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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3:45:07 作者: 許開禎

  當晚,高慶源的確給黎漢河他們準備了一出。不是在酒局上,酒局一直由書記王瑞森把持,氣氛還算熱烈。黎漢河一旦放下架子,就隨和得什麼人都能跟他接觸了,不但接觸,還能跟他開玩笑。他自己更是,一張嘴幾乎沒閒過,跟這個打趣幾句,跟那個逗幾句笑,把氣氛搞得又輕鬆又熱鬧。中間他還跟服務員貧嘴呢,有個服務員太過緊張,添水時不小心把熱水灑了出來,濺到他手上。書記王瑞森當場變臉,訓起小姑娘來。黎漢河接過水壺,笑著道:「別把人家小姑娘嚇壞,不怕,有我在,誰也不敢欺負你的。來,我示範一下,以後照我的樣子添水,保准濺不到任何人身上。」說著,真就給一桌人添起了水。

  他的動作不但規範且極其流暢,一桌人全傻了眼,等意識到不能讓首長給他們服務,站起來搶水壺時,黎漢河已把這一桌所有的杯子重新續滿。

  王瑞森又一次討到沒趣,紅著臉道:「首長身上,太有我們學習的東西了。」黎漢河沒理王瑞森,轉身將水壺交給發呆的服務員:「好好干,學無止境,什麼事都這樣。下次來,你繼續為我服務,我要親自驗收,看你業務有長勁沒。」

  一番話把小姑娘感動的,不知怎麼謝他。黎漢河鼓勵似地說:「做啥事都不要緊張,緊張是敵人,我們要把這個敵人幹掉,明白不?」順手做出一個幹掉敵人的姿勢。他的幽默風趣還有替人解圍的藝術,贏得一大片掌聲。

  酒局上,獨獨表現得中規中矩的,要數高慶源。一來酒局由王瑞森掌控,高慶源不敢太搶風頭。二來他也是動了心思,不吃透黎漢河心思前,還是裝出一幅規矩樣,免得禍從口出。

  酒局當中,王瑞森已經感覺到來自黎漢河的不友好,他是故意給他難堪呢,剛才幫服務員那一出,明顯就是衝著他,聯想到握手那細節,王瑞森心暗了,看來這次他是不招黎漢河待見的。未等酒局結束,他便說:「接下來的節目就交給老高吧,老高是夜貓子,精力好,藝術細胞也足。首長來一趟不容易,今晚就讓首長放鬆放鬆。」

  黎漢河裝作什麼也不明白,痛快地說:「好啊,有菜儘管上,今晚我沒想著休息。佟安,讓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可不能掃掉二位大員的興。」一句話把高慶源樂的,當下就安排眾人往工業園區。高慶源為黎漢河一行準備的是一台聯歡舞會,這樣的形式要說已經很老套,如果早十年,怕是省里來的領導會心潮澎湃。但你別小看高慶源,再老的形式,他也能搞出新意。況且這主意是茹娟出的,茹娟早已備好美女,有三個是專程從北京某電影學院「請」過來的。上車時,黎漢河悄悄拉過佟安說:「你帶他們去,我先回賓館,不要驚動大家。」佟安便明白,首長是有意將隨從人員支開,自己有事去處理,便熱情張羅著讓一行上車。高慶源酒多了,有點失態,非要請黎漢河一同去,佟安攔擋不住,狠狠拽他一把,高慶源才從失態中醒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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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漢河這晚確實有事。回到賓館,客人已候在大廳。大腹便便西裝革履的是光正集團董事局主席楊恩光,邊上是總經理謝非卿女士和她的助理。黎漢河跟他們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腳步先他們而上樓。

  三位會意,起身跟了過去。

  到房間,打過招呼,黎漢河請三位坐。楊恩光先奉上一樣東西,說是見面禮。是一塊硯台,從成色還有樣式看,很有些年頭了。楊恩光笑道:「聽非卿說首長的字越來越有風骨,這次來,實在沒帶的,正好有朋友送我這個,放我那兒可惜了,就讓首長習墨吧。」

  「辛苦楊老總。」黎漢河淡淡說了句,目光投向謝非卿,還有她美麗年輕的女助理。好像記得,助理姓安,叫安靜。這孩子長的倒真是安靜,文文靜靜的樣子招人喜歡。謝非卿本來已坐端,又被黎漢河看的發慌,目光示意助理。安靜起身,想從隨身攜帶的箱子裡拿出什麼。

  黎漢河制止道:「喝茶,這茶可是我為三位專門準備的,平日我還捨不得呢。」

  「我們真有口福,每次來都能品到香茗,還能增長見識。上次首長贈我的茶,至今還沒捨得品呢。」謝非卿娓娓而道,目光里跳躍著火苗。

  幾個人就茶閒談了幾句,黎漢河轉過話題:「好啦,這次請三位來,還是那項目,我想三位也是做足了準備吧?」

  楊恩光馬上起身道:「非常感謝首長能惦著這個項目,自去年到現在,我們可是讓這項目折騰壞了。」

  「折騰?」黎漢河眉頭一擰,望住楊恩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這人說話老是犯錯誤,請首長批評。我的意思是,這項目難為住首長了,給首長添了不少亂。」

  「這話不用講了,江中那邊情況你們都知道,工作難做啊。這項目太敏感,聞之者驚。能不能再次挪到三江,現在我還沒有把握呢。」

  黎漢河說的是實情,該項目三江受阻後,黎漢河本想告一段落,忘掉此事。可是他想忘,別人不讓他忘。反反覆覆的,逼著他。黎漢河清楚,對方是想讓他將此項目挪到江中去。黎漢河表面上應著,也裝模作樣讓謝非卿他們跟江中做了對接。結果不用多說,這項目根本不可能落戶江中。這裡面原因很複雜,當然最複雜的還是黎漢河對待此項目的態度。

  三個人臉上的表情都綠了,原以為黎漢河叫他們來,是告訴他們好消息。尤其謝非卿,為這項目,她從香港到內地,已經顛簸了不下五十次,見過的官員,足有二百多。送出去的禮物還有現金以及樓房車子,快趕上她經商以來送禮的總和了。項目的事非但敲不定,反而越來越渺茫。

  「首長……」謝非卿欠欠身,兩眼迷茫地喚出一聲。

  「都別急,這不叫你們來共同商量嘛。凡事總得努力不是,只要大家鼓足勁,希望總是會有的嘛。」黎漢河說的很曖昧。

  三人臉上同時放出光芒,謝非卿搶先說:「只要首長支持,再辛苦我們也願意。」

  黎漢河突然不語,雙目微合,身子倒在了沙發上。這邊三位立馬又緊張,三個人你望望我我看看看你,六神無主的樣子非常可愛。半天,黎漢河動了動身子,嘆出一聲。

  「非卿啊,以後別說我不支持。」

  謝非卿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忙起身要檢討,黎漢河揮揮手:「多此一舉的事還是不做了,說吧,上次讓你們選地,你們看中哪一塊?」

  謝非卿不敢說話了,用目光向楊恩光求救。上次選地是謝非卿帶著若干人來的,楊恩光這是第一次到三江,不過他還是說:「中心地帶的地我們也不敢選,經過考察,我們想把項目建在淺水灣。」

  「淺水灣?」黎漢河驚了一下。

  這幫人真是神通廣大啊,黎漢河這才剛剛有開發淺水灣的想法,具體步驟還沒落實呢,他們就聞風而動。怪不得來得這麼急,催得這麼緊,原來是想踩著他黎漢河的節拍!

  黎漢河心裡哼了一聲,腦子裡又浮出兩張面孔來。

  楊恩光沒有發現黎漢河神情的變化,或是察覺到了,故意裝糊塗。

  很多事你必須裝糊塗,不在意首長的反應不行,太在意,你就什麼話也不敢說,只能眼睜睜看著項目泡湯。而光正這次要上的項目,絕不能泡湯,泡不起啊。泡了,他楊恩光還有在座的謝非卿,都得捲起鋪蓋滾蛋!

  「淺水灣那是片閒地,粗略算了下,可以開發的大約一千多畝,我們也不敢胃口太大,首長就先給我們五百畝,一半不到。等項目有產出,大家都看到受益,二期拿地理由就充足點。」

  楊恩光捅開了話頭,謝非卿這邊就好開口了。挺胸收腹,坐直了身子,接過楊恩光話,將董事會還有她個人意見一併說了出來。

  黎漢河貌似在養神,其實聽得很仔細。

  等謝非卿講完,悶了會,睜開眼睛說:「規劃挺詳細,考慮也周到,只是胃口大了些。」

  謝非卿剛要解釋,黎漢河說:「好吧,既然你們打定了主意,那就一同努力。我可把醜話說前頭,這事波折太多,前後折騰有兩年了吧,這次同樣不會一帆風順,要做好思想準備。」

  三個人同時點頭稱是。

  這晚他們談了很多,中間黎漢河還跟楊恩光問了兩個人,一個叫晉成功,北京的,以前是記者,權威媒體機構的。後來說是干新聞太辛苦,出來自己打拼了,在京城裡玩的是雲飛水起,非常了得。黎漢河管這人叫晉老闆,該項目最初就是他牽線給黎漢河的。此人跟黎漢河一樣,也是有家庭背景的。當然他的資源不是他們的父親,而是兄長晉平安。

  黎漢河剛才腦子裡冒出的,就是晉家兄弟兩張臉。

  黎漢河是在看望晉平安時遇到晉成功的,遇到了,就躲不開。

  北京那地方就這樣,出出進進,總會遇到一些面孔。不用介紹你就知道,他們是顯赫的,有特殊且複雜的背景。有些人你必須聯絡,必須融進他們裡面,跟他們打得火熱。有些人你覺得不重要,但他覺得你重要。於是,你就被裹挾著、引誘著,不由自主掉進一個坑。

  這坑什麼都玩,什麼都玩得起。大家都是出手闊綽的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論錢,幾個億甚至幾十個億對他們來說是毛毛雨。論官,位子低了你都不好意思跟他們開口。

  有個笑話,說某地方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了這個圈子,在某會所開了一包間,飯桌上人家問他,下一步想到哪兒高就?地方官吭吭巴巴半天,說了一個市委書記的夢想。結果把人家弄的,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人家也算給面子,甩出一撂錢,說這頓飯我結了,以後這種芝麻大的事,不要到這地方來說,機票很貴呢。說完甩手走了。

  類似情況,黎漢河也遇到過。他在那個圈子裡說話行事,特別謹慎。人家把事情說到他這裡,他就得十二分地慎重。

  黎漢河問了問那人的情況,他是有些時間沒跟那人見面了,有些面不是隨便能見的,見一次麻煩多一次。他不是萬能的,這點他很清醒。今天所以問起,就是想通過楊恩光,給那人一個交待,他黎漢河在盡心盡力。

  問完那人,黎漢河話語突然一轉,問起了自己兄長。

  「你實話告訴我,他跟你們光正,真的沒有關係?」

  這話把楊恩光嚇住了。謝非卿一聽問這個,佯裝去洗手間,暗中擠個眼神給安靜,安靜規矩地跟著她離開,這邊暫時成了黎漢河跟楊恩光兩個人。

  「恩光啊,有些話我想還是實說了好,免得我將來被動,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不?」

  楊恩光心頭又是一震,他知道黎漢河想搞清什麼,但他更清楚,這事萬萬承認不得,不管黎漢河掌握了什麼,他都不能亂說話。否則,他會吃不了兜著走。

  楊恩光雖是光正集團董事長,可他太清楚自己這個董事長有多大分量。這是一片什麼怪草都能長出來的土地,更多的時候,你不是你,你只是替身,一雙白手套而已,是在替別人完成他們想完成的使命。看似管理嚴謹的光正集團,其實有著更多鮮為人知的秘密,每一個秘密,都是一劑毒藥,會毒死很多人的。楊恩光說穿了,就是那個替他們守住秘密的人。而謝非卿的職責又跟他不同,她是秘密的籌劃者、製造者。或者,是一味香料,專門投向該投的地方。

  謝非卿曾經自嘲,說她是一隻飛蛾,一隻美麗的飛蛾,這輩子,只能跟火打交道。

  是的,只能跟火打交道。

  楊恩光連連否認。看著他面紅耳赤的樣,黎漢河不再追問。還用得著再問?在山上,黎漢河見過的神秘客人,就是自己的親兄長,一個在風裡浪里打拼數十載的男人。黎漢河所以對此項目還表現出「熱心」,一半原因,是為了哥哥。他跟哥哥不同一個姓,早期出於多種原因,父親讓哥哥楚界隨了母姓,所以這個世界上,就多了一個叫胡楚界的人。但血濃於水,不管什麼時候,什麼地方,只要有人提到胡楚界三個字,黎漢河的心,就被一種奇怪的東西灌滿了,所有不能改變的東西,立場或原則,因了這三個字,都會改變。

  自從踏入政界,手裡有了權力,黎漢河就不容許別人傷害他,更不容許別人在他身上打任何主意。

  黎漢河是在替父親守著一條紅線。

  不過,黎漢河近來發現,哥哥胡楚界步子有些亂,不該涉足的領域,他將腳插了進去,不但插進去,還上了癮,要踩出一片天地。山上那個夜晚,黎漢河婉轉地提醒過哥哥,也勸誡過他,讓他不要越位,像他們這樣的家庭,不可以越位的,更不可以亂來。可從哥哥的反應看,他根本聽不進去。

  他什麼時候走火入魔了呢,黎漢河很苦惱。

  胡楚界本來是位商人,當初父親給他們兄弟明確指了兩條道,一個經商,一個從政。按父親的話說,他要兩個兒子把整個世界都拿下來。父親同時又告誡:「所以給你們取名漢河楚界,就是讓你們永遠不要交叉,井水不犯河水。」

  現在哥哥是用另樣的方式強拉他上一條不願上的船,逼他犯規啊。

  他吃定了我!黎漢河恨恨道了一聲。

  胡楚界甚至拿已經不在人世的父母要挾他,意思是當初父親讓黎漢河從政而執意讓他經商,明顯是給黎漢河鋪了條金路,只給他鋪了條石子路。

  「我不找你我找誰,難道讓我到九泉之下找父親去?」

  聽聽,這話他都說了出來。黎漢河真是沒有辦法,別的關係他都可以不考慮,但是哥哥這邊……矛盾、糾結,一向做事有主見從來不遲疑的黎漢河,這次真犯了難。到底要不要幫他,怎麼幫,這項目弄不好,會引火自焚啊。甚至會把他們兄弟拉入一個巨大的坑!

  但他最終還是狠狠搖搖頭,將全部退路堵死。

  黎漢河終於明白,現在難住他的根本不是項目,說穿了,這樣一個項目,他不辦就不辦,頂多讓對方認為他不給面子,不同心罷了。反正黎漢河也沒打算跟他們同道。讓對方主動拒開,反倒是一件好事。難住他的,是這項目給他帶來的另一樣誘惑。不是錢,如果他黎漢河談錢,那就太過滑稽。黎漢河是想借這個項目搞清楚一些事,更想看清楚這項目背後,到底藏著多少人。

  政治上有很多事是講不清的,黎漢河目前不想跟誰為敵,但也沒刻意想著跟誰結成啥同盟。但這些年,所謂的同盟還有圈子非常盛行。他已接到不少來自這方面的呼喚與誘惑,都想拉他入局,成為其中一員。能拒的黎漢河都拒開了,實在拒不了的,也只是呵呵一笑,跟人家維持著表面的聯繫,實質性的,一概不介入。

  但這次不同。這個項目還有最初給他介紹項目的人,看似來頭不大,但背後卻有非常神秘的一股力量。龐大且複雜,關鍵時候著實能運作事。黎漢河不想得罪這一塊,他已受過人家一次算計,就是他從北京大部再回江北的那個過程中,對方跟他來了一場結結實實的博弈,險些就將他的步子打亂。有了這次教訓,黎漢河對他們,就開始露出溫情,或者曖昧。總之沒有形成反目。反目不好,對他這個位子上的人,結一道怨,就是多一道阻力,這道理黎漢河明白。但是黎漢河也因此而多出一個疑問,對方何來如此大的能量,竟然能跟他形成抗衡,甚至力道還要大過他?

  但凡對一件事有了謎,黎漢河就想把它搞清楚。基於這個緣由,他才答應下來將項目再次接收到江北來。但此接受並不表明黎漢河真正是想把項目運作到地,兩碼事。

  官場上的事有幾樣講究,答應了就去做,做得非常結實。這是一種。答應了卻不去做,只當說說,送個口頭人情。這也算是一種。答應了,也想辦法在給你運作,但就是不落地,一直把你吊著,讓你搞不清我這邊到底是何心機。這又是一種。

  黎漢河顯然是第三種。憑他的實力還有決心,如果真想讓該項目落地江北,風險是大,但也能辦。真的能辦。但那樣就太無趣,不是他黎漢河的風格。他怎麼能將對方好不容易拋出的一個繡球一下就攬進懷裡呢?這項目說穿了風險不在項目本身,而在項目背後。對方是借項目給他一張船票,請他上船。他呢,既不能明確拒開,又不想登上那條船,但也不能讓對方猜透他心思。

  不上船卻要看清船裡面的東西,這才是黎漢河對待此項目的真正心機。

  這是一個由項目引出的巨大的政治遊戲,黎漢河目前還想跟對方玩下去。他雖不知道這樣玩下去對他有什麼好,但他知道,不玩下去,他的阻障立馬就來了。

  還有一條,黎漢河是想真的搞清楚對方。他有一種預感,對方是有某種使命的,他也是有某種使命的,這兩種使命,早晚會發生劇烈碰撞。

  接著玩下去,而且要玩得逼真,玩得讓誰都看不出破綻!

  做出這個決斷後,黎漢河變得簡單,又回到他以前的樣子。他告訴楊恩光,接下來重點去做市長高慶源的工作。

  「必須把他攻下來,這次絕不能失手。再失手,這項目以後就別提了。」

  「有這麼嚴重?」楊恩光好像有點不大相信。

  黎漢河毫不猶豫地說:「比這還嚴重!」他對楊恩光的態度十分不滿。這些企業老闆,總是拿事不當事,以為錢能擺平一切,只要把錢花出去,世界就是他們的。可他們哪裡知道,這個世界上遠有比錢更重要的。

  剛愎自用!黎漢河恨恨瞪了楊恩光幾眼。楊恩光臉色暗了,他不是不怕黎漢河,平日打的交道少,還不太了解黎漢河性格,以為黎漢河跟那些經常找他要這要那的官員沒啥兩樣。路上謝非卿再三提醒,見了首長一定要注意說話方式,切不可無禮,更不可放肆。沒想,他還是犯戒了。

  楊恩光還真不是無禮,是平日跟那些官員油腔滑調、討價還價,養成了壞習慣,關鍵時刻收不住自己的嘴。一看黎漢河發了火,楊恩光緊忙檢討,連著向黎漢河說了一堆自己的不是。

  黎漢河聽的有些煩,擺擺手道:「好啦,請你來不是聽這些的,我時間不多,想必楊董事長也不是跑來做檢討的吧?」

  「首長批評的對,首長這番教誨,讓恩光醍醐灌頂啊。日後,還望首長能經常這樣教誨我,恩光感激不盡,感激不盡。」

  黎漢河不好發作,這些人,太軟了不行,太硬,又怕把他們逼到另一條路上去。目前,他還是讓楊恩光配合他演這齣戲。

  於是忍著道:「該怎麼做,想必你比我有數。這方面,楊總你可是老手。」

  這話一語雙關,楊恩光有點招架不住了。好在這時候,洗手間磨磨蹭蹭的謝非卿出來了,一聽黎漢河跟楊恩光在談論高慶源,接話道:「首長說的對,高市長交給我吧,再硬的骨頭也得我們去啃是不?相信高市長這次不會太出難題的,首長這面子他要是不給,估計他這個市長,也當膩了。」

  黎漢河沖謝非卿笑笑,人跟人就是不一樣,楊恩光不僅遲鈍而且有低級的自大,跟國內某些暴發戶有同樣的可憎之處。謝非卿不,任何時候,她都能保持清醒。她的風度,她的修養、智慧,還有女人的溫順與謙恭,是化解一切矛盾最好的鑰匙。尤其面對棘手問題時的冷靜與理性,更被黎漢河稱道。

  她是一位奇女子,黎漢河曾經這麼誇過她。但是現在黎漢河忽然覺得,這齣遊戲裡,可能真正會給他帶來壓力或者逼他顯出原型的,怕還就是這個謝非卿。

  「非卿啊,你可是責任重大。三江的情況你比誰都了解,要做到萬無一失,但也不能太怕,有些事,怕不是辦法,關鍵要理清思路,想好對策。好啦,不給你們施加壓力了,免得還未動作就把你們嚇倒。對了,跟你們說一聲,這次來,我會單獨請高市長吃個飯,算是為你們打前戰。」

  「請他吃飯?」謝非卿這次是真被黎漢河嚇住了,自認識黎漢河,從未聽他主動請誰吃飯,更別說區區下面一個市長,怕是京都,能讓黎漢河設宴款待的,也不多見。

  首長這又是唱哪一出呢,謝非卿感覺現在的黎漢河越來越難琢磨了,以前好像沒這麼複雜,不過她是不敢細問的。跟黎漢河打交道這兩年,謝非卿最真實的感受,就是千萬別去揣摩他的心思,他說什麼你都不能多問,只管照意思去辦就是。

  謝非卿猛然記起這次來時北京拜訪過的一位官員,職位不比黎漢河低,說話份量遠比黎漢河要重,年紀也要比黎漢河長几歲。共同的特點,就是心思重、秘不可測,而且不容別人偷窺。

  「你是來賺錢的,安心賺你的錢便是。錢之外,什麼也不要去問,這世界,不是哪個人都敢去亂猜的。」那位官員提醒她道。

  謝非卿似乎不是一個多事的人,以前她在香港或新加坡等地經商,簡單得很,也快活得很。就是在美國投資,也根本用不著你掉頭髮。自從身不由己來到內地,跟黎漢河他們打上交道,才發現,以前自己就是一張紙,簡單到什麼也不用去寫。生意人只管生意上的事,這是準則。但現在她變得複雜,變得深刻,變得有時候自己都搞不懂自己。生意絕不只是生意,在內地,生意就是最大的政治,政治又是最最華麗的一場生意。

  是的,她跟黎漢河他們接觸,是把政治當成生意,藉助權力辦成自己的事。而黎漢河他們恰恰相反,是利用他們來玩政治、玩對手。生意人要的是利潤,政治家要的永遠是利益!

  「吃驚?這有啥奇怪的,禮尚往來嘛。」見謝非卿走神,黎漢河笑著打趣一句。

  謝非卿趕忙說:「每次跟首長都是匆匆相見,匆匆別離,時間對我真是刻薄。非卿真想讓上帝恩賜那麼一天,靜心聆聽首長教誨。」

  「啥時候又信奉起上帝來了,這不好,我可是布爾什維克呦。」黎漢河哈哈笑著,替自己解圍也替謝非卿解圍。玩笑過後,又接剛才話說,「對了,到時你們就不陪了,可別說我小氣喲。」

  「哪敢,首長怎麼安排我們怎麼來,絕不給首長添亂。」謝非卿恢復淡定,話題原又回到項目上。謝非卿從箱子裡拿出一大撂文件,雙手捧給黎漢河,這是她花大代價在北京請一批專家還有專門研究國內投資政策的「高人」重新修訂的方案。前幾次她笨,項目報告還有環保評估都圍著核心產品展開,結果項目還沒上,就已弄得草木皆兵人人喊打。這一次她聽從「專家」建議,弄出一個十分符合國情省情的報告來,而且把所有敏感的東西都換了包裝,包括產品名稱。

  包裝!謝非卿算是深刻領會到這兩個字的重要了。

  「這麼多啊,這得熬費掉我多少個晚上。身體累垮了,你謝總可得負責。」黎漢河隨手翻了幾頁,又跟謝非卿開起了玩笑。

  「不敢,不敢,我也十二分的不好意思呢,等項目的事有個眉目,我請首長到外面散心去。」

  「我可沒那個福喲。」黎漢河盯著項目報告上出現的幾個新名詞,意味深長地笑了。

  這一笑,似乎讓謝非卿楊恩光他們看到了希望。

  要談的事總算談完,時間已經很晚,楊恩光和謝非卿不敢再打擾,能占用首長几個小時,對他們來說已很奢侈,這在以前,真是不敢想。謝非卿見黎漢河,最短的一次,秘書佟安只給了她五分鐘,屁股還沒放椅子上,時間就到。不等她告辭,佟安已把新的客人帶了進來。

  在首長辦公室,關係是按時間定的,謝非卿驀又想起這麼一句,兀自笑笑。

  今晚她真是愉快,作為光正集團中國區總經理,還有該項目的實際負責人,她也讓董事長楊恩光看到了她進步的一面,務實的一面。

  二人起身告辭,黎漢河也沒挽留,熱情將他們送到門口,還衝楊恩光說:「我這個省長,可是歡迎你們大財團常來江北喲。」把楊恩光感動的,一個勁說:「光正哪是什麼大財團,甭給首長丟臉就是,首長請留步,打擾了您這麼久,心裡不安啊。」

  送走客人,黎漢河回到房間,忽然發現楊恩光跟謝非卿是走了,年輕的女助理安靜仍然留在洗手間,更奇怪的是佟安到現在都不閃個面。

  「搞什麼搞,亂七八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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