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 宋龜山楊時訂定 宋南軒張栻編次 論道篇
2024-09-26 11:52:36
作者: (宋)程顥,程頤
子曰:道外無物,物外無道。在父子則親,在君臣則敬。有適有莫,於道已為有間,又況夫毀髪而棄人倫者乎?
子曰:立言,所以明道也。言之,而知德者厭之,不知德者惑之,何也?由涉道不深,素無涵蓄爾。
子曰:傳道為難,續之亦不易。有一字之差,則失其本旨矣。
或謂:「惟太虛為虛。」子曰:「無非理也,惟理為實。」或曰:「莫大於太虛。」曰:「有形則有小大,太虛何小大之可言·」
子曰:有者不可謂之無。猶人知識聞見,歷數十年之後,一旦念之,昭昭然於心,謂之無者非也,謂之有者,果安在哉?
或問:「誠者,專意之謂乎·」子曰:「誠者實理也,專意何足以盡之·」呂大臨曰:「信哉!實有是理,故實有是物;實有是物,故實有是用;實有是用,故實有是心;實有是心,故實有是事,故曰:誠者實理也。」
或問:「介甫有言,盡人道謂之仁,盡天道謂之聖。」子曰:「言乎一事,必分為二,介甫之學也。道一也,未有盡人而不盡天者也。以天、人為二,非道也。子云謂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亦猶是也。或曰:乾天道也,坤地道也,論其體則天尊地卑,其道則無二也。豈有通天地而不通人?如止雲通天文地理,雖不能之,何害為儒·」
子曰:上天之載,無聲無臭之可聞。其體則謂之易,其理則謂之道,其命在人則謂之性,其用無窮則謂之神,一而已矣。
子曰:陰之道,非必小人也,其害陽則小人也,其助陽成物則君子也。利非不善也,其害義則不善也,其和義則非不善也。
子曰:誠則無不敬,未至於誠,則敬然後誠。
子曰:誠無不動者:修身則身正,治事則事理,臨人則人化,無往而不得,志之正也。
或問:「子所定昏禮,有婿往謝之儀,何謂也·」子曰:「是時也。以今視古,氣之淳漓不同矣。今人之壽夭貌象,與古亦異,而冕服俎豆,未必可稱也。聖人之主化,猶禹之治水耳,宜順之而不逆,宜遵之而不違。隨時之義,亦因於此焉。」
子曰:天下之害,皆以遠本而末勝也。峻宇雕牆,本於宮室:酒池肉林,本於飲食;淫酷殘忍,本於刑罰;窮兵黷武,本於征伐。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後王流於末者,人慾也。損人慾以復天理,聖人之教也。或曰:「然則未可盡去乎·」曰:「本末,一道也。父子主恩,必有嚴順之禮;君臣主敬,必有承接之儀;禮遜有節,非威儀則不行;尊卑有序,非物采則無別。文之與質,相須而不可缺也。及夫末勝而本喪,則寧遠浮華,而質樸之為貴爾。」
子曰:純於敬,則己與理一,無可克者,無可復者。
子曰:質必有文,自然之理也。理必有對,生生之本也。有上則有下,有此則有彼,有質則有文。一不獨立,二必為文。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子曰:佛者之學,若有止則有用。
子曰:觀生理可以知道。
子曰:至誠感通之道,惟知道者識之。
子曰:仁道難名,惟公近之,非指公為仁也。
子曰:聖人以生死為常事,無可懼者。佛者之學,本於畏死,故言之不已。下愚之人,故易以其說自恐。至於學禪,雖異於是,然終歸於此,蓋皆利心也。或曰:「本以利心得之耶?抑亦利心求之而有失也·」子曰:「本以利心得之,故學者亦以利心失之也。莊生所謂無常化者,亦若是爾。」
韓侍郎曰:「道無真假。」子曰:「既無真,則是假爾;既無假,則是真矣。真假皆無,尚何有哉?必曰是者為真,非者為假,不亦顯然而易明乎·」
子謂門人曰:「於佛氏之說,不必窮也。苟欲窮之,而未能窮,則己與之俱化矣。」曰:「然則何以能不疑·」曰:「曷不以其跡考之?其跡如是,其心何如哉?豈可取其跡而不求其心,探其心而不考其跡也?心跡猶形影,無可判之理。王仲淹之言非也。助佛氏之說者,必曰不當以其跡觀之,吾不信也。」
子曰:義利雲者,公與私之異也。較計之心一萌,斯為利矣。
子曰:便儇佼厲之人,去道遠而。
子曰:公者仁之理,恕者仁之施,愛者仁之用。子厚曰:「誠一物也。」
子曰:苟非至誠,雖建功立業,亦出於事為浮氣,其能久乎?
或問:「學者多流於釋氏之說,何也·」子曰:「不致知也。知之既至,孰得而移之?知玉之為寶,則人不能以石亂之矣;知醴之為甘,則人不能以糵亂之矣;知聖人之為大中至正,則釋氏不能以說惑之矣·」
或謂:「佛氏所謂定,豈聖人所謂止乎·」子曰:「定則忘物而無所為也。止則物自付物,各得其所,而我無與也。」
子曰:天地不相遇,則萬物不生;君臣不相遇,則政治不興;聖賢不相遇,則道德不亨;事物不相遇,則功用不成。遇之道,大矣哉!
子曰:至公無私,大同無我,雖眇然一身,在天地之間,而與天地無以異也,夫何疑焉?佛者厭苦根塵,是則自利而已。
子曰:能明善,斯可謂明也已。能守善,斯可謂誠也已。
或問:「孝弟為仁之本與·」子曰:「行仁自孝弟始,孝弟,仁之事也。仁,性也;孝弟,用也。謂孝弟為行仁之本則可,直曰仁之本,則不可。」
或問:「仁與聖何以異·」子曰:「仁,可以通上下而言。聖,名其極也。有人於此,一言一行仁矣,亦可謂之仁,而不可謂之聖。至於盡人道者,必謂之聖,而亦可謂之仁。」
子曰: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則無序而不和。
或問敬。子曰:「主一之謂敬。」「何謂一·」子曰:「無適之謂一。」「何以能見一而主之·」子曰:「齊莊整敕,其心存焉,涵養純熟,其理著矣。」
子曰:忠恕猶曰中庸,不可偏舉。
子曰:至誠事親則成人子,至誠事君則成人臣,無不誠者,故曰誠者自成也。
或問:「中庸可擇乎·」子曰:「既博學之,又審問之,又謹思之,又明辨之,所以識中庸之理而不差忒,奚為而不擇·」
子曰:存道者,心無老少之異;行道者,身老則衰。故孔子曰:「吾衰也久矣。」
子曰:仁者必愛,指愛為仁則不可。不仁者無所知覺,指知覺為仁則不可。
子曰:可欲莫如善,以有諸己為貴。若存若亡焉,而不為物所誘、俗所移者,吾未之見也。
子曰:敬以直內,義以方外,仁也。不可曰以敬直內,以義方外。謂之敬、義者,猶曰行仁義雲耳,何直之有?所謂直也者,必有事而勿正心是也。敬以直內,義以方外,與物同矣,故曰敬義立而德不孤,推而放諸四海而准。
子曰:守道當確然而不變。得正則遠邪,就非則違是,無兩從之理。
子謂學者曰:夫道恢然而廣大,淵然而深奧,於何所用其力乎?惟立誠然後有可居之地。無忠信,則無物。
子曰:理素定,則能見幾而作。不明於理,何幾之能見?
或問:「四端不言信,何也·」子曰:「有不信,故言有信。譬之四方,其位已定,何不信之有?若以東為西,以南為北,斯不信矣。是故四端不言信。」
劉安節問:「仁與心何異·」子曰:「於所主曰心,名其德曰仁。」曰:「謂仁者,心之用乎·」子曰:「不可。」曰:「然則猶五穀之種,待陽氣而生乎·」子曰:「陽氣所發,猶之情也,心猶種焉,其生之德,是為仁也。」
子曰:敬則無間斷,文王之純如此。
子曰:禮者人之規範,守禮所以立身也。安禮而和樂,斯為盛德矣。
子曰:無道而得富貴,其為可恥,人皆知之;而不處焉,惟特立者能之。
子曰:子厚以清虛一大名天道,是以器言,非形而上者。
子曰:今之語道者,語高則遺卑,語本則遺末。孟子之書,雖所記不主一端,然無精粗之分,通貫言之,蔑不盡者。
子曰:凡志於求道者,可謂誠心矣,欲速助長而不中理,反不誠矣。故求道而有迫切之心,雖得之,必失之。觀天地之化,一息不留,疑於速也;然寒暑之變極微,曷嘗遽哉?
子曰:語默猶晝夜爾,死生猶古今爾。
子曰:仁則一,不仁則二。
子曰:一德立而百善從之。
子曰:無一亦無三,故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是二而已。
子曰:天以生為道。
或問:「理、義何以異·」子曰:「在物為理,處物為義。」
子曰:形而上者,存於灑埽應對之間,理無小大故也。
子曰:理有盛衰,有消長,有盈益,有虛損。順之則吉,逆之則凶。君子隨時所尚,所以事天也。
子曰:理善莫過於中。中則無不正者,而正未必得中也。
或問仁。子曰:聖賢言仁多矣,會觀而體認之,其必有見矣。韓文公曰:「博愛之謂仁。」愛,情也;仁,性也。仁者固博愛,以博愛為盡仁,則不可。
或問:「何謂忠,何謂恕·」子曰:「『維天之命,於穆不已。』忠也。『天地變化,草木蕃』,恕也。」
子曰:不偏之謂中。一物之不該,一事之不為,一息之不存,非中也,以中無偏故也。此道也,常而不可易,故既曰中,又曰庸也。
或問:「商開丘之事,信乎·」子曰:「大道不明於天下,莊、列之徒窺測而言之者也。」
或曰:「蹈水火白刃而無傷,巫師亦或能之,豈在誠乎·」子曰:「彼以邪心詭道為之,常懷欺人之意,何誠之有·」曰:「然則其能者何也·」子曰:「西方有幻術焉,凡其所謂變化神通以駭眾人之耳目者,皆幻也。巫師所能,乃其餘緒耳。」
子曰:異端之說,雖小道,必有可觀也,然其流必害,故不可以一言之中、一事之善,而兼取其大體也。夫楊、墨亦是堯、舜而非桀、紂,其是非豈不當乎?其所以是非之意,蓋竊吾之似,欲成其說耳。
子曰:介甫之言道,以文焉耳矣。言道如此,己則不能然,是己與道二也。夫有道者不矜於文學之門,啟口容聲,皆至德也。
子曰:世之學者,未嘗知權之義,於理所不可,則曰姑從權,是以權為變詐之術而已也。夫臨事之際,稱輕重而處之以合於義,是之謂權,豈拂經之道哉?
或問:「信在四端,猶土王四季乎·」子曰:「信無在,無不在。在《易》則至理也,在孟子則配道義之氣也。」
或問:「夫子曰有已發之中,有未發之中,中有二耶·」子曰:「非也。發而中節,是亦中也。對中而言之,則謂之和可也,以其發故也
子謂子厚曰:「道者天下之公也,而學者欲立私說,何也·」子厚曰:「心不廣也。」子曰:「彼亦是美事,好而為之,不知乃所當為,強私之也。」
子曰:因人情而節文之者,禮也;行之而人情宜之者,義也。
或問:「喜怒哀樂未發之時,耳無所聞,目無所見乎·」曰:「雖無聞見,而聞見之理自存。汝於靜也何如·」對曰:「謂之有物則不可,然昭昭乎有所知覺也。」子曰:「有是覺,則是動矣。」曰:「夫子於喜怒哀樂之未發也,謂靜而已乎·」子曰:「汝必從事於敬以直內,則知而得之矣。」曰:「何以未發言中·」子曰:「敬而無失,所以中也。凡事事物物皆有自然之中,若俟人為布置,則不中矣。」
子曰:或言方有內外,是有間矣。道無間,方無內外。
或問:「何謂時中·」子曰:「猶之過門不入,在禹、稷之世為中也,時而居陋巷,則過門不入非中矣。居於陋巷,在顏子之時為中也,時而當過門不入,則居於陋巷非中矣。蓋以事言之,有時而中;以道言之,何時而不中也·」
或問:「外物宜惡諸·」子曰:「於道而無所見,則累與惡皆不得免焉,蓋亦原其當有當無爾。當有也,何惡之有?當無也,何絕之有·」
子曰:禮者,理也,文也。理者,實也,本也。文者,華也,末也。理文若二,而一道也。文過則奢,實過則儉。奢自文至,儉自實生,形影之類也。
子曰:昔聖人謂「立人之道曰仁與義。」「仁者人也,親親為大。」唯能親親,故自吾老幼以及人之老幼。「義者宜也,尊賢為大。」唯能尊賢,故賢者在位,能者在職。仁義,盡人之道矣。
子曰:視、聽、言、動一於禮,謂之仁。
子曰:信不足以盡誠,猶愛不足以盡仁也。
子曰:晝夜者死生之道也。知生之道,則知死矣。盡人之道,則能事鬼矣。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子曰:仕、止、久、速,惟其可,不執於一,故曰:「君子而時中也。」喜怒哀樂之未發,寂然不動,故曰:「天下之大本也。」
子曰:能盡飲食言語之道,則能盡出處去就之道矣。能盡出處去就之道,則能盡死生之道矣。其致一也。
子曰:有形皆器也,無形惟道。
子曰:凡執守不定者,皆不仁也。
子曰:釋氏言定,異乎聖人之言止。夫於有美惡因而美惡之,美惡在物,我無心焉。苟曰吾之定,不預於物,然物未嘗忘也。聖人曰止,隨其所止而止之,止其所也。
子曰:中無定方,故不可執一。今以四方之中為中,則一方無中乎?以中外之中為中,則當外無中乎?故自室而觀之,有室之中,而自堂觀之,則室非中矣。自堂而觀之,有堂之中,而自庭觀之,則堂非中矣。
子曰:集義生氣。方其未養也,氣自氣爾,惟集義以生,則氣與義合,無非道也。合非所以言氣,自其未養言之也。
或問:「集義必於行事,非行事則無所集矣。」子曰:「內外一事,豈獨事欲合義也·」
又問:「敬以直內,其能不用意乎·」子曰:「其始,安得不用意也?久而成焉,意亡矣。」又問:「必有事焉者,其惟敬而已乎·」子曰:「敬以涵養也,集義然後為有事也。知敬而不知集義,不幾於兀然無所為者乎·」
子曰:佛氏之道,一務上達而無下學,本末間斷,非道也。
子曰:楊、墨之害,甚於申、韓,佛氏之害,甚於楊、墨。
子曰:《論語》所載,其猶權衡尺度歟!能以是揆事物者,長短輕重較然自見矣。
子曰:敬則虛靜,而虛靜非敬也。
子曰:一不敬,則私慾萬端生焉。害仁,此為大。
子曰:仁者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莫非我也。知其皆我,何所不盡!不能有諸己,則其與天地萬物,豈特相去千萬而已哉?
子曰:仁孝之理,備於《西銘》之言。學者斯須不在,是即與仁孝遠矣。
子曰:「無不敬」者,對越上帝之道也。
子曰:順理則無憂。
子曰:老子語道德而雜權詐,本末舛矣。申、韓、張、蘇皆其流之弊也。申、韓原道德之意而為刑名,後世猶或師之。蘇、張得權詐之說而為縱橫,其失益遠矣,今以無傳焉。
或問:「釋氏有事事無礙,譬如鏡燈,包含萬象,無有窮盡也。此理有諸·」子曰:「佛氏善侈大其說也。今一言以蔽之曰,萬物一理耳。夫百氏諸子,未有不善道德仁義者,考其歸宿,則異乎聖人也。佛氏,其辭皆善遁。今即其言而究之,則必曰吾不為是也。夫已出諸其口,載之於書矣,遁將何之·」
子曰:佛之所謂世網者,聖人所謂秉彝也。盡去其秉彝,然後為道,佛之所謂至教也,而秉彝終不可得而去也。耳聞目見,飲食男女之欲,喜怒哀樂之變,皆其性之自然。今其言曰:「必盡絕是,然後得天真。」吾多見其喪天真矣。學者戒之謹之,至於自信,然後彼不能亂矣。
或問:「愛何以非仁·」子曰:「愛出於情,仁則性也。仁者無偏照,是必愛之。」
子曰:謙者,治益之道。
子曰:離陰陽則無道。陰陽,氣也,形而下也。道,太虛也,形而上也。
子曰:道無體,而義有方。
或問:「釋氏有言下覺,何如·」子曰:「何必浮屠氏,孟子言之矣。『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知者知此事也,覺者覺此理也。」
或問:「變與化何別?王氏謂因形移易謂之變,離形頓革謂之化,疑其說之善也。」子曰:「非也。變,未離其體也。化,則舊跡盡亡,自然而已矣。故曰:『動則變,變則化,惟天下至誠為能化。』」
子曰:盡己無歉為忠,體物無違為信,表里之義也。
子曰:動靜無端,陰陽無始。非知道者,孰能識之?
子曰:莫大於道,莫妙於神。至大至妙,宜若難言也。聖人語之,猶常事爾,使學者玩而索之,故其味長,釋氏之言,誇張閎侈,將以駭人耳目而動其心,意已盡而言未已,故其味短。
子曰:聖人公心,盡天地萬物之理各當其分,故其道平直而易行。佛氏厭苦棄捨,造作費力,皆非自然,故失之遠。
子曰:佛氏求道,猶以管窺天,惟務上見,而不燭四旁,是以事至則不能變。
子曰:中庸天理也,不極天理之高明,不足以道乎中庸。中庸乃高明之極耳,非二致也。
子曰:予奪翕張,理所有也,而老子之言非也。與之之意,乃在乎取之;張之之意,乃在乎翕之,權詐之術也。
子曰:禮樂大矣,然於進退之間,則已得情性之正。
子曰:一二而合為三,三見則一二亡矣。離三而為一二,一二見而三亡矣。方為一二而求三,既已成三,又求一二,是不知理。
子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或過或不及,無非惡也,楊、墨之類是也。
子曰:以氣明道,氣亦形而下者耳。
子曰:靜中有動,動中有靜,故曰動靜一源。
子曰:氣充則理正,正則不私,不私之至則神。
或問:「何謂誠,何謂道乎·」子曰:「自性言之為誠,自理言之為道,其實一也。」
子曰:中無定體,惟達權然後能執之。
子曰:至顯莫如理。昔有人鼓琴而見螳螟捕蟬者,或人聞之,而曰:「琴胡為有殺聲也·」夫殺在物,見在心,而聽者以聲知之,非至顯歟?
子曰:道不遠人,不可須臾離也,此特為始學者言之耳。論道之極,無遠也,無近也,無可離不可離也。
子曰:使萬物無一失所者,斯天理,中而已。
子曰:「人為不善於幽隱之中者,謂人莫己知也,而天理不可欺,何顯如之·」或曰:「是猶楊震所謂四知者乎·」子曰:「幾矣。雖然,人我之知,猶有分也,天地則無二知也。」
呂大臨曰:「中者,道之所由出也。」子曰:「非也。」大臨曰:「所謂道也,性也,中也,和也,名雖不同,混之則一歟·」子曰:「中即道也。汝以道出於中,是道之於中也,又為一物矣。在天曰命,在人曰性,循性曰道,各有當也。大本言其體,達道言其用,烏得混而一之乎·」大臨曰:「中即性也。循性而行,無非道者。則由中而出,莫非道也。豈為性中又有中哉·」子曰:「性、道可以合一而言,中不可並性而一。中也者,狀性與道之言也。猶稱天圓地方,而不可謂方圓即天地。方圓不可謂之天地,則萬物非出於方圓矣。中不可謂之性,則道非出於中矣。中之為義,自過與不及而立名,而指中為性可乎?性不可容聲而論也。率性之謂道,則無不中也,故稱中所以形容之也。」大臨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赤子之心,至虛無倚,豈非中乎?此心所發,無往而不中。大人不失赤子之心,所謂『允執厥中』也。」子曰:「赤子之心,已發而未遠於中者也,而爾指為中,是不明大本也。」大臨曰:「聖人智周萬物,赤子未有所知,其心固不間也。孟子所言,特取其純一無偽,可與聖人同爾,非謂無毫髪之異也。無過不及之謂中,何從而知之乎?求之此心而已。此心之動,出入無時,何從而守之乎?求之喜怒哀樂未發之際而已。當是時也,至虛不倚,純一無偽,以應萬物之變,何往而非禮義哉?故大臨以赤子之心為中,而曰中者道之所由出也。」子曰:「非謂無毫髪之異,斯異矣,大本則無異爾。於喜怒哀樂未發之際,而求中之中,去中不亦遠乎·」大臨曰:「然則夫子以赤子之心為已發者,而未發之時謂之無心可乎·」子曰:「心一也,有指體而言者,『寂然不動』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在人所見何如耳。論愈析微,則愈易差失。言之未瑩,則亦擇之未精耳。」大臨曰:「此則淺陋之辠也,敢不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