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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5:44
作者: 許開禎
沈若浠回來了。
她來得很突然,而且極反常,事先沒給黎漢河一點消息。
黎漢河怪怪地盯住她:「怎麼,搞突然襲擊?」
「你說呢?」沈若浠也看著他,兩人表情有點對峙。
過了一會,沈若浠認為這樣不好,松馳下表情道:「我也不想回來,可你動靜搞得太大,不回來心裡不穩啊。」
「什麼動靜?」黎漢河冷冷地問。
這個家的氣氛非常怪,親昵起來,濃情蜜意,甜得很也肉麻得很。小年輕不敢有的動作他們敢有,小年輕不敢說的話他們敢說。可一旦鬧起來,又冷氣驟升,兩人說話都暗含著針和刺,力度感很強。感覺這裡不再是家,而像是某個會議室。
「老黎你還要什麼動靜呢,我就搞不明白,為一個女人,值得嗎?如果真想找女人,我希望你能找一個事少的,至少不給你挖坑的。」
黎漢河一聽沈若浠是為柳思齊而來,沒怒,也沒辯解。努力調整了一番自己,轉而面色溫和地道:「小浠你來得正好,有件事,還真得麻煩你呢。」
「我沒興趣,老黎你也別拿其他事搪塞,搪塞不過去的。」沈若浠依舊冷冰冰的。不冷才怪,柳思齊惹出的事,在她那個圈子裡傳瘋了,她到哪,別人都拿異樣的目光看著她。她心裡窩火啊。還有,她也聽說江中這把火是柳思齊放的,柳思齊明面上干不過向慧的萊蒽集團,就拿這種下三濫手段報復。這可不是小事啊,柳思齊憑啥敢這麼做,不就是有她家老黎麼?
「甭說那麼肯定嘛,說不定這事你還挺感興趣呢。」黎漢河說著,去書房打開保險柜,拿出一檔案袋來。沈若浠看到上面有「絕密」兩個字。
「你又要唱哪出?」她詫異地看住黎漢河。
黎漢河不說話,抓起電話,撥了出去。電話里馬上響來一個沈若浠熟悉的聲音,是秘書佟安。
「佟安嗎,你開車去接騰醫生,然後到我家來一趟。」
佟安在那邊嗯了一聲。
放下電話,黎漢河仍然不說什麼。沈若浠就有點吃不穩。他這是要做什麼,幹嘛將騰醫生叫家裡來?
沈若浠也有自己的脾氣,換別的事,她可能就示弱了,這事不能,仍賭氣似地站在那裡。黎漢河又默站一會,抓起另一部電話,打了出去。電話響半天,對方接了,黎漢河說:「周阿姨麼,我是老黎,正正在家吧?」那邊說在,黎漢河又道,「你給正正打扮一下,我夫人回來了,她想帶正正出去玩一天,買點衣服或是玩具,一小時後我讓她來接正正。」
那邊連著說了一堆話,黎漢河把電話掛了。
「你幹什麼,正正又在哪?」
黎漢河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地址。
沈若浠看了一眼,越發不安地問:「老黎你怎麼了,說話呀你,甭跟我打啞謎好不?」
黎漢河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他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本來這事他是不想讓夫人知道的,他想自己暗中處理。可夫人為了柳思齊,急急地從國外趕回來,帶著興師問罪的態度,黎漢河就知道,有些事不能再瞞著夫人,與其自己去做,不如直接交給夫人去做。這樣夫人心裡的疑惑還有憤怒自然就化解了。
但決定做出後,他心裡又翻騰起另一些東西,替另一個男人悲傷起來。
這男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哥哥胡楚界。
柳思齊是胡楚界的女人!
黎漢河所有的鍋,都是為自己的哥哥背的。
這事說起來話很長,換以前,黎漢河還有興趣跟別人談他們家這點事,談柳思齊,但自某天后,對柳家,尤其對柳思齊,他真是一句也不想提。他真希望這一切是夢,壓根就不存在過,可這是夢嗎?
柳思齊的父親叫柳上前,比黎漢河父親黎衡山小得多。戰爭年代,柳上前先是擔任黎衡山的警衛班長,然後排長、連長。一次戰役,黎衡山在最前沿,突然一顆炮彈飛來,眼看就要炸到黎衡山,柳上前一個飛撲,用雙手推開黎衡山,自己沖向那顆炸彈。黎衡山是得救了,柳上前卻失去了左臂。
那條炸去的左臂,就成了黎衡山心中永遠的痛,也成了黎家跟柳家革命友誼的見證。
戰爭結束,黎衡山一直沒讓柳上前離開自己,不管走到哪,不管在何崗位上,他都帶著柳上前。他常常指著柳上前那條空空的胳膊,跟妻子還有幾個孩子說,那裡炸走的,是我黎衡山的命,裡面空著的,是我黎衡山欠他的情。這一輩子,我一定要拿情給他裝滿,我黎衡山裝不滿,你們也要幫我裝滿。
父親的話他們不能不聽。等到後來,黎衡山親自出面,從老家給柳上前找了一門親,等柳思齊出生,黎衡山就拿她當自己的女兒,又親又疼。所以,柳思齊很小就在黎黎山家了,不然不會跟黎漢河他們那麼親熱,也不會管黎漢河叫小哥。柳思齊出生在文革的第五個年頭,那也是黎衡山此生最為艱難的歲月,他被隔離,被無休止地調查。突然有一天,傳來柳上前負罪自殺的消息。有人想借柳上前這條胳膊,來控訴黎衡山,還授意柳上前,揭發黎衡山在和平年代的種種罪行。柳上前真是揭發不出來,於是就將他也打成反革命,讓他低頭認罪。柳上前知道自己不死,黎衡山就不安全,於是……柳上前死在了牛棚里,妻子也不堪折磨,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拿一條繩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只丟下柳思齊。她被送進孤兒院,跟黎家人失去了聯繫。文革結束,黎衡山復出,用了整整五年時間,才將她找到。找到之後,黎衡山就再也不許柳思齊離開黎家一步了。
黎衡山曾經是想讓柳思齊嫁給自己兩個兒子中的一個,可年齡相差太大,再加上復出後,搶著跟黎家盤親的人太多,又都是老革命老戰友,不好推啊。最後,黎衡山不得不傷感地說:「齊兒啊,我把你留不在黎家,但也一定要替你找個好人家。」
但柳思齊哪也不去。一直就在黎家住著,不管啥人來提親,她都一句話,這輩子她是黎家的女兒,誰也甭想把她跟黎家分開。就這麼著,她的年齡一天天變大,但婚姻大事,卻遲遲解決不了。直到黎衡山去世,她還在單身。
但柳思齊一點不覺得難堪,相反,她說自己有兩個哥哥的照顧,這輩子就算不嫁人,也不缺什麼。黎漢河倒是幫她介紹過幾位,但柳思齊看都不看,一提讓她相親,跟男方見面,她便淚流滿面,說黎家不要她了,想把她趕出黎家去。
遇上這樣一位,不管是黎漢河還是胡楚界,都沒辦法,只能拿她當妹妹待。
但是萬萬沒想到,六年前的一天,哥哥胡楚界突然來江北,跟黎漢河說了一件事,他跟柳思齊有了孩子,而且是個兒子!
黎漢河如同五雷轟頂,整個世界觀都凌亂了,半天醒不過神似地看著自己的親哥,嘴裡只擠著一個字:「你,你……你……」
那天的胡楚界很痛苦,抱著頭,不停地抓撕頭髮。黎漢河知道,哥哥一定是被這事難住了,不然,遇事比他還鎮定從不知慌亂的楚界,不會有那樣痛苦無助的神情。黎漢河沒問胡楚界怎麼跟柳思齊在一起的,只是問:「你打算怎麼辦?」
胡楚界說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黎漢河嘆一聲,事實上聽到這樣的事,他也不知道咋辦。按說這不是多大一件事,比這大的事他們家也經過不少,可不同的是,給胡楚界懷孕的,是柳思齊!
後來胡楚界說:「我想等她把孩子生下來,要真是兒子,多大代價我也豁出去。」
胡楚界說的是實話,他太喜歡兒子了,可老婆不爭氣,連著給他生了兩閨女。
黎漢河也知道哥哥有這個心結,只能道:「那就等生下來再說吧。」
柳思齊沒有辜負胡楚界,還真就給胡楚界生了個兒子。胡楚界那個高興啊,天天抱著兒子親。那段時間,這三個人,都躲在黎漢河這裡,黎漢河幫他們在省城江州買了房,又替哥哥把消息瞞得嚴實。因為嫂嫂是一個惹不起的主,要是知道胡楚界干出這樣的事,不把黎家鬧個底朝天也差不多。何況那時他們的母親在病危中,於是就讓嫂嫂去照顧母親,胡楚界以生意出了事為由,暫時躲在江州。
此事到現在嫂嫂都不知道,或許,嫂嫂也以為,柳思齊跟黎漢河跟有那層關係呢。母親死了後,嫂嫂還提醒過黎漢河,說他已經換過一個老婆了,絕不可再糊塗第二次。
「你要是再鬧出事來,別人不懲罰你,嫂嫂代死去的父母也要懲罰你,給我小心點。」嫂嫂一本正經說。
黎漢河屬於那種特別會演戲的人,再說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管外人怎麼看他跟柳思齊,他這邊,一點不亂。柳思齊呢,反正打小就跟黎漢河親,到一起仍然表現出過分的親熱,就算聽到別人說什麼,也嘻嘻一笑,根本不當回事。
一切本來相安無事,除了黎漢河心裡偶有點不服氣或者憋屈外,真是看不出有什麼。可是那晚,就是山上的那晚。胡楚界跟黎漢河談完生意上的事,話題一轉,告訴了黎漢河另一件驚訝的事。
胡楚界從沒懷疑過柳思齊,一直堅定地認為,那個孩子,就是叫柳正正的,是上帝獎賞給他的。他愛還來不及呢,哪敢亂懷疑。但是不久前,正正患了一種奇怪的病,這可把胡楚界嚇壞了。馬上瞞著老婆帶正正去上海做檢查,醫院檢查孩子血向不穩,需要先期輸血。胡楚界想也沒想,就讓輸自己的。但他哪能想到,經化驗,他跟孩子根本血型不符,孩子不能輸他的血。
胡楚界當場就懵了,他都不知道那次上海之行,是怎麼回來的。
正正目前已被確診是血象不穩,白細胞偏低,很可能就是白血病的前兆。這些,胡楚界都還沒敢跟柳思齊提。
那晚他沙啞著嗓子沖黎漢河說:「我不知道咋辦,真的不知道。我甚至想都不敢想,這孩子不是我的。」
黎漢河也不敢想。
山上那晚,他多連一句話也沒跟胡楚界談。這種事,沒法談。談不好就會起連鎖反應,不管對他們家,還是對柳思齊,這個連鎖反應都不能起。他在想一個萬全之策,看怎麼才能護住他家臉面,又能讓哥哥胡楚界坦然接受。
這個辦法沒想出來。
緊跟著,王落英就來了,告訴他在異國他鄉看到柳思齊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
至此,黎漢河算是明白過怎麼回事了。他在嘴裡已經反覆將那個男人的名字咀嚼了無數遍,快要嚼出血來。儘管不知道高陽什麼時候認識了柳思齊,柳思齊又是怎麼攀上這一根「高枝」的,但有些事,他已清楚怎麼去做。
佟安和騰醫生很快來了。騰醫生是位女醫生,這些年呢,一直做黎漢河的保健醫,兩人之間也沒啥秘密,也不需要有秘密。黎漢河拿過那個蓋有絕密印章的檔案袋,將它鄭重交到夫人沈若浠手上。道:「你只管跟佟安和騰醫生去,什麼也不需要問,我只需你幫我把結果帶回來。」然後告訴騰醫生,檔案袋裡有她需要的標本。
沈若浠跟著佟安他們走後,黎漢河將自己關進了書房。
答案他是不用等的,事實上在山上那個夜晚,胡楚界將心頭疑惑告訴他後,答案便有了,只是當時尚不能確定給胡楚界戴綠帽子的那個男人是誰。但黎漢河也知道,對方絕不會弱,沒一定的背景和能耐,是沒人敢碰柳思齊的。這點自信他還是有。
但現在柳思齊被人碰了,不但碰了,還生出一個兒子讓他黎家來撫養。這事荒唐到他都不跟能別人提,想想他黎漢河是誰啊,胡楚界又是誰,雖然他們不是一生姓,但二人身上流的是黎衡山的血。
高陽!
他又在那張已經塗滿了這兩個字的紙上重重寫了這個名字。
黎漢河現在沒心情也沒工夫琢磨高陽跟柳思齊那點破事,這事是哥哥胡楚界的事,等沈若浠把結果拿來,只需告訴哥哥,讓他去處理便行。他攪進這樁事裡,太掉價。這件事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將他徹底解脫出來。
是的,他早就不想再替別人背這口鍋,背不動也不能背了,而且,也不能再讓他哥背!
圍繞著柳思齊,黎漢河又開始運籌另一幕了。這幕看似只關乎柳思齊,但弄不好,仍然會牽動大局。
這段時間,黎漢河又從不同方面掌握到一些柳思齊和天鷹集團的事。吳修修拿來的一份資料表明,去年到現在,天鷹集團從江中拿到一共十二宗土地,一萬八千多畝,這數目其中三宗黎漢河知道,另外的,就不知情了。而多餘出來的這九宗,都跟江中另一家企業恆洋生物有關係。
她要這麼多地幹什麼,這兩年,也沒聽說她有什麼新的項目啊?
黎漢河看著看著,眉頭鎖起來。他雖然跟柳思齊親,但柳思齊真實的經營活動,並不掌握。以前是十二分地信任她,覺得她不會給他惹事,不會給他埋炸彈。現在這份信任突然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緊張,不安,甚至隱隱的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