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也緘口不言003
2024-09-26 13:08:50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狄尼森說:「真不錯。不過要是哪天你實在憋不住了,來找我說一遍,心情一定會好很多。」
「你知道嗎?老有一些新人建議,在月球上建個地球公園,從地球上帶來點種子樹苗之類,種點花花草草,說不定還可以搞點動物,帶來一點家的感覺——他們一般都這麼說。」
「我知道你一定會反對。」
「當然,我當然反對了。家的感覺?誰的家?月球就是我們的家。要是哪個新人想家了,他最好回去。有時候新人比地球佬還討厭。」
「我會記住你這句話的。」狄尼森說。
「不是說你——你瞎想什麼?」賽琳娜說。
他們沉默了一陣。狄尼森在想,是不是該回城區了?賽琳娜什麼時候會叫他回去呢?從一方面來說,他的身體也有點累,他已經開始懷念宿舍的舒適了。但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從來都沒感到過如此身心放鬆。他開始考慮背後的氧氣還能撐多久。
這時,賽琳娜開口了:「本,我想問你個問題,不介意吧。」
「完全不。如果你對我的私人問題感興趣,那麼我將毫無保留。我身高五尺九寸,在月球上重二十八磅,曾經結過一次婚,已經離了,有一個孩子,女兒,已經長大並結婚了。我讀過的大學是——」
「不,本,別開玩笑,我是認真的。我能問問你的工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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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賽琳娜。儘管我不知道有多少可講。」
「好吧——你知道巴倫和我是——」
「是,我知道。」狄尼森直接打斷。
「我們一起談過。他告訴我一些事。他說,你認為電子通道會讓我們的宇宙爆炸。」
「是宇宙中我們這一部分。它可能把我們銀河的一截旋臂轟成類星體。」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
狄尼森說:「在我剛到月球的時候,我還不敢確定。不過現在我有把握,我個人確信這一定會發生。」
「那你認為,它什麼時候會發生呢?」
「我不知道確切時間,或許是幾年以後,也可能是幾十年。」
兩人又短暫地沉默了一陣。賽琳娜突然抬頭說道:「巴倫不相信你。」
「我知道他不信,我也沒想說服他。你不可能通過一次正面進攻就顛倒乾坤,變拒絕為相信。這是拉蒙特的失誤。」
「誰是拉蒙特?」
「對不起,賽琳娜,我在自言自語。」
「不,本,告訴我,我很感興趣,求你了。」
狄尼森轉過頭來,面對著她。「好吧,」他說,「我沒什麼可保密的。拉蒙特是個地球上的物理學家,他以自己的方式警告全世界,指出了通道的危險。他失敗了。地球人需要那個通道,他們渴望免費的能源。這種渴望極其強烈,已經變成一種依賴,他們現在已經離不開那個通道了。」
「但是如果通道意味著毀滅,那他們為什麼還不肯放棄呢?」
「他們只要拒絕相信就行。面對難題,最容易的對策就是拒絕相信它的存在。你的朋友,內維爾博士,就是這樣的。他不喜歡月面,所以他就強迫自己相信,太陽能電池不好——即使稍微有點公允之心的人,都能看出太陽能電池就是月球最合適的能源。他想要得到電子通道,這樣他就可以永遠待在地下,所以他拒絕相信通道的危險。」
賽琳娜說:「我不認為巴倫會拒絕相信客觀的實驗數據。你手裡有沒有足夠的證據?」
「我認為有。賽琳娜,它非常奇妙。我想要的東西,完全都是微觀層面的,基於一個一個夸克的交互作用。你能聽懂嗎?」
「你不用詳細解釋。我跟巴倫談了很多,這方面的內容我大致明白。」
「好吧,我開始認為想要達到我的目的必須要借用月球的質子同步加速器,它有二十五英里長,由超導體構成,可以處理兩萬億電子伏以上的電流。後來我才明白,你們月球人製造出了一種設備,管它叫介子儀,它的功能不亞於同步加速器,可體積卻小得多。月球在高科技方面,的確走在了前頭,這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謝謝,」賽琳娜有點得意,「代表月球。」
「好了,然後呢,我用你們的介子儀得出的數據,表明微觀領域內強作用力正在增強。這種增強正好印證了拉蒙特的理論,推翻了傳統理論。」
「你給巴倫看了嗎?」
「沒有。即使我拿給他看,我想他也不會接受。他會說這個結果毫不重要,他會說我的實驗出錯了,他會說我沒有把所有因素考慮在內,他會說我的操作程序不對……不管他說什麼,他的本意就是不想放棄電子通道。」
「那你的意思是毫無辦法了?」
「當然有,不過不能硬來,不能像拉蒙特那樣。」
「什麼辦法?」
「拉蒙特的解決方案是強制放棄通道,但是誰都不願意倒退。你不能把小雞趕回蛋里去,也不能把紅酒變回葡萄,或者把孩子塞回娘胎。如果你想讓孩子聽你的話,那麼你不必非得強迫他做這做那——你應當給他適當的引導,通過他自己的興趣來引導。」
「什麼意思?」
「啊,具體細節我也說不上來。我只有一個想法,一個簡單的想法——或許過於簡單了,操作起來很有難度——它基於這樣一個事實:為什麼會是兩個?沒道理啊。」
兩人都一言不發,還是賽琳娜先開口了,她一字一句地說:「讓我來猜猜,猜猜你這話的含義。」
「我都不知道自己說的究竟有沒有含義。」狄尼森說。
「先別說這個,讓我猜猜吧。我們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宇宙中,也只能直接感受到這麼一個,所以我們理所當然地以為,這就是而且也只能是唯一的宇宙。但是,某天我們找到了證據,證明還有另外一個宇宙存在,我們把它稱為平行宇宙。這時候我們就會以為有兩個,而且也只有兩個宇宙。這個想法其實毫無道理。如果存在第二個宇宙,那麼第三個、第四個……第無窮個宇宙也可能會存在。宇宙的數目不是一,也不會是二,甚至不會是一到無窮之間的任何一個數字,它超出了我們的理解範圍,並非此時的人類可以把握。」
狄尼森說:「這正是我的理——」沉默,又是沉默。
狄尼森坐了起來,看著面前在太空服內的姑娘。他說:「我想我們該回去了。」
她說:「剛才我說的只是猜測而已。」
他回答:「不,不只是。不管它是什麼,但絕不只是猜測。」
11
巴倫·內維爾直直地盯著她,一時語塞。她平靜地回望。她房間裡全息景物窗上的圖案已經換了。其中一幅是地球,稍稍過了半圓。
最後,還是他忍不住先問:「為什麼?」
她回答:「純屬偶然。我聽到那個話題,實在忍不住,就開口說了幾句。幾天前我就想告訴你的,不過怕你生氣,我知道你一旦聽到,就會像今天這樣。」
「現在他知道了!你真蠢啊!」
她眉頭微皺:「他知道什麼了?這事他遲早會知道的——我本來就不是什麼真的導遊——我是你的預言師,一個連數學都不會的白痴預言師。他知道了又怎麼樣?我是有預感天賦,這又怎麼樣呢?你自己跟我說過多少次了,在通過數學推理或者實驗證明之前,我的預言不是毫無價值嗎?你不是還說,即使是最強烈的預感也可能出錯嗎?怎麼現在你又這麼計較,我的預言什麼時候又變得重要了?」
內維爾臉色蒼白,不過賽琳娜看不出他是生氣,還是害怕。他說:「你不一樣。只要你心裡認定了,你的預言不是常常都對嗎?」
「啊,可他不知道,不是嗎?」
「他會猜出來的。他會去戈特斯坦那裡告密。」
「他能告什麼密呢?他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在想什麼,在做什麼。」
「他不知道?」
「不知道。」她站起身,走到他近前,對著他的臉喊道,「不!你只會坐在這兒,胡思亂想,覺得我會背叛你,背叛所有人。要是你不相信我的人品,至少該聽聽我的預言。至少我沒必要用這話騙你。我再騙你有什麼意義呢?要是我們都快毀滅了的話。」
「噢,別這樣,賽琳娜,」內維爾厭煩地擺著手,「你到底想幹什麼?」
「聽著。他跟我談了很久,給我講他的工作。而你呢?只會把我藏起來,當作所謂的『秘密武器』,還說我比任何科學儀器或者一般科學家都有用。你只會玩點小陰謀,堅持讓我做個普通導遊,蒙蔽所有人,然後我的天賦就可以安全地隱藏起來,只為月球人服務。其實我是你的私產,而你究竟得到了什麼好處呢?」
「至少我們保護了你的安全,不是嗎?你以為自己會有自由嗎,要是萬一被他們查出——」
「你只會這麼說。但這些年來究竟有誰去坐牢了?有人被抓嗎?你一直反覆強調身邊危機四伏,但證據呢?這些年地球人越來越孤立你和你的團隊,不讓你們接近大型科研設施,但這根本不是他們的陰謀陷害,而是你每天故作神秘搞陰謀刺激他們的結果。不過這樣對我們的好處多、壞處少,至少逼我們獨立發明了更精密的儀器。」
「也多虧了你卓越的預言能力,賽琳娜。」
賽琳娜笑了笑。「我知道。本對它們的評價非常高。」
「你和你的本。你到底想從那個可憐的地球佬身上得到什麼?」
「他現在是新人了。我只想得到信息和知識,你會告訴我嗎?你只會害怕我被地球人抓到,甚至不敢讓人看見我跟任何一個物理學家說話,除了你,而你是我的——或許這才是你封閉我的真正原因吧。」
「噢,賽琳娜。」他試圖作出寬慰的表示,但聲音里更多的是壓抑不住的不耐煩。
「算了,我也不在乎你到底是什麼動機。你交待給我某個任務,我就會集中精神去思考,有時候會得到答案,不管數學上是否精確。我會在腦海中看到畫面,就是那種應該去怎樣行動的畫面——然後畫面閃動,消失。但這些都有什麼用呢,如果電子通道即將摧毀一切的話……我沒有告訴過你嗎?我不信任核力的跨宇宙置換。」
內維爾說:「那我再問你。你現在做好準備了沒有?你能不能預測一下,電子通道會不會毀滅我們?別說可能會,也別說或許會,就說會,或者不會。」
賽琳娜氣惱地搖搖頭。「我說不出來,現在還是一片空白。我不能說會。但這種事情上,說可能會還不夠嗎?」
「噢,老天啊。」
「別翻白眼,別不屑一顧!我告訴過你怎麼測試。」
「在聽你的地球佬廢話之前,你從來沒這麼擔心過。」
「他是個新人了。你不願意測試嗎?」
「不!我告訴過你,你的實驗方法沒有操作性!你又不是專業的實驗技師。就算你的實驗計劃在你的腦袋裡完美無缺,但到了真實世界不見得可行。我們要考慮到儀器設備、隨機性,還有不確定性。」
「你所謂的真實世界,就是指你自己的實驗室吧。」她臉色漲紅,怒氣勃發,拳頭攥緊擱到下巴邊上,「你浪費了太多時間去製造完美的真空實驗環境——但上面就有真空啊,就在我手指的方向,月球的表面。而且那裡溫度適宜,逼近絕對零度的一半。為什麼你就不肯在月面上做實驗呢?」
「在上面做也沒用。」
「你又怎麼知道?你就是不肯試!本·狄尼森試過了,他不辭辛苦,設計出一套能在月面使用的儀器,然後在去參觀太陽能電池的時候把它們架了起來。他想要約你一起去,但你不肯。你還記得嗎?那實驗太簡單了,別人給我講過一遍,我現在都能完整複述給你。他在白天的溫度下做了一次,夜間溫度下又做了一次。現在他已經找到應用介子儀的新思路。」
「哪有你說的這麼簡單?」
「就是這麼簡單。發現我是預言者之後,他就告訴了我許多你從來不會講的東西。他把自己的理由解釋給我聽,告訴我地球附近的微觀核力正在災難性地加速增強。過不了幾年,太陽就會爆炸,掀起核力的波瀾——」
「別,別,別說了,」內維爾喊道,「這個結論我也看過,我根本瞧不上。」
「你看過?」
「當然看過。難道我會讓他隨便使用我們的實驗儀器,同時還不知道他在研究什麼嗎?我見過他的研究結果,一點意義都沒有。他依賴的數據,都是實驗中允許的誤差。如果他非要相信那些微不足道的誤差有意義,而你又非要相信他,隨便你們。但不管你們多相信,也改變不了事實,那些數據根本沒意義。」
「那你想相信什麼呢,巴倫?」
「我只要事實。」
「但你難道不是在作研究之前,心裡就已經預先確定了結論嗎?你想在月球上建立一座通道站,不是嗎?所以你根本不想跟月面發生任何關係;任何與你的美夢相牴觸的東西,都不是事實——你早就咬定了。」
「我不跟你爭。我只想建立一個電子通道,甚至——不止一個以上。只有一個是不夠的。你敢保證你沒有——」
「我沒有。」
「將來會嗎?」
她又轉到他跟前,腳急促而沉重,顯露了她心中壓抑的怒火。
「我什麼都不會對他泄露。」她說,「但是我要得到更多信息。你從來都跟我隻字不提,但是他會;他還會把想法付諸實驗,而你不會。我已經跟他談過許多,也知道他在尋找什麼。如果你敢介入我和他之間,那你永遠也不會得到想要的東西。而且,你也不用害怕他會搶先一步,在我之前找到答案。他的思維還是拘泥於地球模式,很難邁出最後一步。而我會。」
「好吧。你也別忘了,你是月球人,而他是地球人,你們是不同的。這裡是你的世界,除此之外你無處可去。那個人,狄尼森,或者說你的本,那個移民,是從地球來到月球的。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回去。可你卻永遠都不可能到地球去,永遠不能。你是一個月球人,永遠都是。」
「我是月亮姑娘。」賽琳娜自嘲說。
「不是姑娘了,」內維爾說,「不過想要證明這點,還得過一陣子,等我有時間了一定要再好好研究。」
她對這個笑話無動於衷。
他說:「還有,關於他那個宇宙爆炸的理論。要是改變宇宙原始物質有這麼大的風險,那麼另一頭的外星人,那些比我們先進很多的外星人,為什麼不關掉通道呢?」
說完他就離開了。
她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咬牙切齒地說道:「因為他們與我們處境不同,你這蠢貨。」這只是自言自語,他已經走遠了。
她搬動搖杆,把床放下來,把自己摔在上面,發泄似的騰空踢了一陣子。要知道,巴倫和其他所有人追尋多年的那個夢,她已經觸手可及了。
如在眼前。
能量!所有人都在尋找能量!如魔法般的東西!科紐科皮亞之角……可能量卻不是生命的全部。
如果有人發現了能量,那他也就找到了秘藏。手裡有了通向能量的鑰匙,通向秘藏的鑰匙也就顯而易見。她心裡明白,在結果出現的那一瞬間,只要她牢牢抓住,抓住其中那一點點微妙的蛛絲馬跡,那麼一切奧秘都將在她眼前顯現。(天哪,巴倫那與生俱來的多疑多多少少也傳染到了她身上,在她腦海里,還稱之為「秘藏」。)
沒有一個地球人能找到它的蹤跡,因為沒有一個地球人真正想去尋找。
本·狄尼森會為她找到的,不是為了自己。
除非——要是宇宙爆炸了,那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12
狄尼森很難受,他正跟腦海中的羞怯拼命鬥爭。好幾次,他的手不自覺地往腰間去,想把不存在的褲子向上拉一拉。他現在只穿著涼鞋和一條小到不能再小的短褲,那玩意還很不舒服,勒得太緊了。當然,他披了條毯子。
賽琳娜穿的並不比他多多少,一直在旁邊笑。「本,現在你身上的穿著沒什麼不對的,不過你看起來有點虛弱。我們這兒人都這麼穿。其實,要是你覺得短褲勒得太緊,乾脆全脫掉算了。」
「絕不!」狄尼森嘀咕著。他拉了拉毯子,蓋住腹部,結果被她一把扯下,拽在手裡。
她說:「把這個給我。要是你一直不放棄地球上那套死板做派,怎麼做一個月球人呢?你知道嗎,假正經一般也就意味著內心好色。」
「賽琳娜,我得慢慢適應。」
「那好,就先從我開始,你先盯著我看上一會兒,目光要集中,不要四處亂瞄。怎麼回事?我發現你更喜歡看其他女人嘛。」
「要是我一直看著你——」
「你就會過於興奮,然後就很尷尬。不過看得越多,你就越習慣,然後你就不會那麼注意了。看著,我就站這兒,看好了,我要把內衣脫了。」
狄尼森痛苦不堪地說:「賽琳娜,周圍都是人啊,別玩了,我已經受不了了。咱們繼續往前走好嗎?讓我自己先慢慢適應行不行?」
「好吧,不過你看,周圍經過的人根本都不看我們。」
「他們不看你。因為他們都在看我。大概他們從來沒見過這麼老、體形又這麼差的人。」
「或許是吧,」賽琳娜居然表示同意,「不過他們慢慢會習慣的。」
狄尼森每一步走得都無比艱難,腦子裡全在惦記著頭上的每一根白髮,和自己與眾不同的大肚腩。直到他們面前的走廊越來越窄,周圍的行人越來越少以後,他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他好奇地看著自己,賽琳娜高聳的酥胸和光潔的大腿也仍近在眼前,不過自己已經不像先前那麼敏感了。前面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視野之外,好像無窮無盡。
「我們走了多遠?」他問。
「你累了?」賽琳娜忽然明白過來,「我們應該帶個滑車來的,我忘了你剛從地球來。」
「忘了最好。新人都盼著別人忘了自己的身份吧?我一點都不累,或者說還沒感到累。我只是有點冷。」
「冷?純粹是想像,本,」賽琳娜肯定地說,「你只是看到自己穿得這麼少,覺得自己應該感到冷。忘了這回事吧。」
「說起來容易,」他嘆了口氣,「我希望,自己這段路可以走得不錯。」
「相當不錯。再往下我就得教你袋鼠跳了。」
「然後再到月面的坡道上,來一場競速賽是吧?我說,是不是早了幾年?對了,你還沒告訴我,我們走了多遠了?」
「我估計,有兩英里了吧。」
「我的天!這裡的隧道一共有多長啊?」
「恐怕我也說不上來。住宅區的通道只占通道總數的一小部分。這裡還有礦道、地質探測隧道、工業通道、真菌……我敢肯定,總長度加起來應該有幾百英里。」
「有地圖嗎?」
「當然有地圖。我們總不能盲目亂闖吧。」
「我問你,你身上有嗎?」
「哦,沒有,我身上沒帶,在這一帶活動不用地圖,我太熟悉了,從小我就在這附近遊蕩。這些都是很老的通道。大多數新的通道——我們平均每年開鑿兩到三英里的隧道——都在北部地區。要是沒地圖的話,我也不敢在那裡亂轉。即使有地圖,也不太保險。」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我不是向你保證過了嗎?要帶你去看個非凡的景觀——不,不,不是說我自己,千萬別這麼說——一會兒你就看見了。這是月球上最神奇的寶藏,從來不會有遊客來打擾。」
「別告訴我你們在月球上找到了鑽石。」
「比鑽石好多了。」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通道兩邊的牆壁都還沒完工——裸露的灰色岩石,雖然本身顏色暗淡,卻被電螢光照得一片雪亮。溫度很舒適,通風裝置運行得非常輕柔,讓人絲毫感覺不到風的存在。走在這裡,很難想像兩百英尺以上的頭頂,就是荒涼的月面,那裡除了灼熱就只有嚴寒。太陽每半個月升起一次,又用半個月的時間划過天幕,然後落下,半月後再升起——循環往復。
「這裡氣密性還好吧?」狄尼森問道,他突然想起,他頭上就是死寂而漫無邊際的真空。
「噢,當然了。牆壁都是密封的,而且報警系統也非常完備。不管在通道何處,氣壓如果降低了十個百分點,報警器馬上就會響起刺耳的警鈴,還會有箭頭不停閃爍,加上閃光的標誌,足以把你領到安全地帶。」
「這樣的事多久發生一次?」
「不常有。至少在五年之內,我不記得有人死於空氣泄漏。」說到這兒,她忽然有點辯護似的,「你們地球上的自然災害更多吧,一次地震或海嘯可以殺死幾千人。」
「我不爭,賽琳娜。」他舉起雙手,「我投降。」
「好吧,」她說,「其實我也不想抬槓……等等,你聽到了嗎?」
她停住腳步,側耳傾聽。
狄尼森也跟著她聽了一陣,卻搖搖頭,突然,他掃視四周,「怎麼這麼安靜,人都哪兒去了?你敢肯定我們沒迷路嗎?」
「這兒可不是天然岩洞,沒有什麼未知的岔路。你們地球上有,是嗎?我記得看過圖片來著。」
「對,大多數都是石灰岩溶洞,由流水沖刷而成。月球上肯定不會有這種事,是吧?」
「所以我們就不會迷路,」賽琳娜微笑著說,「要是周圍沒人,那也是因為迷信。」
「因為什麼?」狄尼森看上去頗為震驚,眉頭一皺,明顯不大相信。
「別這樣,」她說,「看你臉上都起皺紋了。對了,就這樣,放鬆一點。你現在看起來比剛來的時候好多了,你自己能感覺到。一方面是低重力的原因,再者你也做了不少鍛鍊。」
「還得時時面對裸體的女士們,特別是某位特別空閒、生活無聊到只能跟我混在一起的導遊小姐。」
「你怎麼又把我當導遊了,而且我也不是一絲不掛。」
「至於這兩個問題,我認為即使一個幾乎全裸的姑娘,也並不比預言能力更可怕……對了,你剛才不是說什麼迷信嗎?」
「我想,其實也不是真的迷信,不過這個城市裡的人都儘量避免到這個區域來。」
「可是為什麼呢?」
「你馬上就會明白了。」他們又繼續前行。「現在聽到了嗎?」
她停了下來,狄尼森支棱著耳朵,努力分辨空氣中的細微顫動。他說:「你是說,那種輕微的滴答聲?嗒——嗒——就是這個嗎?」
她向前幾步,步子邁得緩慢而節奏分明,就像慢動作一樣,月球人都是這種從容不迫的步伐。他跟在身後,試著模仿她的樣子。
「那兒——看那兒——」
狄尼森的目光隨著賽琳娜興奮的指尖向前移動。「我的天,」他說,「這是哪兒來的?」
那是水,正在他面前一滴滴落下。滴得非常緩慢,每一滴都落到一個陶瓷水槽中,引入牆內。
「從岩石中來。我們月球上自己有水,你知道的。大部分都是從石膏礦里分離出來的,總量完全夠用了,我們畢竟用得很節省。」
「我知道,知道。來了以後,我還沒有痛痛快快洗過一次澡呢。我真不知道你們平時都是怎麼洗的。」
「我告訴你吧。第一步,先打開水龍頭,把自己淋濕。然後馬上關掉龍頭,往身上塗一點浴液。搓一搓——噢,本,我懶得往下講了。其實在月球上,你根本就髒不到哪兒去……不過這不是我們目前要討論的。我們在月球上也發現了一兩處天然水源,一般都藏在山脈陰影下的冰層里。每當我們發現一處水源以後,它很快就會流盡。而我們面前的水源,自從這個通道開掘以來,就一直在滴水,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
「可這跟迷信有什麼關係呢?」
「很明顯嘛,水是月球上最寶貴的資源。無論是飲用、清潔,以及種植作物、分離氧氣,所有的事都離不開它。這種天然的水源其實並沒有多大實際作用,可是人們都對它心懷敬意。開掘隧道的時候,一發現水源,我們馬上就會停止工程,直到水源耗盡為止。你看兩邊,這條通道的牆壁還沒完工呢。」
「這聽起來還真像迷信了。」
「其實——應該是一種敬畏吧。這種水源最多不過持續幾個月的時間,不會更久了。可是,自從我們面前的這個水源度過了它的周歲生日以後,還毫無停止跡象,就像永不枯竭一樣。事實上,我們已經把它稱作『永恆之泉』。你甚至能在地圖上找到它。人們很自然地就把它供奉了起來,心裡都暗暗覺得,哪天它一旦枯竭,一定預示著什麼不好的事情。」
狄尼森笑了。
賽琳娜溫和地說:「其實,大家也並不見得都相信,可是心裡都會有點隱隱的擔憂。你也明白,其實它並不是永恆的,在將來的某天,它一定會枯竭。其實,它此時的流速,比起剛被發現的時候,已經減緩了三分之二,水正在慢慢流盡。我猜,人們大概覺得,如果水流枯竭的時候,他們正好在旁邊的話,一定很不吉利。我想這個理由還能講得通,可以解釋為什麼大家都不願意來這裡。」
「看來你自己並不相信。」
「不是我信不信的問題。我不認為它會突然斷流,而恰巧某個倒霉蛋正好在旁邊,趕上這樁事。它只會越滴越慢,越滴越慢,最後直到斷流,也沒人能指出它究竟是何時枯竭的。所以說,這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我同意。」
「其實,」她馬上跳轉了話題,卻不顯得突兀,「我心裡還有其他擔憂,想跟你單獨談談。」她把毯子在地上鋪開,盤著腿坐在上面。
「這才是你帶我來這兒的真實原因嗎?」他也坐了下來,面對著她。
她說:「你看,現在你可以輕鬆地看著我了,你已經習慣了……在地球上,肯定也有些時代,人們對裸體熟視無睹。」
「不少時代,不少地方都是,」狄尼森表示同意,「不過自從大戰之後就沒有了。在我有生以來……」
「那麼,在月球上,你就得按照月球人的樣子做事。」
「你不是要告訴我些事情嗎?不會是想色誘我吧?」
「想要引誘你的話,待在城裡方便多了。不是這回事。本來我們可以去月面上談,那兒可能更合適。不過要出去的話,光是準備就得好長一陣子,還會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來這兒就不會。這裡是地下設施中唯一一個清淨的地方,我們非常安全,絲毫不會受到打擾。」她語氣有點躊躇。
「不錯。」狄尼森評價。
「巴倫生氣了。真的,非常生氣。」
「沒什麼奇怪的。我早就提醒過你,對於你的預言能力,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要是你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他肯定會生氣。對了,你為什麼非得告訴他不可呢?」
「因為他是我的——伴侶,我很難一直對他隱瞞下去。儘管,說不定以後,他不會再把我當作伴侶了。」
「對不起。」
「我們倆的關係本來也快崩潰了。已經拖了太長時間。不過更讓我煩躁的是——這才是最麻煩的——他根本就不相信你的實驗數據,就是你的介子儀實驗,在經過月面實際觀測之後得到的那個結果。」
「我早就告訴過你,他不會信的。」
「他說他看過你的結果。」
「對啊,他隨便掃了一眼,還哼了一聲。」
「我這次算是明白了。是不是世上的每個人都只會相信那些對自己有利的東西。」
「凡是對自己有一點利益就會選擇相信。有時候即使毫無可能,人們也會頑冥不化。」
「你呢?」
「你是在問,我是不是普通人類?當然。我也不相信自己已經這麼老。我一直都以為自己魅力超凡。我一直都相信你來找我,是因為我相貌英俊——即使你把話題轉向物理以後,我還是執迷不悟。」
「什麼啊!我就是那麼想的!」
「行了。我猜,內維爾告訴你,我收集的數據都在實驗的正常誤差之內,所以沒什麼說服力,這倒是實話……不過我還是相信,這些數據是證明我理論的第一步。」
「只是因為你這麼希望嗎?」
「沒有那麼多『只是因為』。我們不妨這麼看:假如電子通道沒有任何危害,但是我卻堅持認為它有。這樣的話,我遲早會被證明是個白痴,我的科學聲望也就毀掉了。不過即使在今天,在那些人眼裡我也已經是個白痴,而且已經毫無科學聲望可言了。」
「本,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幾次了,你都會提及當年那個故事。你能不能把它完整地告訴我?」
「你要是聽了,會很吃驚的,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可說的。在二十五歲的時候,我還算少不更事,沒想到自己某天會激怒一個白痴,不為別的原因,只因為他蠢。其實蠢也不是他的錯,我當時的行為才真正蠢到家了。正是我的無心冒犯,把他推上了高不可及的巔峰,要是他那時知道了自己後來的地位,一定會嚇死的——」
「你指的是哈蘭姆?」
「是,當然是他。他發達了,於是我就毀了。最後,我甚至不得不逃到月球上來。」
「這兒很糟糕嗎?」
「當然不,這裡相當好。可以說,以長遠的眼光來看,他反倒幫了我的忙……回到剛才的話題上。我剛說到,要是我一直堅信通道有危險,而這其實是錯的,那麼我毫無損失。但是如果情況相反,我認為通道很安全,而其實卻並非如此,那麼我的行為等同於在幫助毀滅這個世界。說實話,我已經度過了大半輩子,而且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自己對全人類並不抱有什麼好感。但是,真正傷害過我的人畢竟是少數,如果我因此而向整個世界復仇的話,那也有點太過分了。
「而且,如果一定要找個不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那麼賽琳娜,我會想到我的女兒。在我動身來月球的時候,她剛剛得到許可,可以生一個孩子。用不了多久,她的孩子就會出世,而我——要是你不介意用詞的話——就會成為一個外祖父。不算怎麼說,我總會希望我的外孫能健康成長。所以我會堅持自己的信念,通道是危險的,而且我也會在這個信念的指引下行動。」
賽琳娜的情緒也激動起來:「可我想知道的是,通道到底危不危險?我指的是,真相是什麼?我不想聽你的信念。」
「這該由我來問你才對。你才是預言師。你的直覺告訴你的是什麼?」
「我正在為此苦惱,本。我自己都無法確定。我個人傾向於相信通道是危險的,可我又害怕,這只不過是自己的感情傾向而已。」
「好吧,或許如此,可你為什麼會有這種傾向呢?」
賽琳娜悲哀地笑笑,聳聳肩:「要是能證明巴倫錯了,一定很好玩。他這個人剛愎自用,認定了什麼就絕不肯回頭。」
「我明白了。你很想看看他失敗的表情。我完全能理解這種渴望會有多強烈。比如,要是通道真的有危險,而我親自證明了它,我一定會成為人類的救星,我敢發誓,那時我最大的願望就是看看哈蘭姆的表情。不過這種想法不算太高尚,到時候我真正會做的,恐怕是堅持要跟拉蒙特分享這一成果,他的確堪當此殊榮,然後我的樂趣就限於看看拉蒙特的表情,不過,還要先把他跟哈蘭姆放在一起。那時候他應該就不會那麼暴躁了……我怎麼開始說廢話了……賽琳娜?」
「我聽著呢,本。」
「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是預言師的?」
「到現在我也沒怎麼弄清楚。」
「我想,你在大學學過物理吧。」
「嗯,是的。還有點數學,不過我從來學不好。想想就知道了,我的物理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一旦搞不懂問題,我就會直接猜出最後的答案;這麼說吧,考試的時候,我只要好好預測一下,如何才能得到正確答案,然後一切答案就都出來了。基本上這招回回都管用,但每次他們都會問我,這些題是怎麼做出來的,而我卻怎麼也回答不好。所以他們每次都懷疑我作弊,又從來都找不到證據。」
「他們從來沒懷疑過,你這是心靈預測力嗎?」
「他們可不這麼想。不過當時我也不知道。後來——我的一個早先的性伴侶是個物理學家,其實他就是我孩子的父親,精子畢竟是他提供的。當時他有個物理難題,有一次躺在床上的時候,他講給我聽,或許也只是做完愛隨便找點話題吧。我當時說:『你知道我聽了以後有什麼感覺嗎?』後來我就告訴了他。純粹出於胡鬧,他試了試我說的方法,然後他就告訴我,成功了。實際上,那就是發明介子儀的第一步,你不是說,那玩意兒比質子同步加速器還好嗎?」
「你說那是你的主意?」狄尼森正把手放在水滴之下,一邊聽到賽琳娜的話,一邊把指頭放在嘴邊,「這水乾淨嗎?」
「絕對純淨,」賽琳娜回答,「它會流向大蓄水池,作進一步處理。但是它含有硫酸鹽、碳酸鹽和其他一些礦物質。你肯定不會喜歡它的味道。」
狄尼森把手指在內衣上蹭了蹭,問道:「是你發明了介子儀?」
「不是發明。我只是提出了最初的概念,最終完成還需要做很多很多工作,大多數都是巴倫的功勞。」
狄尼森搖搖頭:「賽琳娜,你知道嗎,你的天賦真的太了不起了。你的頭腦真該交給分子生物學家,讓他們好好研究一下。」
「是嗎?我可一點都不願意。」
「大概在半個世紀以前,人類關於遺傳工程的研究浪潮達到了頂峰——」
「我知道。不過後來失敗了,而且還被立法禁止。現在它是非法的——所有此類研究都是——只要人們能想到的,都成了非法的。不過,我聽說還是有人暗地裡在搞。」
「我不太清楚,搞什麼?關於心靈預測能力?」
「不,我想不是。」
「嗯。不過這是我所想到的。在遺傳工程的推動之下,肯定會有人想到研究心靈預測。顯而易見,幾乎所有偉大的科學家都有類似能力,由此可以聯想到,這種能力就是創造力的唯一來源。有人或許會說,這種非凡的創造力源自個人特定的基因排列,而每個人的基因排列肯定都是不同的。」
「我想,或許有很多種排列組合,可以達到同樣的效果。」
「如果這是你心靈預測的結論,那就肯定是對的。不過還有些人,堅持認為只有一個基因,或者一小段基因,才是構成這種能力的唯一關鍵因素,你可以叫它預測基因……後來他們就失敗了。」
「我知道。」
「但是在他們失敗之前,」狄尼森繼續說,「還做過一些嘗試,他們篩選出一些似乎可以增強預測能力的基因段,還聲稱取得了一些成果。這些挑選出來的基因段被放進了基因庫,我敢肯定,你是恰巧繼承到了這些基因——你的祖父母中有人參與過這項工程嗎?」
「據我所知沒有,」賽琳娜說,「不過我也查不出來。說不定他們中的哪個參與過,不過我只能說……要是你不介意的話,我也不想仔細調查這件事。我根本就不想弄清。」
「或許並沒這回事。後來公眾對遺傳工程非常牴觸,要是哪個人被大家看作遺傳工程的作品,那他的日子一定不會好過……人們都說,心靈預測力跟那些惹人討厭的研究都是一回事。」
「嗯,謝謝。」
「話是這麼說。要是誰有了預測力,不管他自身品行有多端正,也難免引起別人的嫉妒和敵意。即使是米歇爾·法拉第那樣的聖人,也一樣遭到了漢弗萊·戴維的嫉妒和仇恨。早就有過這樣的箴言——想要引起他人的嫉恨,並不需要你真正做錯什麼。至於你的這件事——」
賽琳娜說:「不過,我肯定沒有引起你的嫉妒吧?」
「我想不至於。不過內維爾呢?」
賽琳娜沉默了。
狄尼森說:「我猜,在跟內維爾結交之前,你的預言天賦就已經出名了吧。」
「應該說不太出名。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有些物理學家是這麼懷疑的。但是,像地球上一樣,這裡的科學家也把自己的名譽看得很重。我想他們都或多或少地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我的預測都只不過是毫無根據的猜想。不過,巴倫心裡當然明白。」
「我懂。」狄尼森沒往下說。
賽琳娜的嘴唇在顫抖。「我怎麼覺得你其實想說:『所以他才會接近你』?」
「不,當然不是,賽琳娜。你已經魅力超群,根本無關任何東西。」
「我也相信。可是從我們生活的每個細節來看,他對我的預言能力都更感興趣。不是嗎?只有他堅持讓我隱藏身份,做一個普通導遊。他說我是月球的珍貴財產,萬一被地球政府發現了,他們一定會壟斷我的能力,就像壟斷同步加速器一樣。」
「奇怪的想法。不過知道你能力的人越少,他那些科研成就的含金量就越高,其中你的貢獻都會被他一人獨享。」
「現在你的口氣可真像巴倫!」
「是嗎?是不是每當你的預測非常準確的時候,他就很生氣?」
賽琳娜聳聳肩,「巴倫生性多疑。這沒什麼,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缺點。」
「那你跟我單獨出來合適嗎?」
賽琳娜馬上回敬一句:「我就為他說了一句好話,你沒必要生氣。他不會懷疑我們偷情的。你畢竟來自地球。實際上,我可以告訴你,他甚至鼓勵我跟你交往。他認為我可以從你身上得到些啟發。」
「得到了嗎?」狄尼森冷冷地問道。
「得到了……儘管這是他鼓勵我們交往的主要理由,但並不是我的理由。」
「那你的理由呢?」
「你自己心裡清楚,」賽琳娜說,「你只是想聽到我親口說出來罷了。我喜歡跟你在一起。否則的話,只為了那點東西,我完全可以用別的方式,花更少的時間。」
「好吧,賽琳娜,我們是朋友嗎?」
「朋友!當然是朋友!」
「那你從我身上到底學到了什麼呢?可以說說嗎?」
「說來話長。你曾告訴過我,我們不能隨心所欲地建造電子通道,是因為我們探測不到那個平行宇宙,儘管他們可以探測到我們。這可能是因為他們智力更高,或者科技更發達——」
「兩者不見得是一回事。」狄尼森咕噥了一句。
「我知道,所以我說『或者』。但你想過沒有,我們不見得比他們傻多少,或者落後多少。原因可能只是,他們更難探測而已。既然那個宇宙的強作用力比我們更強,那麼他們的太陽肯定比我們的要小,依此推斷,他們的行星極有可能也很小。所以,他們的世界整體上看會極其微小,從我們這邊很難探測到。」
「然後,」她說,「我想,他們探測的目標可能是我們的電磁場。因為一個行星的電磁場要遠遠大於自身的體積,也更容易探測得到。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他們能探測到地球,看不到月球。月球本身幾乎沒有電磁場可言。所以,我們不可能在月球上建立電子通道。而且,要是他們那個行星體積極小而電磁場微弱的話,我們就無法探測出來。」
狄尼森說:「這個想法很有意思。」
「然後,我們已經想到,跨空間的物質交換可以弱化他們那邊的強作用力,使他們的太陽冷卻;同時,這一過程又會強化我們這邊的強作用力,使我們的太陽加熱並爆炸。而這又說明什麼呢?想想沒有我們,他們可以單方面操作,但是收集能量的效率會低到不可想像。在通常條件下,單方面行為毫無價值。他們需要我們的幫助,給他們發送鎢-186,然後得到鈽-186。但是如果銀河的這條旋臂整體被炸成一團類星體,那就會在我們的太陽系附近產生一道極強的能量流,它的量級遠超目前我們的供給規模,而且會持續百萬年以上。
「一旦爆炸形成了類星體,他們單方面操作的效率再低,只要能收集到能量流的一點零頭,就完全夠用了。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存在失去了價值,不管是毀滅了還是怎麼樣,他們都不會放在心上。說實話,我們這邊要是爆炸了,對他們而言更安全一些。只要我們存在一天,就可以隨時把通道關掉,那時他們就徹底絕望;而只要一爆炸,他們就萬事大吉了,再沒有什麼人可以關上能量的大門……所以,那些白痴還嚷嚷:『要是通道這麼危險,那些聰明絕頂的外星人為什麼不關上呢?』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是不是內維爾這麼說的?」
「對,就是他。」
「可這樣的話,平行宇宙的太陽還會持續冷卻,不是嗎?」
「那又怎麼樣?」賽琳娜不耐煩地回答,「只要有通道在,他們就根本用不著太陽。」
狄尼森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你不知道,賽琳娜,在地球上有一種傳言,說拉蒙特從平行宇宙那邊收到過信息,警告過我們通道隱藏的危險。可他們還是沒有關掉它。顯然,沒人把這事當真,但讓我們假設這是真的,假設拉蒙特的確收到了這樣的信息。會不會是那邊有人良心未泯,不願意摧毀我們的世界,殺掉億萬生靈,可這人的意見最後卻敵不過自私的公眾呢?」
賽琳娜點點頭:「我想很有這種可能……好像在你分析之前,我就想到了這點,或者說,預測出了。不過你還記得嗎,上次你說過,從一到正無窮,任何數字都沒有實際的區別。」
「當然。」
「好吧。那麼我們再來看,我們的宇宙和平行宇宙相比,強作用力的差異非常明顯,其實,我們所知的也僅限於此。可是在物質之間的相互作用力不止一種,而是四種。除了強作用力,我們還知道有電磁力、弱作用力,以及引力,它們之間的強度之比是:130∶1∶10ˉ10∶10ˉ42。不過我們已經發現了這四種,那麼誰又能肯定只有這四種呢?為什麼不是有無數種相互作用力存在,只是因為它的強度太弱,或者對我們的宇宙影響太小,以至於被我們忽略了呢?」
狄尼森說:「如果一種相互作用力過於微弱,根本探測不到,或者根本造不成任何影響,那麼從科學定義上講,可以認為它不存在。」
「只是在這個宇宙不存在,」賽琳娜斷然反駁,「誰敢說它在平行宇宙中不存在呢?如果有無數種相互作用力存在,強度千差萬別,那麼也就可以說,我們的世界之外有無數個宇宙存在。」
「或者是個無限的連續體;α-1,而不是α-0。」
賽琳娜皺皺眉:「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往下說吧。」
她繼續說道:「既然如此,何必還要緊抱著那個主動搭橋的平行宇宙不放?既然已經知道了它根本不適合我們,那麼為什麼不能採取主動,在那無數宇宙中,尋找一個既合適又容易聯繫的平行世界呢?我們不妨先設想一個宇宙的類型,反正不管我們怎麼設想,它一定存在,然後再把它找出來。」
狄尼森笑了:「賽琳娜,你跟我想的完全一樣。沒人能說我的想法完全錯誤,而且現在,像你我這麼聰明的人,都分別獨立得出相同的結論以後,這個結論就更不可能出錯了……你明白嗎?」
「什麼?」賽琳娜問道。
「我已經開始喜歡你們那些可惡的月球食品了。總之,還是適應了吧。我們現在就回家,吃點東西,然後我們就可以指定下一步的計劃……你還想來點兒別的嗎?」
「什麼?」
「既然我們要一起工作了,來個吻如何——實驗者和導遊的吻。」
賽琳娜沉吟片刻,然後抬起頭來,說道:「我想,我們以前都不缺接吻經驗。這次為什麼不來個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種?」
「我沒意見。不過我對你們這兒的風俗還不太懂。月球人是怎麼接吻的?」
「全靠本能。」賽琳娜隨意答道。
狄尼森小心翼翼地把手背在自己身後,身體傾向賽琳娜。不一會兒,他的雙手已經悄悄放在她的背後。
13
「我當時的確回吻了。」賽琳娜認真地說。
「哦,是嗎?」巴倫話中帶刺,「算不算是假戲真做?」
「我不知道。不過感覺不錯。」她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他還挺體貼的。開始他心裡沒底,還背著手,生怕一不小心把我捏扁了。」
「好啊,再詳細點。」
「幹嗎?關你屁事。」她有點冒火,「難道你是柏拉圖主義者嗎?」
「你希望我是嗎,啊?」
「用不著發號施令。」
「那你也得檢點一點。你什麼時候才能拿到我們想要的東西?」
「儘快吧。」她語氣冷漠地回答。
「不會讓他發覺吧?」
「他的興趣只在於能量。」
「還有拯救世界,」內維爾嘲笑道,「成為英雄。還有四處誇誇其談,還有吻你。」
「這些他都承認,你呢?你敢承認嗎?」
「算了吧,」內維爾氣沖沖地說,「我早就失去耐心了。」
14
「我很慶幸,」狄尼森刻意強調,「白天終於結束了。」他伸出右臂,仔細端詳外面那層厚重的保護層,「恐怕我永遠也適應不了月球上的太陽,也根本就不想適應。相比而言,多穿這麼一層盔甲,倒不算有多難受。」
「太陽怎麼了?」賽琳娜問道。
「賽琳娜,可別說你喜歡太陽!」
「不,當然不喜歡。我也痛恨它,不過我從來不去看它。可你是個——你應該對陽光比較適應才對啊。」
「我適應的陽光可不是月球上這樣的。這兒的太陽在漆黑的天幕中閃耀,光芒奪目,卻遮不住星光,只能晃我們的眼睛,讓我們看不到星星。它就像一個敵人。只要它掛在天上,我心裡就不由得感到,我們手裡這些降低力場強度的實驗永遠都不可能成功。」
「你這是迷信,本。」賽琳娜略略有點不快,「太陽只是太陽,並沒什麼預兆。再說我們一直都在隕坑的陰影里,周圍就像夜裡一樣,滿天都是星光。」
「也不全是,」狄尼森說,「只要你往北看,賽琳娜,你隨時會看到陽光將月面照得發亮。我很討厭往北看,可那面的景象時時都停留在我腦海中。只要我一看到它,就覺得強烈的紫外線正灼蝕我的眼睛。」
「想像而已。首先,月面反射的光線里根本沒有紫外線;其次,你的太空服完全可以抵禦所有輻射。」
「可它抵禦不了熱量,至少效果不是太好。」
「可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對,」狄尼森滿意地回答,「這我喜歡。」他好奇地四處張望。地球像往常一樣高懸空中,顯出一個豐滿的弧形,缺口正對西南。獵戶座在它上方,遠遠看去,就像一個獵人正從一張明亮的圈椅中坐起身來。在地球的映照下,滿眼都是閃爍的微光。
「太美了,」他說,轉而又問,「賽琳娜,介子儀有什麼反應嗎?」
賽琳娜也在默默地望著蒼穹,一言不發。聽到此話,她轉身走到介子儀的儀器群中,這堆儀器已經在隕坑的陰影中待了三個晝夜。
「沒有,」她說,「不過還是有點好消息。力場強度已經穩定下來了,數值一直在50出頭一點。」
「還不夠低。」狄尼森說。
賽琳娜說:「還會往下降的。我確定,所有參數都一切正常。」
「磁場也正常?」
「這我不敢確定。」
「要是我們把磁場增強,整個裝置就會馬上失去穩定。」
「不應該。我知道不會這樣。」
「賽琳娜,我非常相信你的直覺,可是事實如此啊。它的確失去穩定了,我們以前試過。」
「我知道,本。不過當時的裝置排列跟現在有點出入。你看力場強度維持在52上,已經有相當長一陣子了。我敢肯定,如果我們能把這個狀態維持幾小時,而不是幾分鐘的話,那麼我們就有把握讓磁場增強十倍,而且保持幾分鐘,而不是幾秒……我們試試吧。」
「不。」狄尼森說。
賽琳娜躊躇了一下,後退幾步,轉過身去,幽幽說道:「你還沒開始思念地球,是嗎,本?」
「沒有。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但的確沒有。我應該不由自主地想起它,想起藍天綠草,還有河流——所有那些陳詞濫調中描述的地球場景。可是我一點都沒有,一點都不懷念,甚至連夢裡都沒有出現過。」
賽琳娜說:「有時候是會有這種事。至少,有些新人就會說絲毫不想念故鄉。當然,他們畢竟是少數,也從來沒人能說出這些人身上有什麼共性。有人猜他們是先天情感冷漠,內心麻木,缺乏感情;還有人說他們是情感太過強烈,不敢承認思念故土,害怕自己會崩潰。」
「在我的問題上,事情非常簡單。我的地球生活在近二十幾年來,過得非常不如意,自從來了這裡以後,我終於能做自己選擇的事了……除此以外,賽琳娜,還有你陪在身邊。」
「我是好人,」賽琳娜誠摯地說,「把陪伴和幫助看得一樣重要。你其實並不需要別人多少幫助。你是不是為了能讓我陪你,才裝作缺人幫忙的樣子?」
狄尼森溫柔一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更喜歡哪個答案呢?」
「說實話就好。」
「實情就是,你的幫助和陪伴對我而言都極其珍貴,很難說哪個更重要。」說罷,他轉回身去,看著介子儀,「力場依然保持穩定,賽琳娜。」
賽琳娜的面龐在地球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她說:「巴倫說,沒有思鄉病很正常,也是思想健康的表現。他說,雖然人類的身體已經適應了地球的表面,到了月球以後要重新調整,但是人類的大腦卻是特例,它跟各種動物的大腦都有本質區別,可以看作是一種全新的事物。它還沒來得及適應地球的環境,一旦到了新環境中以後,完全不用重新調整。他還說,月球地下設施的密閉環境,或許對它最適合不過,因為它本身就處在一個密閉的頭骨中,而月球城市就像一個放大版的頭骨。」
「你相信嗎?」狄尼森忍不住笑出聲來。
「每當巴倫講述某件事情的時候,總是非常雄辯,聽起來很讓人信服。」
「要是這麼說的話,我也可以宣稱,這種對月球密閉環境的依戀,更像是人類回歸子宮的夢想的一種體現。其實,」他一本正經地補充道,「想想這裡的環境吧,溫度和氣壓都嚴格控制,食物易於消化。這麼看來,整個月球殖民地——不好意思,賽琳娜——月球城就是胎兒環境的放大重建。」
賽琳娜說:「巴倫恐怕不會同意你的觀點。」
「我知道他不會。」狄尼森說。他看著天空中那一彎地球,看著纏繞地球邊緣那遙遠的雲堤,不禁深深為之沉醉,忘記了言語。即使當賽琳娜走回介子儀旁邊,他都一動不動。
他望著滿天繁星中的地球,望著遠處鋸齒般的地平線,忽然,他好像看到空中有一道煙塵划過,似乎有顆小小的流星正在墜落。
昨天晚上,也是在月面上的時候,一顆隕石落了下來,他還指給賽琳娜看。可是賽琳娜卻顯得漠不關心。
她說:「地球在天空中的位置會有小小的變化,這是因為月球引力的關係。而且它的光亮有時候也會變化,要是面對我們的是陸地,那麼它就顯得暗一點。你無非是看到了一點光影變化,很正常。我們從來都不在乎。」
狄尼森說:「但那很可能是一顆隕石。不會有隕石砸到我們嗎?」
「當然有了,你出來以後可能都挨了好幾下了,只不過太空服替你擋住了而已。」
「我不是指那些微小的顆粒,我說的是那種大顆的,可以濺起塵土來的。要是砸到人,一定會死的。」
「對,有這種東西,不過數量太少了,而月球又這麼大。從來沒人被砸到過。」
狄尼森看著天空,腦子裡想著昨天的事,就在這時,他發現了那個從天而降的東西,像是一顆流星。但是只有在地球上,隕石進入大氣層,才能劃破天空,發出瞬間的光芒,成為流星;而月球上全無空氣,永遠不會有這樣的景象。
天空中的那點光亮明顯是人造物體,狄尼森一時也沒有辨認出它的身份。不過它越來越近,漸漸顯出形狀,那是一艘小型火箭飛艇,正在他們旁邊降落。
門開了,駕駛員還在裡面,一個穿太空服的人走了出來,在雪亮的燈光中只能看到他的剪影。
狄尼森站在原地不動。在室外空間穿太空服的環境中,按照正常的禮節,後來的人應該先作自我介紹。
「我是戈特斯坦專員,」那人說道,「看我搖搖晃晃的步子,你們也該猜得出來。」
「我是本·狄尼森。」狄尼森說。
「我知道。」
「你是來找我的嗎?」
「當然。」
「還要專門坐太空穿梭機?你該——」
「我知道,」戈特斯坦說,「我該從P-4出口出來的,離這裡不到一千碼。不過,實際上我也不只是為了找你。」
「好吧,我不會追問的。」
「我不想遮遮掩掩。你應該知道,我對你的活動一直很感興趣,特別是當你在月面上開展實驗以後。」
「這並沒有任何秘密可言,誰感興趣都可以。」
「不過也沒人知道實驗的內容。除非,你在做一些跟電子通道相關的事。」
「猜得很有道理。」
「是嗎?我一直以為做這個課題的實驗,如果想出成果的話,必須要用到非常大型的科研設施。這不是我個人的看法,你知道的。我曾諮詢過相關人士。不過,就我目前所見,你身邊並沒有什麼大型設施。這就讓我聯想到,你的實驗或許不該成為我關注的焦點。當我的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時,或許別人已經搞出了更有價值的東西。」
「為什麼我會成為別人的煙霧彈呢?」
「我不知道。要是我知道的話,也就不用這麼擔心了。」
「所以我的行動就一直受到監控。」
戈特斯坦咯咯地笑著:「對啊,從你到達月球的第一天開始。不過每當你來到月面上工作的時候,我們就會監視整個地區,大概幾英里以內,毫無遺漏。很奇怪,好像除了那些長期在月面執行日常任務的人員之外,你,狄尼森博士,還有你的同伴,是整個月面上僅有的人。」
「這有什麼奇怪的?」
「因為這樣的現象說明,你堅信自己正在進行某種事業,僅僅就靠面前那些小巧漂亮的裝置,不管它到底是什麼。我不認為你會盲目行動,所以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你目前在做什麼的話,我將非常榮幸。」
「我在做關於平行空間的實驗,專員,就像傳言中說的那樣。不過我得說,我的實驗並沒有取得太大成果。」
「我想,你的這位同伴就是賽琳娜·琳德斯托姆,那位導遊小姐吧。」
「是的。」
「你選擇助手的思路很奇特。」
「她很聰明,飽含熱情,有科學興趣,而且非常迷人。」
「而且還喜歡跟地球人一起工作。」
「喜歡跟移民一起工作,而這個移民馬上就要通過審核,成為一名月球公民。」
賽琳娜現在插了進來,她的聲音在他們耳邊響起。「你好,專員。我完全沒有偷聽的意思,也不想介入你們的私人談話,可是在太空服里,只要你們在視野之內,這種情況不可避免。」
戈特斯坦轉過身來:「你好,琳德斯托姆小姐。我根本沒有想密談的意思。你對平行空間感興趣嗎?」
「哦,當然。」
「那你不為實驗的失敗而難過嗎?」
「我們並沒有完全失敗,」她說,「至少不像狄尼森博士想的那麼失敗。」
「什麼?」狄尼森猛然轉身,差一點失去平衡,還帶起一小片塵土。
現在他們三個都面對介子儀了。而就在儀器之上,大約五英尺的距離,有一點光芒亮起,如同遠方的恆星。
賽琳娜說:「我剛才增強了磁力的強度,而核力場還保持穩定了一會兒——然後就越來越弱,還——」
「溢出!」狄尼森說,「見鬼。我都沒看見。」
賽琳娜說:「對不起,本。剛才你一直在出神,後來專員就來了,我一個人在旁邊,忍不住就把我的想法付諸實施了。」
戈特斯坦插話:「我剛才看見的是什麼?」
狄尼森說:「剛才有一點物質從另一個宇宙溢出到我們這裡,那是它自然散發的能量。」
就在他說話的時候,那光亮卻一閃而沒,而與此同時,遠處忽然又亮起一點微弱模糊的星光。
狄尼森邁步向介子儀走去,不過賽琳娜動作更快,幾步之間,她就超過狄尼森,搶先來到介子儀跟前,伸手把力場裝置關掉了。那點星光馬上就暗淡了下去。
她說:「你看,溢出點還很不穩定。」
「因為規模太小了,」狄尼森說,「不過我們要考慮到,從理論上講,位移一光年或者一百碼都有可能,這次它只偏了一百碼,已經算是出奇的穩定了。」
「還不夠理想。」賽琳娜語氣平淡。
戈特斯坦插進話來,「讓我來猜猜你們說的是什麼。你們的意思是,物質可以從那個宇宙泄漏過來,到這裡或者那裡,或者是我們宇宙中任意一處——完全隨機。」
「也不是完全隨機,專員。」狄尼森說,「距離介子儀越遠,溢出的機率越低。我得說,降低的幅度非常之大。而降低的具體程度會受很多種因素的制約。我們已經儘可能地嚴格約束實驗條件了,儘管如此,溢出點還是發生了幾百碼的偏移,你剛才已經看見了。」
「說不定它會偏移到我們的城區,或者到我們的頭盔里。」
狄尼森不耐煩地擺擺手:「不,不會的。這種溢出,至少以我們目前的技術手段可以造成的溢出,很大程度上依賴於我們宇宙環境中本身物質的密度。你所說的情況,可能性基本為零。溢出點不會從真空的環境裡,偏移到有絲毫空氣存在的地方,哪怕那個地點的空氣密度只有我們城區或者頭盔內部的百分之一。我們現在還無法隨意操控溢出點的位置,但任何溢出點都必須是真空環境,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要到外面來做這個實驗。」
「這個東西跟電子通道不一樣嗎?」
「完全不同,」狄尼森說,「電子通道需要雙向物質傳輸,而這裡只有單向溢出。對象宇宙也不是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