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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八 伊川先生文 四

2024-09-26 11:48:26 作者: (宋)程顥,程頤

  雜著

  顏子所好何學論

  (先生始冠,游太學,胡安定以是試諸生,得此論,大驚異之,即請相見,遂以先生為學職。)

  聖人之門,其徒三千,獨稱顏子為好學。夫《詩》《書》六藝,三千子非不習而通也。然則顏子所獨好者,何學也?學以至聖人之道也。聖人可學而至歟?曰:然。學之道如何?曰:天地儲精,得五行之秀者為人。其本也真而靜,其未發也五性具焉,曰仁義禮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觸其形而動於中矣。其中動而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樂愛惡欲。情既熾而益盪,其性鑿矣。是故覺者約其情使合於中,正其心,養其性,故曰性其情。愚者則不知制之,縱其情而至於邪僻,梏其性而亡之,故曰情其性。凡學之道,正其心,養其性而已。中正而誠,則聖矣。君子之學,必先明諸心,知所養,然後力行以求至,所謂自明而誠也。故學必盡其心。盡其心,則知其性,知其性,反而誠之,聖人也。故《洪範》曰:「思曰睿,眷作聖。」誠之之道,在乎信道篤。信道篤則行之果,行之果則守之固。仁義忠信不離乎心,造次必於是,顛沛必於是,出處語默必於是。久而弗失,則居之安,動容周旋中禮,而邪僻之心無自生矣。

  故顏子所事,則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仲尼稱之,則曰「得一善,則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遷怒,不貳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復行也。」此其好之篤,學之之道也。視聽言動皆禮矣,所異於聖人者,蓋聖人則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從容中道,顏子則必思而後得,必勉而後中。故曰:顏子之與聖人,相去一息。孟子曰:「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謂神。」顏子之德,可謂充實而有光輝矣,所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學之心,假之以年,則不日而化矣。故仲尼曰:「不幸短命死矣。」蓋傷其不得至於聖人也。所謂化之者,入於神而自然,不思而得,不勉而中之謂也,孔子曰「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是也。

  或曰:「聖人,生而知之者也。今謂可學而至,其有稽乎·」曰:「然。孟子曰:『堯、舜性之也,湯、武反之也。』性之者,生而知之者也。反之者,學而知之者也。」又曰:「孔子則生而知也,孟子則學而知也。後人不達,以謂聖本生知,非學可至,而為學之道遂失。不求諸己而求諸外,以博聞強記巧文麗辭為工,榮華其言,鮮有至於道者。則今之學,與顏子所好異矣。」

  養魚記(時年二十二)

  書齋之前有石盆池。家人賈魚子食貓,見其煦沫也,不忍,因擇可生者,得百餘,養其中,大者如指,細者如箸。支頤而觀之者竟日。始舍之,洋洋然,魚之得其所也,終觀之,戚戚焉,吾之感於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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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讀古聖人書,觀古聖人之政禁,數罟不得入洿池,魚尾不盈尺不中殺,市不得鬻,人不得食。聖人之仁,養物而不傷也如是。物獲如是,則吾人之樂其生,遂其性,宜何如哉?思是魚之於是時,寧有是困耶?推是魚,孰不可見耶?

  魚乎!魚乎!細鉤密網,吾不得禁之於彼;炮燔咀嚼,吾得免爾於此。吾知江海之大,足使爾遂其性,思置汝於彼,而未得其路,徒能以斗斛之水,生汝之命。生汝誠吾心。汝得生已多,萬類天地中,吾心將奈何?魚乎!魚乎!感吾心之戚戚者,豈止魚而已乎?因作《養魚記》。至和甲午季夏記。

  吾昔作《養魚記》,於茲幾三十年矣,故稿中偶見之。竊自嘆,少而有志,不忍毀去。觀昔日之所知,循今日之所至,愧負初心,不幾於自棄者乎?示諸小子,當以吾為戒。元豐己未正月戊戌西齋南窗下書。

  為家君作試漢州學策問三首

  問:士之所以貴乎人倫者,以明道也。若止於治聲律,為祿利而已,則與夫工技之事,將何異乎?夫所謂道,固若大路然,人皆可勉而至也。如不可學而至,則古聖人何為教之勤勤如是·豈其欺後世邪?然學之之道當如何?後之儒者,莫不以為文章、治經術為務。文章則華靡其詞,新奇其意,取悅人耳目而已。經術則解釋辭訓,較先儒短長,立異說以為己工而已。如是之學,果可至於道乎?仲尼之門,獨稱顏子為好學,則曰「不遷怒,不貳過」也。與今之學,不其異乎?或曰:如是則在修身謹行而已。夫檢於行者,設曰勉強之可也。通諸心者,姑謹修而可能乎?況無諸中不能強於外也?此為儒之本,諒諸君之所素存也。幸明辨而詳著於篇。

  問:聖人之道,傳諸經學者,必以經為本。然而諸經之奧,多所難明。今取其大要,各舉其一以言之。夫《易》卦之德,曰元亨利貞。或為四:曰元也,亨也,利也,貞也。或為二:曰大亨也,利於貞也。其詞既同,義可異乎?所以異者何謂?《春秋》垂褒貶之法,所貶則明矣,所褒者何事?《詩》之美刺,聖人取其止乎禮義者,以為法於後世。晉武公身為並奪,《無衣》美之,其教安在?《書》為王者軌範,不獨著聖王之事以為法也,亦存其失以示戒爾,《五子之歌》是也。如盤庚之遷國,穆王之訓刑,為是而可法邪?為非而可戒邪?《禮記》雜出於漢諸儒所傳,謬亂多矣,考之完合於聖人者,其篇有幾?夫古人之學貴專,不以泛濫為賢。諸君之於經,必各有所治,人言其所學可也,惟毋泛毋略。

  問:儒者積學於己,以待用也。當世之務,固當講明。若夫朝廷之治,君相謨之,斯無間矣。以一郡而言,守之職豈不以養人為本?然而民產不制,何術以濟乎困窮?吏繇有數,何道以寬乎力役?比閭無法,教化何由而可行?衣食不足,風俗何緣而可厚?自唐而上,世有循吏,著之史冊,何今世獨無其人?豈古之治不可行於今邪?抑為之者不得其道邪?思欲仰希前哲之為,上副聖朝之寄,何所施設而能及斯?諸君從事於學,既勤且久,為政之方,固當明其體要,至於民俗利病,皆耳目之所接也。願陳高論,得以矜式。

  為家君書家藏太宗皇帝寶字後

  先臣少師,以府僚事太宗皇帝於開封,被眷特異,前後所賜親筆多矣。天聖中,遭家難,諸父繼亡。臣時未冠,復在遠方,京師賜第,外姻守之。寶藏之物,既於盜手,於今在者,乃其遺也。故太宗親書惟存十三字,其六乃開封文移,皆緣祭祀及貢舉事。臣恭思太宗皇帝以介弟之貴,晉王之重,尹正天府,而常事之小者,皆親書之,(自來大臣領州,小事多不親書。)聖心可見矣。蓋於祀事之嚴,取士之重,雖細故必親,誠孝恭虔之心也,急賢好士之心也。嗚呼!成萬世無窮之基,豈不由是心乎?愚臣竊謂是心也,宜為後聖法。元祐四年己巳十一月癸未,太中大夫致仕上柱國永年縣開國伯,食邑九百戶,臣程珦謹題。

  易傳序

  《易》,變易也,隨時變易以從道也。其為書也,廣大悉備,將以順性命之理,通幽明之故,盡事物之情,而示開物成務之道也。聖人之憂患後世,可謂至矣。去古雖遠,遺經尚存。然而前儒失意以傳言,後學誦言而忘味。自秦而下,蓋無傳矣。予生千餘載之後,悼斯文之湮晦,將俾後人沿流而求源,此《傳》所以作也。

  《易》有聖人之道四焉:「以言者尚其辭,以動者尚其變,以制器者尚其象,以卜筮者尚其占。」吉凶消長之理,進退存亡之道,備於辭。推辭考卦,可以知變,象與占在其中矣。君子居則觀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占。得於辭,不達其意者有矣,未有不得於辭而能通其意者也。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微無間。觀會通以行其典禮,則辭無所不備。故善學者,求言必自近。易於近者,非知言者也。予所傳者辭也,由辭以得意,則在乎人焉。有宋元符二年己卯正月庚申,河南程頤正叔謹序。

  春秋傳序

  天之生民,必有出類之才,起而君長之,治之而爭奪息,道之而生養遂,教之而倫理明,然後人道立,天道成,地道平。二帝而上,聖賢世出,隨時有作,順乎風氣之宜,不先天一作時。以開人,各因時而立政。暨乎三王迭興,三重既備,子丑寅之建正,忠質文之更尚,人道備矣,天運周矣。聖王既不復作,有天下者,雖欲仿古之跡,亦私意妄為而已。事之謬,秦至以建亥為正;道之悖,漢專以智力持世;豈復知先王之道也?夫子當周之末,以聖人不復作也,順天應時之治不復有也,於是作《春秋》為百王不易之大法,所謂「考諸三王而不謬,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

  先儒之《傳》曰:「游、夏不能贊一辭。」辭不待贊也,言不能與於斯耳。斯道也,惟顏子嘗聞之矣。「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此其準的也。後世以史視《春秋》,謂褒善貶惡而已,至於經世之大法則不知也。《春秋》大義數十。其義雖大,炳如日星,乃易見也,惟其微辭隱義,時措從宜者為難知也。或抑或縱,或與或奪,或進或退,或微或顯,而得乎義理之安,文質之中,寬猛之宜,是非之公乃制事之權衡,揆道之模範也。

  夫觀百物,然後識化工之神;聚眾材,然後知作室之用。於一事一義而欲窺聖人之用心,非上智不能也。故學《春秋》者,必優遊涵泳,默識心通,然後能造其微也。後王知《春秋》之義,則雖德非禹、湯,尚可以法三代之治。自秦而下,其學不傳。予悼夫聖人之志不明於後世也,故作《傳》以明之,俾後之人通其文而求其義,得其意而法其用,則三代可復也。是《傳》也,雖未能極聖人之蘊奧,庶幾學者得其門而入矣。有宋崇寧二年癸未四月乙亥,伊川程頤序。

  禊飲詩序

  上巳禊飲,風流遠矣,而蘭亭之會,最為後人所稱慕者,何哉?蓋其游多豪逸之才,而右軍之書,復為好事者所重爾。事之顯晦,未嘗不在人也。

  潁川陳公廛始治洛居,則引流迴環為泛觴之所。元豐乙未,首修禊事。公廛好古重道,所會皆儒學之士。既樂嘉賓,形於詠歌,有不愧山陰之句。諸君屬而和者,皆有高致。野人程頤不能賦詩,因論今昔之異,而為之評曰:以好賢方逐樂之心,禮義為曠疎之比,道藝當筆札之功,誠不愧矣。安知後日之視今日,不若今人之慕昔人也哉?

  論漢文殺薄昭事

  古人謂忠孝不兩全,恩義有相奪,非至論也。忠孝,恩義,一理也。不忠則非孝,無恩則無義,並行而不相悖。故或捐親以盡節,或舍君而全孝,惟所當而已。

  唐李衛公以為:漢文誅薄昭,斷則明矣,義則未安。司馬溫公以為:法者天下之公器,惟善持法者,親踵如一,無所不行。皆執一之論,未盡於義也。義既未安,則非明也,有所不行,不害其為公器也。不得於義,則非恩之正。害恩之正,則不得為義。使薄昭盜長陵土,則太后雖不食而死,昭不可不誅也。其殺漢使,為類亦有異焉。若昭有罪,命使往治,昭執而殺之,太后之心可傷也,昭不可赦也。後若必喪其生,則存昭以全後可也。或與忿爭而殺之,則貸昭以慰母心可也。此之謂能權。蓋先王之制也,八議設而後重輕得其宜,義豈有屈乎?法主於義,義當而謂之屈法,不知法者也。

  與人論立賑濟法事

  不制民之產,無儲蓄之備,飢而後發廩以食之,廩有竭而飢者不可勝濟也。今不暇論其本。救目前之死亡,唯有節則所及者廣。

  嘗見今時州縣濟飢之法,或給之米豆,或食以粥飯,來者與之,不復有辨,中雖欲辨之亦不能也。谷貴之時,何人不願得食·倉廩既竭,則殍死者在前,無以救之矣。

  數年前,一親戚為郡守,愛恤之心,可謂至矣。雞鳴而起,親視俵散,官吏後至者,必責怒之,於是流民歌詠,至者日眾。未幾谷盡,殍者滿道。愚常矜其用心,而嗤其不善處事。

  救飢者,使之免死而已,非欲其豐肥也。當擇寬廣之處,宿戒使晨入,至巳則闔門不納,午而後與之食,申而出之。給米者午即出。日得一食則不死矣,其力自能營一食者皆不來矣。比之不擇而與,當活數倍之多也。

  凡濟飢,當分兩處。擇羸弱者,作稀粥,早晚兩給,勿使至飽,俟氣稍完,然後一給。第一先營寬廣居處,切不得令相枕籍。如作粥飯,須官員親嘗,恐生及入石灰。不給浮浪遊手,無是理也。平日當禁游惰,至其飢餓,則哀矜之一也。

  記蜀守

  成都人稱近時鎮蜀之善者,莫如田元鈞。文潞公語不善者,必曰蔣堂、程戡。故謠言曰:「彥博虧(猶言不如也)田況,程戡勝蔣堂。」言最善之中田更優,不善之中程猶差勝也。

  予嘗訪之士大夫,以至閭裡間,察其善不善之跡。所謂善者,得民心之悅,固有可善焉。所謂最不善者,乃可謂最善者也。至今人言及蔣公時事,必有不樂之言。問其所不樂者,眾口所同,惟三事而已:減損遨樂,毀后土廟及諸淫祠,伐江瀆廟木修府舍也。其尤失人心者,節遨樂也。前蔣者數十年為政。(後闕。)

  雍行錄

  元豐庚申歲,予行雍、華間,關西學者相從者六七人。予以千錢掛馬鞍,比就舍則亡矣。僕夫曰:「非晨裝而亡之,則涉水而墜之矣。」予不覺嘆曰:「千錢可惜。」坐中二人應聲曰:「千錢亡去,甚可惜也。」次一人曰:「千錢微物,何足為意·」後一人曰:「水中囊中,可以一視。人亡人得,又何嘆乎·」予曰:「使人得之,則非亡也。吾嘆夫有用之物,若瀋水中,則不復為用矣。」

  至雍,以語呂與叔曰:「人之器識固不同。自上聖至於下愚,不知有幾等。同行者數人耳,其不同如此也!」與叔曰:「夫數子之言何如·」予曰:「最後者善。」與叔曰:「誠善矣。然觀先生之言,則見其有體而無用也。」予因書而志之。

  後十五年(紹聖乙亥秋九月),因閱故編,偶見之,思與叔之不幸早死,為之泣下。

  雜說三首

  父母之於子,愛之至也。子不孝,則愛心弛焉。聖人之於民,雖窮凶極惡而陷於刑戮,哀矜之心無有異也。情有替也,誠無息也。

  言命所以安義,從義不復語命。以命安義,非循理者也。

  仲尼之徒,豈皆聖人?其見豈能盡同於仲尼?惟其不敢信己而信其師,故常舍己以求合聖人之教,是以卒歸於不異也。及夫子沒,則漸異矣。

  四箴(有序)

  顏淵問克己復禮之目,夫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應乎外,制於外所以養其中也。顏淵事斯語,所以進於聖人。後之學聖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

  視箴

  心兮本虛,應物無跡;操之有要,視為之則。蔽交於前,其中則遷;制之於外,以安其內。克己復禮,久而誠矣。

  聽箴

  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閑邪存誠,非禮勿聽。

  言箴

  人心之動,因言以宣;髮禁躁妄,內斯靜專。矧是樞機,興戎出好;吉凶榮辱,惟其所召。傷易則誕,傷煩則支;己肆物忤,出悖來違。非法不道,欽哉訓辭!

  動箴

  哲人知幾,誠之于思,志士勵行,守之於為。順理則裕,從欲惟危;造次克念,戰兢自持;習與性成,聖賢同歸。

  印銘

  我祖喬伯,始封於程;及其後世,以國為姓。惟我皇考,卜居近程,復爵為伯,子孫是稱。程伯之後,崇寧癸未歲二月丁卯,頤銘。

  聞舅氏侯無可應辟南征詩(時年十八)

  詞華奔競至道離,茫茫學者爭驅馳。先生獨奮孟軻舌,扶持聖教增光輝。志期《周禮》制區夏,人稱孔子生關西。當途聞聲交薦牘,蒼生無福徒爾為。道大不為當世用,著書將期來者知。今朝有客關內至,聞從大幕征南垂。南垂凶寇陷州郡,久張螳臂抗天威。聖皇赫怒捷書渙,虎侯秉鉞驅熊黑。宏才未得天下宰,良謀且作軍中師。蕞爾小蠻何足殄,庶幾聊吐胸中奇!

  謝王佺期寄丹詩

  至誠通聖藥通神,遠寄衰翁濟病身。我亦有丹君信否?用時還解壽斯民。

  游嵩山詩

  鞭羸百里遠來游,岩谷陰雲暝不收。遮斷好山教不見,如何天意異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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