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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5:51 作者: 許開禎

  三江市長高慶源來了。

  黎漢河剛回到家裡,門就被敲響。打開門一看,是三江高慶源。

  「是慶源啊,我剛回家呢,你就按時來了?」黎漢河聽著像是很熱情,但他知道,高慶源一定是候在家門口某個地方。這種蹲點守候的方式不知讓下面人用了多少次。有時很鬧心,但又沒辦法。

  高慶源倒是爽快,大大方方地承認:「我在門房等了三小時,飯都沒敢去吃,就怕錯過。」

  黎漢河笑笑,見他手裡沒啥東西,眉頭稍稍展了些:「不會是讓我跟你管晚飯啊,我還是在機關食堂吃的呢。」

  「不,不,不,哪敢讓首長您管,簡單匯報完工作,我自己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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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高慶源哪用得著自己解決,有人早找好地方等他呢。廉政建設是提了出來,廉政風也在天天刮,明面上大吃大喝的現象是管住了,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你不讓公開吃,我就偷著吃。你在大酒店派人督查,我就轉戰農家店,實在不行把廚師帶到家裡做。總之,該吃的還得吃,吃是一種文化,在官場更是一種交際,一種情感聯絡,感情遞進。真不讓吃了,官場會寡歡許多。

  「茶葉在那邊,水自己倒,我先處理件急事。」黎漢河說完,進了書房。一來他在回來的路上真記起了一件事,就是他親手批准拆借到江流高速的那筆扶貧資金,說好今天要還回,下午一忙又給忘了。這事他沒讓秘書落實,他想親自盯著。他沒打電話,畢竟客廳有高慶源在,聲音過大,高慶源什麼也能聽到,過小,又感覺在做賊,不符合他風格。他用簡訊,幾分鐘後對方回了短消息,說資金已歸還。他不放心,又想跟銀行這邊落實。這次他沒用簡訊,而是直接打到行長手機上,只問了一句:「歸還的資金真的到帳了?」對方說到了,他就將電話掛了。

  掛了並沒馬上出來,他得坐一坐,想一想。這也是先將高慶源晾到客廳的原因之一。高慶源這個時間突然找來,不去辦公室,而是候在家門口,會跟他談什麼事?

  難道是廖洪明他們的動作讓他感到了不安?

  黎漢河笑笑。權力這東西,看似很野,會讓持有者有恃無恐,為所欲為,那是沒收口子,你稍稍一收,權力就會以另一種形式讓這些人不安了。

  不安好,不安則表明,他們心裡還是有禁忌的,更是有那個「怕」字的。遺憾的是,這種怕,還得由另一種權力帶來。

  黎漢河猛地想起一本書,外國人寫的,書名叫《國家正義》。那本書的中心內容,是對權力的敬畏與約束,核心,卻是依靠別的東西對權力形成約束,讓掌權者不敢隨意越過那道紅線。他對書中很多觀點不是太認同,西方人其實不懂政治,更不懂東方政治。很多人將權力跟政治等同於一體,那是錯的。政治跟權力有很多相同點,但絕不能將二者混同。權力是一個國家固有的,政治卻是建立在國家之上的。人們習慣於談權力而忘掉政治,其實政治才是讓權力敬畏的東西。

  黎漢河還記得,有次在蕭老家,就跟蕭老談及到政治跟權力的辯證關係,蕭老當然對政治看得很重,也很堅定。要求黎漢河不管到哪,都不能忘了政治二字,必須緊繃這根弦,要講政治,必須講政治。同時又強調到,政治的核心,就是維護國家正義。對這點,黎漢河到現在還沒領悟透,或者說,還沒將權力上升到國家正義這個層面。

  黎漢河亂想一會,搖了搖頭,走了出來。

  高慶源已經沏好茶,當然是替他先沏好,然後自己也象徵地拿個紙杯,沏了一杯。

  「怎麼樣,最近一定熱火朝天吧?」黎漢河拿這句話做了開場白。這種開場白的妙趣在於,它是以工作開場,但又不明確指定哪樣工作,對方接話就很從容,也不用繞很大一個彎,才將話題引到要說的事上。

  沒有事高慶源肯定不來,而且必是急事,大事,不好解決的事,這事還定跟他黎漢河有點關係。

  「首長問的是淺水灣吧,我正是因這事急著找首長匯報。」

  高慶源接的多滋潤。什麼叫官場藝術,這就叫。

  黎漢河呵呵一笑:「淺水灣是重中之重啊,三江能不能打一個漂亮的翻身仗,能不能讓經濟走出低谷,關鍵就在淺水灣。下午我還指示有關部門,不要坐辦公室里談經濟找對策,要下去,下到淺水灣這樣有前景有潛力的地方,認真做調研,謀思路,幫地方同志出謀劃策,一道把經濟促上去。」

  「首長對三江的關心,我們銘記在心。淺水灣這塊寶地,我們一定要開發好,絕不能辜負了首長的期望。」

  「講這些沒用,說說,遇到什麼困境了?」

  「困境倒是沒有,一切還算順利。但有件事,我感到很突兀,吃不准,所以急著找首長當面請示。」

  「哦,還有你吃不準的事?」黎漢河用玩笑的口氣說了一句,心裡也沒把高慶源要說的事當回事。能有什麼事呢,下面這些人,有時就會給你小題大做,不做他們就沒機會接觸你。

  「是這樣的。」高慶源吞吐著,不肯直說。黎漢河略略加重語氣,「講吧。」

  「這兩天我們瑞森書記非常活躍,對光正集團這個項目,格外的上心,上周召集專門會議安排論證和評估,前天又到淺水灣親自督查,還帶著國土、工商、招商局等大隊人馬過去。昨天呢,瑞森書記又在小範圍的會議上說,這項目一定要抓好,要敢於開綠燈,敢於為先,敢於擔責。他強調了三個敢於。」

  「這是好事啊,證明瑞森同志也關心起項目來了嘛。你不是以前抱怨他對項目重視不夠嘛,怎麼人家一重視,你這邊反而不自在了?」

  「可我覺得,瑞森書記話里有學問,他在好幾個地方強調,說項目是首長您引來的,要大家高度重視。」

  「什麼,他真這樣說?」黎漢河臉色驀就變了。

  高慶源點點頭,一雙眼睛不知所措地看住黎漢河,又道:「瑞森書記之前是堅決反對該項目的,這項目雖說重新進行了調整,項目內容較上次也有了變化,我們呢,也是拿它當一個全新的項目來對待,儘量不跟上次那個項目做聯想。當然,項目本身就是兩碼事嘛,這點我們還是分得清。可瑞森書記態度變化如此迅捷,還有時時處處要把首長您搬出來,給下面形成一個錯覺,我覺得動機有問題啊。」

  高慶源還在說,黎漢河這邊,卻已眉頭緊鎖,臉黑青成一片。

  他的判斷果然沒錯,問題沒出在高慶源身上,而是出在王瑞森這邊。

  王瑞森!他反覆念叨著這名字,心裡頭又布滿了一層霧。

  「瑞森同志具體怎麼說了?」過半天,黎漢河問。

  高慶源又整理了一下思路,將王瑞森幾次會議上如何強調,如何對下面的人明示,一一道給了黎漢河。中心意思就是,王瑞森不僅在該項目上態度積極,動作迅速,而且時時處處向下面傳達一個意思,這項目跟黎漢河有關!

  這隻狐狸,他想做什麼?

  這絕不是討好他,天下沒有這樣討好一個人的。只能是陰謀,是想將責任一開始就落他黎漢河身上,而將他們自己脫個一乾二淨。

  「這樣啊,瑞森同志消息還是很靈通嘛。」黎漢河打了聲呵呵。

  「是啊,我也很納悶。前天我忽然聽說,瑞森書記跟光正謝老總,還有一點交情,去年年底瑞森書記不是去過一次香港麼,考察項目去的,在香港,謝總接待過瑞森書記。」高慶源又曝了一份料。

  黎漢河再次一驚,追問道:「是道聽途說還是確有此事?」

  高慶源很肯定地點了點頭,道:「這事我跟香港那邊落實過,是真的,也問過去年同行的招商局副局長,他也承認了這點,不過他說,在香港的時候,謝老總只請了瑞森書記和招商局長兩位,其他人被安排去逛商場。」

  這話應該不假,謝非卿一定是借著那次機會,將王瑞森這邊的關先攻了下來。然後再利用他,製造一種虛假的聲勢。

  毒招!損招!

  黎漢河腦子裡迅速做著各種分析和預判,這項目看來得叫停了,他這麼想著,又問:「還有什麼情況?」

  「我還有一點疑惑。」高慶源大約也是被黎漢河的變化給嚇著了,不打算說的話,這陣也有些忍不住了。

  「有就講,不要在我面前吞吐。」

  「萊蒽集團也到淺水灣拿地,項目也是臨時提交上來的,之前向伊真這邊從沒跟我們三江談過合作或投資,我們上門求她,人家還不理呢。這次不但主動,而且胃口也很大。江中這邊火災調查還沒結束,向家母女按說迴避才是,可她們都很高調。」

  「火災是火災,項目歸項目,兩碼事,亂扯什麼?」黎漢河有些惱,也是怕高慶源為了靠近他,故意將一些不沾邊的事往一起湊。可等高慶源再說出一句,他心裡就斷然不敢這麼想了。

  高慶源咬牙道:「萊蒽這邊提出一個古怪的要求,地塊劃拔要緊挨著光正,而且光正拿多少,她們拿多少。」

  「緊挨一起?」這四個字很突兀地鑽入了黎漢河耳膜。

  兩家企業互不相干,搞的也不是同類項目,幹嘛用地非要連在一起?

  「是啊,我也很奇怪,招商引資這麼多年,還從沒哪家企業提出這等要求,新鮮事。」

  高慶源說完,不那麼緊張了。黎漢河多少對他有些感激,不管怎麼,能第一時間跟他將信息反饋來,這人也還算有心。而且是如此重要的信息。

  難的是,他該怎麼答覆高慶源?

  要是立即叫停,王瑞森這邊是防範住了,可高慶源呢,那就越發認定他跟這項目是有染的了。黎漢河不想讓下面任何人有這方面的錯覺,更不想這種錯覺成為下面人從他手裡討價還價的砝碼。不管高慶源還是王瑞森,他都不能再像以前那樣信任那樣袒護,尤其這次三江之行,更讓他知道,這兩個人,出事或許就是今天或明天。對待這種下屬,就更該謹慎。

  黎漢河想了想,道:「情況我都知道了,對項目的事,我不好表態,畢竟這是你們要權衡和判斷的,我只強調一點,這項目呢,我是知道一些情況,謝總他們也找過我,但我沒說一定要上,因為項目的事我本身不在行,就算在行也不能亂發表意見,這點,請你轉告瑞森同志。至於瑞森同志在項目上的態度,我會找時間提醒他的。我還是原來的意見,淺水灣開發不許停,必須抓緊,項目呢,必須嚴格審核,市里吃不準的,不管事先誰打了招呼,都要按規則上報省里。省里吃不准,報國家相關部門。一句話,項目要上,但不能亂上,誰亂上誰負責,如果以招呼或電話等為你們自己找後路,我明確告訴你,找不到的。就這樣,你先回吧。」

  高慶源顯然不想走,他來黎漢河這裡的目的,絕不只是跟黎漢河匯報這些。他是想拿這些消息當敲門磚,緩和一下跟黎漢河之間的關係。同時也抱著期望,黎漢河能看在他絕對牢靠的份上,能忽略掉他那些事。

  至少,能給他機會。

  可黎漢河顯然不想給他機會。磨蹭了一會,高慶源極不情願地站起,說了聲:「我聽首長的。」然後心情鬱悶地告辭走了。

  黎漢河合上門,整個身子忽然間就有點僵。高慶源此行,來的算是及時啊。提供的消息,簡直稱得上駭人。

  王瑞森,謝非卿,光正集團,楊恩光。他腦子裡反覆閃出這些人,接著又浮出一些別的臉來,有清晰的,也有不清晰的。最後,定格在哥哥胡楚界臉上。

  他現在真是顧不上去想王瑞森跟謝非卿之間到底怎麼回事,那是小事,極容易解決,關鍵是他哥哥。

  黎漢河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哥哥可能已經沉陷了。

  他不敢再猶豫,抓起電話,給胡楚界打了過去。

  電話響半天,沒人接。再打,還是不接。黎漢河頭上的汗就出來了,怎麼回事,竟連他的電話都不接。這可是從沒有過的事!

  又翻騰手機,找出另一個號來,也通著,連打幾遍,都無人接聽。

  黎漢河心裡就越不是滋味了。莫非讓浠浠帶孩子去做親子鑑定,激怒了他?不可能啊,他再三叮囑,這事絕不能讓哥哥知道,等徹底搞清柳思齊這邊究竟怎麼個情況,再擇機跟胡楚界說。浠浠不可能背著他把消息泄露出去。那麼還有什麼事?

  等了片刻,電話還是沒動靜,黎漢河排除了手機不在對方身上這種可能性。進而確信,胡楚界是對他有意見了!

  這意見肯定來自光正這邊。

  胡楚界不接聽,黎漢河反倒鎮定了下來。證明事件還沒他想的那麼嚴重。要是哥哥真陷進去,估計這電話是絕不可能不接的。

  他坐下,喝了一口水,努力讓自己平靜。腦子裡又捋了捋這個項目,還有三江兩位負責人。他確信,高慶源是不敢拿這個開玩笑的,更不敢無中生有。王瑞森這邊不用想也能清楚,一,此人肯定已經跟謝非卿們有了不乾淨的交易。這點很容易理解,這項目前年折騰那麼久,幾次落不了地,光正不可能只把希望交他一人手上,肯定會多頭並進。那麼選准王瑞森就是很好理解的了。二、王瑞森明著要幫對方但又把大旗扛他肩上,這招不但損而且狠,此人居然有這樣大的膽,這點黎漢河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今晚算是通過高慶源領教了。但是他疑惑的,王瑞森此舉,是出自他本意,還是來自第三方?這第三方又是誰,葉廣深這邊,似乎不大可能。自始至終,黎漢河也沒拿這個項目跟葉廣深做過交流,葉廣深也從沒在他面前提過半個字。兩人在各自的謹慎里玩著一種沉默的遊戲,依他對葉廣深的了解,是不會參與到該項目中的。對方也不可能給葉廣深拋繡球。那麼王瑞森的膽量,很可能還是來自謝非卿這邊。是謝思卿擅自向王瑞森透了底。這底透的好,不透,他還看不到王瑞森給他上演的這齣呢。

  理順這些後,黎漢河抓起電話,打給一個名叫方旭東的下屬。

  黎漢河當縣長時,方旭東是大安縣政府辦公室主任。再後來,方旭東就一直跟著他,目前在審計廳任職。

  都說當官的愛培養親信,有時也不是這麼回事。為官也好,從商也罷,甚至交友,總得有對眼的人。人與人之間其實是一種緣分,只不過官場上常常忽略了這種緣分,而讓別的更現實更刺激的東西替代了。

  黎漢河跟方旭東,真的有一種超越了世俗意義上的那種相知相懂。不過這點說出來沒有人信,在江北,知道他們關係的人,都說方旭東是黎漢河最信任的人,當然也有說是狗腿子的。黎漢河一概笑笑,有了重要事,第一個還是會想到方旭東。

  上次查王落英夫婦的生意情況,就是讓方旭東去的。

  方旭東在審計部門多年,跟北京、上海包括香港等多家審計事務所都有密切聯繫,他的信息不僅迅速而且可靠。

  電話很快接通,黎漢河問方旭東在哪?方旭東說剛回到家。

  「關於光正集團,進展如何?」黎漢河問。

  方旭東說很有進展,在公司股權構成和實際操控人方面,有新的突破。

  「好啊,這麼重大的消息,怎麼不第一時間告訴我?」

  方旭東那邊略一停頓,道:「我正想找時間跟首長匯報呢,只是首長最近太忙,不敢打擾。再說還有兩項關鍵性資料還沒拿到,所以……」

  「好吧,就你現在知道的情況,大致跟我說說。」

  方旭東問要不要來家裡當面匯報,黎漢河看看表,記起還要見兩個人,道:「不用,我只要聽最核心的,其他以後再匯報。」

  「好吧,我簡單向首長匯報,光正是家老企業,大股東都在香港,跟國內投資界聯繫不多。但光正染手此項目,是前年才開始的,該項目並不在光正名下,是光正跟香港另外幾家企業共同出資組建了一家新公司,叫光正華旗,重點就是做化工領域。該項目是光正華旗投資的第二個,第一個已經落戶西南某省。還有查到,光正華旗進駐國內,是藉助了萊蒽集團背後的勢力,或者說,萊蒽的大股東,也有插手光正華旗的跡象。」

  「同出一轍?」黎漢河突然說出這麼一句。這也是他讓方旭東查的要點。他一直懷疑,楊恩光、謝非卿背後真正的老闆,是曾跟他引薦該項目的晉成功。或者說,這家公司說穿了就是晉家的企業。現在看來,還真有這種可能。

  「這個還無法肯定,裡面股東大多是隱名股東、影子股東,但我們還是找到了兩家出資者,都不在江北,是在鄰省東江。」

  「東江?」黎漢河又駭了一跳,真是怕啥就是啥,他的懷疑和猜測一次次被證實,眼看就要觸底了。

  「接著講。」他有點興奮。

  「我們發現,光正跟東江幾家銀行有業務上的密切往來,最近光正又跟漢風集團聯手,暗中持了東江幾家銀行的股。」

  持股,銀行股?這條信息太有內容了,一下將很多連不起的線連在了一起。黎漢河的心連著叫了幾下,就像發現新大陸似的。他一直搞不清光正進入江北的真正理由,現在他清楚了,擴地,有人想擴地。他們嫌東江不夠,還想將江北也囊入懷中。

  這味口,大得嚇人啊。

  那邊方旭東還在說,黎漢河已經感覺大腦里再也接受不了新信號,打斷方旭東說:「暫時就了解這些,其他事,等查清後再向我報告。」

  方旭東知趣地掛了電話,黎漢河自己,卻再也平靜不下來。

  半天,腦子裡蹦出三個字,這三個字近來在高層包括他們這級別的領導中,傳得很神秘。

  東山會!

  黎漢河足足在書房站了一個小時。這個晚上比任何一個晚上都令他興奮,更令他不安。自從到省長這位子,成為一名高官,黎漢河還從未這樣緊張,這樣不安,這樣飄忽不定過。這晚,方旭東這個電話,徹底把他的心給擾亂了。很久之後,他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已被帶入一場漩渦。或者說,自己早已成為對方一個獵物,一個目標。

  「原來是想把套下我脖子上!」他狠狠地擂了一拳,書桌發出一片震響,拳頭震得生疼。

  他舉起來看了看,然後笑出了聲。

  「想讓我成工具,好吧,我候著你!」

  說完,抓起另一部手機,直接打給秘書佟安,讓他火速到家裡來一趟。

  佟安住的跟黎漢河不遠,都在省府家屬院。不到二十分鐘,佟安來了。黎漢河已經將東西整理好,他指著箱子說:「這裡面是有關光正集團那個項目的全部資料,你馬上去北京,下機後有人接你。我在北京找了兩位專家,幫這個項目會診。另外,你再去見一個人,讓他幫我查清,光正集團總經理謝非卿女士的背景,越詳細越好。」

  晚上九點半鐘,曹玉林和吳修修來了。

  黎漢河本來是想取消這次約見的,畢竟,高慶源的到來還有方旭東那個電話,帶給他的震動太大。但是一來下午就約好,曹玉林和吳修修早已候著,不見有點說不過去。二來,他不能亂掉陣腳。他怎麼能亂了陣腳呢,越是這時候,更應該鎮定自如,談笑風生。

  吳修修一進來就忙著燒水燙杯子,這便是女同志的便利,到哪都可從服務入手,讓氣氛變得輕鬆活潑。黎漢河也喜歡她這樣,至少她不會讓談話氣氛變得那麼緊。

  談江中的事,不能緊,這跟三江是完全不一樣的。

  談緊的事情時氣氛要松,談松馳的事情時卻要氣氛緊張,這也是談話的藝術。松馳的事情你要不緊,會讓雙方更松馳,這事就沒人重視。緊張的事你若崩得更緊,弦就會崩斷。

  「怎麼樣玉林,代理市長的滋味不大好受吧?」黎漢河先從曹玉林入手,說話時他還故意強調了代理兩個字。

  曹玉林正襟危坐道:「有點懵啊首長,江中果真名不虛傳,這一頭扎進去,真是長見識了。」

  「發感嘆來了?」黎漢河面無表情地給過去一句,曹玉林臉上的笑僵住。動了動身子,道:「不是,只是沒想好,從哪裡說起。」

  「那就接著想。」

  黎漢河撂下這句,不再理曹玉林。轉頭沖正在沏茶的吳修修說:「冰箱有水果,想吃什麼自己洗。」

  吳修修並不清楚兩人談話出了什麼問題,反正到了首長家,她非常的愉快。嗯了一聲,殷勤地捧過茶來,又忙著洗水果去了。

  曹玉林被一句嗆住,知道首長已經對他的表現不滿意,緊著調整一下情緒道:「目前核心問題有兩個,一是大火。市里給出的結論是兩名工人違章操作,引發火災,死亡人數確定為三人。調查組調查結果也是這樣,跟市里口徑一致。但我們獲得消息,死亡人數不是三人,是九人。火災那天福萊兒商廈也不存在什麼檢修,作為疑犯的兩個人並不是商廈員工。」

  「九個?」黎漢河心裡響了一聲,目光突然有點發緊。

  「這數字可靠?」

  「可靠。」曹玉林一臉鄭重,這是他們今天來,要匯報的最重要的內容。

  「消息從哪裡來?」黎漢河突然變了聲調,問話的聲音明顯比剛才低輕了許多。

  「是我從當時一線救援者那裡查得的,同時萊蒽商廈有名副經理,跟我關係不錯。我拿到了那天的值班紀錄,大火燒毀了商廈三分之一,但辦公區域沒受火災影響,相關資料保存完好。」

  「這些資料呢,全在你手上?」黎漢河聽上去問的隨意,內心,卻早已在擂鼓了。

  曹玉林搖搖頭:「我只拿到這一份,其他都被他們封鎖了。」

  「這就是說,大火原因存在爭議?」

  「是這樣的,但浩武書記很強勢,不容許在火災起因上有任何爭議。」曹玉林說。

  「他當然要強勢,不強勢,這場火就會燒焦了他。」黎漢河說著,又想起萊蒽商廈很多傳聞來。

  黎漢河這些年所以對萊蒽商廈不聞不問,既不關注扶持也不採取任何限制性措施,任由其在江北鬧騰。最關鍵的一個原因,就是萊蒽的背景。很多傳聞都將萊蒽指向晉家,甚至有傳聞說,萊蒽集團原總裁向慧,跟晉成功兄長有更加隱秘的關係。而萊蒽所以能在江北紮下根並迅速成了氣候,跟另一個人有關。

  這人便是黎漢河的前任,江北前省長呂四海。

  「第二件呢?」黎漢河一邊想著呂四海晉成功,一邊又問。

  暫時他仍然不能在大火上多說什麼,不是不想,是不能。

  一場火,已令各方不安,他能理解別人的心情,也真心期望這場火既不是什麼陰謀也不要有任何更加負面的消息。但他同時又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幼稚的。

  死亡九人。他在心裡恨恨地念叨了一遍數字。然後抬起頭來,眼神有些迷茫。

  他迷茫什麼呢?或者他想靠別的事把火災帶給他的迷亂還有恐懼遮掩過去。

  別以為他是省長,就不需要遮掩。官越大,需要遮掩的東西就越多。

  「市長劉路的死。」曹玉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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