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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隆武帝的政策和舉措

2024-10-07 14:40:21 作者: 顧誠

  隆武朝廷和魯監國政權都是在國內民族矛盾上升為主要矛盾的形勢下建立的,它們的共同特點是抗清復明。由於魯監國政權控制區太小,影響有限,這裡著重敘述隆武朝廷的大政方針。

  第一,在總體戰略上,弘光朝廷以「平寇」(鎮壓農民起義)為主;隆武朝廷改為「御虜」(抗清)為主。這自然是形勢造成的,正如順治二年十月清廷派遣的招撫江西孫之獬揭帖中所說:「福藩喚醒唐藩之迷,馬士英喚醒黃道周之迷。」[4]奉行「聯虜平寇」方針的弘光朝廷在南下清軍鐵騎的衝擊下土崩瓦解,擁明勢力終於認識到社稷存亡的主要威脅是滿洲貴族建立的清朝。朱聿鍵能夠洞察客觀條件的變化,總結弘光覆亡、潞王降清的教訓,不失時機地樹立起抗清大旗,符合漢族百姓反對滿洲貴族強制推行的剃髮改制等民族壓迫政策的願望,畢竟是難能可貴的。他即位十天後,就誅殺清朝派來招降的使者馬得廠,敕諭文武臣民曰:「朕今痛念祖陵,痛惜百姓。狂彝污我宗廟,害我子民,淫掠剃頭,如在水火。朕今誅清使、旌忠臣外,誓擇於八月十八日午時,朕親統御御營中軍平彝侯鄭芝龍、御營左先鋒定清侯鄭鴻逵,統率六師,御駕親征……」[5]這次親征由於鄭芝龍兄弟的阻撓,沒有實現。朱聿鍵在基本政策上的轉變,仍然值得稱道。聯合農民軍共同抗清,是從隆武時期開始的。後來的歷史證明,如果沒有大順、大西農民軍的聯明抗清,南明政權絕對延續不了近二十年之久。

  第二,朱聿鍵針對萬曆以來黨爭給國事帶來的危害,提出了消除黨爭,「用舍公明」的方針。就任監國時,他親自撰寫了「縉紳」「戎政」「儒林」三篇《便覽》。其中說:「蓋國家之治,必文武和於上,始民兵和於下。不然,立敗之道也。」「孤惟帝王之御世也,必本祖法而出治。治不獨出於帝王,必與文武之賢者共之。始於得賢將相,終於得賢百職,四海兆民,方有信賴。民安則華強彝服矣。……帝王量大,則識必高。識高,必用舍公明。又何有乎東林、門戶,魏黨、馬黨之紛紛哉!嗚呼,三黨成,偏安矣;四黨成,一隅矣!」下文說,他「監國閩省,創設有司,約率眾而本己,官不備以惟人;焦勞昕夜,惟賢是求」[6]。同年八月二十七日,親出考選推官策題云:「歷代之受患,莫過於群臣朋黨之最大。於今兩京之覆,二帝之傷,皆此故也。……大明開天,黨肇於神廟之季。東林、魏黨;門戶、馬黨,交激遞變,而有如此之痛效矣。朕今志在蕩平,盡去諸黨之名,惟在廷嚴說謊之條,在外正貪婪之罰。……邇日在廷,似猶有不醒之迷,欲啟水火之戰,朕甚懼焉!何道可底太平大公,令文武真和衷而共濟乎?……朕今亦曰:『去寇易,去黨難。』然黨不去,寇不驅也,審矣。」[7]隆武二年(1646)正月,又在詔書中說:「此後真正魏黨,亦與一概滌寬。但責後效,不計已往。蓋中興之時事,臣民悔過且與維新,況輕於此者乎!」[8]當時,弘光朝首輔馬士英在浙東成了過街老鼠,日子很不好過,要求入仙霞關朝見。隆武帝內心裡是歡迎他的,鄭芝龍同馬士英關係較好,也主張收用馬士英。可是,朝廷上許多文臣都表示強烈反對,禮部尚書黃錦、太常寺卿曹學佺等上疏力爭。朱聿鍵只好下詔定士英為「罪輔」「逆輔」,讓他在江浙「圖功自贖」[9]。對於弘光時依附馬士英的楊文驄父子,朱聿鍵優加委任(主要原因是在唐、魯爭立中楊氏父子站在隆武朝廷一邊)。隆武二年正月,在給楊文驄之子左都督楊鼎卿的詔書中特別轉達了他對馬士英的關切:「閣部臣馬士英,朕必不負其捧主之心,在輔臣亦當痛悔其誤陷聖安(弘光帝)之戾。諸臣萬疏千章,豈奪朕心公論?」[10]可見,隆武帝在用人取捨上力戒門戶之見,不咎既往,只要參與抗清就量才錄用。在這一點上,不能不承認隆武帝的見識比那些以正人君子自命的東林—復社骨幹人士要高明得多。

  第三,隆武帝在南明諸統治者中是比較關心百姓的。為了減輕民間疾苦,他施政的一個重點是整頓吏治,嚴懲貪污。規定「小貪必杖,大貪必殺」[11]。監察御史吳春枝糾劾邵武通判陳主謨、古田知縣吳士燿、汀州知府王國冕貪污虐民。他當即下旨:「各官贓私可恨,皆紗帽下虎狼也。若不嚴懲,民生何賴?都著革了職,該撫速解來京,究問追贓充餉。」[12]當他聽說被清朝逼勒剃頭的軍民往往遭到南明官軍誅殺時,特別下詔「有發為順民,無發為難民」[13],嚴禁不分青紅皂白地濫施屠戮。隆武元年七月,敕諭總兵何成吾曰:「兵行所至,不可妄殺。有發為順民,無發為難民,此十字可切記也。」[14]史籍記載,給事中張家玉監永勝伯鄭彩的軍隊進入江西,「時大清兵所至令民剃髮,而南軍遇無發者輒殺不問。難民因是多輸牛酒,為間導;南軍咫尺不得虛實,餉、導俱絕。家玉設小牌,免死,給予難民,歡呼來歸者千百人」[15]。這個政策同清廷的「留髮不留頭」形成鮮明的對照,顯然是更得人心的。

  第四,朱聿鍵的個人品德在南明諸君中也是很罕見的。黃道周在一封信里曾經描述了隆武帝的為人:「今上不飲酒,精吏事,洞達古今,想亦高、光而下之所未見也。」[16]不少史籍中都說他喜歡讀書,無聲色犬馬之好。做了皇帝之後,仍然自奉甚儉,敕諭云:「行宮中不許備辦金銀玉各器皿,止用磁、瓦、銅、錫等件,並不許用錦繡、灑線、絨花,帳幔、被褥,止用尋常布帛。件件俱從減省,成孤恬淡愛民至意,違者即以不忠不敬治罪。」[17]他身穿土布黃袍,安貧若素。曾在隆武朝廷任職的錢秉鐙作《宮詞》六首,其一云:「內使承恩新置機,詔傳大布織龍衣。六宮羅綺無人著,敕與無戎繡將旗。」其四云:「旌旗十萬護乘輿,二聖軍中共起居。長信宮人騎馬出,從龍只有五車書。」詩前有序云:「比聞宮中蔬布辛勤如一日也,北狩之禍,天乎,人乎,追思往事,令人痛絕。」[18]

  上面談到的四點都說明朱聿鍵銳意恢復,頗有中興之主的氣概。南明滅亡以後,有一些遺民甚至認為留都立國之時就應該效法東漢光武帝不考慮親疏,徑直以朱聿鍵繼統。然而歷史過程不能悔棋,明朝的制度和1644年夏的局面都絕不允許鳳陽高牆(皇室監獄)中被囚的「唐庶人」當皇帝。即便在他被擁上帝位之後,號召力也不很大。朱聿鍵自知以遠藩子孫入繼大統事屬偶然,必然出現爭議。為了取得南明各地宗藩官紳的承認,不得不耍弄權術。例如,魯監國朱以海是同他爭奪帝位的公開對手,桂藩(安仁王和永明王)以神宗之孫是他潛在的競爭對象,就藉口自己沒有兒子,以「儲位」做誘餌希圖換取朱以海和朱由、朱由榔的支持。先派給事中柯夏卿為使者加兵部尚書銜攜帶手書前往紹興勸說朱以海接受皇太侄的名號,書中說:「朕無子,王為皇太侄,同心勠力,共拜孝陵。朕有天下,終致於王。」[19]後來又聲稱:「此永明王(朱由榔)之天下也。永明,神宗嫡孫,正統所系。朕無子,後當屬諸永明。」[20]隆武二年七月,曾皇后生了兒子,當時清兵攻破浙東,魯監國政權瓦解,朱聿鍵卻興高采烈地以皇太子誕生給官員們加級封賞,以示喜慶。御史錢邦芑上疏道:「元子誕生之日,正浙東新破之日,同盟且應見恤,剝膚益復可憂。臣以為是舉朝同仇發憤之秋,非覃恩爵賞之時也。且恩澤不宜太優,爵賞不宜太濫。若鐵券金章,徒以錫從龍之舊,則將來恢復疆土,何以酬汗馬之勛?非所以重名器,勸有功也。」隆武帝置之不理[21]。錢秉鐙賦詩寄慨云:「當今天子高帝孫,魯國同是至親藩。改元本非利天下,域內原宜奉一尊。越東諸臣殊可笑,誓死不開登極詔。天子灑筆親致書,相期先謁高皇廟。閩中恃越為藩籬,如今越破閩亦危。往事紛爭不足論,與國既失應同悲。昨夜中宮誕元子,通侯鵲印何累累?中興所重在邊疆,恩澤冒濫同爛羊。唇亡齒寒古所忌,君不聞元子之誕唇先亡(原註:蓋元子生而唇缺也)。」[22]透過這些批評,固然可以看出朱聿鍵的私心自用,但也明顯地反映出他的處境困迫,難以施展抱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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