏心走了過來。
這邊林默達使勁跟嚴學恭檢討,嚴學恭感慨道:「我們下來,電話啥都是公開的,信箱也公布了好幾個,就是不見有群眾反映情況,原來是林市長你們工作做得好。」說完,丟下林默達先往賓館走了。
據說是林默達當晚氣急敗壞,他最擔心的就是鞏心,一再叮囑下面嚴防死守,絕不能讓鞏心跟巡視組接觸,哪知……也不知那晚蘇小蕊他們跟鞏心談了什麼,但第二天,黎漢河就聽葉廣深去了三江,並在三江召開了「四風」整治座談會,並在會上發表了重要講話。其他各位也是,組織部長蔡應農去省委黨校視察,並就當前廉政教育與黨風建設做了指示,紀委書記高華生帶著下面幾個市的書記副書記到江北紅色教育基地接受洗禮,然後又深入省城江州兩家大型國有企業,就國有企業如何開展警示教育做了新的五點要求。總之,都是爭著露臉,爭著做指示。就連省委副書記奚小溪,這幾天也不敢閒著,帶著機關工委還有黨群口、婦聯工會等一干人,到江州幾個區做調研。忙得省里幾家媒體拉不開栓,據說省電視台派出了五個報導組,每天的江北新聞全是領導做各種指示。
唯有黎漢河這邊顯得很靜。
黎漢河不是不想露臉,也不是不願湊這熱鬧,關鍵是,他被兩件事困住了。
秘書佟安回來有段日子了,雖說此去時間是拖得久了點,但帶來的東西令黎漢河振奮。
謝非卿他們那個項目果然貓膩很多。佟安所以耽擱的時間久,一是黎漢河委託過的兩位專家一位有急事出差,佟安得等人家回來。二來,佟安又尋著線索,對謝非卿還有光正,做了一番調查。
兩位專家拿出的意見嚇壞了佟安,項目徹頭徹尾是假的。為了把項目弄得更實在,佟安又找另外渠道做了核實。這小子還算有些能耐,從他這個渠道得到的信息更有價值。
「我找到了這個項目的原出處,就是曾經在西南某省多次受阻的那個項目,污染十分利害,當時引發了好幾起群體事件。」佟安說著,將當年在國內掀起巨大風波的那個項目報告書遞給了黎漢河。
黎漢河有種被人餵了蒼蠅的反胃感。敢拿這樣的項目公然欺騙他,決非謝思郷和楊恩光所為,也根本不是單純為了所謂的效益。背後一定還有更陰暗的目的。
果然,佟安接著道,光正集團兩年前已經改組,目前控制光正的,有兩個關鍵人物,一是晉成功妹妹晉如意,二是漢風集團老總羅漢風。
「果然跟他有關係。」黎漢河恨恨道了一句。也不知這個他指的是晉成功還是羅漢風,總之,關於光正,他算是心裡有底了。佟安帶來的消息跟方旭東之前調查到的近乎一樣,可以斷定,光正華旗就是外界風傳的東山會又一家企業。
另一件事,哥哥胡楚界找來了。
本來黎漢河就有見哥哥一面的想法,不見不行。開始他考慮在五華山廣勝寺見,那裡安靜,還可以跟理信大師談談。又擔心此時去廣勝寺,會讓人們亂想,引發一些不必要的議論,但又不能讓哥哥直接來江北,太招眼了。還在猶豫呢,胡楚界卻突然敲響了他家的門。
「你怎麼來了?」看到哥哥的一瞬,黎漢河驚住了。
胡楚界顯得很坦然:「這是我弟弟的家,我怎麼就不能來?」說著,大大方方進了家門。
黎漢河忙著給胡楚界沏茶,胡楚界抬眼掃了一圈,確定家裡沒別人後,說:「我剛從香港過來,北京轉機時聽說了一件事,這才匆匆忙忙趕過來。」
「什麼事?」
「你們調查她了?」
「誰?」
「齊兒啊,還能有誰?」
黎漢河哦了一聲。看來任何消息都是瞞不住的,越不想讓消息走得遠,可它偏就越是走得遠。
「可能吧,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太明白,你知道的,巡視組這次下來,紀律很嚴明。」
「跟我打啞謎是不,巡視組能瞞住你?要是真那樣,我可就小看你了。」
一聽哥哥不是太高興,黎漢河也不敢躲躲閃閃了,挑明了道:「這事很鬧心,搞得我現在都不知道怎麼應對。」
「鬧心就讓他們停下來啊,這事在你手上還不簡單?」
「簡單?」黎漢河瞪住哥哥,似乎明白哥哥此行來意了。
「在你手上啥事不簡單,如果連齊兒都保護不了,還怎麼保護我?」
黎漢河沒有想到,哥哥胡楚界會這樣說話,一時語塞,模稜兩可地站在那。胡楚界見他扮出一副苦相,態度越發不友好起來。他提起了他們的父母,提起了當初父親對他們兩人命運的安排。
「我好像記得,父親當初讓你從政,是明確過你的任務的。這麼多年,我在外面飄,不管遇到多大的事,都沒驚動你,也沒想拿你做招牌。這次不一樣,如果是哥這邊出了問題,哥照樣不會來找你。但她是齊兒,是我們共同的親人。」
「共同的?」黎漢河差點笑出聲來。
胡楚界卻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也不在乎黎漢河對他的態度:「是的,我知道你想笑什麼,她是跟了我,可你知不知道,當初她心裡裝的全是你。她嫌我木訥嫌我老實,更嫌我手中沒有權力,直到在你身上看不到一點希望,她才來找我。她說過,她這輩子是不可能離開黎家的。」
「這事,有點荒唐吧?」黎漢河嘴上說著,心裡卻已經茫茫一片。柳思齊在他家長大,她有什麼心思,他哪能不知?只是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胡楚界提這些做什麼?
「這些年我一直勸她離開江北,上別處做生意,可她聽不進去,說只有在江北最安全。你明白他的意思嗎?」
「想讓我保護她,做那些非法的事?」黎漢河拿這句話來鎮定自己,生怕一恍惚,思路就跟著胡楚界跑了。
「非法,你怎麼證明她非法?對她,我們有點信心好不?」
「信心,哥今天你跑來跟我講信心,那你告訴我,上次廣勝寺你提到孩子的事,怎麼講?」黎漢河並沒把結果直接講出來,他相信,哥哥能聽懂他的話。
沒想胡楚界突然笑了起來。笑完,抓起水杯,連著喝了好幾口茶,放下杯子道:「老二啊,我不是跑來跟你說這事的,這事的確令我痛苦,但我不相信她會壞到背著我去找別人,更不相信她給我戴綠帽子。哥這輩子做人就一個信條,信者不疑,疑者不信。我在等她跟我講清楚,也相信她能想清楚。這點你跟我太不一樣,你們是官,官是永遠不會相信別人的,包括你親哥我,你也照樣不會信。但哥不行,哥要是不相信別人,是走不到今天的。哥還有一個信條,就是寧可人負我,哥絕不負人,這點,你做不到。」
話說這兒,黎漢河也有點坦然了。他就怕胡楚界不暢開胸懷,人只要暢開了胸懷,談話就輕鬆得多。
「一個梗堵在喉嚨里,哥你不覺得難受?」
「當然難受,怎麼能不難受呢。可老二你忘了一點,哥喜歡兒子,哥離不開正正,不管謎底是什麼,哥都不會放棄,哥願意接受。」
「這就是你來找我的原由?」黎漢河被哥哥弄糊塗了。
「不,要是為這個,哥就不跑這一趟了。哥來,只有一件事,你不能袖手不管,更不能聽之任之,她過去是你妹,或許哪一天,就會成為你嫂子,你怎麼能見死不救呢。老二啊,別做荒唐事。聽我一句勸,就算犧牲了她,對你也沒啥好處,將來你會後悔的,懂不?」
「什麼?」黎漢河被徹底驚住了。
那晚黎漢河沒給哥哥明確的答覆,給不出。胡楚界也沒要這個明確的答覆,說完就告辭,說他還有更急的事。黎漢河內心很尷尬。
又是一道難題。到底是伸出手來干預,不要讓她太聲名狼藉,還是不聞不問,任由事態發展?
下面的情況越來越不好,本來巡視組進入江中,消息封鎖得很嚴,可是自柳思齊被問話後,仿佛一道鐵閘門突然打開,各種消息洶湧而來。先是說,這次巡視組重點調查對象是黎漢河和柳思齊,這些年柳思齊藉助黎漢河勢力,在江中為所欲為,不只是大肆掠錢,還直接干預到市委市府兩邊工作。更有傳言講,巡視組找了前市長劉路遺孀,鞏心跟巡視組反映一個問題,劉路出事前三天,曾找柳思齊談過一次話,具體談話內容不得而知,但確定的是,劉路已經掌握了柳思齊及相關企業不少犯罪事實。因為之前劉路多次在會議上就工業項目征地及土地劃拔與轉讓中存在的問題發過火,責成土地管理部門嚴加整改。就外來企業長期拖欠土地保證金和轉讓金,政府無原則退還保證金等敏感問題,也提出嚴厲批評。但這些聲音都沒被重視,甚至很快被別的聲音取代。劉路為此而痛苦。
前市長劉路認定,江中存在嚴重的腐敗問題,尤其是官商勾結。他在一次會議上講過這樣一句話,個別企業拿著銀行的錢,大肆收買和拉攏腐蝕政府幹部,讓政府領導成為他們的幫凶。當時常務副市長林默達還提醒過劉路,說幫凶這個詞太重了。劉路說:「嚴重,比這更嚴重的你們怎麼不說?」兩人話不投機,在會議上吵了起來。劉路拍著桌子說,他就不信揭不開江中這蓋子,就算他這個市長不當,也要把江中土地交易還有政銀企三家沆瀣一氣,發土地財,套空國家的罪惡揭露出來。那段時間,柳思齊多次找劉路,企圖用金錢收買劉路,被劉路識破。劉路警告柳思齊,不管誰給她站台,也不管她後面勢力有多大,都不能拿江中當自家菜園子,不能想割多少韭菜就割多少韭菜,更不能凌駕於江中市委和市政府之上,干擾和破壞江中的政治秩序,踐踏正義兩個字。柳思齊羞惱成怒,見錢財打動不了劉路,於是計上心來,給劉路施了美人計,然後又脅迫劉路就範,成為他們鏈條上的一員。劉路不甘屈服,柳思齊揚言要將視頻還有其他證據送到中紀委,在多層重壓之下,劉路最終走上了自殺之路。
站台,政銀企三家沆瀣一氣,自家菜園子,這些敏感詞一遍遍刺激著黎漢河,弄得黎漢河眼看要失控,要按哥哥胡楚界所說的去做了。但在最後一刻,他摸在電話上的手還是收了回來。
再等等,再讓事情清晰點,事情一定會清晰的。他這麼提醒自己。可局面還是越來越糟,已經有傳言在指曹玉林被操作為江中代市長一事了,林默達甚至公開跟曹玉林叫板,當著巡視組面,話裡有話說,曹玉林是臨危受命,洗地來了。
黎漢河在想,要不要先找個理由,讓曹玉林暫時離開江中,比如去中央黨校學習一段時間?快要做出決定的時候,鍾麗麗那句看似隨意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首長千萬別多想。
千萬別多想!
越是亂的時候,越要離事件中心遠一點。遠,才是看清事物本真的關鍵。
這一天,黎漢河終於帶著秘書長李國慶還有農委一干人,去江北最遠也最偏僻的衢山市搞惠農和精準扶貧調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