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永恆時空的開啟
2024-09-26 13:07:50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哈倫本不認為忒塞爾在此刻還能說出什麼讓他震驚的話。他錯了。
他說:「馬蘭松,他——」
忒塞爾扔掉手裡的菸頭,拿出一支新的菸捲,說道:「是的,馬蘭松。你想知道馬蘭松的簡歷嗎?我告訴你。他生於78世紀,在永恆時空里生活了一段時間,然後死於24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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忒塞爾瘦小的手掌輕輕搭在哈倫的肘彎,如地精一般皺紋密布的臉上露出往日裡常見的微笑。「但這沒什麼,孩子,物理時間時時刻刻都在流逝,即使我們也無法逃避,我們也不可能完全主宰自己的人生。現在可以跟我去辦公室了?」
忒塞爾走在前面,哈倫跟在後面,懵懵懂懂地穿過一扇扇大門和斜坡走廊。
他正在消化這些新的信息,把它們與自己的問題和行動計劃結合起來。經過了最初的一陣迷惑之後,他的頭腦開始恢復清醒。不管怎麼樣,這些新的事實只會讓他在永恆時空內的地位更重要、更關鍵、更有價值;他的要求也更可能得到滿足,諾依必然會回到他的身邊。
諾依!
時間之神啊,他們千萬不要傷害她!她簡直已是他生命中唯一真實的部分。除了她以外,永恆時空中的一切都如同無謂的幻夢,不值一提。
來到忒塞爾辦公室之後,他完全想不起來,自己是如何從餐區走過來的。儘管他四處張望,希望能藉助房間裡各種擺設家具把自己拉回現實;不過周圍的一切看起來依然像是夢境的一部分,毫無意義。
忒塞爾的辦公室很整潔,長方形結構,所有物件都是無菌瓷器。一面牆壁上,上上下下,前後前後,都堆滿了微型計算單元。它們加在一起,組成了永恆時空里最龐大的私人計算機陣列,而且在史上所有陣列中,也是最大的之一。對面牆壁上,則堆滿了膠捲資料,兩面牆壁之間則空蕩蕩如同走廊,只有一張書桌、兩把椅子、攝錄和投影儀器,以及一件哈倫不認識的奇怪物件。直到忒塞爾把菸頭塞了進去,他才發現那是個菸灰缸。
菸頭無聲地一閃而過,忒塞爾又使出慣用的戲法,憑空又在指間變出一支。
哈倫想,現在要進入重點了。
他搶先開口了,聲音有點大,甚至有點粗魯:「482世紀有個姑娘——」
忒塞爾皺皺眉,伸手飛快地一揮,好像要把什麼不愉快的東西掃到一邊。「我知道,我知道。沒人會找她的麻煩,也沒人找你。不會有什麼事的,包在我身上。」
「你是說——」
「我跟你說,你那點事我都知道。如果你一直在為它煩惱,那麼以後就不用煩了。」
哈倫盯著老頭子,目瞪口呆。儘管他知道自己腰杆已經粗得沒邊了,但對方答應得這麼爽快,還是始料未及。
不過忒塞爾又開口了。
「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他說道,口氣像是給一個剛入門的新手上課,「以前我一直還以為沒必要跟你講,或許現在講也不一定合適。不過你自己的探索精神和洞察力,配得上聽這個故事。」
他有些揶揄似的看著哈倫,繼續說:「你瞧,到現在我還有點不敢相信,你居然能自己摸索出事情的真相。」
他接著說:「那個在絕大多數永恆之人記憶中都叫作維科·馬蘭松的男人,死後留下了一本人生記錄。那本子既不算是標準的日記,又不完全像自傳。它更像是一本指導手冊,留給未來的永恆之人去讀,他知道他們必將出現。它被放在一個時間密封盒裡,只有永恆時空里的計算師才能打開,所以在他死後三個世紀內都原封未動,直到永恆時空建立,高級計算師亨利·萬德斯曼,第一位偉大的永恆之人親手開啟。這份文件被當作最高機密,在高級計算師手中代代傳承,直到最後傳到我的手上。它被視為馬蘭松的回憶錄。
「回憶錄中記述了一個叫作布林斯利·謝里丹·庫珀的人,生於78世紀,在23歲的年紀,結婚不滿一年、未有子嗣的情況下,被徵召入永恆時空,成為時空新手。
「進入永恆時空之後,庫珀在一個名叫拉班·忒塞爾的計算師手下學習數學知識,還有一名叫作安德魯·哈倫的時空技師教授他原始時代社會學知識。兩門知識打下牢固基礎之後,再加上一點時空工程學方面的知識積累,他隨後被送回24世紀,向一位名叫維科·馬蘭松的原始時代科學家傳授特定的技術。
「到達24世紀以後,他首先開始緩慢地適應當時社會。在這方面,時空技師哈倫的訓練起到了重要作用,忒塞爾計算師詳細的建議也助益不少。計算師好像對他即將面臨的問題有著驚人的預見性。
「過了兩年以後,庫珀找到了維科·馬蘭松,一位隱匿在加利福尼亞原始森林中的隱士,無親無友,對別人也很不友好,不過膽量超群,思維不拘常規。庫珀漸漸和他交上朋友,開始教授他必要的數學知識。
「隨著時間的推移,庫珀適應了對方的習慣,學會了就地取材。當地沒有通電,但他利用一台笨重的柴油發電機就帶動了許多電器。
「不過進展還是非常緩慢,庫珀發現自己不是個好老師。馬蘭松越來越孤僻,越來越不肯合作,最後終於掉到山溝里摔死了,就在他們住的那片山林中,死得非常突然。庫珀懊惱了好幾個禮拜,感到畢生事業毀於一旦,永恆時空的未來也毀在他手裡。最後他終於下定決心,開始絕望地反擊。他沒有上報馬蘭松的死訊,反而開始慢慢摸索著,利用手頭的材料,建造一個時間力場。
「細節不用多說。他歷經艱辛,也在運氣的幫助下,終於成功了。他把力場發生器帶到加利福尼亞科技大學,比他估計的歷史上真正的馬蘭松這麼做要早上一年。
「你以前上課的時候學過這段歷史。你知道他一開始受到了多少質疑和冷眼,他曾受人監視,也曾到處逃避,他的力場發生器幾乎遺失,後來他在快餐店裡受到一位好人的幫助,他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當然了,那人現在已經是名垂永恆時空青史的英雄。最後他得到機會,在津巴利斯特教授面前展示實驗,讓一隻小白鼠在時間軸上前後移動。這些不用我細說了。
「在這段時間,庫珀一直用著維科·馬蘭松的名字,這讓他有了一個當時年代下的人生閱歷背景,看起來更像是24世紀的本地人。真實的馬蘭松的屍體,一直都沒人找到。
「在他餘生中,都一直珍愛著那台力場發生器,並與一起工作的科學家們複製生產。他不敢做得更多了。他不能跨越三個世界的數學發展歷程,教他們列斐伏爾方程。他不能,也不敢透露半點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只能根據以前學到的歷史,亦步亦趨地模仿真實的維科·馬蘭松的舉動。
「他的同僚們常常感到很懊惱,因為他可以造出這麼神奇的機器,卻解釋不出原理。他自己也很懊惱,因為他早就知道手頭的工作快不得半步,只能一點點引向簡·維梅爾的經典方程。直到那時,永恆時空才能得以建立。
「直到庫珀生命即將走到盡頭之時,望著太平洋上的落日——他在回憶錄里描述了這個場景——他終於發現了這個驚天的秘密:他就是維科·馬蘭松;他並不是替身,而是本人。那個名字本來不屬於他,但歷史教科書上叫馬蘭松的那個人,就是布林斯利·謝里丹·庫珀。
「這個念頭讓他如夢初醒,頓時洞悉了背後的意義,為了讓建造永恆時空的歷程更快、更順利也更安全,他寫下這本回憶錄,把它封存在自己家客廳里的一個時間密封盒裡。
「因果鏈就這樣建立起來。庫珀,即馬蘭松撰寫這本回憶錄的動機,我們當然可以不予理會。庫珀必須原原本本地走完自己的生命歷程,就像歷史中記述的那樣。原始時代不容任何篡改。在當前這個物理時間中,你認識的那個庫珀還不知道將來等待著他的是什麼。他還以為自己會返回過去,教授馬蘭松必要的知識,然後再回來。他會一直秉承這樣的想法,直到歲月告訴他一切,然後他會開始寫下這本回憶錄。
「在一般時空的演進中切入這條因果鏈,是為了搶在科學自然進化之前,建立時空旅行的基礎知識,教給先人現實的真實意義,幫助他們建造永恆時空。如果沒有這一步,人類在知曉時空的秘密之前,就會過早攀升到科技樹其他分支的危險高度,帶來自我毀滅的可怕結局。」
哈倫聚精會神地聽著,沉迷於時空因果鏈的強大和完整。它仿佛有生命一樣,會穿越永恆時空,自我完善。這一刻,他幾乎都忘記了一直縈繞在心頭的諾依。
他問道:「這麼說,你早就知道自己將會做什麼,知道我會做什麼,那本回憶錄里都講過了?」
忒塞爾好像已經深陷在自己講述的這個故事裡,目光穿過菸捲彌散出的藍色煙霧,凝視著某個地方,然後慢慢地回過神來。他那蒼老而睿智的目光又回到哈倫身上,責備似的說:「不,當然不是。庫珀在永恆時空里駐留的時間,與他寫下回憶錄的時間隔了幾十年。他只能回想起很小一部分事情,而且僅限於他自己親身經歷過的。這個你應該明白。」
忒塞爾嘆了口氣,一隻粗糙的手划過空中的煙霧,將其擾亂成不規則的漩渦。「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自然運轉。首先,我被人發現,選進永恆時空。然後在適當的時刻,成為了一名高級計算師。然後我就得以讀到那本回憶錄,成為了項目的主管。因為書里說我是主管,所以我當然就被推上主管位置。然後在另一個適當的時刻,在一次變革後的現實中,你出現了——我們曾仔細觀察過在其他現實中你的各種形態人格,然後庫珀出現。
「我藉助自己的常識判斷和計算機陣列的幫助,填補了其中的細節工作。比如說,我們在不泄漏機密的前提下,對導師亞羅進行了精心的引導,使他能夠激發你對原始時代的興趣。
「我們非常精心地關照著庫珀的成長,確保他不會學到任何回憶錄中沒有提到的知識。」忒塞爾悲哀地笑了笑,「申納總是為這事嘲笑我。他說這種做法是倒置因果。先知道結果,再去調整原因。很幸運,我不像申納那麼憤世嫉俗。
「孩子,我很高興地發現,你是如此出色的觀測師和時空技師。回憶錄里沒有提到你工作的事,因為庫珀沒有機會接觸到你的日常工作,並作出評判。這幫了我的大忙。我可以在其他的普通工作中重用提拔你,卻不會引起什麼關注。即使最近你到芬吉計算師那裡出差,都與回憶錄對得上。庫珀還記述過,在他數學課業最重的時候,你曾有段時間不在;他還盼著你回來。只有一次,你把我嚇壞了。」
哈倫馬上問道:「是我帶庫珀進時空壺那次嗎?」
「你怎麼猜到的?」忒塞爾問道。
「那次你真的跟我發了脾氣。現在想的話,恐怕那次行為與馬蘭松回憶錄中某些地方有矛盾吧。」
「不完全是。只是說,回憶錄里沒提到時空壺。在我看來,這種永恆時空中最重要的設備沒有在他回憶錄里出現,說明他搭乘的經驗很少,所以我一直儘可能地避免讓他接觸到時空壺。你帶他去往上時的行動讓我非常惱火,不過後來也沒有引發什麼嚴重的後果。事情依然按部就班地發展著,所以我就沒追究。」
老邁的計算師緩緩地搓著兩隻手,注視著年輕的時空技師,目光里混雜著驚訝和好奇。「一直以來你對這件事都有一些猜測,這讓我很驚訝。我敢發誓,哪怕是受到全面訓練的時空技師,恐怕都不可能作出這麼嚴密的推理,更別說你自己當年學到的東西本來就經過了篩選和限制。以一名時空技師的身份,做出這些事簡直不可思議。」他向前傾傾身子,輕輕敲打了一下哈倫的膝蓋,「當然了,馬蘭松回憶錄里對你的記述,從庫珀離開永恆時空之後就沒有了。」
「我能理解,長官。」哈倫說。
「過了那個點,我們就自由了,換句話說,就是想幹什麼都可以。你已經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今後不應該浪費。我想,你應該承擔的職責,不能僅限於時空技師。我現在給不了你任何承諾,但我想提拔你到計算師的職位,這應該是很簡單的事。」
哈倫絲毫不動聲色,這對他來說不難。他早就練過千萬遍。
他想,這是賄賂。
不過再也沒有什麼好推測的事情了。他的疑惑,起源自生命中無比重要的那個晚上,好像毫無緣由地憑空而來,狂野而毫無根據,但後來隨著他在圖書館裡的研究探索,已經變得清晰堅實。現在忒塞爾講了這個故事之後,它已經變得確鑿無疑。雖然還有一點點偏差——庫珀就是馬蘭松。
這只會增強他的地位,不過這鏈條非常脆弱,出一點錯,就滿盤皆輸。他必須做到有十足的把握。然後,他就能跟對方攤牌!然後大獲全勝!
他不動聲色地開口,像是隨口一說:「我身上的職責可是挺重的啊,現在我連真相都知道了。」
「噢,是嗎?」
「這條因果鏈有多脆弱?比如說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我本來該教庫珀一些至關重要的東西,哪天我卻突然缺席,會怎樣?」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幻覺嗎?他好像看到老頭子疲憊的眼中寒光一閃。)
「我是問,這條因果鏈可能被打破嗎?我這麼說吧。要是我哪天在行動中撞傷了腦袋,失去了意識,而按照回憶錄的記載,我本該安然無恙。如果這樣,整個計劃會受到干擾嗎?或者假設一下,我出於某種原因不想按照回憶錄的記述行事,會導致什麼結果呢?」
「但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我這麼想合情合理。現在看起來,不管是出於疏忽或者是有意為之,我的行動都可以打破這條因果鏈,對嗎?是不是還能毀掉整個永恆時空?看起來可以。如果我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哈倫鎮靜地說,「你就應該事先告訴我,好讓我謹慎行事,以免一時疏忽鑄成大錯。儘管我想,你們要說服我乖乖聽話,也要費上很大勁呢。」
忒塞爾大笑,不過在哈倫聽來,這笑聲既空洞又虛假。「這都是學術討論,我的孩子。既然一切已經發生了,那麼它必將如實發生。完整的因果鏈不可能破壞。」
「有可能,」哈倫說,「那個482世紀的姑娘——」
「她很安全。」忒塞爾說。他緊接著又不耐煩地提高聲調說:「沒有必要無休止地討論這些問題,我跟負責這項計劃的其他委員會成員整天說來說去,早就煩了。還有,我還沒告訴你叫你過來聽這個故事的最初目的是什麼,時間就過去了這麼久。你現在要跟我來嗎?」
哈倫感到很滿意。形勢已經明朗,而他的地位無可動搖。忒塞爾知道哈倫隨時可以攤牌,只要說一句:「我不想再跟庫珀有任何瓜葛。」忒塞爾知道,哈倫如果想毀掉永恆時空,只要給庫珀提到一點回憶錄的事就行。
靠著昨天晚上自己想到的東西,哈倫就足夠強勢了。忒塞爾今天本來還想嚇唬他,以為向他說明任務有多麼重要,哈倫就會乖乖就範。計算師要是敢這麼想的話,那就大錯特錯了。
哈倫提到諾依的安全問題,其實就是一種清晰的威脅。而忒塞爾一聽到這事就喊「她很安全」。說明他知道這是威脅。
哈倫站起來,跟在忒塞爾身後走了出去。
哈倫從來沒來過這個房間。房間很大,看起來好像是把牆壁打通,刻意製造出這麼大的空間。他們走過一條狹窄的走廊,穿過走廊盡頭的力場屏障,然後等著入口旁的面部識別儀完整掃描過忒塞爾的面容之後,才得以進入房間。
房間裡最寬敞的地方有一個球體,從腳下幾乎直接頂到天花板。一扇門開了,露出球體內部的四級台階,後面則是一座燈光明亮的操作平台。
球體內部傳來說話聲,哈倫看到兩條腿邁下台階。一個人先走了出來,後面又出現兩條腿。那是全時理事會的申納,以及午餐會餐桌邊的另一位大佬。
忒塞爾看到他們之後,沒露出什麼好臉色。不過他的聲音卻顯得很克制:「委員會成員們都還在嗎?」
「只有我們兩個。」申納隨意地回答,「賴斯和我。我們這機器真漂亮啊,精密複雜,跟太空飛船有一比。」
賴斯是個大胖子,臉上露出了一副「永遠掌握真理,但這次好像站錯了隊」的表情。他蹭了蹭自己的鼻子,說道:「申納最近好像迷上了太空飛行。」
申納的禿頭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真是精美的設計,忒塞爾,」他說,「讓我不得不想問你一個問題。在現實推算過程中,太空旅行技術是一項負面或者消極因素嗎?」
「這問題沒有意義。」忒塞爾不耐煩地說,「你說的是在哪種環境下,哪種社會結構中,哪種太空旅行技術?」
「噢,得了。太空旅行技術總有一些共性吧?」
「唯一的共性是它會自我限制、自我消亡。」
「所以說它是沒用的。」申納滿意地說,「所以說它是消極因素。我就是這麼看的。」
「隨你的便。」忒塞爾說,「庫珀馬上就要過來。我們得清場。」
「悉聽尊便。」申納勾著賴斯的一隻手臂,帶他一同離開。一路上,他還在慷慨陳詞:「每隔一段時期,我親愛的賴斯,人類總會把自己的全部心力都耗費在太空旅行上,每次又都以失敗告終。我甚至想過建立起一套模型來說明這個道理,不過我相信,這點事情你早就看清了。如果人類把心智都用在太空里,肯定就會忽略地球內部事務的發展。我現在正起草一份報告,準備提交理事會,要求在所有現實進程中,把有關太空旅行的一切統統抹去。」
賴斯的高音在走廊里迴響。「但你也不用做得那麼徹底啊。太空旅行技術在某些文明中很有價值,也很安全。比如我剛好想到的,在90世紀的54號現實中——」
聲音漸漸消散,忒塞爾說:「申納,怪人。單就智商而言,比我倆加起來都強,但他的思維太跳躍,成就受其所累。」
哈倫說:「你有沒想過他可能是對的?我是說關於太空旅行的事。」
「不見得。如果申納真的能提交一份報告,我們可以仔細探討一下。不過他不會的。沒等研究明白這個課題,他的心思早就跳到其他地方了。別理他——」他把手掌貼在球體表面,讓它轟鳴起來,然後又抽回手,把嘴上叼的菸捲夾在指間。他說:「你能猜出這是個什麼東西嗎,技師?」
哈倫說:「看起來像是個特大號的時空壺,帶著蓋子。」
「完全正確。你說得對,你猜到了。現在我們進去吧。」
哈倫跟著忒塞爾進入球體內部。它足夠大,裡面可以容下四五個人,但內部設備卻一點都沒裝。地板上空空蕩蕩,弧形的牆壁上只有兩扇舷窗。僅此而已。
「沒有操縱設備?」哈倫問道。
「遙控的。」忒塞爾說。他伸手比畫著,拂過光滑的牆壁,「雙層內壁。艙壁內的整個空間可以形成獨立的時間力場。這是一台不依賴時空豎井的時空壺,可以突破永恆時空的極限,下行到原始時代。全靠了馬蘭松回憶錄中的幾處極有價值的暗示,我們才能完成它的設計和建造。跟我來。」
控制室安置在空曠房間的一角。哈倫走了進去,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見一堆操縱杆。
忒塞爾說道:「能聽見嗎,孩子?」
哈倫嚇了一跳,四處張望。他剛才沒意識到,忒塞爾並沒有跟他一起進來。他下意識地衝到窗前,忒塞爾正在朝他揮手。哈倫說:「我能聽見,長官。你要我出去嗎?」
「不用了,你被鎖在裡面了。」
哈倫立刻奔到門前,腸子都悔青了。忒塞爾說得沒錯,時間之神啊,這是怎麼了?
忒塞爾說:「你應該會鬆一口氣了,孩子,你的使命已經結束了。你一直擔心自己的責任;你還一直苦苦追尋答案;我想我知道你痛苦的原因。你本不該承擔這麼沉重的責任,它是我一個人的。很抱歉,我們要把你暫時困在控制室里,因為在馬蘭松的回憶錄里,提到了你在控制室里操作那些操縱杆。庫珀會透過窗戶看見你,我們要確保一切正常。
「還有,為了符合回憶錄的記載,我會請求你完成最後的時空壺操作。如果你覺得這份職責太過於沉重,也沒關係,放鬆就好。另外一個房間裡還有一套等效操縱設備,由另外一個人守著,如果你不操作,他就會接手。而且,我會切斷你這間控制室的無線電通信。你能聽見我們講話,但你的聲音傳不出來。你也不用害怕自己的無心之過會毀掉因果鏈的完成。」
哈倫無助地望向窗外。
忒塞爾繼續說:「庫珀很快就會過來,兩個物理小時之內,他就要踏上旅程,前往原始時代。他一走,孩子,項目就結束了,你會重獲自由。」
哈倫感到天旋地轉,仿佛陷入噩夢的漩渦。忒塞爾騙了他嗎?老頭子做的一切,難道都是為了在不知不覺間,把他騙進一間控制室鎖起來嗎?老頭子發現哈倫明白了自己的重要地位,就以惡魔一般的狡詐,用言語先把他穩住,一點點給他灌迷藥,帶著他來來回回地亂跑,最後把他騙進這間控制室,鎖起來?
怪不得他在諾依的事情上那麼快、那麼輕易就妥協了。她不會受到傷害,忒塞爾說過。一切都沒事。
他怎麼能相信?如果他們不想傷害她,或者不想打擾她,那為什麼還要在時空豎井裡100000世紀的位置設置障礙物呢?光是這一點,就徹底反映出忒塞爾的虛偽。
但就是他這個笨蛋,一廂情願地相信對方,任憑自己在剛才幾個物理小時內被領著到處亂轉,最後被人關進這間牢房,從此失去利用價值,甚至連完成時空壺操作的權利都被剝奪。
他被一擊致命,徹底剝奪了地位。他手裡的法寶被人家一舉清零,諾依永遠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還有什麼其他的懲罰等待著他?都無所謂了。他只知道,諾依已經一去不回。
他從來沒想到,自己長久以來的努力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告終。當然,這也是唯一能徹底打垮他的方式。
外面傳來忒塞爾低沉的聲音:「要切斷通信了,孩子。」
哈倫孤身一人,感到無比的無助、無比的頹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