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性篇

2024-09-26 11:52:59 作者: (宋)程顥,程頤

  劉安節問:「心有限量乎·」曰:「天下無性外之物,以有限量之形氣用之,不以其道,安能廣大其心也?心則性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所主為心,實一道也。通乎道,則何限量之有?必曰有限量,是性外有物乎·」

  子曰:耳目能視聽而不能遠者,氣有限也。心無遠近。

  子曰:占出於自然之理,聲發於自然之氣。聽聲者知其資之善惡,善卜者知其人之姓氏,是一道也。

  子曰:論性而不及氣,則不備;論氣而不及性,則不明。

  子曰: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未應不為先,已應不為後。如百尋之木,本根枝葉則一氣也。若曰高明之極,無形可見,必也形諸軌轍之間,非也。高明之極,軌轍之間,皆一貫耳。

  子曰:見聞之知,乃物交而知,非德性所知。德性所知,不待於聞見。

  子曰:告子言生之謂性,通人物而言之也。孟子道性善,極本原而語之也。生之謂性,其言是也。然人有人之性,物有物之性,牛有牛之性,馬有馬之性,而告子一之,則不可也。使孟子不申問,告子不嗣說,烏知告子之未知義,孟子為知言?

  子曰:凡物既散則盡,未有能復歸本原之地也。造化不窮,蓋生氣也。近取諸身,於出入息氣見闔辟往來之理。呼氣既往,往則不返,非吸既往之氣而後為呼也。

  子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之可聞,其體則謂之易,其理則謂之道,其命在人則謂之性,其用無窮則謂之神,一而已矣。

  

  或問:「性與天道,是誠不可得而聞乎·」子曰:「可自得之,而不可以言傳也。」他日,謝良佐曰:「子貢即夫子之文章而知性與天道矣,使其不聞,又安能言之?夫子可謂善言,子貢可謂善聽。」

  子曰:「人心必有所止,無止則聽於物,惟物之聽,何所往而不妄也·」或曰:「心在我,既已入於妄矣,將誰使之·」子曰:「心實使之。」

  子曰:視、聽、言、動,身之用也,由中而應乎外,制乎外所以養其中也。

  子曰:心本至虛,必應物無跡也。蔽交於前,其中則遷。故視、聽、言、動,必復於禮,制於外所以安其中也,久則誠矣。

  張子曰:「性通極於無,氣其一物爾。命同稟於性,遇其適然爾。力行不至,難以語性,可以言氣;行同報異,難以語命,可以言遇也。」或問:「命與遇異乎·」子曰:「遇不遇即命也。」曰:「長平死者四十萬,其命齊乎·」子曰:「遇白起則命也。有如四海九州之人,同日而死也,則亦常事爾。世之人以為是駭然耳,所見少也。」

  或問:「韓文公、揚雄言性如何·」子曰:「其所言者才耳。」

  或問:「盡心之道,豈謂有惻隱之心而盡乎惻隱,有羞惡之心而盡乎羞惡也哉·」子曰:「盡則無不盡,苟一一而盡之,烏乎而能盡·」

  韓侍郎曰:「凡人視、聽、言、動,不免幻妄者,蓋性之不善也。」子哂之曰:「謂性不善者,則求一善性而易之,可乎·」

  子曰:君子慮及天下後世,而不止乎一身者,窮理而不盡性也。小人以一朝之忿,曾身之不遑恤,非其性之盡也。

  子曰:天人無二,不必以合言;性無內外,不可以分語。

  子曰:理與心一,而人不能會為一者,有己則喜自私,私則萬殊,宜其難一也。

  子曰:氣質沈靜,於受學為易。

  子曰:志御氣則治,氣役志則亂。人忿欲勝志者有矣,以義理勝氣者鮮矣。

  王介甫曰:「因物之性而生之,直內之敬也;成物之形而不可易,方外之義也。」子曰:「信斯言也,是物先有性,然後坤因而生之,則可乎·」

  子曰:動以人則妄,動以天則無妄。

  子曰:言愈多,於道未必明,故言以簡為貴。

  子曰:不知性善,不可以言學,知性之善而以忠信為本,是曰「先立乎其大者」也。

  或曰:「窮理,智之事也;盡性,仁之事也;至於命,聖人之事也。」子曰:「不然也。誠窮理,則性、命皆在是。蓋立言之勢,不得不云爾也。」

  子曰:有為不善於我之側而我不見,有言善事於我之側而我聞之者,敬也,心主於一也。

  或曰:「惟閉目靜坐,為可以養心。」子曰:「豈其然乎?有心於息慮,則思慮不可息矣。」

  子曰:人之知識未嘗不全,其蒙者猶寐也,呼而覺之,斯不蒙矣。

  子曰:有得無得,於其心氣驗之:裕然而無不充悅者,實有得也;切切然心勞而氣耗,謂己有得,皆揣度而知之者也。

  子曰:所守不約,則泛然而無功。約莫如敬。

  子曰:守之必嚴,執之必定,少怠而縱之,則存者亡矣。

  子曰:義理、客氣,相為消長者也。以其消長多寡,而君子小人之分,日以相遠矣。

  子曰:公則同,私則異,同者天心也。

  或問:「人有恥不能之心,可乎·」子曰:「恥不能而為之,可也;恥不能而隱之,不可也。至於疾人之能,又大不可也。若夫小道曲藝,雖不能焉,君子不恥也。」

  或問:「君子存之,何所存也·」子曰:「存天理也。天理未嘗亡,而庶民則亡之者眾矣。」

  或問:「志乎道,而玩之不樂,居之不安,何也·」子曰:「無乃助之長歟·」

  子曰:人莫不知命之不可遷也,臨患難而能不懼,處貧賤而能不變,視富貴而能不慕者,吾未見其人也。

  或問敬、忠、孚、信之別。子曰:「一心之謂敬,盡心之謂忠,存之於中之謂孚,見之於事之謂信。」

  子曰:自得而動者,猶以手舉物,無不從也。慮而後動者,猶以物取物,有中有不中矣。

  或問:「人情本明,其有蔽,何也·」子曰:「性無不善,其偏蔽者,由氣稟清濁之不齊也。」

  子曰:德性雲者,言性可貴也。性之德,言性所有也。

  張子曰:「太虛至清,清則無礙,無礙故神。反清則濁,濁則有礙,礙則形窒矣。」子曰:「神氣相極,周而無餘。謂氣外有神,神外有氣,是兩之也。清者為神,濁者何獨非神乎·」

  或問:「獨處夜行而多懼心,何也·」子曰:「燭理不明也。明理則知所懼者皆妄,又何懼矣?知其妄而猶不免者,氣不充也,敬不足也。」

  子曰:以私己為心者,枉道拂理,諂曲邪佞,無所不至,不仁孰甚焉!

  子曰:「盡性至命,必本於孝弟。窮神知化,由通於禮樂。」劉安節問曰:「孝弟之行,何以能盡性至命也·」子曰:「世之言道者,以性命為高遠,孝弟為切近,而不知其一統。道無本末精粗之別,灑掃應對,形而上者在焉。世豈無孝弟之人?而不能盡心至命者,亦由之而弗知也。人見禮樂壞崩,則曰禮樂亡矣,然未嘗亡也。夫盜賊,人之至不足道者也,必有總屬,必有聽順,然後能群起,而謂禮樂一日亡,可乎?禮樂無所不在,而未嘗亡也,則於窮神知化乎何有·」

  子曰:未有不能體道而能無思者,故坐忘則坐馳,有忘之心,是則思而已矣。

  或問:「性之成形,猶金之為器歟·」子曰:「氣比之金可也,不可以比性。"

  子曰:言不足以得意,得意則言可忘矣。非心自得之,終非己物。

  子曰:泛乎其思之,不如守約。思則來,舍則去,思之弗熟也。

  子曰:天德雲者,謂所受於天者未嘗不全也。苟無污壞,則直行之耳。或有污壞,則敬以復之耳。其不必治而修,則不治而修,義也。其必治而修,則治而修,亦義也。其全天德一也。

  或問:「性善而情不善乎·」子曰:「情者性之動也,要歸之正而已,亦何得以不善名之·」

  子曰:受於天之謂性,稟於氣之謂才。才有善否,由氣稟有偏正也。性則無不善。能養其氣以復其正,則才亦無不善矣。

  或問:「赤子之心與聖人之心何以異·」子曰:「赤子之心,已發發而去道未遠也。聖人之心,如明鏡,如止水。」

  或問志、意之別。子曰:「志自所存主言之,發則意也。發而當,理也;發而不當,私也。」

  子曰:弘而不毅,則難立;毅而不弘,則無以居之。

  楊迪言於子曰:「心跡,固夫子以為無可判之理,迪也疑焉。」子曰:「然則舜同象之憂喜,孟子不以為偽,即是宜精思以得之,而何易言也·」

  子曰:與叔昔者之學雜,故常以思慮紛擾為患,而今也求所以虛而靜之,遂以養氣為有助也。夫養氣之道,非槁形灰心之謂也。人者生物也,不能不動,而欲槁其形;不能不思,而欲灰其心;心灰而形槁,則是死而已也。其從事於敬以直內,所患則亡矣。

  游酢曰:「能戒謹於不睹不聞之中,則上天之載,可循序而進矣。」子曰:「是則然矣。雖然,其序如之何?循之又如何也?荀卿曰『始乎為士,終也為聖』,其言是也,而曰『性者惡也,禮者偽也』,然則由士而聖人者,彼亦不知其所循之序矣。可不深思而謹擇乎·」

  子曰:有能全體此心,學雖未盡,但隨分以應事物,雖不中不遠矣。

  子曰:西北與東南,人材不同,氣之厚薄異也。

  或問:「心有存亡乎·」子曰:「以心無形體也,自操舍言之耳。夫心之所存,一主乎事,則在此矣。」子因以目視地曰:「過則無聲臭矣。其曰放心者,謂心本善而流於不善是放也,心則無存亡矣。」

  子曰:佛者平居高談,自謂見性得盡,至其應物處事,則有惘然不知者,是實未盡所得也。

  或問:「有言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可也。」子曰:「求則是有思也,思則是已發也、」「然則何所據依,何以用功哉·」子曰:「存養而已矣。及其久也,喜怒哀樂之發,不期中而自中矣。」

  子曰:不欲則不惑,惑者由有所欲也。欲,非必磐樂也,心有所向,無非欲也。

  或曰:「心未有所感之時,何所寓也·」子曰:「莫知其鄉,何為而求所寓?有寓,非所以言心也,惟敬以操之而已。」

  子曰:邪說雖熾,終不能勝正道,以人之秉彝不可亡也。然亦惡其善惑人心,是以孟子欲正人心,息邪說。

  子曰:人必有仁義之心,然後仁義之氣晬然達於外。

  子曰:善惡云云者,猶杞柳之論也。善惡混雲者,猶湍水之說也。

  子曰:人性果惡耶,則聖人何為能反其性,以至於斯也?

  子曰:命受於天。或者服餌致壽,是天命而可增益也。

  子曰:卜筮將以決疑也。今之人獨計其一身之窮通而已,非惑夫?

  子曰:君子以識為本,行次焉。今有人,力能行之,而識不足以知之,則有異端之惑,將流蕩而不知反,好惡失其宜,是非亂其真,雖有尾生之信、曾子之孝,吾弗貴也。

  子厚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者,其入神之奧乎!學者欲以思慮求之,既以自累其心於不神矣,烏得而求之哉·」子曰:「有所事,乃有思也,無思則無事矣。孟子於是論養氣之道,而未遽及夫神也。」子厚曰:「勿忘者,亦不舍其靈明,善應之耳。」子曰:「存不舍之心,安得謂之靈明·」「然則其能善乎·」子曰:「意必固我既亡之後,必有事焉,此學者所宜盡心也。」

  子曰:夜氣之所存者,良知也,良能也。苟擴而充之,化旦晝之所梏,為夜氣之所存,然後有以至於聖人也。

  子曰:甚矣,欲之害人也!人為不善,欲誘之也。誘之而不知,則至於滅天理而不知反。故目則欲色,耳則欲聲,鼻則欲香,口則欲味,體則欲安,此皆有以使之也。然則何以窒其欲?曰思而已矣。覺莫要于思,惟思為能窒慾。

  子曰:自性得者皆善也,而有仁義禮智之名者,以其所施之不同。合而言之,一道也。舍而行之,是悖理而違道也。而世言道與性者,必曰超然眇乎四端之外,是亦不學之過也。

  子曰:聞見之知非德性之知,德性所知,不假聞見。

  子曰:世之人樂其所不當樂,不樂其所當樂,慕其所不當慕,不慕其所當慕;皆由不思輕重之分,不知求放心而求放雞犬者也。

  子曰:有一物而相離者,如形無影不害其成形,水無波不害其為水。有兩物而必相須者,心無目不能視,目無心不能識也。

  子曰:莫大於性。小人云者,非其性然也,自溺於小而已,是故聖人閔之。

  子曰:人之性猶器,受光於日。佛氏言性,猶置器日下,傾此於彼爾,日固未嘗動也。

  子曰:心具天德,心有不盡,則於天德不盡,其於知天難矣。

  子曰:真元之氣,氣所由生,外物之氣,不得以雜之;然必資物之氣而後可以養元氣,本一氣也。人居天地一氣之中,猶魚之在水,飲食之真味,寒暑之節宣,皆外氣涵養之道也。

  子曰:神與氣未嘗相離,不以生存,不以死亡,而佛言有一物不亡而常存,能盜胎奪蔭,則無是理也。

  子曰:不誠不莊,而曰盡性者無之。性之德無偽慢,不免乎偽慢者,未嘗知其性也。

  子曰:體會必以心。謂體會非心,於是有心小性大之說。聖人之心,與天為一。或者滯心於智識之間,故自見其小耳。

  或問:「克、伐、怨、欲不行而非仁,何也·」子曰:「無是四者,非仁而何?原憲之問,在於止而不行,未免於有是心也,故曰可以為難而已。蓋將以起原憲之問而進之,而憲不能也。」

  或問:「君子存之,如何其存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乃存之之道也。」

  子曰:無妄,天性也,萬物各得其性,一毫不加損矣。

  子曰:感而遂通,感非自外也。

  子曰:退藏於密者,用之源也。

  子曰:人心,私慾也,危而不安;道心,天理也,微而難得。惟其如是,所以貴於精一也。精之一之,然後能執其中,中者極至之謂也。

  子曰:「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言其上下察也」,此子思開示學者切要之語也。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其意亦猶是也。有得於此者,樂則生,生則烏可已也?無得於此者,役役於見聞,知思為機變之巧而已。

  子曰:知命者達理也,受命者得其應也。天之應若影響然,得其應者常理也。致微而觀之,未有不應者;自淺狹之所見,則謂其有差矣。天命可易乎?然有可易者,惟其有德者能之。

  韓康公曰:「今有人頓然明盡者,子信諸·」子曰:「必也生而知之,然未之見也。凡所貴乎學者,不謂生而知之者也。孟子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存其心,養其性,所以事天也。」言其至也。佛氏於陰陽生死古今,未之識也,而謂得夫形而上者與吾聖人無二致,可乎?人才智愈明,其所陷溺愈深,可不戒乎!」

  子曰:學必知自慊之道,有一毫不自慊,則子厚所謂「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也。

  子曰:率氣在志,養氣在直內;有私意則餒,無不義則浩然。

  子曰:心活則周流無窮,而不滯於一隅。

  子曰:質之美者,一明即盡,濁滓渾化,斯與天地同體矣。莊敬持養,抑其次也;及其至,則一也。

  或問:「多怒多驚,何也·」子曰:「主心不定也。」

  子曰:心盡乎,智周萬物;而不盡乎,如死灰。形盡乎,動容周旋;而不盡乎,如槁木。以寂滅湛靜為道者,其分遠矣。

  張子厚問伯淳曰:「定性未能不動,猶累於外物,何也·」子曰:「所謂定者,靜亦定,動亦定,無將迎,無內外。苟以物為外,牽己而從之,是以性為有內外也。性為隨於外,則當其在外時,何者在內也?是有意於絕外誘,而不知性之無內外也。既以內外為二本,則又烏可語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萬物而無心;聖人之常,以其情順萬事而無情。故君子之學,莫若廓然而大公,物來而順應。苟規規於外誘之除,將見滅於東,生於西也。非其日之不足,顧其端無窮,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適道,其害在於是內而自私也,用智也。自私則不能以有為為應跡,用智則不能以明覺為自然。今以惡外物之心,而求照無物之地,是反鏡而索照也。與其非外而是內,不若內外之兩忘也。兩忘,則澄然無事矣。無事則定,定則明,明則何物之為累哉?聖人之喜,以物之當喜;聖人之怒,以物之當怒;喜怒不繫於心而繫於物,聖人未嘗絕物而不應也。人之情易發而難制者,惟怒為甚。能以方怒之時,遽忘怒心,而觀理之是非,亦可見外誘之不足惡,而於道亦思過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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