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直錄

2024-09-27 11:16:34 作者: 度陰山

  良知沒有全體部分之分

  黃以方問:「先生格致之說,隨時格物以致其知,則知是一節之知,非全體之知也,何以到得『溥博如天,淵泉如淵』地位?」

  先生曰:「人心是天、淵。心之本體無所不該,原是一個天,只為私慾障礙,則天之本體失了;心之理無窮盡,原是一個淵,只為私慾窒塞,則淵之本體失了。如今念念致良知,將此障礙窒塞一齊去盡,則本體已復,便是天、淵了。」乃指天以示之曰,「比如面前見天是昭昭之天,四外見天也只是昭昭之天,只為許多房子牆壁遮蔽,便不見天之全體。若撤去房子牆壁,總是一個天矣。不可道跟前天是昭昭之天,外面又不是昭昭之天也。於此便見一節之知即全體之知,全體之知即一節之知,總是一個本體。」

  【譯文】

  黃直問:「先生格物致知的學說,是隨時格物來實現其良知,這樣就使得知只是一部分的知,而非全體的知。這如何能夠達到《中庸》所說的『溥博如天,淵泉如淵』的境界呢?」

  先生說:「人心就是天、就是淵。心的本體無所不括,它原本就是一個天,只是被私慾蒙蔽,才喪失了天的本來面目;心中的天理無窮無盡,原本就是一個淵,只是被私慾阻塞,才失去了作為淵的本體。現在念念不忘致良知,將這些障礙一併去除,恢復心的本體,便是天和淵了。」先生就指著天接著說,「比如面前的天是晴朗的天,在外面看到的天也是晴朗的天,只是被許多房子牆壁遮蔽了,便看不見天的全體。如果撤去房子牆壁,就是一個天而已。不能說眼前的天是晴朗的天,外面的天就不是晴朗的天了。由此可見,部分的良知就是全體的良知,全體的良知就是部分的良知,總之只是一個本體。」

  【度陰山曰】

  黃以方是王陽明弟子中靈性極高的人之一,所以他的問題很刁鑽:「您格物致知的學說,是通過隨時格物來實現良知,這樣就使得知只是一部分的知,而非全體的知。這如何能夠達到《中庸》所說的『溥博如天,淵泉如淵』的境界呢?」

  「溥博如天,淵泉如淵」直譯就是,廣博如天,深遠如深水一般。這可能是王陽明在講學中談到的實現良知後的境界。

  這裡值得注意的是,格物致知,就是隨時格物來實現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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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以方認為,致良知是千年之計,格掉一物,只能說是實現了一部分良知。王陽明卻認定,格掉一物後就能達到「溥博如天,淵泉如淵」的境界,這怎麼解釋呢?

  王陽明的解釋是,你在屋子裡看天,難以見到,但天還是在的,只要你走出房門或是打破屋子,天就在眼前了。

  天就是良知,屋子是我們的私慾,去除私慾,即刻見良知。走出房門或打破屋子,就是格物。多麼簡單卻又多麼深奧。

  王陽明這段話的意思是想讓黃以方明白一個道理:只要你在無論多麼微小的事情上致良知,就能實現良知,見到光明之天。我們總認為致良知是件複雜長久的事,認為致良知要花費太多力氣,可真實的情況是,在我們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時刻都有致良知的大把機會。

  劉備說,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就是這樣的意思。不要以為一個小善舉微不足道,只要你為了,你就能見到良知之天,不要以為一個小惡行微不足道,只要你克了,你也能見到良知之天。

  這一秒鐘,你存了正念並且實行了,你就見到了整個天,你就是聖人;下一秒鐘,你存了邪念把它克掉了,你也見到了整個天,你仍是聖人。

  致良知,是日常生活和工作中的格物點滴。佛家說,一即一切,一切即一,王陽明則說,點滴即全體,全體就點滴。

  聖人的志向

  先生曰:「聖賢非無功業氣節,但其循著這天理則便是道。不可以事功氣節名矣。」

  「『發憤忘食』是聖人之志如此,真無有已時;『樂以忘憂』是聖人之道如此,真無有戚時。恐不必雲得不得也。」

  【譯文】

  先生說:「聖賢並非沒有建功立業的志向,只是他們遵循天理,這就是道。聖賢並不以功績而聞名。」

  先生說:「『發憤忘食』,聖人的志向就是如此,真是沒有止息的時候;『樂以忘憂』,聖人的道路就是如此,真是沒有憂傷的時候。恐怕不必去說什麼得或者不得。」

  【度陰山曰】

  有人問春秋時期魯國知識分子叔孫豹:「聖人有沒有志向?」

  叔孫豹回答:「有啊。」

  人再問:「那是什麼呢?」

  叔孫豹:「立德立功立言。」

  這六個字就是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常常掛在嘴邊的「三不朽」,能做到的人,就是聖人。

  北宋知識分子張載把這「三不朽」進行了細化: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張載這段話,氣魄之大,實在是空前絕後。

  但在王陽明看來,叔孫豹和張載對聖人志向的表述不準確。聖人並非沒有建功立業的志向,只不過,他們遵循著天理來實現這志向。

  這意思就是說,建功立業不是聖人的計劃,而是聖人的一個建設性意見。只要我遵循天理去做事,事成之後的重賞和我無關。

  王陽明在平定朱宸濠叛亂後,可謂功勳蓋世,但卻沒有得到一點封賞。他的弟子都為他抱不平。王陽明問:「你們說,我當初和朱宸濠開戰的念頭是什麼?」

  眾弟子回答:「當然是平定他。」

  王陽明接著問:「現在平定他否?」

  弟子們點頭。

  王陽明說:「那就對了。我的志向是平定他,現在志向已成,封賞之事於我何干?如果當初我的念頭是為了封賞而平定他,那的確是很委屈,可事情不是這樣啊。我只是遵循著心中的良知(天理)在行動,而且也將我的念頭付諸行動,並且大功告成,那又怎麼會委屈呢!」

  由此可知,聖人的志向就是一念發動時的那個「念」。只要把那個「念」實現了,就是志向完成,其他,與聖人無干。

  叔孫豹和張載的那些堂堂大言,固然振聾發聵,讓人熱血澎湃。但在王陽明看來,「三不朽」和「四為」不是聖人有意為之,功業是要別人來衡量的,而不是你自己。

  發憤忘食就是志向,樂以忘憂是大道,但聖人發憤忘食的目的可不是樂以忘憂。做好你自己想做的事,遵循著天理,聽命於良知,去實行你的念頭,這就是聖人的志向。

  不走捷徑,就是最大的捷徑

  先生曰:「我輩致知,只是各隨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見在如此,只隨今日所知擴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開悟,便從明日所知擴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與人論學,亦須隨人分限所及。如樹有這些萌芽,只把這些水去灌溉,萌芽再長,便又加水。自拱把以至合抱,灌溉之功皆是隨其分限所及。若些小萌芽,有一桶水在,盡要傾上,便浸壞他了。」

  【譯文】

  先生說:「我們致良知也只是各人盡各人的力。今天良知認識到這個程度,就根據今天的認識擴充到底;明天良知又進一步領悟,就根據明天的認知擴充到底。這就是精研專一的功夫。與別人討論學問,也必須根據對方的能力所及。好比樹木剛剛萌芽,只用一點水去灌溉,樹芽長大些,便加些水。樹木從兩手合握的大小到雙臂合抱的大小,灌溉的多少都是根據樹的大小來決定的。如果只是小小的樹芽,卻把一桶水都澆上去,就會把樹給浸壞了。」

  【度陰山曰】

  南北朝時期,南朝的梁帝國和北朝的北魏帝國對峙。梁帝國皇帝蕭衍(梁武帝)決心消滅實力雄厚的北魏帝國,這一宏圖大業的第一步就是奪取壽陽(安徽壽縣)。

  壽陽是北魏帝國突入淮河南岸的一個軍事重鎮,始終是南方帝國的心腹大患。正因此,壽陽的防禦異常堅固,在那個沒有大炮和飛機的年代,拿下它簡直比登天還難。

  但蕭衍可不是一般人,他集結腦子裡所有的智慧,想到了一個其他人永不可能想到的辦法:在壽陽下游修築橫斷水壩,水壩一旦建成,淮河上游水位提高,壽陽即被淹沒。

  理論上,這個計劃非常好,但執行起來,就沒有那麼好。梁帝國的水利工程專家指出,淮河的河床全是泥沙,飄忽流動,如果在這上面建造水壩,基礎必不牢靠。所以,要想建成水壩,必須慢慢來,先要把泥沙問題搞定。

  蕭衍說:「你們這群笨蛋,我又不是真的建造水壩,我是用水壩淹沒壽陽,你要那麼好的根基做什麼,給我馬上開工!」

  皇帝的命令就是上帝的旨意,梁帝國的所有政府機器全部開動,二十萬人不分晝夜地勞作,從淮河南北兩岸分別興築,向中流合龍。

  勞動人民創造奇蹟,五個月後,南北兩岸的堤壩勝利會師。蕭衍得意揚揚地對大臣們說:「看啊,壽陽已在咱們口袋裡了。」

  水利工程專家在背後嚼舌頭道:「做任何事,基礎要打好,沒有基礎,想走捷徑一步登天,世界上沒有這回事。」

  蕭衍得知後,龍顏大怒,下令處斬那位水利專家。

  水利專家屍骨未寒,大壩才積攢了一點點水,即行崩潰。幸好當時水量不大,才沒有造成任何損失。

  蕭衍萬分懊惱,對大臣們發牢騷說:「老天不幫我啊。」

  有水利專家再次指出,道:「這個事情不能走捷徑,不能快,要慢慢來,必須先打好基礎。」

  蕭衍說:「放屁,給我繼續建。」

  大壩建造再次啟動,工人們加班加點,連呼吸的時間都沒有。一年後,長約四公里半的大壩終於建成,這是個奇蹟。它的長度和它所用的時間,都可以創造紀錄。

  蕭衍視察水壩,沾沾自喜道:「大壩啊,你好壯觀;壽陽啊,來我的懷抱。」

  蕭衍在修築大壩時,北魏帝國大為恐慌,但宰相李平安慰眾人說:「咱們什麼都不要管,因為這麼短的時間,建造了那樣大的一座水壩,它的質量可想而知。我想,它一定自行崩潰。」

  所以,北魏帝國連壽陽百姓都沒有疏散,蕭衍卻忙得不可開交。他是個慈悲人物,下令政府出巨資在壽陽附近的山頭安排災民救濟所,準備在壽陽淹沒後收容逃出來的難民。

  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但蕭衍認為一點都不好笑,他還訓斥那些建造簡易房的工作人員效率太低。

  水壩建成的五個月後,秋雨來臨,淮河水位暴漲,水庫漸漸充滿。某天夜裡,突然撼天動地的一聲響,整個梁帝國震動起來,幾十公里外都能聽到這響聲,水壩崩潰。建立在壩上的軍營和淮河下游屬於梁帝國的村落,十餘萬人全部葬身洪水之中。

  蕭衍這個蠢驢,讓十餘萬生命為他自以為的高度智慧製造的愚蠢埋單。

  蕭衍建造水壩,念頭是好的,但行動起來卻謬以千里。表面看,他不懂堤壩基石的重要性,其實他是想走捷徑。

  如果按照他手下水利專家的方案,先搞定泥沙再建造堤壩,這又費時又費力。他內心深處只不過是想走捷徑,以最短的時間最省力的方法創造他人望塵莫及的功業。

  所謂走捷徑,就是違背事物的發展規律,投機取巧地讓它非自然地成長。觀歷史往事,速成的東西都不長久,因為這違背了它的發展規律。

  走捷徑的人,背後的思維邏輯就是總想著創新。可創新這玩意兒,有多難,誰都知道。中華帝國幾千年,無論是唐宋元明清哪個朝代,都沒有創新,都在秦始皇確立的「君主獨裁」「郡縣」制里打轉,中華思想幾千年,那麼多出類拔萃的知識分子,不過就是在儒家的那幾本書里打轉。

  致良知最要不得的就是想走捷徑。走捷徑就是希望出奇蹟,希望超越自己的能力範圍而建立事功。王陽明已經說得很清楚:「致良知也只是各人盡各人的力。今天良知認識到這個程度,就根據今天的認識擴充到底;明天良知又進一步領悟,就根據明天的認知擴充到底。這就是精研專一的功夫。與別人討論學問,也必須根據對方的能力所及。好比樹木剛剛萌芽,只用一點水去灌溉,樹芽長大些,便加些水。樹木從兩手合握的大小到雙臂合抱的大小,灌溉的多少都是根據樹的大小來決定的。如果只是小小的樹芽,卻把一桶水都澆上去,就會把樹給浸壞了。」

  不走捷徑,就是別抱一口吃成個胖子的幻想,也別投機取巧,總想異於他人,找一條與眾不同的路。

  不走捷徑,就是把自己看成個笨蛋,穩紮穩打,一步一個腳印,杜絕「創新」,以「慢慢來」「穩當」為信條,走一條某些人非常不屑的「愚蠢」之路。

  你要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但皇天肯定會辜負那些總想走捷徑的人。因為老天爺設計出那麼多曲折蜿蜒的路,必有深意,他絕對不可能讓你走捷徑、抄近路。

  一念發動即是行

  問知行合一。

  先生曰:「此須識我立言宗旨。今人學問,只因知行分作兩件,故有一念發動,雖是不善,然卻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說個知行合一,正要人曉得一念發動處便即是行了。發動處有不善,就將這不善的念克倒了,須要徹根徹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潛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知行合一。

  先生說:「這就必須了解我的立言宗旨。今人的學問,把知與行分作兩件事,所以有一個念頭發動,即便是不善的,只因為沒有去實行,就不去禁止它。我如今說知行合一,正是要人曉得一念發動之處便已經是實行了。意念發動之處有不善,就要將這個不善的念頭克去,需要徹底根除,使得不善之念不能在心中潛伏。這就是我的立言宗旨。」

  【度陰山曰】

  這段文字,相當重要,它是王陽明「知行合一」的立言宗旨。不過,和「知行合一」的本意比較,這是事後諸葛式的總結。任何偉大哲學家恐怕都有這個毛病,提出一個概念後,過了許多時候,才找到為何要提這個概念的理由。

  一念發動即是行,念就是行,念頭從心中出發,由良知監控,所以念就是知,知就是行,很符合「知行合一」的本源。

  儒家思想注重動機,動機不純,你做的事再好,也是錯。王陽明同樣如此,他注重念頭。

  他想表達的是,一念發動即是行了,縱然你現在沒有行,但如果不扼住這些念頭,總有一天你會行。

  所以,「一念發動即是行」不僅是個理論,更是一種警告。

  他警告那些總產生壞念頭的人:不要認為沒有將壞念頭付諸實踐就沒什麼,如果你不對平常的壞念頭加以阻止,那積累得多了,你就真的會付諸行動。

  大惡皆從小惡來,小惡皆從小惡念出。若想知行合一,就必須扼殺那些惡念,斬草除根,毫不留情,使其不在心中潛伏。

  善良比聰明更重要

  「聖人無所不知,只是知個天理;無所不能,只是能個天理。聖人本體明白,故事事知個天理所在,便去盡個天理。不是本體明後,卻於天下事物都便知得,便做得來也。天下事物,如名物度數、草木鳥獸之類,不勝其煩,聖人須是本體明了,亦何緣能盡知得?但不必知的,聖人自不消求知;其所當知的,聖人自能問人,如『子入太廟,每事問』之類。先儒謂『雖知亦問,敬謹之至』,此說不可通。聖人於禮樂名物不必盡知,然他知得一個天理,便自有許多節文度數出來。不知能問,亦即是天理節文所在。」

  【譯文】

  先生說:「聖人無所不知,知只是知道天理;聖人無所不能,能也只是能發揚天理。聖人之心本都明白,所以在每一件事上都知道天理的所在,就去窮盡其中的天理。並不是心的本體明白後,對於天下的事物都能懂得、都能做得。天下的事物,如名物度數、草木鳥獸等等,不計其數,就算聖人的心體再明白,但又怎能全都知道呢?只是那些不必去知道的,聖人不必去知;對於那些應當知道的,聖人自然會向人請教,比如『孔子進入太廟,每件事都要問』等。朱熹先生引用尹和靖的話,說『孔子雖然知道也還要問,這是極其虔敬謹慎的表現』,這種說法說不通。聖人對於禮樂名物不必都知道,但是他知道一個天理,就自然會明白許多規矩法則。不知就問,這也是天理的法則。」

  【度陰山曰】

  東漢末,有個叫孔融的孩子,四歲時就憑藉與生俱來的聰明讓出大梨,最後不但獲得家長的讚許,還獲取了最大的梨。十歲時,他跟隨父親到洛陽。處處顯示著伶俐,一個叫陳韙的人見他聰明得有點過了頭,於是說:「小時了了,大未必佳(小時候很聰明,長大了未必還行)。」聰明的孔融立即回道:「想君小時,必當了了(我猜想您小的時候一定很聰明吧)。」

  孔融的這句話的確體現了他超人的聰明,但陳韙是和他父親同輩人,和長輩這樣說話,足可見孔融毫無修養。

  史書記載:韙大踧踖。意思是,陳韙很不安。而這不安,恐怕不是陳韙受到侮辱而不安,而是覺得孔融只有聰明沒有品德。

  孔融後來投奔曹操,曹操先是驚其為神人,但隨著孔融處處賣弄聰明,曹操對他的評價開始一落千丈。

  曹操曾頒布禁酒令,認為酒會誤事。孔融就說:「美色更誤事,怎麼不禁止人類做愛和結婚?」曹操宣稱以孝治天下,孔融就獰笑道:「孝敬老爹做什麼?他不過是為了發泄性慾才有的兒子。至於親娘,不過是個器皿,東西都出來了,還要感謝器皿?」

  這話初聽的確讓人耳目一新,但是,認真一想,就感覺不近人情。父母生我養我,兒子居然這種態度,簡直禽獸不如。

  後來,曹操以大逆不道之罪將孔融誅殺。這個傳奇人物自此入土為安。

  中國古人始終講,善良或者說是品德比聰明乃至智慧更重要。「難得糊塗」本身並非是裝糊塗,而是覺得太過聰明而無善良之心,會不近人情。聰明、智慧是天賦,有些人學不來,但善良只是簡單的選擇,人人都有能力做出選擇。

  空有聰明和智慧,總做驚世駭俗之論,卻沒有惻隱之心,這就不是人。

  王陽明說,良知之外沒有知,致知之外沒有學。人生在世,唯一的知是良知,唯一的學是致良知。

  聖人無所不知,只是個良知,聖人無所不學,只是在學致良知而已。孔子跑到太廟裡,不懂就問,大家都疑惑,還有聖人不知的東西?孔子的確不知,但他在太廟這種情境中能問,這就是良知。

  所以王陽明說,不知就問,這是天理法則。

  孔融學富五車,才高八斗,人人皆以為他無所不知,其實他一無所知,因為他沒有良知,終其一生,他也沒有致過良知。

  善是中庸,惡是過或者不及

  問:「先生嘗謂善惡只是一物。善惡兩端,如冰炭相反,如何謂只一物?」

  先生曰:「至善者,心之本體。本體上才過當些子,便是惡了。不是有一個善,卻又有一個惡來相對也。故善惡只是一物。」

  直因聞先生之說,則知程子所謂「善固性也,惡亦不可不謂之性」,又曰「善惡皆天理。謂之惡者本非惡,但於本性上過與不及之間耳」,其說皆無可疑。

  【譯文】

  黃直問:「先生曾說善惡只是一個東西。然而善與惡就如同冰與炭,相互對立,怎麼能說只是一個東西?」

  先生說:「至善是心的本體。本體上稍稍過分一些,便是惡。並不是有一個善,還有一個惡與善相對。所以善惡只是一個東西。」

  黃直聽了先生的解釋,就明白了程頤先生所說的「善固然是性,惡也不能不說是性」,以及「善惡都是天理使然。即便說它是惡也並非本來就是惡的,只是在本性上稍稍有過或不及罷了」,黃直對於這些說法都沒有疑問了。

  【度陰山曰】

  漢武帝劉徹時期的宰相公孫弘俸祿極高,但是,這人特別艱苦樸素,一年四季蓋著破被子,所有的衣服只有朝服沒有補丁,所有人都覺得公孫大人是個好官僚,但有人卻提出質疑:公孫弘的俸祿是光明正大得來的,就是穿金戴銀也沒有問題,為何他總把自己裝扮成個叫花子呢?

  劉徹聽到這種論調後,就找來公孫弘問話。公孫弘實話實說:「我的確把日子過得如同乞丐,但每個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和原則,我這樣做,樂在其中,這就不是矯飾。如果有人明明很有錢,卻矯飾成乞丐,那才是有問題呢。」

  且不說公孫弘的辯解是否為真,我們只以這個故事作為媒介來探討王陽明所謂的「善惡」問題。

  王陽明的主張是,人性是全善的,只要過了一點,或者不及一點,那就成了惡。所以,善惡一體,就看你選擇善還是惡了。

  什麼是過或者不及呢?

  你餓了吃飯,就是善,但點菜過程中非要讓人家知道你有錢,就是惡;困了睡覺,就是善,但你非要找人陪睡,就是惡。孝順父母是善;非要搞得天下人皆知你孝順,就是惡。

  這是過頭了。就如公孫弘,明明能穿得起好衣服,非要穿破衣服,這就是惡了。

  至於不及,餓了吃飯是善;餓了非不吃,就是惡。孝順父母是善;孝順得心不在焉,就是惡。

  所以,一個人行善時就沒有惡,行惡時就沒有善。善惡互相轉化,你來我往,善惡是合一的。善就是中庸,惡就是中庸過了或者不及。

  為何知行合一難

  先生嘗謂:「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便是聖人。」

  直初時聞之,覺甚易,後體驗得來,此個功夫著實是難。如一念雖知好善惡惡,然不知不覺,又夾雜去了。才有夾雜,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惡惡如惡惡臭的心。善能實實的好,是無念不善矣;惡能實實的惡,是無念及惡矣。如何不是聖人?故聖人之學,只是一誠而已。

  【譯文】

  先生曾說:「人只要像喜歡美色那樣喜歡善德,討厭惡臭那樣討厭惡行,便是聖人了。」

  黃直剛聽聞時,覺得這很容易,後來仔細體會才覺得,這個功夫著實很難。比如心裡的念頭雖然知道好善惡惡,然而不知不覺間有會夾雜別的意念。一旦夾雜了別的意念,就不是如喜歡美色那般喜歡善德、如討厭惡臭那樣討厭惡行的心了。能切實地喜歡善德,那麼就沒有念頭是不善了;能切實地厭惡惡行,就沒有念頭是惡的了。這樣怎麼不是聖人呢?所以聖人的學說,只是一個誠罷了。

  【度陰山曰】

  王陽明對「知行合一」的表述是這樣的: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到美色屬於知,喜歡上美色屬於行,見到美色會立即喜歡上,見到和喜歡之間沒有間隔,是為知行合一。

  直白而言,其實喜歡上美色是誠心誠意的,沒有外力推動,自動自發、不知不覺。王陽明希望的是,人人在見到美色上如此,在人生中為善去惡也要如此,真心實意,全力以赴,不知不覺。

  如你所知,這不現實。我們喜歡美色、餓了吃飯是發自本能。本能的力量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它不需要外力加持,只靠自己就可以。可如果我們如喜歡美色那般喜歡善德、討厭惡臭那樣討厭惡行,就難得多了。

  因為很多善德和惡行,都不是我們本能接受和排斥的。明知見義勇為是對的,可見到不義之事就是沒有勇氣,明知不義之財是錯的,可見到不義之財還是想拿過來。

  此時,誠意失去威力,敗給了私慾。

  我們之所以無法知行合一,問題就在這裡:在良知做出判定後,我們進行了思考,而人類一思考,無非是「利害毀譽」四個字。譬如見到老太太倒地,本能告訴我們,應該上前救助,但我們的腦子跟上來,會思考,救了這老太太會不會被訛詐?

  於是,知行分裂。

  知行分裂,就是因為我們為善去惡的誠意不夠,如果誠意十足,像喜歡美女厭惡惡臭那樣去為善去惡,天地間到處都是知行合一。

  誠意之所以不夠,因為我們摻雜進了思考。所以王陽明始終主張:天理不容思想,良知忌轉念。

  一旦思想和轉念,它就會溜進從知到行的過程中,將知行一分為二。

  人問:「看到小孩在井邊,是否要救助?」

  王陽明回答:「當然。但這裡有個玄機。」

  人請問。

  王陽明回答:「看到小孩在井邊,立即救助,這是知行合一;看到小孩在井邊,思考了一下,我救助它會不會得到利益,有這種想法,即使你救了小孩,也不是知行合一,因為知(見到小孩在井邊)和行(救助)中間摻雜進了私慾(能否得到好處)。」

  這樣一來,你救助小孩的行為就不是誠意,所以知行分裂了。

  人做事,發自誠意,就是要順其自然,應該做,那就去做,不抱任何利益之想。真誠意是感動自己,而不是感動他人。

  極簡就是自然的減

  門人在座,有動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過,終是有弊。」

  曰:「矜持太過,如何有弊?」

  曰:「人只有許多精神,若專在容貌上用功,則於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

  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講此學,卻外面全不檢束,又分心與事為二矣。」

  【譯文】

  在座學生中,有人舉止過於矜持。先生說:「人如果過於矜持,終究是有弊端。」

  那人問:「過於矜持,有什麼弊端?」

  先生說:「人只有這些精神,如果專門在容貌上用功,就會無暇顧及照管心體了。」

  有的學生十分粗率。先生說:「現在講求這個學問,卻在容貌禮儀上不加檢點,又是將心與事一分為二了。」

  【度陰山曰】

  王陽明看到弟子很注重外表,行走坐臥一板一眼,矜持得像個黃花閨女,於是告誡說,你這樣矜持,恐怕有弊端。

  弟子問為什麼。

  他就說:「精力都浪費在外表上,哪裡有時間修心?」

  這個弟子可能深受啟發,第二天就蓬頭垢面,穿著內衣來聽課了。王陽明又教訓他:「你在容貌上不加檢點,又是將心與事一分為二了。」

  這段話的意思是,人要內外合一,你心上乾淨,面上肯定也要乾淨。如果面上不乾淨,就證明你心上不乾淨,或者是你心上乾淨,故意把面上搞得不乾淨,心和事分離了。

  做王陽明弟子,其實很難。僅外貌上,就很難合他的口味。

  當今流行極簡主義,對極簡主義的解釋五花八門,但歸根結底,所謂極簡主義就是自然的減,而不是增。這個減不是減少物品,而是減少對物品關注的次數與時間。據說某位奉行極簡主義的商界大佬,只買一款襯衫,但買很多件。目的就是減少挑選襯衫的次數和時間。

  王陽明對弟子外形的規勸,其實就是這個道理:你太關注外表,就會忽視內心,你把所有精力都用在身上,就沒有時間管理心了。最後,註定淪落為一臭皮囊。

  人對身,要減;對心,要加。減是自然而然的減,加卻要全神貫注地加。凡事都須在心上用功,心上用功久了,自然會知道如何處理身的問題。如果只在身上用功,忽略了心,那就是捨本逐末,終會害了自己。

  活在當下世界

  門人作文送友行,問先生曰:「作文字不免費思,作了後又一二日常記在懷。」

  曰:「文字思索亦無害,但作了常記在懷,則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則未可也。」

  又作詩送人。先生看詩畢,謂曰:「凡作文字要隨我分限所及,若說得太過了,亦非『修辭立誠』矣。」

  【譯文】

  有一位學生寫文章為朋友送行,問先生:「寫文章難免費心思,寫完之後一兩天又時時記得。」

  先生說:「思索寫文章也沒什麼害處,只是寫完之後時時記得,則確實被文字所拖累。心中滯留著一個事物,這就不太好。」

  又有人寫詩送人。先生看完說:「凡是寫作詩文都要量力而行,如果說得太過,也就不是『以誠摯之心修文立辭』了。」

  【度陰山曰】

  寫文章耗費的是智慧和精力,所以最費神。不過,王陽明這位弟子的觀點又有不同之處。他所謂的費神,是因為寫完之後總是會記起。

  也許有人會說,記起有什麼關係,記起說明心系文章,也許突然又有了新的靈感,會把文章雕琢得更好。

  王陽明的看法是,思索寫文章沒害處,但是寫完之後時時記得,就是被文字拖累了。接著就延伸出去:心中滯留著事物,不是好事。

  這不單單是王陽明弟子的毛病,而是我們全人類的通病。

  人和動物有個區別。動物眼中只有一個世界,就是當下世界。而在人類眼中,則有三個世界,即:過去、當下、未來。

  過去的已經消逝,沒有辦法追回,未來的還沒有來,也沒有辦法控制,人唯一能掌控的就是當下世界。但遺憾的是,人偏偏對過去最留戀,對未來最憧憬,對當下最漫不經心。所以,一切當下就都成了過去僅供留戀,而美好未來,永遠也憧憬不來。

  其實,人之所以對過去和未來最留戀憧憬,根源就在當下。面對並不樂觀的現實問題時,人們總喜歡逃避當下,回到過去進行選擇性回憶,那些美好的往事就都浮上心頭。同時,人們對現實的不滿之情,無處發泄,就只能寄託於未來的美好。

  不要活在過去和未來,就是要把握好當下世界。全神貫注於當下世界,活在當下,才能擁有美好未來世界,才能對過去世界一笑置之。

  人的身體在當下,心卻在過去或者未來,這就是把「身心」分離,身心一旦分離,人就不能稱之為人,所以,心中滯留過去的東西,心中憧憬著未來的東西,良知已被遮蔽,一事無成。

  朱熹「格物」,錯在哪裡

  「文公『格物』之說,只是少頭腦。如所謂『察之於念慮之微』,此一句不該與『求之文字之中,驗之於事為之著,索之講論之際』混作一例看。是無輕重也。」

  【譯文】

  「朱子格物之說,只是缺少個關鍵。比如他說『在念慮的細微之處體察』,這一句不該與『在文字之中探求,在事物的顯著之處驗證,在講學討論之中求索』混在一起。這就是無分輕重。」

  【度陰山曰】

  如果王陽明和朱熹一起吃飯,上來一盤二人從未吃過的菜,朱熹和王陽明就開始格物。朱熹會查找各種資料,確認這道菜可以吃,然後再去詢問廚子,這道菜該如何吃,營養價值如何,等等。

  這就是朱熹的「格物」,萬事萬物都有天理,要通過各種手段把這天理格出來。

  而王陽明恐怕是抄起筷子就吃,但他不會狼吞虎咽,只是細嚼慢咽。他不會去查找資料,也不會把廚子問得走投無路。因為既然是菜,就必能吃。他的「格物」只是在吃菜這件事上正他的念頭罷了,這念頭就是,細嚼慢咽,品嘗從未吃過的美味。

  王陽明說朱熹的「格物」缺少個關鍵,這個關鍵就是,吾心不足,要假外求——要去心外格萬事萬物的理。這個關鍵在王陽明這裡,就是吾心具足,不假外求——在事上正念頭就萬事大吉。

  朱熹的「在文字之中探求,在事物的顯著之處驗證,在講學討論之中求索」仍是向外求,唯一精準的「在念慮的細微之處體察」正是王陽明的在事上正念頭。遺憾的是,朱熹認為這不足以稱為格物,必須把這一條和上面三條合到一處。

  不相信「吾心具足」,這是朱熹格物的缺陷根源。人生在世,有時候只需要擁有一個完美的態度和熱情就足以解決問題,這完美的態度和熱情不來自心外,它就在我們心內。

  如何對付生氣

  問「有所忿懥」一條。

  先生曰:「忿懥幾件,人心怎能無得,只是不可有所耳。凡人忿懥,著了一分意思,便怒得過當,非廓然大公之體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於凡忿懥等件,只是個物來順應,不要著一分意思,便心體廓然大公,得其本體之正了。且如出外見人相鬥,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雖怒,卻此心廓然,不曾動些子氣。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才是正。」

  【譯文】

  有人向先生請教《大學》中「有所忿懥」一節。

  先生說:「憤怒等情緒,人心中怎會沒有,只是不應該留駐而已。常人在憤怒時,多加了一分意思,便憤怒過當,不是公正寬廣的心體。所以心中有所憤怒,心就無法維持中正。現在對於憤怒等情緒,只要物來而順應便可,不要添加自己的一分意思,就是心體的廣闊公正,得到心體本然的中正了。就好比外出看見有人在打鬥,對於錯的一方,我也會憤怒。然而我雖然憤怒,但心中卻是公正的,不會動氣。現在對他人發怒時,也應如此,這才是心體的中正。」

  【度陰山曰】

  南朝梁帝國時,京官張纘去長沙做行政長官,路過郢州,邵陵王蕭綸請他吃飯,陪他的人是個叫吳規的知識分子。吳規面相不太好,長了一張苦瓜臉。

  張纘特別反感這種充滿負面情緒的臉,酒過三巡,他舉起酒杯向吳規說:「恭喜你。」

  吳規急忙站起來,大為茫然,他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恭喜他。

  張纘笑了笑說:「恭喜你今天有幸能在這裡和我吃飯。」

  吳規馬上變了臉,渾身發抖,後來的飯也沒有多吃,恨恨而歸。回家後,他把這事說給兒子聽,他兒子平時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生氣,一聽老爹受此侮辱,氣得直抓牆,當晚就一命嗚呼。第二天,吳規看到兒子死了,又氣又悲,死掉了。他夫人先後失了丈夫和兒子,一天後,也死了。

  這可以算是生氣的極致,自己把自己氣死了。由此可見,生氣沒有用。如果生氣有用,蛤蟆和驢早就統治世界了。

  既然生氣百無一用,我們如何消除它呢?按王陽明的看法,憤怒這種情緒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我們人類普遍具有的情緒。既然是我們人類的,那你就無法消除它。唯一的辦法就是積極應對它。所以,那些教你「如何不生氣」的辦法,都是屠龍之技。

  王陽明的辦法並沒有高明到哪裡去,首先還是說,不能生氣:常人在憤怒時,多加了一分意思,便憤怒過當,不是公正寬廣的心體。心中有憤怒,心就無法維持中正。

  一旦心無法維持中正,判定能力就大大減弱。所以人在生氣時做出的事,將來都會後悔。

  王陽明給出的辦法是,物來順應。比如現在,有人氣到你了,你第一要務就是把生氣當成一個情境,千萬別再向外延伸。吳規如果能做到物來順應,就該把張纘惹他生氣的那句話當成一情境,張纘已經說完,此情境結束,他也該在心上結束。但他非但沒有結束,還把這一情境拿回了家,氣死了兒子。

  始終停留在生氣原因那個情境中,就如王陽明所說的「添加了自己的意思」,情境已經結束,你卻仍然在維持那個情境。

  王陽明最後舉的例子是,正如你看別人打架,對於那個有理的被打,自然心生憤怒,可過一會兒,這個情境消失,你也就不生氣了。你對別人發怒,也同樣如此,物來順應,物去不憶。

  這恐怕是應對生氣的唯一辦法了。

  人要有責任感

  先生嘗言:「佛氏不著相,其實著了相。吾儒著相,其實不著相。」

  請問。

  曰:「佛怕父子累,卻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卻逃了君臣;怕夫婦累,卻逃了夫婦。都是為個君臣、父子、夫婦著了相,便須逃避。如吾儒,有個父子,還他以仁;有個君臣,還他以義;有個夫婦,還他以別。何曾著父子、君臣、夫婦的相?」

  【譯文】

  先生曾說:「佛家不執著於相,實則執著於相。我們儒家貌似執著於相,實則不執著於相。」

  黃直向先生請教。

  先生說:「信佛的人害怕被父子關係牽累,就拋棄父子之情;害怕被君臣關係牽累,就拋棄君臣之義;害怕被夫婦關係連累,就拋棄夫婦之別。這都是執著於君臣、父子、夫婦的相,所以才想逃避。像我們儒家,有父子關係,便待之以仁;有君臣關係,便待之以義;有夫婦關係,便待之以別。何嘗執著於父子、君臣、夫婦的相呢?」

  【度陰山曰】

  王陽明浸染佛道幾十年,後來在一次靜坐中突然悟透。他說,佛道要人遠離人間,拋棄親情,但親情與生俱來,怎能拋棄?可見是邪門歪道。之後,他就和佛道二教一刀兩斷。

  後來他在杭州一座寺廟中,也是以「親情」這武器讓一和尚還俗回家,從王陽明反對佛道二教來看,他的著眼點是社會責任。

  在上面這段話中,王陽明一針見血地指出,佛道二教就是放棄了人之為人的社會責任,這是典型的逃兵。人之所以為人,衡量的重點就是社會責任。對父母的責任、對領導的責任、對配偶、子女的責任。倘若一個人連這些責任都不肯負,那他就不是一個人。

  尤其是親情,這是王陽明最看重的發自我們每個人內心的責任。

  多年以前,大禹治水時忙得要死,曾三過家門而不入。大舜知道後,對大禹的「忘我精神」嘖嘖稱讚。他對大臣們說,要讓全天下人都學習大禹全身心工作的精神。

  有個叫彭祖的大臣噘了噘嘴,表示有不同意見。

  舜就問他:「你是怎麼啦?」

  彭祖故作沉思道:「大禹治水有那麼刻不容緩,三次經過家門而不進去?」

  大舜說:「你呀,境界太低,大禹這是太忠於祖國,太忘我,太無私了,他是個偉人!」

  彭祖冷笑道:「我看他是個偽人,人首先是愛自己,然後是愛親人。我聽說他兒子出生時,他都沒有見到,父親愛兒子是人之常情,他竟然三過家門而不進去看看兒子,這顯然違背人情啊。要麼他是個神人,要麼就是個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的壞蛋。」

  大舜不理彭祖。

  幾年後,大禹治水成功,代替大舜成為中國之主。又幾年後,大禹破壞了禪讓制,把位子傳給兒子,開啟了家天下時代。

  人要有責任感,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人,特別是在親情上毫無責任感,要麼他是冷血無情的畜生,要麼就是大奸大惡之徒。世界上,有太多逃避責任的人,原因大概是良知不明。凡有良知者,主動承擔責任還來不及,哪裡會去逃避。

  當然,我們要注意的是,王陽明反對佛道,其實是在用儒家的尺子衡量佛道,它並非普世真理。不過作為普通人,勇於承擔我們與生俱來和社會所賦予的責任,是真正的天理。

  至於世外高人的真知灼見和特立獨行,非我們普通人能比,也不是學習的對象,我們要做的其實很簡單:做一個敢於承擔責任的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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