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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八 伊川先生語 四 001

2024-09-26 11:46:46 作者: (宋)程顥,程頤

  劉元承手編

  問仁。曰:「此在諸公自思之,將聖賢所言仁處,類聚觀之,體認出來。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也。』後人遂以愛為仁。惻隱固是愛也。愛自是情,仁自是性,豈可專以愛為仁?孟子言惻隱為仁,蓋為前已言『惻隱之心,仁之端也',既曰仁之端,則不可便謂之仁。退之言『博愛之謂仁',非也。仁者固博愛,然便以博愛為仁,則不可。」

  又問:「仁與聖何以異·」曰:「人只見孔子言:『何事於仁?必也聖乎!'便謂仁小而聖大。殊不知此言是孔子見子貢問博施濟眾,問得來事大,故曰:『何止於仁?必也聖乎!'蓋仁可以通上下言之,聖則其極也。聖人,人倫之至。倫,理也。既通人理之極,更不可以有加。若今人或一事是仁,亦可謂之仁,至於盡仁道,亦謂之仁,此通上下言之也。如曰:『若聖與仁,則吾豈敢?'此又卻仁與聖俱大也。大抵盡仁道者,即是聖人,非聖人則不能盡得仁道。」問曰:「人有言:『盡人道謂之仁,盡天道謂之聖。'此語何如·」曰:「此語固無病,然措意未是。安有知人道而不知天道者乎?道一也,豈人道自是人道,天道自是天道?《中庸》言:『盡己之性,則能盡人之性;能盡人之性,則能盡物之性;能盡物之性,則可以贊天地之化育。'此言可見矣。楊子曰:『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伎。』此亦不知道之言。豈有通天地而不通人者哉?如止雲通天之文與地之理,雖不能此,何害於儒?天地人只一道也。才通其一,則余皆通。如後人解《易》,言《乾》天道也,《坤》地道也,便是亂說。論其體,則天尊地卑;如論其道,豈有異哉·」

  問:「『孝弟為仁之本』,此是由孝弟可以至仁否·」曰:「非也。謂行仁自孝弟始。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之是仁之本則不可。蓋仁是本也,孝弟是用也。性中只有仁義禮智四者,幾曾有孝弟來?仁主於愛,愛莫大於愛親。故曰:『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歟!』」

  孔子未嘗許人以仁。或曰:「稱管仲『如其仁',何也·」曰:「此聖人闡幽明微之道。只為子路以子糾之死,管仲不死為未仁,此甚小卻管仲,故孔子言其有仁之功。此聖人言語抑揚處,當自理會得。」

  問:「克伐怨欲不行,可以為仁。」曰:「人無克伐怨欲四者,便是仁也。只為原憲著一個『不行',不免有此心,但不行也,故孔子謂『可以為難』。此孔子著意告原憲處,欲他有所啟發。他承當不得,不能再發問也。孔門如子貢者,便能曉得聖人意。且如曰:『女以予為多學而識之歟?'對曰:『然。』便復問曰:『非歟?』孔子告之曰:『非也。予一以貫之。』原憲則不能也。」

  問:「仁與心何異·」曰:「心是所主處,仁是就事言。」曰:「若是,則仁是心之用否·」曰:「固是。若說仁者心之用,則不可。心譬如身,四端如四支。四支固是身所用,只可謂身之四支。如四端固具於心,然亦未可便謂之心之用。」或曰:「譬如五穀之種,必待陽氣而生。」曰:「非是。陽氣發處,卻是情也。心譬如谷種,生之性便是仁也。」

  

  問:「四端不及信,何也·」曰:「性中只有四端,卻無信。為有不信,故有信字。且如今東者自東,西者自西,何用信字?只為有不信,故有信字。」又問:「莫在四端之間·」曰:「不如此說。若如此說時,只說一個義字亦得。」

  問:「忠恕可貫道否·」曰:「忠恕固可以貫道,但子思恐人難曉,故復於《中庸》降一等言之,曰『忠恕違道不遠』。忠恕只是體用,須要理會得。」又問:「恕字,學者可用功否·」曰:「恕字甚大,然恕不可獨用,須得忠以為體。不忠,何以能恕?看忠恕兩字,自見相為用處。孔子曰:『君子之道四,丘未能一焉。'恕字甚難。孔子曰:『有一言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

  問:「人有以『君子敬而無失與人'為一句,是否·」曰:「不可。敬是持己,恭是接人。與人恭而有禮,言接人當如此也。近世淺薄,以相歡狎為相與,以無圭角為相歡愛,如此者安能久·若要久,須是恭敬。君臣朋友,皆當以敬為主也。《比》之上六曰:『比之無首凶。'《象》曰:『比之無首,無所終也。』比之有首,尚懼無終。既無首,安得有終?故曰『無所終也'。《比》之道,須當有首。」或曰:「君子淡以成,小人甘以壞。」曰:「是也。豈有甘而不壞者·」

  問:「『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方其未出門、未使民時,如何·」曰:「此『儼若思』之時也。當出門時,其敬如此,未出門時可知也。且見乎外者,出乎中者也。使民、出門者,事也。非因是事上方有此敬,蓋素敬也。如人接物以誠,人皆曰誠人,蓋是素來誠,非因接物而始有此誠也。儼然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其中自有個敬處。雖曰無狀,敬自可見。」

  問:「人有專務敬以直內,不務方外,何如·」曰:「有諸中者,必形諸外。惟恐不直內,內直則外必方。」

  敬是閑邪之道。閑邪存其誠,雖是兩事,然亦只是一事。閑邪則誠自存矣。天下有一個善,一個惡。去善即是惡,去惡即是善。譬如門,不出便入,豈出入外更別有一事也?

  義還因事而見否?曰:「非也。性中自有。」或曰:「無狀可見。」曰:「說有便是見,但人自不見,昭昭然在天地之中也。且如性,何須待有物方指為性?性自在也。賢所言見者事,某所言見者理。」(如日不見而彰是也。)

  人多說某不教人習舉業,某何嘗不教人習舉業也?人若不習舉業而望及第,卻是責天理而不修人事。但舉業,既可以及第即已,若更去上面盡力求必得之道,是惑也。

  人注擬差遣,欲就主簿者。問其故,則曰責輕於尉。某曰:「卻是尉責輕。尉只是捕盜,不能使民不為盜。簿佐令以治一邑,使民不為盜,簿之責也,豈得為輕·」或問:「簿,佐令者也,簿所欲為,令或不從,奈何·」曰:「當以誠意動之。今令與簿不和,只是爭私意。令是邑之長,若能以事父兄之道事之,過則歸己,善則惟恐不歸於令,積此誠意,豈有不動得人·」問:「授司理,如何·」曰:「甚善。若能充其職,可使一郡無冤民也。」「幙官言事不合,如之何·」曰:「必不得已,有去而已。須權量事之大小,事大於去,則當去;事小於去,亦不須去也。事大於爭,則當爭;事小於爭,則不須爭也。今人只被以官為業,如何去得·」

  人有實無學而氣蓋人者,其氣有剛柔也。故強猛者當抑之,畏縮者當充養之。古人佩韋弦之戒,正為此耳。然剛者易抑,如子路,初雖聖人亦被他陵,後來既知學,便卻移其剛來克己甚易。畏縮者氣本柔,須索勉強也。

  藻鑒人物,自是人才有通悟處,學不得也。張子厚善鑒裁,其弟天祺學之,便錯。

  問:「學何以有至覺悟處·」曰:「莫先致知。能致知,則思一日愈明一日,久而後有覺也。學而無覺,則何益矣?又奚學為·『思曰睿,睿作聖。'才思便睿,以至作聖,亦是一個思。故曰:『勉強學問,則聞見博而智益明。』」又問:「莫致知與力行兼否·」曰:「為常人言才知得非禮不可為,須用勉強,至於知穿窬不可為,則不待勉強,是知亦有深淺也。古人言樂循理之謂君子,若勉強,只是知循理,非是樂也。才到樂時,便是循理為樂,不循理為不樂,何苦而不循理,自不須勉強也。若夫聖人不勉而中,不思而得,此又上一等事。」

  問:「張旭學草書,見擔夫與公主爭道,及公孫大娘舞劍,而後悟筆法,莫是心常思念至此而感發否·」曰:「然。須是思方有感悟處,若不思,怎生得如此?然可惜張旭留心於書,若移此心於道,何所不至·」

  「思曰睿」,思慮久後,睿自然生。若於一事上思未得,且別換一事思之,不可專守著這一事。蓋人之知識,於這裡蔽著,雖強思亦不通也。(一本此下云:「或問思一事,或泛及佗事,莫足心不專否?曰:『心若專,怎生解及別事?'」)

  與學者語,正如扶醉人,東邊扶起卻倒向西邊,西邊扶起卻倒向東邊,終不能得佗卓立中途。

  古之學者一,今之學者三,異端不與焉。一曰文章之學,二曰訓詁之學,三曰儒者之學。欲趨道,舍儒者之學不可。

  今之學者有三弊:一溺於文章,二牽於訓詁,三惑於異端。苟無此三者,則將何歸?必趨於道矣。

  或曰:「人問某以學者當先識道之大本,道之大本如何求?某告之以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於此五者上行樂處便是。」曰:「此固是。然怎生地樂?勉強樂不得,須是知得了,方能樂得。故人力行,先須要知。非特行難,知亦難也。《書》曰:『知之非艱,行之惟艱。』此固是也,然知之亦自艱。譬如人慾往京師,必知是出那門,行那路,然後可往。如不知,雖有欲往之心,其將何之?自古非無美材能力行者,然鮮能明道,以此見知之亦難也。」

  問:「忠信進德之事,固可勉強,然致知甚難。」曰:「子以誠敬為可勉強,且恁地說。到底須是知了方行得。若不知,只是覷卻堯學他行事,無堯許多聰明睿知,怎生得如他動容周旋中禮·有諸中,必形諸外。德容安可妄學?如子所言,是篤信而固守之,非固有之也。且如《中庸》九經,修身也,尊賢也,親親也。《堯典》『克明峻德,以親九族』。親親本合在尊賢上,何故卻在下·須是知所以親親之道方得。未致知,便欲誠意,是躐等也。學者固當勉強,然不致知,怎生行得?勉強行者,安能持久?除非燭理明,自然樂循理。性本善,循理而行是須理事,本亦不難,但為人不知,旋安排著,便道難也。知有多少般數,煞有深淺。向親見一人,曾為虎所傷,因言及虎,神色便變。傍有數人,見佗說虎,非不知虎之猛可畏,然不如佗說了有畏懼之色,蓋真知虎者也。學者深知亦如此。且如膾炙,貴公子與野人莫不皆知其美,然貴人聞著便有欲嗜膾炙之色,野人則不然。學者須是真知,才知得是,便泰然行將去也。某年二十時,解釋經義,與今無異,然思今日,覺得意味與少時自別。」

  信有二般:有信人者,有自信者。如七十子於仲尼,得佗言語,便終身守之,然未必知道這個怎生是,怎生非也。此信於人者也。學者須要自信,既自信,怎生奪亦不得。

  或問:「進修之術何先·」曰:「莫先於正心誠意。誠意在致知,致知在格物。格,至也,如『祖考來格』之格。凡一物上有一理,須是窮致其理。窮理亦多端:或讀書,講明義理;或論古今人物,別其是非;或應接事物而處其當,皆窮理也。」或問:「格物須物物格之,還只格一物而萬理皆知·」曰:「怎生便會該通?若只格一物便通眾理,雖顏子亦不敢如此道。須是今日格一件,明日又格一件,積習既多,然後脫然自有貫通處。」

  涵養須用敬,進學則在致知。

  問:「人有志於學,然智識蔽固,力量不至,則如之何·」曰:「只是致知。若致知,則智識當自漸明,不曾見人有一件事終思不到也。智識明,則力量自進問曰:「何以致知·」曰:「在明理。或多識前言往行,識之多則理明,然人全在勉強也。」

  士之於學也,猶農夫之耕。農夫不耕則無所食,無所食則不得生。士之於學也,其可一日舍哉?

  學者言入乎耳,必須著乎心,見乎行事。如只聽佗人言,卻似說他人事,己無所與也。

  問:「學者須志於大,如何·」曰:「志無大小。且莫說道,將第一等讓與別人,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說,便是自棄,雖與不能居仁由義者差等不同,其自小一也。言學便以道為志,言人便以聖為志。自謂不能者,自賊者也;謂其君不能者,賊其君者也。」

  或問:「人有恥不能之心,如何·」曰:「人恥其不能而為之,可也。恥其不能而掩藏之,不可也問:「技藝之事,恥己之不能,如何·」曰:「技藝不能,安足恥?為士者,當知道。己不知道,可恥也。為士者當博學,己不博學,可恥也。恥之如何,亦曰勉之而已,又安可嫉人之能而諱己之不能也·」

  學欲速不得,然亦不可怠。才有欲速之心,便不是學。學是至廣大的事,豈可以迫切之心為之?

  問:「敬還用意否·」曰:「其始安得不用意?若不用意,卻是都無事了。」又問:「敬莫是靜否·」曰:「才說靜,便入於釋氏之說也。不用『靜』字,只用『敬』字。才說著靜字,便是忘也。孟子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長也。』必有事焉,便是心勿忘;勿正,便是勿助長。」

  問:「至誠可以蹈水火,有此理否·」曰:「有之。」曰:「列子言商丘開之事,有乎·」曰:「此是聖人之道不明後,莊、列之徒各以私智探測至理而言也。」曰:「巫師亦能如此,誠邪?欺邪·」曰:「此輩往往有術,常懷一個欺人之心,更那裡得誠來!」

  或問:「獨處一室,或行暗中,多有驚懼,何也·」曰:「只是燭理不明。若能燭理,則知所懼者妄,又何懼焉?有人雖知此,然不免懼心者,只是氣不充。須是涵養久,則氣充,自然物動不得。然有懼心,亦是敬不足。」

  問:「世言鬼神之事,雖知其無,然不能無疑懼,何也·」曰:「此只是自疑爾。」曰:「如何可以曉悟其理·」曰:「理會得精氣為物、遊魂為變,與原始要終之說,便能知也。須是於『原』字上用工夫。」或曰:「遊魂為變,是變化之變否·」曰:「既是變,則存者亡,堅者腐,更無物也。鬼神之道,只恁說與賢,雖會得亦信不過,須是自得也。」或曰:「何以得無恐懼·」曰:「須是氣定,自然不惑。氣未充,要強不得。」(因說與長老游山事。)

  人語言緊急,莫是氣不定否?曰:「此亦當習。習到言語自然緩時,便是氣質變也。學至氣質變,方是有功。人只是一個習。今觀儒臣自有一般氣象,武臣自有一般氣象,貴戚自有一般氣象,不成生來便如此?只是習也。某舊嘗進說於主上及太母,欲令上於一日之中親賢士大夫之時多,親宦官宮人之時少,所以涵養氣質,薰陶德性。」

  或問:「人或倦怠,豈志不立乎·」曰:「若是氣體,勞後須倦。若是志,怎生倦得?人只為氣勝志,故多為氣所使。如人少而勇,老而怯,少而廉,老而貪,此為氣所使者也。若是志勝氣時,志既一定,更不可易。如曾子易簀之際,其氣之微可知,只為他志已定,故雖死生許大事,亦動他不得。蓋有一絲髮氣在,則志猶在也。」

  問:「人之燕居,形體怠惰,心不慢,可否·」曰:「安有箕踞而心不慢者?昔呂與叔六月中來緱氏,閒居中,某嘗窺之,必見其儼然危坐,可謂敦篤矣。學者須恭敬,但不可令拘迫,拘迫則難久矣。」(尹子曰:「嘗親聞此,乃謂劉質夫也。」)

  昔呂與叔嘗問為思慮紛擾,某答以但為心無主,若主於敬,則自然不紛擾。譬如以一壺水投於水中,壺中既實,雖江湖之水,不能入矣。曰:「若思慮果出於正,亦無害否·」曰:「且如在宗廟則主敬,朝廷主莊,軍旅主嚴,此是也;如發不以時,紛然無度,雖正亦邪。」

  問:「游宣德云:『人能戒慎恐懼於不睹不聞之時,則無聲無臭之道可以馴致。』此說如何·」曰:「馴致,漸進也,然此亦大綱說,固是自小以致大,自修身可以至於盡性至命;然其間有多少般數,其所以至之之道當如何?荀子曰:『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今人學者須讀書,才讀書便望為聖賢,然中間至之之方,更有多少。荀子雖能如此說,卻以禮義為偽,性為不善,佗自情性尚理會不得,怎生到得聖人?大抵以堯所行者欲力行之,以多聞多見取之,其所學者皆外也。」

  問:「人有日誦萬言,或妙絕技藝,此可學否·」曰:「不可。大凡所受之才雖加勉強,止可少進,而鈍者不可使利也。惟理可進。除是積學既久,能變得氣質,則愚必明,柔必強。蓋大賢以下即論才,大賢以上更不論才。聖人與天地合德,日月合明。六尺之軀,能有多少技藝?人有身,須用才,聖人忘己,更不論才也。」

  問:「人於議論,多欲己直,無含容之氣,是氣不平否·」曰:「固是氣不平,亦是量狹。人量隨識長,亦有人識高而量不長者,是識實未至也。大凡別事人都強得,惟識量不可強。今人有斗筲之量,有釜斛之量,有鐘鼎之量,有江河之量。江河之量亦大矣,然有涯,有涯亦有時而滿,惟天地之量則無滿。故聖人者,天地之量也。聖人之量,道也。常人之有量者,天資也。天資有量者,須有限。大抵六尺之軀,力量只如此,雖欲不滿,不可得。且如人有得一薦而滿者,有得一官而滿者,有改京官而滿者,有入兩府而滿者,滿雖有先後,然卒不免。譬如器盛物,初滿時尚可以蔽護,更滿則必出。此天資之量,非知道者也。昔王隨甚有器量,仁廟賜飛白書曰:『王隨德行,李淑文章。'當時以德行稱,名望甚重;及為相,有一人求作三路轉運使,王薄之,出鄙言,當時人皆驚怪。到這裡,位高后便動了,人之量只如此。古人亦有如此者多。如鄧艾位三公,年七十,處得甚好,及因下蜀有功,便動了,言姜維云云。謝安聞謝玄破苻堅,對客圍棋,報至不喜,及歸折屐齒,強終不得也。更如人大醉後益恭謹者,只益恭便是動了,雖與放肆者不同,其為酒所動一也。又如貴公子位益高,益卑謙,只卑謙便是動了,雖與驕傲者不同,其為位所動一也。然惟知道者,量自然宏大,不勉強而成。今人有所見卑下者,無佗,亦是識量不足也。」

  人才有意於為公,便是私心。昔有人典選,其子弟系磨勘,皆不為理,此乃是私心。人多言古時用直不避嫌得,後世用此不得。自是無人,豈是無時?(因言少師典舉、明道薦才事。)

  聖人作事甚宏裕。今人不知義理者,更不須說,才知義理便迫窄。若聖人,則綽綽有餘裕。

  問:「觀物察己,還因見物,反求諸身否·」曰:「不必如此說。物我一理,才明彼即曉此,合內外之道也。語其大,至天地之高厚,語其小,至一物之所以然,學者皆當理會。」又問:「致知,先求之四端,如何·」曰:「求之性情,固是切於身,然一草一木皆有理,須是察。」

  觀物理以察己,既能燭理,則無往而不識。

  天下物皆可以理照,有物必有則,一物須有一理。

  窮理、盡性、至命,只是一事。才窮理便盡性,才盡性便至命。

  聲色臭味四字,虛實一般。凡物有形必有此四者,意言象數亦然。

  為人處世間,得見事無可疑處,多少快活。

  問:「學者不必同,如仁義忠信之類,只於『一』字上求之,可否·」曰:「且如《六經》,則各自有個蹊轍,及其造道,一也。仁義忠信只是一體事,若於一事上得之,其佗皆通也。然仁是本。」

  問:「人之學,有覺其難而有退志,則如之何·」曰:「有兩般:有思慮苦而志氣倦怠者,有憚其難而止者。向嘗為之說:今人之學,如登山麓,方其易處,莫不闊步,及到難處便止,人情是如此。山高難登,是有定形,實難登也;聖人之道,不可形象,非實難然也,人弗為耳。顏子言『仰之彌高,鑽之彌堅』,此非是言聖人高遠實不可及,堅固實不可入也,此只是譬喻,卻無事,大意卻是在『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上。」又問:「人少有得而遂安者,如何·」曰:「此實無所得也。譬如以管窺天,乍見星斗粲爛,便謂有所見,喜不自勝,此終無所得。若有大志者,不以管見為得也。」

  問:「家貧親老,應舉求仕,不免有得失之累,何修可以免此·」曰:「此只是志不勝氣。若志勝,自無此累。家貧親老,須用祿仕,然得之不得為有命。」曰:「在己固可,為親奈何·」曰:「為己為親,也只是一事。若不得,其如命何!孔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人苟不知命,見患難必避,遇得喪必動,見利必趨,其何以為君子!然聖人言命,蓋為中人以上者設,非為上知者言也。中人以上,於得喪之際,不能不惑,故有命之說,然後能安。若上智之人,更不言命,惟安於義,借使求則得之,然非義則不求,此樂天者之事也。上智之人安於義,中人以上安於命,乃若聞命而不能安之者,又其每下者也。」(孟子曰:「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求之雖有道,奈何得之須有命!)

  問:「前世所謂隱者,或守一節,或惇一行,然不知有知道否·」曰:「若知道,則不肯守一節一行也。如此等人,鮮明理,多取古人一節事專行之。孟子曰:『服堯之服,行堯之行。』古人有殺一不義,雖得天下不為,則我亦殺一不義,雖得天下不為。古人有高尚隱逸,不肯就仕,則我亦高尚隱逸不仕。如此等,則放效前人所為耳,於道鮮自得也。是以東漢尚名節,有雖殺身不悔者,只為不知道也。」

  問:「方外之士有人來看他,能先知者,有諸·」(因問王子真事。陳本注云:「伊川一日入嵩山,王佺已候於松下。問何以知之?曰:去年已有消息來矣。蓋先生前一年嘗欲往,以事而止。」)曰:「有之。向見嵩山董五經能如此。」問:「何以能爾·」曰:「只是心靜,靜而後能照。」又問:「聖人肯為否·」曰:「何必聖賢?使釋氏稍近道理者,便不肯為。(釋氏常言庵中坐,卻見庵外事,莫是野狐精。)釋子猶不肯為,況聖人乎·」

  問:「神仙之說有諸·」曰:「不知如何。若說白日飛升之類則無,若言居山林間,保形鍊氣以延年益壽,則有之。譬如一爐火,置之風中則易過,置之密室則難過,有此理也。」又問:「楊子言:『聖人不師仙,厥術異也。'聖人能為此等事否·」曰:「此是天地間一賊,若非竊造化之機,安能延年?使聖人肯為,周、孔為之久矣。」

  問:「惡外物,如何·」曰:「是不知道者也。物安可惡?釋氏之學便如此。釋氏要屏事不問。這事是合有邪?合無邪?若是合有,又安可屏?若是合無,自然無了,更屏什麼?彼方外者苟且務靜,乃遠跡山林之間,蓋非明理者也,世方以為高,惑矣。」

  釋氏有出家出世之說。家本不可出,卻為他不父其父,不母其母,自逃去固可也。至於世,則怎生出得?既道出世,除是不戴皇天,不履后土始得,然又卻渴飲而飢食,戴天而履地。

  問:「某嘗讀《華嚴經》,第一真空絕相觀,第二事理無礙觀,第三事事無礙觀,譬如鏡燈之類,包含萬象,無有窮盡。此理如何·」曰:「只為釋氏要周遮,一言以蔽之,不過曰萬理歸於一理也。」又問:「未知所以破佗處。」曰:「亦未得道他不是。百家諸子個個談仁談義,只為他歸宿處不是,只是個自私。為輪迴生死,卻為釋氏之辭善遁,才窮著他,便道我不為這個,到了寫在冊子上,怎生遁得?且指他淺近處,只燒一文香,便道我有無窮福利,懷卻這個心,怎生事神明·」

  釋氏言成住壞空,便是不知道。只有成壞,無住空。且如草木初生既成,生盡便枯壞也。他以謂如木之生,生長既足卻自住,然後卻漸漸毀壞。天下之物,無有住者。嬰兒一生,長一日便是減一日,何嘗得住?然而氣體日漸長大,長的自長,減的自減,自不相干也。

  問釋氏理障之說。曰:「釋氏有此說,謂既明此理,而又執持是理,故為障。此錯看了理字也。天下只有一個理,既明此理,夫復何障?若以理為障,則是己與理為二。」

  今之學禪者,平居高談性命之際,至於世事,往往直有都不曉者,此只是實無所得也。

  問:「釋氏有一宿覺言下覺之說,如何·」曰:「何必浮圖,孟子嘗言『覺』字矣,曰:『以先知覺後知,以先覺覺後覺。』知是知此事,覺是覺此理。古人云:『共君一夜話,勝讀十年書。』若於言下即悟,何啻讀十年書·」

  問:「明道先生云:『昔之惑人也,乘其迷暗;今之入人也,因其高明。'既曰高明,又何惑乎·」曰:「今之學釋氏者,往往皆高明之人,所謂『知者過之』也。然所謂高明,非《中庸》所謂'極高明如『知者過之』,若是聖人之知,豈更有過·」

  問:「世之學者多入於禪,何也·」曰:「今人不學則已,如學焉,未有不歸於禪也。卻為佗求道未有所得,思索既窮,乍見寬廣處,其心便安於此。」曰:「是可反否·」曰:「深固者難反。」

  問:「《西銘》何如·」曰:「此橫渠文之粹者也。」曰:「充得盡時如何·」曰:「聖人也。」橫渠能充盡否·」曰:「言有多端,有有德之言,有造道之言。有德之言說自己事,如聖人言聖人事也。造道之言則知足以知此,如賢人說聖人事也。橫渠道盡高,言盡醇,自孟子後儒者,都無佗見識。」

  問:「橫渠之書,有迫切處否·」曰:「子厚謹嚴,才謹嚴,便有迫切氣象,無寬舒之氣。孟子卻寬舒,只是中間有些英氣,才有英氣,便有圭角。英氣甚害事。如顏子便渾厚不同。顏子去聖人,只毫娶之間。孟子大賢,亞聖之次也。」或問:「英氣於甚處見·」曰:「但以孔子之言比之,便見。如冰與水精非不光,比之玉,自是有溫潤含蓄氣象,無許多光耀也。」

  問:「邵堯夫能推數,見物壽長短始終,有此理否·」曰:「固有之。」又問:「或言人壽但得一百二十數,是否·」曰:「固是,此亦是大綱數,不必如此。馬牛得六十(按《皇極經世》,當作『三十'),貓犬得十二,燕雀得六年之類,蓋亦有過不及。」又問:「還察形色?還以生下日數推考·」曰:「形色亦可察,須精方驗。」

  邵堯夫數法出於李挺之,至堯夫推數方及理。

  邵堯夫臨終時,只是諧謔,須臾而去。以聖人觀之,則亦未是,蓋猶有意也。比之常人,甚懸絕矣。他疾甚革,某往視之,因警之曰:「堯夫平生所學,今日無事否·」他氣微不能答。次日見之,卻有聲如絲髪來,大答云:「你道生薑樹上生,我亦只得依你說。」是時,諸公都在廳上議後事,各欲遷葬城中。(堯夫已自為塋。)佗在房間便聞得,令人喚大郎來云:「不得遷葬。」眾議始定。又諸公恐喧他,盡出外說話,佗皆聞得。(一人云:有新報云云,堯夫問有甚事?曰有某事。堯夫曰:「我將為收卻幽州也。」)以他人觀之,便以為怪,此只是心虛而明,故聽得。問曰:「堯夫未病時不如此,何也·」曰:「此只是病後氣將絕,心無念慮,不昏,便如此。」又問:「釋氏臨終,亦先知死,何也·」曰:「只是一個不動心。釋氏平生只學這個事,將這個做一件大事。學者不必學他,但燭理明,自能之。只如邵堯夫事,佗自如此,亦豈嘗學也?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人多言孔子不告子路,此乃深告之也。又曰:『原始要終,故知死生之說。'人能原始,知得生理,便能要終,知得死理。若不明得,便雖千萬般安排著,亦不濟事。」

  張子厚罷禮官歸,過洛陽相見。某問云:「在禮院,有甚職事·」曰:「多為禮房檢正所奪,只定得數個諡,並龍女衣冠。」問:「如何定龍女衣冠·」曰:「請依品秩。」曰:「若使某當是事,必不如此處置。」曰:「如之何·」曰:「某當辨雲,大河之塞,天地之靈,宗廟之祐,社稷之福,與吏士之力,不當歸功水獸。龍,獸也,不可衣人衣冠。」子厚以為然。

  問:「荊公可謂得君乎·」曰:「後世謂之得君可也,然荊公之智識,亦自能知得。如《表》云:『忠不足以信上,故事必待於自明;智不足以破奸,故人與之為敵。』智不破奸,此則未然。若君臣深相知,何待事事使之辨明也?舉此一事便可見。」曰:「荊公『勿使上知』之語?信乎·」曰:「須看他當時因甚事說此話。且如作此事當如何,更須詳審,未要令上知之。又如說一事,未甚切當,更須如何商量體察,今且勿令上知。若此類,不成是欺君也·凡事未見始末,更切子細,反覆推究方可。」

  人之有寤寐,猶天之有晝夜。陰陽動靜,開闔之理也。如寤寐,須順陰陽始得。問:「人之寐何也·」曰:「人寐時,血氣皆聚於內,如血歸肝之類。」(今人不睡者多損肝。)

  問:「魂魄何也·」曰:「魂只是陽,魄只是陰。魂氣歸於天,體魄歸於地是也。如道家三魂七魄之說,妄爾。」

  或曰:「傳記有言,太古之時,人有牛首蛇身者,莫無此理否·」曰:「固是。既謂之人,安有此等事?但有人形似鳥喙,或牛首者耳。《荀子》中自說問:「太古之時,人還與物同生否·」曰:「同。」「莫是純氣為人,繁氣為蟲否·」曰:「然。人乃五行之秀氣,此是天地清明純粹氣所生也。」或曰:「人初生時,還以氣化否·」曰:「此必燭理,當徐論之。且如海上忽露出一沙島,便有草木生。有土而生草木,不足怪。既有草木,自然禽獸生焉。」或曰:「先生《語錄》中云:『焉知海島上無氣化之人?'如何·」曰:「是。近人處固無,須是極遠處有,亦不可知。」曰:「今天下未有無父母之人。古有氣化,今無氣化,何也·」曰:「有兩般。有全是氣化而生者,若腐草為塋是也。既是氣化,到合化時自化。有氣化生之後而種生者。且如人身上著新衣服,過幾日,便有蟣蝨生其間,此氣化也。氣既化後,更不化,便以種生去。此理甚明。」或問:「宋齊丘《化書》云:『有無情而化為有情者,有有情而化為無情者。無情而化為有情者,若楓樹化為老人是也。有情而化為無情者,如望夫化為石是也。』此語如何·」曰:「莫無此理。楓木為老人,形如老人也,豈便變為老人?川中有蟬化為花,蚯蚓化為百合,如石蟹、石燕、石人之類有之。固有此理。某在南中時,聞有採石人,因採石石陷,遂在石中,幸不死,飢甚,只取石膏食之。不知幾年後,因別人復來採石,見此人在石中,引之出,漸覺身硬,才出,風便化為石。此無可怪,蓋有此理也。若望夫石,只是臨江山有石如人形者。今天下凡江邊有石立者,皆呼為望夫石。」(如呼馬鞍牛頭之類,天下同之。)

  問:「上古人多壽,後世不及古,何也?莫是氣否·」曰:「氣便是命也。」曰:「今人不若古人壽,是盛衰之理歟·」曰:「盛衰之運,卒難理會。且以歷代言之,二帝、三王為盛,後世為衰。一代言之,文、武、成、康為盛,幽、厲、平、桓為衰。以一君言之,開元為盛,天寶為衰。以一歲,則春夏為盛,秋冬為衰。以一月,則上旬為盛,下旬為衰。以一日,則寅卯為盛,戌亥為衰。一時亦然。如人生百年,五十以前為盛,五十以後為衰。然有衰而復盛者,有衰而不復反者。若舉大運而言,則三王不如五帝之盛,兩漢不如三王之盛,又其下不如漢之盛。至其中間,又有多少盛衰。如三代衰而漢盛,漢衰而魏盛,此是衰而復盛之理。譬如月既晦則再生,四時往復來也。若論天地之大運,舉其大體而言,則有日衰削之理。如人生百年,雖赤子才生一日,便是減一日也。形體日自長,而數日自減,不相害也。」

  天下有多少才,只為道不明於天下,故不得有所成就。且古者「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如今人怎生會得?古人於《詩》,如今人歌曲一般,雖閭里童稚,皆習聞其說而曉其義,故能興起於《詩》。後世老師宿儒尚不能曉其義,怎生責得學者?是不得興於《詩》也。古禮既廢,人倫不明,以至治家皆無法度,是不得立於禮也。古人有歌詠以養其性情,聲音以養其耳,舞蹈以養其血脈。今皆無之,是不得成於樂也。古之成材也易,今之成材也難。

  今習俗如此不美,然人卻不至大故薄惡者,只是為善在人心者不可忘也。魏鄭公言:「使民澆漓,不復返樸,今當為鬼為魅。」此言甚是。只為秉彝在人,雖俗甚惡,亦滅不得。

  蘇季明問:「中之道與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同否·」曰:「非也。喜怒哀樂未發是言在中之義,只一個『中』字,但用不同。」或曰:「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中,可否·」曰:「不可。既思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求之,又卻是思也。既思即是已發。(思與喜怒哀樂一般。)才發便謂之和,不可謂之中也。」又問:「呂學士言:『當求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信斯言也,恐無著摸,如之何而可·」曰:「看此語如何地下。若言存養於喜怒哀樂未發之時,則可;若言求中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則不可。」又問:「學者於喜怒哀樂發時固當勉強裁抑,於未發之前當如何用功·」曰:「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更怎生求?只平日涵養便是。涵養久,則喜怒哀樂發自中節。」或曰:「有未發之中,有既發之中。」曰:「非也。既發時,便是和矣。發而中節,固是得中,時中之類。只為將中和來分說,便是和也。」

  季明間:「先生說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是在中之義,不識何意·」曰:「只喜怒哀樂不發,便是中也。」曰:「中莫無形體,只是個言道之題目否·」曰:「非也。中有甚形體?然既謂之中,也須有個形象。」曰:「當中之時,耳無聞,目無見否·」曰:「雖耳無聞,目無見,然見聞之理在始得。」曰:「中是有時而中否·」曰:「何時而不中?以事言之,則有時而中。以道言之,何時而不中·」曰:「固是所為皆中,然而觀於四者未發之時,靜時自有一般氣象,及至接事時又自別,何也·」曰:「善觀者不如此,卻於喜怒哀樂已發之際觀之。賢且說靜時如何·」曰:「謂之無物則不可,然自有知覺處。」曰:「既有知覺,卻是動也,怎生言靜?人說『復其見天地之心』,皆以謂至靜能見天地之心,非也。《復》之卦下面一畫,便是動也,安得謂之靜?自古儒者皆言靜見天地之心,唯某言動而見天地之心。」或曰:「莫是於動上求靜否·」曰:「固是,然最難。釋氏多言定,聖人便言止。且如物之好,須道是好;物之惡,須道是惡。物自好惡,關我這裡甚事?若說道我只是定?更無所為,然物之好惡,亦自在里。故聖人只言止。所謂止,如人君止於仁,人臣止於敬之類是也。《易》之《艮》言止之義曰:『艮其止,止其所也。'言隨其所止而止之,人多不能止。蓋人萬物皆備,遇事時各因其心之所重者,更互而出,才見得這事重,便有這事出。若能物各付物,便自不出來也。」或曰:「先生於喜怒哀樂未發之前下動字,下靜字·」曰:「謂之靜則可,然靜中須有物始得,這裡最是難處。學者莫若且先理會得敬,能敬則自知此矣。」或曰:「敬何以用功·」曰:「莫若主一。」季明曰:「昞嘗患思慮不定,或思一事未了,佗事如麻又生,如何·」曰:「不可。此不誠之本也。須是習。習能專一時便好。不拘思慮與應事,皆要求一。」或曰:「當靜坐時,物之過乎前者,還見不見·」曰:「看事如何。若是大事,如祭祀,前旒蔽明,黈纊充耳,凡物之過者,不見不聞也。若無事時,目須見,耳須聞。」或曰:「當敬時,雖見聞,莫過焉而不留否·」曰:「不說道非禮勿視勿聽?勿者禁止之辭,才說弗字便不得也。」問:「《雜說》中以赤子之心為已發,是否·」曰:「已發而去道未遠也。」曰:「大人不失赤子之心,若何·」曰:「取其純一近道也。」曰:「赤子之心與聖人之心若何·」曰:「聖人之心,如鏡,如止水。」

  問:「日中所不欲為之事,夜多見於夢,此何故也·」曰:「只是心不定。今人所夢見事,豈特一日之間所有之事,亦有數十年前之事。夢見之者,只為心中舊有此事,平日忽有事與此事相感,或氣相感,然後發出來。故雖白日所憎惡者,亦有時見於夢也。譬如水為風激而成浪,風既息,浪猶洶湧未已也。若存養久底人,自不如此,聖賢則無這個夢。只有朕兆,便形於夢也。人有氣清無夢者,亦有氣昏無夢者。聖人無夢,氣清也。若人困甚時,更無夢,只是昏氣蔽隔,夢不得也。若孔子夢周公之事,與常人夢別。人於夢寐間,亦可以卜自家所學之淺深,如夢寐顛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如揚子江宿浪。)

  問:「人心所系著之事,則夜見於夢。所著事善,夜夢見之者,莫不害否·」曰:「雖是善事,心亦是動。凡事有朕兆入夢者,卻無害,舍此皆是妄動。」或曰:「孔子嘗夢見周公,當如何·」曰:「此聖人存誠處也。聖人慾行周公之道,故雖一夢寐,不忘周公。及既衰,知道之不可行,故不復夢見。然所謂夢見周公,豈是夜夜與周公語也?人心須要定,使佗思時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曰:「心誰使之·」曰:「以心使心則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

  「政也者,蒲盧也。」言化之易也。螟蛉與果臝,自是二物,但氣類相似,然祝之久,便能肖。政之化人,宜甚於蒲盧矣。然蒲盧二物,形質不同,尚祝之可化。人與聖人,形質無異,豈學之不可至耶?

  「誠者自成」,如至誠事親則成人子,至誠事君則成人臣。「不誠無物,誠者物之終始」,猶俗說徹頭徹尾不誠,更有甚物也。「其次致曲」,曲,偏曲之謂,非大道也。「曲能有誠」,就一事中用志不分,亦能有誠。且如技藝上可見,養由基射之類是也。「誡則形」,誠後便有物。如「立則見其參於前,在輿則見其倚于衡」,「如有所立卓爾」,皆若有物方見。其無形,是見何物也?「形則著」,又著見也。「著則明」,是有光輝之時也。「明則動」,誠能動人也。君子所過者化,豈非動乎?或曰:「變與化何別·」曰:「變如物方變而未化,化則更無舊跡,自然之謂也。莊子言變大於化,非也。」

  問:「命與遇何異·」(張橫渠云:「行同報異,猶難語命,語遇可也。」)先生曰:「人遇不遇,即是命也。」曰:「長平之戰,四十萬人死,豈命一乎·」曰:「是亦命也。只遇著白起,便是命當如此。又況趙卒皆一國之人。使是五湖四海之人,同時而死,亦是常事。」又問:「或當刑而王,或為相而餓死,或先貴後賤,或先賤後貴,此之類皆命乎·」曰:「莫非命也。既曰命,便有此不同,不足怪也。」

  問:「人之形體有限量,心有限量否·」曰:「論心之形,則安得無限量·」又問:「心之妙用有限否·」曰:「自是人有限量。以有限之形,有限之氣,苟不通之以道,安得無限量?孟子曰:『盡其心,知其性。』心即性也。在天為命,在人為性,論其所主為心,其實只是一個道。苟能通之以道,又豈有限量?天下更無性外之物。若雲有限量,除是性外有物始得。」

  問:「心有善惡否·」曰:「在天為命,在義為理,在人為性,主於身為心,其實一也。心本善,發于思慮,則有善有不善。若既發,則可謂之情,不可謂之心。譬如水,只謂之水,至於流而為派,或行於東,或行於西,卻謂之流也。」(在義為理,疑是在物為理。)

  問:「喜怒出於性否·」曰:「固是。才有生識,便有性,有性便有情。無性安得情·」又問:「喜怒出於外,如何·」曰:「非出於外,感於外而發於中也問:「性之有喜怒,猶水之有波否·」曰:「然。湛然平靜如鏡者,水之性也。及遇沙石,或地勢不平,便有湍激;或風行其上,便為波濤洶湧。此豈水之性也哉?人性中只有四端,又豈有許多不善底事?然無水安得波浪,無性安得情也·」

  問:「人性本明,因何有蔽·」曰:「此須索理會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雖荀、楊亦不知性。孟子所以獨出諸儒者,以能明性也。性無不善,而有不善者才也。性即是理,理則自堯、舜至於塗人,一也。才稟於氣,氣有清濁。稟其清者為賢,稟其濁者為愚。」又問:「愚可變否·」曰:「可。孔子謂上智與下愚不移,然亦有可移之理,惟自暴自棄者則不移也。」曰:「下愚所以自暴棄者,才乎·」曰:「固是也,然卻道佗不可移不得。性只一般,豈不可移?卻被他自暴自棄,不肯去學,故移不得。使肯學時,亦有可移之理。」

  凡解文字,但易其心,自見理。理只是人理,甚分明,如一條平坦底道路。《詩》曰:「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此之謂也。且如《隨》卦言「君子向晦入宴息」,解者多作遵養時晦之晦。或問:「作甚晦字·」曰:「此只是隨時之大者,向晦則宴息也,更別有甚義·」或曰:「聖人之言,恐不可以淺近看佗。」曰:「聖人之言,自有近處,自有深遠處。如近處,怎生強要鑿教深遠得?楊子曰:『聖人之言遠如天,賢人之言近如地。』某與改之曰:『聖人之言,其遠如天,其近如地。』」

  學者不泥文義者,又全背卻遠去,理會文義者,又滯泥不通。如子濯孺子為將之事,孟子只取其不背師之意,人須就上面理會事君之道如何也。又如萬章問舜完廩浚井事,孟子只答佗大意,人須要理會浚井如何出得來,完廩又怎生下得來,若此之學,徒費心力。

  問:「聖人之經旨,如何能窮得·」曰:「以理義去推索可也。學者先須讀《論》《孟》。窮得《論》《孟》,自有個要約處,以此觀他經,甚省力。《論》《孟》如丈尺權衡相似,以此去量度事物,自然見得長短輕重。某嘗語學者,必先看《論語》《孟子》。今人雖善問,未必如當時人。借使問如當時人,聖人所答,不過如此。今人看《論》《孟》之書,亦如見孔、孟何異·」

  《孟子》養氣一篇,諸君宜潛心玩索。須是實識得方可。勿忘勿助長,只是養氣之法,如不識,怎生養?有物始言養,無物又養個甚麼?浩然之氣,須見是一個物。如顏子言「如有所立卓爾」,孟子言「躍如也」。卓爾、躍如,分明見得方可。

  「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可」,此觀人之法。心之精微,言有不得者,不可便謂不知,此告子淺近處。

  「持其志,無暴其氣」,內外交相養也。

  「配義與道,謂以義理養成此氣,合義與道。方其未養,則氣自是氣、義自是義。及其養成浩然之氣,則氣與義合矣。本不可言合,為未養時言也。如言道,則是一個道都了。若以人而言,則人自是人,道自是道,須是以人行道始得。言義又言道,道、體也,義、用也,就事上便言義。

  北宮黝之勇必行,孟施捨無懼。子夏之勇本不可知,卻因北宮黝而可見。子夏是篤信聖人而力行,曾子是明理。

  問:「必有事焉,當用敬否·」曰:「敬只是涵養一事。必有事焉,須當集義。只知用敬,不知集義,卻是都無事也。」又問:「義莫是中理否·」曰:「中理在事,義在心內。苟不主義,浩然之氣從何而生?理只是發而見於外者。且如恭敬,幣之未將也恭敬,雖因幣帛威儀而後發見於外,然須心有此恭敬,然後著見。若心無恭敬,何以能爾?所謂德者得也,須是得於己,然後謂之德也。」(幣之未將之時,已有恭敬,非因幣帛而後有恭敬也。)問:「敬義何別·」曰:「敬只是持己之道,義便知有是有非。順理而行,是為義也。若只守一個敬,不知集義,卻是都無事也。且如欲為孝,不成只守著一個孝字?須是知所以為孝之道,所以侍奉當如何,溫清當如何,然後能盡孝道也。」又問:「義只在事上,如何·」曰:「內外一理,豈特事上求合義也·」

  問:「人敬以直內,氣便能充塞天地否·」曰:「氣須是養,集義所生。積集既久,方能生浩然氣象。人但看所養如何,養得一分,便有一分;養得二分,便有二分。只將敬,安能便到充塞天地處?且氣自是氣體所充,自是一件事,敬自是敬,怎生便合得·如曰『其為氣,配義與道』,若說氣與義時自別,怎生便能使氣與義合·」

  「『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一也,何以言相近·」曰:「此只是言氣質之性。如俗言性急性緩之類,性安有緩急?此言性者,生之謂性也。」又問:「上智下愚不移是性否·」曰:「此是才。須理會得性與才所以分處。」又問:「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是才否·」曰:「固是,然此只是大綱說,言中人以上可以與之說近上話,中人以下不可以與說近上話也。」「生之謂性。」「凡言性處,須看他立意如何。且如言人性善,性之本也;生之謂性,論其所稟也。孔子言性相近,若論其本,豈可言相近·只論其所稟也。告子所云固是,為孟子問佗,他說,便不是也。」

  「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此言人陷溺其心者,非關才事。才猶言材料,曲可以為輪,直可以為梁棟。若是毀鑿壞了,豈關才事?下面不是說人皆有四者之心?或曰:「人才有美惡,豈可言非才之罪·」曰:「才有美惡者,是舉天下之言也。若說一人之才,如因富歲而賴,因凶歲而暴,豈才質之本然邪·」

  問:「『舍則亡』,心有亡,何也·」曰:「否。此只是說心無形體,才主著事時(先生以目視地),便在這裡,才過了便不見。如『出入無時,莫知其鄉』,此句亦須要人理會。心豈有出入?亦以操舍而言也。『放心』,謂心本善,而流於不善,是放也。」

  問:「盡己之謂忠,莫是盡誠否·」「既盡己,安有不誠?盡己則無所不盡。如孟子所謂盡心。」曰:「盡心莫是我有惻隱、羞惡如此之心,能盡得,便能知性否·」曰:「何必如此數,只是盡心便了。才數著,便不盡。如數一百,少卻一,便為不盡也。大抵稟於天曰性,而所主在心。才盡心即是知性,知性即是知天矣。」(羅本以為呂與叔問。)

  問:「出辭氣,莫是於言語上用工夫否·」曰:「須是養乎中,自然言語順理。今人熟底事,說得便分明;若是生事,便說得蹇澀。須是涵養久,便得自然。若是慎言語不妄發,此卻可著力。」

  孔子教人,「不憤不啟,不悱不發」。蓋不待憤悱而發,則知之不固,待憤悱而後發,則沛然矣。學者須是深思之,思而不得,然後為佗說,便好。初學者,須是且為佗說,不然,非獨佗不曉,亦止人好問之心也。

  孔子既知宋桓魋不能害己,又卻微服過宋。舜既見象之將殺己,而又象憂亦憂,象喜亦喜。國祚長短,自有命數,人君何用汲汲求治?禹、稷救饑溺者,過門不入,非不知饑溺而死者自有命,又卻救之如此其急。數者之事,何故如此?須思量到「道並行而不相悖」處可也。(今且說聖人非不知命,然於人事不得不盡,此說未是。)

  問:「聖人與天道何異·」曰:「無異。」「聖人可殺否·」曰:「聖人智足以周身,安可殺也?只如今有智慮人,已害他不得,況於聖人·」曰:「昔瞽瞍使舜完廩浚井,舜知其欲殺己而逃之乎·」曰:「本無此事,此是萬章所傳聞,孟子更不能理會這下事,只且說舜心也。如下文言『琴朕,干戈朕,二嫂使治朕棲』,堯為天子,安有是事·」

  問:「『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不知聖人何以因學《易》後始能無過·」曰:「先儒謂孔子學《易》後可以無大過,此大段失卻文意。聖人何嘗有過?如待學《易》後無大過,卻是未學《易》前,嘗有大過也。此聖人如未嘗學《易》,何以知其可以無過?蓋孔子時學《易》者支離,《易》道不明。仲尼既修佗經,惟《易》未嘗發明,故謂弟子曰:『加我數年,五十以學《易》。'期之五十,然後贊《易》,則學《易》者可以無大過差,若所謂贊《易》道而黜《八索》是也。」(前此學《易》者甚眾,其說多過。聖人使弟子俟其贊而後學之,其過鮮也。)

  問:「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曰:「此是顏子稱聖人最切當處。聖人教人,只是如此,既博之以文,而後約之以禮,所謂『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博與約相對。聖人教人,只此兩字。博是博學多識,多聞多見之謂。約只是使之知要也。」又問:「『君子博學於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與此同乎·」曰:「這個只是淺近說,言多聞見而約束以禮,雖未能知道,庶幾可以弗畔於道。此言善人君子多識前言往行而能不犯非禮者爾,非顏子所以學於孔子之謂也。」又問:「此莫是小成否·」曰:「亦未是小成,去知道甚遠。如曰:『多聞,擇其善者而從之,多見而識之,知之次也。'聞見與知之甚異,此只是聞之者也。」又曰:「聖人之道,知之莫甚難·」曰:「聖人之道,安可以難易言?聖人未嘗言易,以驕人之志;亦未嘗言難,以阻人之進。仲尼但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此言極有涵畜意思。孟子言:『夫道若大路然,豈難知哉?'只下這一個『豈』字,便露筋骨,聖人之言不如此。如下面說人『病不求耳,子歸而求之,有餘師』,這數句卻說得好。孔、孟言有異處,亦須自識得。」

  或問:「『子畏於匡,顏淵後。子曰:「吾以女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然設使孔子遇難,顏淵有可死之理否·」曰:「無可死之理,除非是鬭死,然鬭死非顏子之事。若雲遇害,又不當言敢不敢也。」又問:「使孔子遇害,顏子死之否乎·」曰:「豈特顏子之於孔子也?若二人同行遇難,固可相死也。」又問:「親在則如之何·」曰:「且譬如二人捕虎,一人力盡,一人須當同去用力。如執干戈衛社稷,到急處,便遁逃去之,言我有親,是大不義也。當此時,豈問有親無親?但當預先謂吾有親,不可行則止。豈到臨時卻自規避也?且如常人為不可獨行也,須結伴而出。至於親在,為親圖養,須出去,亦須結伴同去,便有患難相死之道。昔有二人,同在嵩山,同出就店飲酒。一人大醉,臥在地上,夜深歸不得,一人又無力扶持,尋常曠野中有虎豹盜賊,此人遂只在傍,直守到曉,不成不顧了自歸也?此義理所當然者也。《禮》言親在不許友以死者,此言亦在人用得。蓋有親在可許友以死者,有親不在不可許友以死者。可許友以死,如二人同行之類是也。不可許友以死,如戰國遊俠,為親不在,乃為人復仇,甚非理也。」

  問:「『不遷怒,不貳過',何也?《語錄》有怒甲不遷乙之說,是否·」曰:「是。」曰:「若此則甚易,何待顏氏而後能·」曰:「只被說得粗了,諸君便道易,此莫是最難。須是理會得,因何不遷怒?如舜之誅四凶,怒在四凶,舜何與焉?蓋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聖人之心本無怒也。譬如明鏡,好物來時,便見是好,惡物來時,便見是惡,鏡何嘗有好惡也?世之人固有怒於室而色於市。且如怒一人,對那人說話,能無怒色否?有能怒一人而不怒別人者,能忍得如此,已是煞知義理。若聖人,因物而未嘗有怒,此莫是甚難。君子役物,小人役於物。今人見有可喜可怒之事,自家著一分陪奉他,此亦勞矣。聖人心如止水。」

  問:「顏子勇乎·」曰:「孰勇於顏子?觀其言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為者亦若是。'孰勇於顏子?如『有若無,實若虛,犯而不校』之類,抑可謂大勇者矣。」

  曾子傳聖人道,只是一個誠篤。《語》曰:「參也魯。」如聖人之門,子游、子夏之言語,子貢、子張之才辨聰明者甚多,卒傳聖人之道者,乃質魯之人。人只要一個誠實。聖人說忠信處甚多。曾子,孔子在時甚少,後來所學不可測,且易簀之事,非大賢以上作不得。曾子之後有子思,便可見。

  曾子執親之喪,水漿不入口者七日,不合禮,何也?曰:「曾子者,過於厚者也。聖人大中之道,賢者必俯而就,不肖者必跂而及。若曾子之過,過於厚者也。若眾人,必當就禮法。自大賢以上,則看佗如何,不可以禮法拘也。且守社稷者,國君之職也,太王則委而去之。守宗廟者,天子之職也,堯、舜則以天下與人。如三聖賢則無害,佗人便不可。然聖人所以教人之道,大抵使之循禮法而已。」

  「金聲而玉振之」,此孟子為學者言終始之義也。樂之作,始以金奏,而以玉聲終之,《詩》曰「依我磬聲」是也。始於致知,智之事也。行所知而至其極,聖之事也。《易》曰「知至至之,知終終之」是也。

  「惟聖人然後踐形」,言聖人盡得人道也。人得天地之正氣而生,與萬物不同。既為人,須盡得人理。眾人有之而不知,賢人踐之而未盡,能踐形者,唯聖人也。

  「佚道使民」,謂本欲佚之也,故雖「勞而不怨」。「生道殺民」,謂本欲生之也。且如救水火,是求所以生之也,或有焚溺而死者,卻「雖死不怨」。

  「仁言」,謂以仁厚之言加於民。「仁聲」如「仁聞」,謂風聲足以感動人也,此尤見仁德之昭著也。

  問:「行之而不著,習矣而不察。」曰:「此言大道如此,而人由之不知也。『行之而不著』,謂人行之而不明曉也。『習矣而不察』,謂人習之而不省察也。」曰:「先生有言,雖孔門弟子亦有此病,何也·」曰:「在眾人習而不察者,只是飢食渴飲之類,由之而不自知也。如孔門弟子,卻是聞聖人之化,入於善而不自知也。眾者,言眾多也。」

  問:「『可以取,可以無取』,天下有兩可之事乎·」曰:「有之。如朋友之饋,是可取也,然己自可足,是不可取也,才取之,便傷廉矣。」曰:「取傷廉,固不可,然與傷惠何害·」曰:「是有害於惠也。可以與,然卻可以不與。若與之時,財或不贍,卻於合當與者無可與之。且博施濟眾,固聖人所欲,然卻五十者方衣帛,七十者方食肉,如使四十者衣帛,五十者食肉,豈不更好·然力不可以給,合當衣帛食肉者便不足也。此所以傷惠。」

  問:「人有不為,然後可以有為。」曰:「此只是有所擇之人能擇其可為不可為也。才有所不為,便可以有為也。若無所不為,豈能有為邪·」

  問:「『非禮之禮,非義之義',何謂也·」曰:「恭本為禮,過恭是非禮之禮也。以物與人為義,過與是非義之義也。」曰:「此事何止大人不為·」曰:「過恭、過與是細人之事,猶言婦人之仁也,只為佗小了。大人豈肯如此·」

  問:「『天民』『天吏』『大人』,何以別·」曰:「順天行道者,天民也。順天為政者,天吏也。大人者,又在二者之上。孟子曰:『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聖人豈不為天民天吏?如文王、伊尹是也。『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非是聖人上別有一等神人,但聖人有不可知處便是神也。化與變化之化同。若到聖人,更無差等也。」或曰:「堯、舜、禹、湯、文、武如何·」曰:「孔子嘗論堯、舜矣,如曰:『惟天為大,惟堯則之。'如此等事甚大,惟堯、舜可稱也。若湯、武,雖是事不同,不知是聖人不是聖人。」或曰:「可以湯、武之心求之否·」曰:「觀其心,如『行一不義,殺一不辜,雖得天下不為』,此等事,大賢以上人方為得。若非聖人,亦是亞聖一等人也。若文王,則分明是大聖人也。禹又分明如湯、武,觀舜稱其不矜不伐,與孔子言『無間然'之事,又卻別有一個氣象。大抵生而知之,與學而知之,及其成功一也。」

  蘇季明問:「舜『執其兩端',注以為『過不及之兩端',是乎·」曰:「是。」曰:「既過不及,又何執乎·」曰:「執猶今之所謂執持使不得行也。舜執持過不及,使民不得行,而用其中使民行之也。」又問:「此執與湯執中如何·」曰:「執只是一個執。舜執兩端,是執持而不用。湯執中而不失,將以用之也。若子莫執中,卻是子莫見楊、墨過不及,遂於過不及二者之間執之,卻不知有當摩頂放踵利天下時,有當拔一毛利天下不為時。執中而不通變,與執一無異。」

  季明問:「『君子時中',莫是隨時否·」曰:「是也。『中』字最難識,須是默識心通。且試言:一廳則中央為中,一家則廳中非中而堂為中,言一國則堂非中而國之中為中,推此類可見矣。且如初寒時,則薄裘為中;如在盛寒而用初寒之裘,則非中也。更如三過其門不入,在禹、稷之世為中,若居陋巷,則不中矣。居陋巷,在顏子之時為中,若三過其門不入,則非中也。」或曰:「男女不授受之類皆然。」曰:「是也。男女不授受,中也,在喪祭則不如此矣。」

  問:「堯、舜、湯、武事跡雖不同,其心德有間否·」曰:「無間。」曰:「孟子言:『堯、舜性之,湯、武身之。'湯、武豈不性之邪·」曰:「堯、舜生知,湯、武學而知之,及其成功一也。身之,言履之也。反之,言歸於正也。」

  或問:「『夫子賢於堯、舜』,信諸·」曰:「堯、舜豈可賢也·但門人推尊夫子之道,以謂仲尼垂法萬世,故云爾。然三子之論聖人,皆非善稱聖人者。如顏子,便不如此道,但言『仰之彌高,鑽之彌堅'而已。後來惟曾子善形容聖人氣象,曰:『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又《鄉黨》一篇,形容得聖人動容注措甚好,使學者宛如見聖人。」

  觀水有術,必觀其瀾,瀾湍急處,於此便見源之無窮。今人以波對瀾,非也。下文「日月有明,容光必照」,以言其容光無不照,故知日月之明無窮也。

  問:「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且人與禽獸甚懸絕矣,孟子言此者,莫是只在『去之』『存之』上有不同處·」曰:「固是。人只有個天理,卻不能存得,更做甚人也?泰山孫明復有詩云:『人亦天地一物耳,飢食渴飲無休時。若非道義充其腹,何異鳥獸安鬚眉?'上面說人與萬物皆生於天地意思,下面二句如此。」或曰:「退之《雜說》有云:『人有貌如牛首蛇形鳥喙而心不同焉,可謂之非人乎?即有顏如渥丹者,其貌則人,其心則禽獸,又惡可謂之人也?'此意如何·」曰:「某不盡記其文,然人只要存一個天理。」

  問:「守身如何·」曰:「守身,守之本。既不能守身,更說甚道義·」曰:「人說命者,多不守身,何也·」曰:「便是不知命。孟子曰:『知命者不立岩牆之下。』」或曰:「不說命者又不敢有為。」曰:「非特不敢為,又有多少畏恐,然二者皆不知命也。」

  莫之為而為,莫之致而致,便是天理。司馬遷以私意妄窺天道而論伯夷曰:「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若伯夷者,可謂善人非邪·」天道甚大,安可以一人之故,妄意窺測?如曰顏何為而殀?跖何為而壽?皆指一人計較天理,非知天也。

  問:「『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然亦是命否·」曰:「聖人只教人順受其正,不說命。」或曰:「桎梏死者非命乎·」曰:「孟子自說了,『莫非命也',然聖人卻不說是命。」

  「故者以利為本」,故是本如此也,才不利便害性,利只是順。天下只是一個利,孟子與《周易》所言一般。只為後人趨著利便有弊,故孟子拔本塞源,不肯言利。其不信孟子者,卻道不合非利,李覯是也。其信者,又直道不得近利。人無利,直是生不得,安得無利?且譬如椅子,人坐此便安,是利也,如求安不已,又要褥子,以求溫曖,無所不為,然後奪之於君,奪之於父,此是趨利之弊也。利只是一個利,只為人用得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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