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七十 陳紀四(公元567年—571年，共5年)

  臨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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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大元年(公元567年)

  1 春，正月一日，日食。

  2 陳國尚書左僕射袁樞去世。

  3 正月三日，陳國大赦，改年號為光大。

  4 正月十九日，陳國皇帝陳伯宗在南郊祭天。

  5 正月二十日，北齊太上皇高湛回到鄴城。

  6 正月二十七日，北周主宇文邕親耕天子籍田。

  7 二月一日，北齊主高緯舉行成年加冠禮，大赦。

  8 當初，陳國高祖陳霸先為南梁丞相時，用劉師知為中書舍人。劉師知博覽群書，工於文章，對禮儀制度熟悉練達，到了世祖陳蒨在位時期，雖然他官位沒有升遷，卻委任甚重，與揚州刺史、安成王陳頊，尚書僕射到仲舉同受遺詔輔政。劉師知、到仲舉常居於宮禁中，參決眾事，陳頊與左右三百人則入居尚書省。劉師知見陳頊地位、聲望、權勢都為朝野人士所歸心，心中猜忌他，與尚書左丞王暹等密謀將陳頊排擠出朝廷，外放去做地方官。眾人猶豫，沒敢先發動。東宮通事舍人殷不佞，一向以名節自任，且在東宮時就為皇帝所信任，於是飛馳到相府，矯詔對陳頊說：「如今四方無事，大王可回東府處理州務(讓陳頊回揚州刺史衙門)。」

  陳頊準備出宮，中記室毛喜飛馳入見陳頊說：「陳國管天下時間還不長，國禍不斷，中外危懼。太后深謀遠慮，讓大王入居尚書省，共掌國政。今日之言，必定不是太后之意。宗社之重，願大王三思，須奏聞太后確認，不要讓奸人得以肆行其陰謀。如今出外即受制於人，就像曹爽，就算願做一個富家翁，又怎麼能做到(曹爽事見公元249年記載)!」

  陳頊派毛喜與領軍將軍吳明徹籌劃，吳明徹說：「嗣君正在守喪期間，對國事多有疏略。殿下實際上承擔著周公、召公的職責，當輔佐安定社稷，請一定留在宮中，不要猶疑。」

  陳頊於是稱病，召劉師知，留他談話，拖住他，然後派毛喜先入宮向太后匯報。太后說：「如今伯宗幼弱，政事都委託給二郎(陳頊)。這不是我的意思。」毛喜又匯報給皇帝陳伯宗。皇帝說：「這是劉師知等所為，朕不知情。」毛喜出來，報告陳頊。陳頊囚禁劉師知，自己入見太后及皇帝，極力陳說劉師知之罪，並草擬詔書，請皇帝批准，將劉師知交付廷尉。當夜，就在獄中將劉師知賜死，又貶到仲舉為金紫光祿大夫。王暹、殷不佞都交付有司治罪。殷不佞，是殷不害的弟弟，少年時就有孝行，陳頊尊重他，所以只有他得以不死，免官而已。王暹伏誅。從此國政大權盡歸於陳頊。

  右衛將軍、會稽人韓子高坐鎮領軍府，在建康諸將中兵馬最盛，與到仲舉通謀，還沒有發動。毛喜簡選人馬，配給韓子高，並賜給鐵、炭，讓他修煉器甲。陳頊吃驚說：「韓子高謀反，應該逮捕他，為何反而如此呢？」毛喜說：「先帝剛剛下葬，邊寇尚多，而韓子高受委於前朝，表面上名正言順。如果貿然逮捕他，恐怕他反抗，反而造成禍患。應該推心置腹，引誘安撫他，讓他不起疑心，以為自己還沒有暴露，然後再找機會對付他，只需要一個壯士之力而已。」陳頊深以為然。

  到仲舉既被罷黜回歸私第，心中不能自安。他的兒子到郁，娶了世祖陳蒨的妹妹信義長公主，被任命為南康內史，還未上任就職。韓子高也覺得自己危急，請求外放為衡州或廣州鎮將。到郁經常乘著小轎，穿著婦人衣裳，與韓子高密謀。正巧前上虞縣令陸昉及韓子高手下軍主控告他們謀反。陳頊在尚書省，召文武在位入宮，聲稱要商議立皇太子。第二天早上，到仲舉、韓子高進入尚書省，即刻被逮捕，連同到郁，一起押送廷尉，皇帝下詔，就在獄中賜死，餘黨一概不問。

  【華杉講透】

  歷史總是重複，故事就那幾個原型。劉師知做的事，跟楊愔一模一樣。陳頊呢，毛喜勸他不要走曹爽模式，那麼，他就要按高演的劇本走了。按高演的劇本，下一步他就要廢黜陳伯宗，篡位自立，而陳伯宗也活不成，必須得死。

  為什麼要讀史？因為歷史就是各種形勢下的劇本套路，選項、人物、情節、結局都有固定模式，結局會有偶然性，但模式都是一樣的。但有時也會有一些出位的人，比如殷不佞的輕率，他想一個人就把這事辦了，就像在賭場扔下一個最小的籌碼，就想贏一把全場大獎，結果把大家都搞被動了，全丟了性命。

  陳國余孝頃被控謀反，伏誅

  9 二月十日，陳國南豫州刺史余孝頃被控謀反，伏誅。

  10 二月十二日，陳國任命東揚州刺史、始興王陳伯茂為中衛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陳伯茂，是皇帝同母弟弟，劉師知、韓子高之謀，陳伯茂都有參與；司徒陳頊擔心他煽動中外，所以任命他為中衛將軍，讓他居於宮禁中，與皇帝一起。

  11 三月二十三日，陳國任命尚書右僕射沈欽為侍中、左僕射。

  12 夏，四月十三日，北齊派散騎常侍司馬幼之出使陳國報聘。

  13 陳國湘州刺史華皎聽聞韓子高被處死，內心不能自安(劉師知、韓子高、華皎，都是陳蒨親信)，修繕盔甲兵器，聚集徒眾，安撫所部軍隊，啟奏求為廣州刺史，以試探朝廷態度。司徒陳頊假裝同意，但並未發出委任詔書。華皎派使者秘密引導北周軍隊南下，又歸降江陵西梁(北周支持的南梁殘餘政權，皇帝為蕭巋，蕭詧之子)，把兒子華玄響送去做人質。

  五月二十三日，陳頊任命丹楊尹吳明徹為湘州刺史。

  14 五月二十四日，北齊任命東平王高儼為尚書令。

  16 六月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尊其母叱奴氏為皇太后。

  17 六月二十日，北齊封皇弟高仁機為西河王，高仁約為樂浪王，高仁儉為潁川王，高仁雅為安樂王，高仁直為丹楊王，高仁謙為東海王。

  18 華皎的使者到了長安；西梁主蕭巋也上書言狀，並乞請北周出兵。北周人商議出師接應。司會崔猷說：「前些年東征，死傷過半。最近雖然安撫救助，國家元氣還未恢復。如今陳氏保境息民，共敦鄰好，豈可貪圖他們的土地，接納他們的叛臣，違盟約之信，興無名之師!」晉公宇文護不從。閏六月九日，派襄州總管、衛公宇文直督柱國陸通、大將軍田弘、權景宣、元定等將兵援助華皎。

  19 閏六月十二日，北齊左丞相、咸陽武王斛律金去世，享年八十歲。斛律金長子斛律光為大將軍，次子斛律羨及孫子斛律武都任開府儀同三司，在外鎮守一方，其餘子孫封侯顯貴者眾多。一門之中，有一個皇后，兩個太子妃，娶進三個公主，侍奉北齊三世，貴寵無比。自肅宗(高演)以來，禮敬尤重，每次朝見，都讓斛律金乘步輓車(人力拉的小車)到台階前，或以羊車迎接。但是斛律金不以為喜，曾經對兒子斛律光說：「我雖不讀書，也知道自古以來，外戚很少有能保全其家族的。女兒如果有寵，為權貴們所嫉恨；無寵，則為天子所憎惡。我家全憑戰功和辛勞以致富貴，何必靠女寵!」

  20 閏六月十三日，北齊任命東平王高儼為錄尚書事，任命左僕射趙彥深為尚書令，並省尚書左僕射婁定遠為左僕射(並省在并州晉陽，此時北齊政府相當於是兩套班子，鄴城一套，晉陽一套，婁定遠是從晉陽調到鄴城)，中書監徐之才為右僕射。婁定遠，是婁昭之子。

  21 秋，七月十日，陳國立皇子陳至澤為太子。

  22 八月，北齊任命任城王高湝為太師，馮翊王高潤為大司馬，段韶為左丞相，賀拔仁為右丞相，侯莫陳相為太宰，婁叡為太傅，斛律光為太保，韓祖念為大將軍，趙郡王高叡為太尉，東平王高儼為司徒。

  高儼有寵於太上皇高湛及胡太后(高儼是高湛第三子，本年十歲)，當時兼任京畿大都督，領軍大將軍，領御史中丞。北魏時期的前例：御史中丞出行，與皇太子分道而行，王公們遇到御史中丞，都要遠遠地停下車，而且要把拉車的牛解開，使車轅觸地，等待御史中丞經過。如果有違背或遲延的，開道衛隊就要以赤棒(紅色棍子)棒打。(御史中丞是總監察官，地位超越所有王公官員。)自從遷都鄴城以後，這項規矩就廢絕了，高湛想要尊寵高儼，下令恢復舊制。高儼剛從北宮出來，準備前往御史中丞衙門，凡京畿步騎兵、領軍官屬、中丞衛隊、司徒衛隊，全部跟從。太上皇與胡太后張帳幕於華林園東門外觀看，派宮中特使馳馬飛奔，直闖御史中丞開道衛隊。特使不得入，開道衛隊自稱奉皇帝敕令，而赤棒應聲而落，直接擊碎了特使的馬鞍。馬驚，人墜。太上皇大笑，認為很好，命高儼停下座車，慰勞問候良久。鄴城全城居民都跑出來觀看。

  高儼常住在宮中，坐含光殿處理政務，叔父們都要向他下拜。太上皇高湛有時去并州，則由高儼留守。每次送行，或者送到半路，或者乾脆送到晉陽才回來。高儼的器玩服飾，都與北齊主高緯相同，費用全部由國庫支出。他曾經在南宮(高緯住南宮，高儼隨父母住北宮)看見冰凍的早熟李子，回來後發怒說：「我哥已有，我為什麼沒有!」從此，只要什麼新奇的東西，皇帝得了，他還沒得，屬官及工人就要被治罪。高儼性格剛決，曾經對太上皇高湛說：「我哥那麼懦弱，怎麼能駕馭左右!」太上皇則每每稱讚他的才能，有廢立之意，胡太后也贊成勸說，既而又沒有再討論此事。

  【華杉講透】

  人性弱點就是不尊重常識

  斛律金明白，高湛糊塗。

  斛律金明白，天大勢力，也免不了以滅門結束，所以謹小慎微，他得以八十歲高齡善終。但是，他對兒子斛律光說的話，並沒有讓斛律光明白，斛律光的結局是滿門抄斬。

  中國歷史，大格局上看是改朝換代的大循環，而在每一個朝代之中，每次帝位的繼承，也大多伴隨著權力階層血腥清洗的小循環，要想安全降落，或者不遺禍子孫，只有謙退一條路，或者根本沒路。

  高湛的糊塗，是糊塗透頂，腦子壞掉了。他為了帝位順利繼承，不惜在自己青春鼎盛的時候把皇位傳給高緯，自己做太上皇。但是，因為他偏愛小兒子，夫妻倆居然又討論起廢立皇帝的事來。這種事，連想都不能想!哪裡還能說出來!對高儼，應該嚴格限制，讓他在皇兄面前匍匐跪拜，絕不能讓他尊寵。如果對他尊寵，他就要生出非分覬覦之心，並可能因為有更多野心而蠢蠢欲動，而高緯就要如臨大敵，嚴防死守，在父親死後，他最終會奪了高儼性命。這是最起碼的歷史常識。但是人性的弱點，就是不尊重常識，面對誰也搞不定的事情，卻總認為自己能搞定。

  23 華皎遣使引誘江州刺史章昭達，章昭達將他的使者逮捕押送建康；又引誘郢州刺史程靈洗，程靈洗直接斬了來使。華皎因武州處於自己心臟地帶，遣使遊說都督陸子隆，陸子隆不從。華皎派兵攻打，不能攻克。巴州刺史戴僧朔等隸屬於華皎，長沙太守曹慶等，也是華皎部屬，於是為他所用。司徒陳頊擔心長江上流郡守縣令都歸附華皎，於是特別赦免湘州、巴州二州。九月七日，將華皎在建康的家屬全部誅殺。

  西梁任命華皎為司空，派柱國王操將兵二萬與華皎會師。北周大將軍權景宣率水軍，元定率陸軍，衛公宇文直任總司令，與華皎一起順江東下。陳國征南大將軍淳于量駐軍於夏口，宇文直軍抵達魯山，派元定以步騎兵數千人包圍郢州。華皎駐軍於白螺，與吳明徹等相持。陳國另兩位將領徐度、楊文通由嶺路襲擊湘州，俘虜華皎全部留守軍士及家屬。

  華皎自巴陵與北周、西梁水軍順流乘風而下，軍勢甚盛，戰於沌口。淳于量、吳明徹招募軍中小艦，多賞金銀，令他們先出戰，以消耗西軍大艦的拋石機。等西軍諸艦上的石頭都拋光了，淳于量等再出動大艦，以拋石機攻擊，西軍艦船都被砸碎，沉沒於中流。西軍又以艦載薪柴，順風縱火。想不到一會兒工夫風勢轉向，燒了自己船艦，西軍大敗。華皎與戴僧朔單船逃走，過巴陵，不敢登岸，直奔江陵；衛公宇文直也逃奔江陵。

  陸路上，北周元定孤軍，進退無路，砍竹開路，且戰且退。元定想要前往巴陵，可巴陵已被徐度等占領。徐度等遣使假裝與元定結盟，許諾放他回國；元定相信了，放下武器去見徐度，徐度將他逮捕，俘虜他全部軍隊，並生擒西梁大將軍李廣。元定憤恚而死。

  華皎黨羽曹慶等四十餘人，全部伏誅。唯獨岳陽太守章昭裕，是章昭達的弟弟；桂陽太守曹宣，是高祖陳霸先舊臣；衡陽內史、汝陰人任忠，曾有密啟與朝廷相通，都得到赦免。

  陳國吳明徹乘勝攻打西梁河東，攻拔。

  北周衛公宇文直將戰敗責任歸罪於西樑柱國殷亮；西梁主蕭巋知道不是殷亮的罪，但是不敢違抗北周，於是誅殺殷亮。

  北周既與陳國交惡，北周沔州刺史裴寬報告襄州總管，請增兵戍防，並遷城於羊蹄山，以躲避陳國水軍襲擊。總管兵還沒到，程靈洗水軍已殺到城下。正趕上下大雨，江水暴漲，程靈洗引大艦臨城發射拋石，將城樓城垛全部擊碎，矢石晝夜攻打三十餘日。陳軍登城，裴寬還率眾執短兵器拒戰，陳軍又苦戰兩天，才將他生擒。

  24 九月十九日，北齊太上皇高湛前往晉陽。

  山東發大水，饑荒，殭屍滿道。

  25 冬，十月十七日，陳國皇帝陳伯宗在太廟祭祖。

  26 十一月一日，日食。

  27 十一月九日，北齊大赦。

  28 十一月十六日，北周許穆公宇文貴從突厥回來，走到張掖，去世。

  【胡三省注】

  宇文貴與陳公宇文純等到突厥迎接公主，被突厥扣留。宇文貴因為生病，得以先回，不幸逝世於途中。

  29 北齊太上皇高湛回到鄴城。

  30 十二月，北周晉公宇文護母親去世，北周主宇文邕下詔，命宇文護不得守喪，恢復辦公。

  31 北齊秘書監祖珽，與黃門侍郎劉逖友善。祖珽想要當宰相，於是寫奏疏，陳述趙彥深、元文遙、和士開罪狀，令劉逖上奏，劉逖不敢。趙彥深等聽聞，先找太上皇高湛自陳。太上皇大怒，逮捕祖珽，詰問，祖珽於是陳述和士開、元文遙、趙彥深等交結朋黨、弄權、賣官鬻爵、貪贓枉法之事。高湛說：「你這是誹謗我嗎？」祖珽說：「臣不敢誹謗，但陛下奪取民間女子。」高湛說：「我因為她們饑饉，收養她們而已。」祖珽說：「何不開倉賑濟，卻要把她們買入後宮呢？」高湛更加憤怒，以刀環捶打祖珽的嘴，又棍鞭亂下，要將他撲殺。祖珽呼喊說：「陛下不要殺臣，臣為陛下配製金丹。」這才稍微得以寬免。祖珽說：「陛下有一范增而不能用。」高湛又怒道：「你自比范增，以我為項羽嗎？」祖珽說：「項羽布衣，率烏合之眾，五年而成霸業。陛下借父兄之資，才得至此，臣認為陛下沒資格輕視項羽。」高湛更怒，下令以土塞祖珽的口。祖珽一邊吐一邊不停說話，於是打他二百鞭，發配到甲坊做苦工，不久又將他流放光州，下令牢牢看管。光州別駕張奉福說：「牢，就是地牢的意思。」於是將他關押在地牢中，桎梏不離身；夜裡以蕪菁子為燭，祖珽眼睛被熏，由此失明。

  32 北齊七兵尚書畢義雲治官嚴酷殘忍，毫無人性，在自己家中更加殘暴。夜裡他被強盜刺殺，現場留下兇器，檢驗發現，竟然是他的兒子畢善昭的佩刀。有司逮捕畢善昭，誅殺。

  光大二年(公元568年)

  1 春，正月三日，陳國安成王陳頊進位為太傅，領司徒，加以特殊禮遇。

  2 正月五日，北周主宇文邕在南郊祭天。

  3 正月二十七日，北齊主高緯派兼散騎常侍鄭大護出使陳國報聘。

  4 陳國湘東忠肅公徐度去世。

  5 二月二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武功。

  6 突厥木桿可汗背叛與北周的盟約，又許諾與北齊聯姻，扣留陳公宇文純等數年不返。正巧天降大雷大風，毀壞了很多篷帳，十天不止。木桿懼，以為天譴，即刻備禮送女兒到北周，陳公宇文純等護送突厥公主南歸。三月八日，抵達長安，北周主宇文邕行親迎之禮。三月九日，北周大赦。

  7 三月十日，北齊任命東平王高儼為大將軍，南陽王高綽為司徒，開府儀同三司徐顯秀為司空，廣寧王高孝珩為尚書令。

  8 三月二十三日，北周燕文公于謹去世。于謹勛高位重，而侍奉皇帝更加恭敬，每次朝見，隨從不過兩三個騎兵。朝廷有大事，多與于謹謀議。于謹盡忠補益，在功臣中特別被親信，禮遇隆重，與大家始終親密無間。他教導兒子們，務必心存恬靜，儘量謙退，而子孫繁衍，全都得以顯貴發達。

  【華杉講透】

  「敬」字當頭，則無往不順

  于謹的關鍵詞，第一個字是「敬」，敬人敬事。敬人，是不管皇帝對自己多麼親切親密，他始終保持恭敬，保持距離和本分，這就不會「近之則不遜」，讓人覺得「難養」；敬事，是盡忠補益，皇帝問什麼事，他都鄭重其事，認真給出建設性意見。

  還有文中沒有提到的，學習也要以「敬」字為先，讀書就要敬那本書，跟老師學就要敬老師。「敬」字當頭，則無往不順。

  第二個字是「靜」，心靜，不浮躁，不心存僥倖，不冒進。

  第三個字是「退」，凡事退讓，特別是在祿位利益上退讓，你拿得越少，就越平安。

  結果，于謹反而禮遇隆重，子孫發達，那是皇帝給的，皇帝不給，他也毫無怨言。

  于謹的反面，就是祖珽，不敬，不靜，不退。

  9 陳國湘州刺史吳明徹乘勝進攻西梁首都江陵，引水灌城，西梁主蕭巋出城屯駐在紀南以躲避。北周總管田弘跟從蕭巋，副總管高琳與西梁僕射王操守江陵三城，晝夜拒戰一百天。西梁將領馬武、吉徹出擊，擊敗吳明徹。吳明徹退保公安，蕭巋才得以回江陵。

  10 夏，四月十七日，北周任命達奚武為太傅，尉遲迥為太保，齊公宇文憲為大司馬。

  11 北齊太上皇高湛前往晉陽。

  12 北齊尚書左僕射徐之才擅長醫術，太上皇高湛有疾，徐之才負責治療。高湛病癒之後，中書監和士開想要自己得到升遷，於是外放徐之才為兗州刺史(把左僕射位置空出來)。

  五月九日，擢升尚書右僕射胡長仁為左僕射，和士開為右僕射。胡長仁，是太上皇后胡氏的哥哥。

  13 五月十六日，北周主宇文邕在太廟祭祖；五月二十六日，宇文邕前往醴泉宮。

  14 五月二十八日，北齊太上皇高湛回到鄴城。

  北周隨桓公楊忠去世，楊堅襲爵

  15 秋，七月九日，北周隨桓公楊忠去世，兒子楊堅襲爵。楊堅為開府儀同三司、小宮伯，晉公宇文護想要把他引以為心腹。楊堅報告楊忠，楊忠說：「夾在兩個婆婆中間，媳婦難做，你不要去!」楊堅於是堅決推辭。

  【華杉講透】

  隋文帝楊堅登上歷史舞台。他的父親楊忠很有見識，讓他跟宇文護保持距離，不要在皇帝和宇文護之間站隊。

  16 七月十三日，陳國皇帝陳伯宗在太廟祭祖。

  17 七月二十五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長安。

  18 七月二十九日，陳國皇帝陳伯宗封皇弟陳伯智為永陽王，陳伯謀為桂陽王。

  19 八月，北齊向北周請和，北周派軍司馬陸程等出使北齊；九月四日，北齊派侍中斛斯文略回訪報聘。

  20 冬，十月二日，北周主宇文邕在太廟祭祖。

  21 十月九日，陳國皇帝陳伯宗在太廟祭祖。

  22 十月二十日，北齊任命廣寧王高孝珩為錄尚書事，左僕射胡長仁為尚書令，右僕射和士開為左僕射，中書監唐邕為右僕射。

  23 十一月一日，日食。

  24 北齊派兼散騎常侍李諧出使陳國報聘。

  25 十一月十三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岐陽。

  26 北周遣開府儀同三司崔彥等出使北齊報聘。

  陳國廢皇帝陳伯宗，安成王陳頊繼承帝位

  27 陳國始興王陳伯茂認為安成王陳頊專權，心中憤憤不平，屢屢大肆口出惡言。陳頊於是決定發動政變。

  十一月二十三日，以太皇太后令，誣衊皇帝陳伯宗與劉師知、華皎等通謀，並且說：「文皇(陳蒨)知道自己的兒子不堪重任，想要效仿帝堯(禪位給舜)；而他傳位給自己弟弟的心愿，又符合吳太伯的先例。如今，可完成文皇的心愿，崇立賢君。」於是廢皇帝陳伯宗為臨海王，以安成王陳頊繼承帝位。又下令，罷黜陳伯茂王爵，貶為溫麻侯，遂將他驅出王府，安置到另一個居所。後陳頊派強盜在半道攔擊，殺之於車中。

  北齊太上皇高湛發病身亡

  28 北齊太上皇高湛發病，派驛馬車去追徐之才，徐之才還沒趕到。十二月十日(原文為辛未日，根據柏楊考證修改)，高湛病危，把後事託付給和士開，握著他的手說：「不要辜負我!」最後他握著和士開的手去世。第二天，徐之才趕到，和士開即刻遣返他回兗州。

  和士開封鎖高湛去世消息，三天了還不發喪。黃門侍郎馮子琮問他緣故，和士開說：「神武(高歡)、文襄(高澄)之喪，都秘而不發。如今陛下年少(高緯本年十二歲)，恐怕王公中有人懷有二心，想把他們全部集中到涼風堂，公開商議。」

  和士開一向忌憚太尉、錄尚書事、趙郡王高叡及領軍婁定遠，馮子琮擔心他矯遺詔把高叡外放出京，並奪取婁定遠禁兵，於是勸說他：「太上皇之前已經傳位於當今皇上，群臣得富貴者，都是太上皇和皇上父子賜給的恩情，只要現在的貴臣官位原封不動，王公必無異志。世道不同，形勢也不一樣，豈能與當初爭霸的年代相比!況且您不出宮門已經數日，太上皇升天的消息，已經開始在道上傳播，長時間不發喪，恐怕反而生變。」和士開於是發喪。

  十二月十五日，大赦。

  十二月十七日，尊太上皇后為皇太后。

  侍中、尚書左僕射元文遙，認為馮子琮是胡太后之妹夫，擔心他與太后聯手，干預朝政，於是與趙郡王高叡、和士開謀議，外放馮子琮為鄭州刺史。

  北齊世祖高湛驕奢淫逸，徭役繁多，賦稅沉重，官吏和人民都深以為苦。十二月二十三日，北齊主高緯下詔：「所有正在進行中的百工細作，全部停止。鄴城、晉陽、中山宮女以及官奴之老病者，檢視後全部釋放回家。自身不是正犯，因家屬流放在邊疆的，准許自行回鄉。」

  29 北周梁州恆稜獠反叛，總管長史、南鄭人趙文表徵討。諸將想要四面進攻，趙文表說：「四面進攻，獠人沒有生路，必定拼死抵抗，不易攻克。如今我示之以威恩，為惡者誅殺，從善者安撫。善惡既分，就容易擊破了。」於是將此意遍令軍中。當時有從軍的熟獠(已經漢化的獠人)，多與恆稜生獠相識，將實情告訴他們。恆稜獠人還猶豫未決，趙文表軍已抵達其境。獠人地區之前有兩條路，一平一險，有獠人帶了幾個人來自請為嚮導。趙文表說：「此路寬平，不需要嚮導。你只管先去好好慰諭子弟，讓他們投降。」於是遣送他回去。趙文表對諸將說：「獠帥認為我們會從寬路前進，必定設埋伏以邀擊我，當更出其不意。」於是引兵自狹路入，登高而望，果然有伏兵。獠人既然計策落空，爭相率眾來降。趙文表全都慰撫他們，仍徵收他們的租稅，無人敢違抗。北周任命趙文表為蓬州長史。

  高宗宣皇帝上之上

  太建元年(公元569年)

  1 春，正月一日，北周主以北齊世祖之喪，取消元旦朝會，遣司會李綸前往弔喪，致送奠儀，並且出席葬禮。

  2 正月四日，陳國安成王陳頊即皇帝位，改年號為太建，大赦。恢復太皇太后為皇太后，皇太后為文皇后；立妃柳氏為皇后，世子陳叔寶為太子；封皇子陳叔陵為始興王，奉昭烈王陳道譚祭祀(陳蒨以兒子陳伯茂繼承父親陳道譚香火，陳頊既殺陳伯茂，也以自己兒子繼承父親香火)。

  正月五日，陳國皇帝陳頊晉謁太廟。

  正月七日，陳國任命尚書僕射沈欽為左僕射，度支尚書王勱為右僕射。王勱，是王份的孫子。

  3 正月十一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南郊祭天。

  4 正月十二日，陳國封皇子陳叔英為豫章王，陳叔堅為長沙王。

  5 正月二十八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太廟祭祖。

  6 北齊博陵文簡王高濟，是世祖高湛的同母弟弟，為定州刺史，對人說：「按次序該輪到我了。」北齊主高緯聽聞，秘密派人到定州殺了他，葬禮和奠儀全按親王規格。

  【華杉講透】

  此事蹊蹺，高濟如果跟人說這話，除非他腦子壞掉了。從高緯之後接連殺高儼、高長恭、斛律光等重臣來看，這是他剷除潛在威脅的安排吧。

  7 二月十五日，陳國皇帝陳頊親耕天子籍田。

  8 二月二十四日，北齊葬武成帝高湛於永平陵，廟號世祖。

  9 二月二十九日，北齊改封東平王高儼為琅琊王。

  10 北齊派侍中叱列長叉出使北周報聘。

  11 北齊任命司空徐顯秀為太尉，並省尚書令婁定遠為司空。

  當初，侍中、尚書右僕射和士開，為世祖高湛所親狎，出入臥內，沒有時間限制和節度，於是與胡太后有染。世祖崩殂後，北齊主高緯因為和士開受顧命之託，對他委以重任，威權更盛；與婁定遠及錄尚書事趙彥深、侍中尚書左僕射元文遙、開府儀同三司唐邕、領軍綦連猛、高阿那肱、度支尚書胡長粲(太后的哥哥)一起掌權用事，當時號稱「八貴」。太尉趙郡王高叡、大司馬馮翊王高潤、安德王高延宗與婁定遠、元文遙都向北齊主高緯勸諫，請外放和士開去做地方官。正巧胡太后於前殿宴請朝貴，高叡當面陳述和士開的罪責：「和士開不過是先帝一個弄臣，城狐社鼠(對於躲在城牆裡的狐狸，藏在祭壇里的老鼠，人們不過是不願拆除城牆、祭壇，所以其才放心大膽作惡)，受納賄賂，穢亂宮廷。臣等義無閉口，冒死上陳。」太后說：「先帝在時，王等為何不言!如今是要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嗎？你且飲酒，不要多言!」高叡等辭色更加嚴厲。儀同三司安吐根說：「臣本是安息國來經商的胡人，得以排在諸朝貴行列之末，既受厚恩，豈敢惜死!不出和士開，朝野不能安定。」太后說：「改日再議，王等且散!」高叡等有的投冠於地，有的拂衣而起。第二天，高叡等又到雲龍門，令元文遙入宮上奏，三次往返，太后不聽。左丞相段韶派胡長粲傳太后的話說：「先帝靈柩還未安葬，事情太倉促，希望各位親王再想想!」高叡等於是都叩頭道歉。胡長粲復命，太后說：「成全妹妹母子一家，都是靠哥哥的力量。」厚賜高叡等，送他們回家。

  胡太后及北齊主高緯召問和士開，和士開回答說：「先帝於群臣之中，待臣最厚。陛下剛剛開始守喪，大臣們都有覬覦之心。現在如果讓臣出京，正是剪除陛下羽翼。可以跟高叡等人說：『元文遙與臣，都受先帝任用，豈可一去一留!可以都外放為州刺史，但現在暫時擔任原職。待先帝安葬後，再遣送出京上任。』高叡等以為臣真的要出京，心中必然歡喜。」

  皇帝及太后覺得這計策不錯，如此這般告訴高叡。於是，任命和士開為兗州刺史，元文遙為西兗州刺史。葬畢，高叡等催促和士開上路。胡太后想要留和士開過了高湛的「百日」再走，高叡不許。數日之內，太后說了好多次。有知道太后真實意圖的宦官對高叡說：「太后意既如此，殿下何必苦苦相違!」高叡說：「我受先帝委託重任，如今嗣主年幼，豈可使邪臣在側!不以死相爭，有何顏面頭頂青天!」於是再次入見太后，苦苦相勸。太后令人酌酒來賞賜給高叡，高叡正色說：「今天是來談論國家大事，不是來喝酒的!」說罷，轉身就走。

  和士開送美女和珠簾給婁定遠，請求說：「諸親貴要殺我，蒙大王之力，保全我的性命，得以為州刺史。如今當奉別，謹送上二女子、一珠簾。」婁定遠喜悅，對和士開說：「還想回來不？」和士開說：「在朝廷時間久了，自己都覺得不安全，如今得以出京，實在是我的心愿，不願再回來了。但求大王保護我，能任命我為大州刺史，就心滿意足。」婁定遠信了，送他到門口，和士開說：「如今我當遠出，願得覲見二宮辭別。」婁定遠許諾。和士開由此得見太后及皇帝，進言說：「先帝一死，臣愧不能自殺殉葬。看朝貴們的架勢，是要把陛下當乾明處理(指高殷，事見公元560年記載)。臣走之後，必有大變，臣有何面目見先帝於地下!」然後慟哭。皇帝、太后都哭泣，問：「怎麼辦？」和士開說：「臣既已得入宮，還用擔心什麼，幾行詔書就夠了。」於是下詔，外放婁定遠為青州刺史，斥責趙郡王高叡以不臣之罪。

  第二天，高叡又要入宮進諫，妻子兒女都勸阻他。高叡說：「社稷事重，吾寧死事先皇，不忍見朝廷顛沛。」到了殿門，又有人對他說：「殿下不要進去，恐怕有變。」高叡說：「我上不負天，死亦無恨。」遂入宮，見太后。太后再要求他留和士開過「百日」，高叡態度更加堅決。他出來之後，走到永巷(皇宮中長巷)，遇到伏兵，他被逮捕送到華林園雀離佛院，太后令劉桃枝將他勒死。高叡久典朝廷，清正自守，朝野都為他惋惜。重新任命和士開為侍中、尚書左僕射。婁定遠趕緊歸還和士開送給他的美女和珠簾，還自己加上其他珍寶賄賂和士開。

  12 三月，北齊主高緯前往晉陽。

  夏，四月五日，以并州尚書省為大基聖寺，晉祠為大崇皇寺。

  四月六日，北齊主高緯回到鄴城。

  13 北齊主高緯年少，多嬖寵。武衛將軍高阿那肱，一向以諂佞為世祖高湛及和士開所親厚，高湛總是讓他在東宮侍奉高緯，由此有寵，一路升遷到並省尚書令，封淮陰王。

  高湛簡選都督二十人，讓他們侍衛東宮，昌黎人韓長鸞也在其中，高緯唯獨親愛韓長鸞。韓長鸞名韓鳳，字長鸞，平時以字為名，一路升遷到侍中、領軍，總知內省機密。

  宮婢陸令萱，丈夫是漢陽人駱超，被控謀叛，伏誅。陸令萱被發配宮中為奴，兒子駱提婆也為奴。高緯還在襁褓中時，陸令萱是他的保姆。陸令萱巧黠，善取媚，有寵於胡太后，宮掖之中，獨擅威福，封為郡君，和士開、高阿那肱都是她的養子。北齊主高湛任命陸令萱為女侍中。陸令萱引見兒子駱提婆入東宮侍奉高緯，朝夕戲狎，一路升遷至開府儀同三司、武衛大將軍。宮女穆舍利，是斛律皇后的侍婢，有寵於高緯；陸令萱想要攀附她，於是自願當她的乾媽，舉薦她為弘德夫人(進入高緯有名分的嬪妃行列)，又令駱提婆冒姓穆氏。然而，和士開掌權用事時間最久，這些寵臣都依附他，以鞏固自己的地位。

  北齊主高緯思念祖珽，派使臣前往光州，任命祖珽為海州刺史。祖珽於是寫信給陸令萱的弟弟、儀同三司陸悉達說：「趙彥深心腹陰沉，想要行伊、霍之事(伊尹、霍光之事，指廢立皇帝)，你們姐弟豈能得平安，何不早用智士!」和士開也認為祖珽有膽略，想要引他為謀主，於是拋棄舊怨，虛心相待，與陸令萱一起對北齊主高緯說：「襄、宣、昭三帝(高澄、高洋、高演)之子，都未能繼位。如今陛下獨在帝位者，都是祖珽之力。人有功，不可不報。祖珽雖然品行不端，但是有奇謀巧計，緊急的時候可以用他。況且他已經是個盲人，必無反心。請召他入朝，問以籌策。」北齊主高緯聽從，召祖珽入朝，任命為秘書監，加開府儀同三司。

  和士開又譖言尚書令、隴東王胡長仁驕恣，外放他為齊州刺史。胡長仁怨憤，密謀派刺客殺和士開。事情被發覺，和士開與祖珽謀議，祖珽引漢文帝誅薄昭的故事，高緯於是派使者到齊州，將胡長仁賜死(胡長仁是胡太后的哥哥，高緯的舅舅。漢文帝誅殺了舅舅，那麼高緯也算是「大義滅親」了)。

  【華杉講透】

  奸臣壞人全都結成聯盟，把持朝政，北齊就要滅亡。

  14 五月二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醴泉宮。

  15 五月二十九日，陳國皇帝陳頊任命吏部尚書徐陵為左僕射。

  16 秋，七月四日，陳國皇太子陳叔寶納妃沈氏，沈氏是吏部尚書沈君理的女兒。

  17 七月二十四日，北周主宇文邕回到長安。

  18 八月二十三日，有強盜殺死北周孔城防主，獻出城池，投降北齊。

  九月五日，北周派齊公宇文憲與柱國李穆將兵前往宜陽，修築崇德等五城。

  19 陳國廣州刺史歐陽紇在廣州十餘年，威望和恩惠遍及百越。自從華皎之叛，皇帝陳頊也疑心他，徵召他入朝為左衛將軍。歐陽紇恐懼，其部下也多勸他造反，於是舉兵攻打衡州刺史錢道戢。

  陳頊派中書侍郎徐儉持節前往曉諭聖旨，溝通解釋。歐陽紇初見徐儉，盛陳儀仗衛隊，言辭不恭。徐儉說：「呂嘉之事，誠然已經久遠(事見公元前111年、公元前112年記載)，將軍難道沒有看見周迪(事見公元565年記載)、陳寶應(事見公元564年記載)嗎？轉禍為福，為時不晚。」歐陽紇默然不應，把徐儉安置在孤園寺，幾十天都不放他回去。歐陽紇有一次出來見徐儉，徐儉對他說：「將軍已經舉事，徐儉當還報天子。徐儉的性命，雖然在將軍手中，但是將軍的成敗，並不在於徐儉，希望您不要扣留我。」歐陽紇於是放徐儉回去。徐儉，是徐陵之子。

  冬，十月十五日，陳國皇帝陳頊下詔，命車騎將軍章昭達討伐歐陽紇。

  【華杉講透】

  歐陽紇的做法不明智，馬上自我解除兵權回到建康，無非是失去權力，而造反失敗，卻要遭到滅族之禍。那如果他造反成功呢？不可能有打下建康的成功，最多就是暫時守住廣州，接著再打而已。如此明顯的形勢，風險與收益如此不對等，為什麼就不能放下這廣州刺史的權力呢？

  我們不能理解這些事情，可能是因為我們沒有嘗到過擁有權力的滋味。

  最後，即便他要造反，也應該稱病不應召，然後發兵拒境，嚴守邊防要塞。跟皇帝周旋博弈，哪能馬上就攤牌，舉兵攻打衡州？

  總之，歐陽紇是稀里糊塗地開始，也只能稀里糊塗地結束，速戰速敗，害了自己全家性命。他的兒子們後來只逃出一個，叫歐陽詢，成為一代書法名家。

  那麼，歐陽紇應該怎麼辦呢？他不願去建康，無非是怕失去權力，或者去了之後掉腦袋。掉腦袋的可能性不大，即便要掉，也只掉自己一個人的，不會掉全家的。他還是應該去。為了贏得新君信任，他可以按《論語》的指導意見，按孔子的標準來辦：「君命召，不俟駕行矣。」國君有事相召，傳命一來，都不等車駕準備好，馬上就走。步行，難道比車還快嗎？為什麼不等車呢？這是禮!家人自會準備好車駕追上來，再上車。所謂「急趨君命，出行而車駕隨之」。

  歐陽紇如果來這麼一套「行為藝術」，自己馬上就走，家屬再陸續跟上，陳頊一定大為滿意，這樣歐陽紇不僅沒有性命之憂，還可能繼續得到信任。

  20 十月二十六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太廟祭祖。

  21 十一月二十六日，北周鄫文公長孫儉去世。

  22 十一月十六日，北齊任命斛律光為太傅，馮翊王高潤為太保，琅琊王高儼為大司馬。

  十二月十五日，任命蘭陵王高長恭為尚書令。

  十二月二十五日，任命中書監魏收為左僕射。

  23 北周齊公宇文憲等包圍北齊宜陽，截斷其糧道。

  24 自從華皎之亂，陳國與北周邦交斷絕，至此，北周派御正大夫杜杲來訪，請重修舊好。皇帝陳頊同意，遣使入北周。

  太建二年(公元570年)

  1 春，正月一日，北齊改年號為武平。

  2 北齊東安王婁叡去世。

  3 正月二十二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太廟祭祖。

  4 正月二十四日，北齊派兼散騎常侍裴讞之出使陳國。

  5 北齊太傅斛律光，將步騎兵三萬人救援宜陽，屢次擊破北周軍，興築統關、豐華二城，打通宜陽糧道，然後還師。北周軍追擊，斛律光縱兵還擊，又擊破北周軍，俘虜其開府儀同三司宇文英、梁景興。

  二月十五日，北齊任命斛律光為右丞相、并州刺史，又任命任城王高湝為太師，賀拔仁為錄尚書事。

  6 陳國歐陽紇召陽春太守馮仆到南海，引誘他一起參加造反。馮仆遣使回去報告母親洗夫人。洗夫人說：「我家忠貞報國已經兩世，不能因為愛惜你而辜負國家。」於是發兵拒境，率諸酋長迎接章昭達。

  章昭達倍道兼行，抵達始興。歐陽紇聽聞章昭達兵到，恇懼憂擾，不知所為，出兵屯駐洭口，多聚沙石，盛以竹籠，置於水柵之外，以阻遏舟艦。章昭達居於上流，裝備戰艦，製造拋石機，令軍人口銜利刃，潛行水中，砍斷竹籠，竹篾全部瓦解。然後縱大艦隨流突擊，大敗歐陽紇，將其生擒後押送建康。二月十九日，歐陽紇被斬於建康街市。

  歐陽紇造反被殺，流寓在嶺南的士人都惶恐驚駭。唯獨前著作佐郎蕭引恬然自靜，說：「管寧、袁渙(管寧，東漢末年流亡遼東，依靠公孫度，事見公元191年記載；袁渙最初被呂布扣留，不受呂布脅迫，事見公元196年記載)，只需安坐而已。君子正直以行義，有何憂懼!」歐陽紇被討平後，皇帝徵召蕭引為金部侍郎。蕭引，是蕭允的弟弟。

  7 三月十三日，皇太后章氏(陳霸先正妻章要兒)崩殂。

  8 三月十五日，北齊安定武王賀拔仁去世。

  9 三月二十四日，陳國大赦。

  10 夏，四月一日，北周任命柱國宇文盛為大宗伯。

  11 北周主宇文邕前往醴泉宮。

  12 四月八日，北齊任命開府儀同三司徐之才為尚書左僕射。

  13 四月二十五日，陳國葬武宣皇后章氏於萬安陵。

  14 閏四月二十五日，陳國皇帝陳頊拜謁太廟。

  15 五月三十日，北齊遣使到陳國吊皇太后喪。

  16 六月三日，北齊任命廣寧王高孝珩為司空。

  17 六月二十二日，北齊穆夫人生下男孩高恆。北齊主高緯當時還沒有兒子，為之大赦。陸令萱想要讓高恆當太子，擔心斛律皇后恨怒，於是報告高緯，把孩子給斛律皇后，讓其以母親身份撫養。

  18 六月二十七日(原文己丑，根據柏楊考證修改)，北齊任命開府儀同三司唐邕為尚書右僕射。

  19 秋，七月二日，北齊立肅宗高演之子高彥基為城陽王，高彥忠為梁郡王。

  七月三日，任命尚書令、蘭陵王高長恭為錄尚書事，中領軍和士開為尚書令，賜爵淮陽王。

  和士開威權日盛，朝士不知廉恥者，甚至甘願做他的養子，與富商大賈混在一起。曾經有一個人去探望生病中的和士開，正趕上大夫說：「大王傷寒極重，其他藥無效，應服黃龍湯(將人的糞便裝入瓮中，密封放入倉庫，若干年後，糞便化為濃汁，黑而苦，名為黃龍湯，據稱對治瘟疫有奇效)。」和士開面有難色。那人說：「這藥很容易服，大王無須懷疑，我請為大王先嘗。」一舉而盡。和士開被他感動，也強迫自己喝下去，於是病癒。

  20 七月四日，北周主宇文邕回到長安。

  21 七月二十二日，北齊任命華山王高凝為太傅。

  22 陳國司空章昭達攻打西梁，西梁主蕭巋與北周總管陸騰抵禦。北周在峽口南岩修築安蜀城，橫引大索於江上，以葦草編織為橋，運送軍糧。章昭達命軍士製作長戟，施於樓船上，仰身割斷其橋索。橋索斷，北周軍糧食斷絕，章昭達縱兵攻打安蜀城，攻陷。

  西梁主蕭巋告急於北周襄州總管衛公宇文直，宇文直派大將軍李遷哲率兵救援。李遷哲以其所部守江陵外城，自己率騎兵出南門，派步兵出北門，首尾邀擊陳兵，陳兵死傷慘重。當夜，陳兵偷襲，於城西以梯登城，登上的有數百人。李遷哲與陸騰力戰拒抗，陳兵退卻。

  章昭達又決開龍川寧朔堤，引水灌江陵。陸騰出戰於西堤，章昭達兵作戰不利，於是撤退。

  23 八月十日，北齊主高緯抵達晉陽。

  24 九月，乙巳(九月無此日)，北齊立皇子高恆為太子。

  25 冬，十月一日，日食。

  26 北齊任命廣寧王高孝珩為司徒，上洛王高思宗為司空。再次任命南梁永嘉王蕭莊為開府儀同三司、梁王，許諾幫助他復國，但後來無法兌現。等到北齊滅亡，蕭莊憤邑成疾，在鄴城去世。

  27 十月五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太廟祭祖。

  28 十月九日，北齊恢復威宗高洋的諡號文宣皇帝，廟號顯祖(該諡號事，見公元565年記載)。

  29 十月十七日，北周鄭桓公達奚武去世。

  30 十二月八日，北齊主高緯回到鄴城。

  31 北周大將軍鄭恪率軍平定越巂，設置西寧州。

  32 北周、北齊爭奪宜陽，久戰不決。北周勛州刺史韋孝寬對他的部下說：「宜陽一城之地，並不重要，兩國卻為之爭戰，勞師彌年。對方難道沒有智謀之士嗎？如果他們拋棄崤東，來圖我汾北，我們必定會丟失土地。如今，我們應該迅速在華谷及長秋築城，以斷絕他們的念想。如果他們先下手，我們要再奪回來就難了。」於是畫出地形圖，並陳述形勢。晉公宇文護對他派去的使者說：「韋公子孫雖多，但還不滿一百。汾北築城，派誰去守呢？」事情於是沒有施行。

  北齊斛律光果然從晉州出動，在汾北築起華谷、龍門兩座城池。斛律光到了汾東，與韋孝寬相見，斛律光說：「宜陽小城，久勞爭戰。如今我們已經放棄，想要在汾北取得補償，希望你們不要怪罪。」韋孝寬說：「宜陽，是你們的邊塞要衝，汾北，是我們已經拋棄的土地。我們拋棄的，你們撿起來，能算什麼補償!你輔翼幼主，位望隆重，不撫循百姓而窮兵黷武，貪圖一塊尋常的土地，而讓生靈塗炭，我很為你感到不可取!」

  斛律光進兵包圍定陽，並修築南汾城以加強壓力。北周人解除宜陽包圍以救汾北。晉公宇文護問計於齊公宇文憲，宇文憲說：「兄長您最好暫時出征同州，以壯聲勢，讓我率精兵為前鋒，隨機攻取。」宇文護聽從。

  太建三年(公元571年)

  1 春，正月十七日，陳國任命尚書右僕射徐陵為左僕射。

  2 正月九日，北齊派兼散騎常侍劉環俊出使陳國。

  3 正月十三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南郊祭天；二十三日，在北郊祭地。

  4 北齊斛律光在西部邊境一口氣築了十三座城池，就在馬上以鞭指畫而成，拓地五百里，而從不誇耀自己的功勞。又與北周韋孝寬戰於汾北，擊破北周軍。北周齊公宇文憲督諸將東進，抵禦斛律光。

  5 二月三日，陳國皇帝陳頊在明堂祭祀；十九日，親耕天子籍田。

  6 二月二十四日，北齊任命蘭陵王高長恭為太尉，趙彥深為司空，和士開為錄尚書事，徐之才為尚書令，唐邕為左僕射，吏部尚書馮子琮為右僕射，仍攝理官員考選事務。

  馮子琮一向諂媚依附和士開，至此，自以為是胡太后親戚，又負責典選官員，於是頗為擅自引用自己人，不再稟告和士開，由此與和士開有了矛盾。

  7 三月三十日，陳國大赦。

  8 北周齊公宇文憲從龍門渡過黃河，斛律光退保華谷，宇文憲攻陷他新築的五座城池。北齊太宰段韶、蘭陵王高長恭率軍抵禦北周軍，攻柏谷城，攻拔之後，班師。

  9 夏，四月一日，日食。

  10 四月五日，北齊任命琅琊王高儼為太保。

  11 四月十五日，北齊使者抵達陳國。

  12 北周陳公宇文純等攻取北齊宜陽等九城，北齊斛律光率步騎兵五萬前往迎戰。

  13 五月十七日，北周使者、納言鄭詡抵達陳國。

  14 北周晉公宇文護派中外府參軍郭榮在姚襄城南和定陽城西分別築城，北齊太宰段韶引兵襲擊北周軍，擊破。六月，段韶包圍定陽城，北周汾州刺史楊敷固守，不能攻下。段韶急攻之，攻克外城，屠殺全部居民。當時段韶臥病，對蘭陵王高長恭說：「此城三面都是深澗，無路可走；唯獨東邊一條道而已，賊軍必定從此道出城，應簡選精兵專守，將他們擒獲。」高長恭於是令壯士一千餘人埋伏於東南澗口。城中糧盡，齊公宇文憲的援兵抵達，但是忌憚段韶，不敢前進。楊敷率殘餘部隊乘夜突圍，被伏兵攻擊，全部被俘。

  六月二十九日，北齊攻取北周汾州及姚襄城，唯有郭榮所築的城堡固守不降。

  楊敷，是楊愔的族子。

  楊敷的兒子楊素，從小就多才多藝，有大志，不拘小節。楊敷守節而身陷北齊，沒有得到朝廷追贈官職及諡號，楊素因此上表申理。北周主宇文邕不許，楊素接連三次上書，宇文邕大怒，命左右斬了他。楊素大聲說：「臣侍奉無道天子，死是本分!」宇文邕欣賞他的膽量，追贈楊敷為大將軍，諡號忠壯，任命楊素為儀同三司，逐漸對他禮遇。宇文邕命楊素寫詔書，下筆立成，詞義兼美，宇文邕說：「好好干，你不愁富貴。」楊素說：「但恐富貴來逼臣，臣無心圖富貴。」

  15 北齊斛律光與北周軍戰於宜陽城下，攻取北周建安等四個戍防據點，俘虜一千餘人，班師。軍隊還未回到鄴城，北齊主高緯下令部隊解散，斛律光認為軍士們多有戰功，還沒得到慰勞獎賞，於是秘密通表，請皇帝派使者來宣旨慰勞部隊。密奏發出後，軍隊照常前進，朝廷遲遲沒有派出使者。軍隊已經快到紫陌(鄴城西)了，斛律光於是停下來，駐營等候。高緯聽聞斛律光軍隊已經逼到京師，心中十分厭惡，亟令舍人召斛律光入宮覲見，然後宣旨慰勞，解散部隊。

  16 北齊琅琊王高儼，因和士開、穆提婆等人專橫奢縱，心中十分不平。二人相互說：「琅琊王眼光奕奕，幾步之外，就如利箭射人，之前跟他面對面談話，不知不覺出了一身汗；我們見天子奏事，都沒這麼大壓力。」由此忌憚他，於是想辦法將高儼調出宮禁，到北宮居住，每五天上朝一次，不能像以前那樣隨時可以見太后了。

  高儼被任命為太保時，其他官職全部解除，但仍保留御史中丞及京畿大都督。和士開等認為北城有武庫，想要把高儼排擠出京，然後奪其兵權。治書侍御史王子宜，與高儼所親信的開府儀同三司高舍洛、中常侍劉辟彊一起對高儼說：「殿下被疏遠，正是和士開離間，怎麼能再離開北宮，住到民間去!」高儼對侍中馮子琮說：「和士開罪重，孩兒(自稱)想要殺了他，如何？」馮子琮心中，想要廢黜皇帝而立高儼，於是勸他行動。

  高儼令王子宜上表彈劾和士開罪狀，請求逮捕審訊。馮子琮把彈劾奏摺夾在其他文書里一起呈送，北齊主高緯沒有仔細看，通通批准。高儼騙領軍庫狄伏連說：「奉敕，令領軍逮捕和士開。」庫狄伏連告訴馮子琮，並請覆奏確認，馮子琮說：「琅琊王受敕，何必再奏。」庫狄伏連信了，發京畿軍士，埋伏於神虎門外，並告誡門衛不讓和士開入宮。

  秋，七月二十五日早上，和士開依常例上早朝，庫狄伏連拉著和士開的手說：「今天有一件大好事。」王子宜交給和士開一封信，說：「有敕，令大王去尚書台。」於是派軍士護送。高儼派都督馮永洛到尚書台，將和士開斬首。

  高儼本意只殺和士開，但是他的黨羽們逼迫他說：「事情既然已經發動，不可中止。」高儼於是率京畿軍士三千餘人屯駐千秋門。皇帝高緯派劉桃枝將禁兵八十人召高儼，劉桃枝遠遠地叩拜。高儼下令將他反綁，準備斬首，禁兵一鬨而散。高緯又派馮子琮召高儼，高儼推辭說：「和士開確實罪該萬死，他密謀廢黜皇上，剃家家(娘親為家家，指太后)頭髮為尼，所以臣矯詔誅殺他。尊兄(皇帝)如果要殺臣，不敢逃罪。若赦免臣，希望派姊姊(乳娘)來迎接，臣即刻入見。」姊姊，指陸令萱，高儼想要引誘她出宮，殺掉她。陸令萱執刀在北齊主高緯身後，聽到這話，戰慄不已。

  北齊主高緯又派韓長鸞召高儼，高儼將要入宮，劉辟彊牽著他的衣裳，進諫說：「如果不斬穆提婆母子，殿下不可進宮。」廣寧王高孝珩、安德王高延宗從西邊來，問：「為什麼不入宮？」劉辟彊說：「兵少。」高延宗環顧眾人說：「孝昭帝(高湛)殺楊愔，只有八十人。如今有數千，怎麼說少？」

  北齊主高緯哭泣著對太后說：「有緣，還能見家家；無緣，永別!」於是急召斛律光，高儼也召他。

  斛律光聽聞高儼殺和士開，撫掌大笑說：「龍子所為，果然不似凡人!」入宮，見北齊主高緯於永巷。高緯率宿衛者步騎兵四百人，發給每人盔甲，將要出戰。斛律光說：「小兒輩弄兵，一交手就亂。俗話說：『家奴見到家主，心就先死(一個人被奴役慣了，見到主人，自己就沒了心氣兒)。』陛下應該親自到千秋門，琅琊王必不敢動。」高緯聽從。

  斛律光步行為前導，派人走出，說：「皇帝駕到。」高儼徒眾驚駭，一鬨而散。高緯駐馬在橋上，遙遙呼喚，高儼仍站著不動。斛律光上前說：「天子的弟弟殺了一個人，多大個事兒!」拉著他的手，強拽著到高緯跟前，向高緯請示說：「琅琊王年少，腸肥腦滿，輕舉妄動，年紀稍長自然就不會這樣了，願陛下寬免他的罪。」高緯拔下高儼佩刀，用刀環亂搗高儼的頭，很久才釋放他。接著逮捕庫狄伏連、高舍洛、王子宜、劉辟彊、都督翟顯貴，於後園肢解，暴屍於大街上。高緯想要殺光高儼府文武職吏，斛律光說：「這些人都是勛貴子弟，都殺了，恐怕人心不安。」趙彥深也說：「《春秋》之義，只問責主帥。」於是按照罪責輕重，各有處罰。

  太后責問高儼，高儼說：「馮子琮教兒子這麼做。」太后怒，遣使到內省，以弓弦絞殺馮子琮，派宦官以運貨車載屍體回家。從此太后把高儼留在自己宮中，每次吃東西，太后一定親自先嘗。

  【華杉講透】

  高儼本年只有十四歲，斛律光根本就沒把他當回事，把他玩弄於股掌。高儼闖下這麼大禍，他已經沒法再活著，太后想要保護他，也無濟於事了。

  但是，斛律光之前沒有執行皇帝就地解散部隊的詔書，而是帶兵逼近京師。他當然認為這只是為了給將士們慰勞戰功，心中光明，沒有問題。但是，皇帝的感受卻大不一樣，對軍隊這樣敏感的問題，斛律光也太輕率了，給自己埋下殺身的禍根。

  17 八月二十四日，北齊主高緯前往晉陽。

  18 九月六日，北齊任命任城王高湝為太宰，馮翊王高潤為太師。

  19 九月十四日，北齊平原忠武王段韶去世。段韶有謀略，得將士死力，出則統率軍旅作戰，入則參與國家機密，功高望重，而性情溫良謹慎，有宰相風範。他侍奉繼母非常孝順，閨門之內雍容整肅，北齊勛貴之家，沒有一個趕得上的。

  北齊琅琊王高儼被殺

  20 北齊祖珽遊說陸令萱，外放趙彥深為兗州刺史。北齊主高緯任命祖珽為侍中。陸令萱對高緯說：「人稱琅琊王聰明雄勇，當今無敵；看他的面相，絕非人臣。自從專擅斬殺和士開以來，時常心懷恐懼，陛下應該早做打算。」幸臣何洪珍等也建議殺他。高緯猶豫未決，用運菜車把祖珽秘密接到宮中，問他，祖珽說：「周公誅管叔，季友鴆慶父。」高緯於是帶高儼到晉陽，派右衛大將軍趙元侃去誘捕高儼。趙元侃說：「臣當年曾經侍奉先帝，看見先帝對琅琊王的愛。如今我寧願死，也不忍心去做這事。」高緯貶趙元侃為豫州刺史。

  九月二十五日，北齊主高緯啟奏太后說：「明早打算與高儼一起出獵。」夜裡四更天，高緯召高儼，高儼猶疑。陸令萱說：「兄長呼喚，你為何不去!」高儼出，走到永巷，被劉桃枝反綁雙手。高儼呼喊：「乞見家家，尊兄。」劉桃枝以衣袖塞住他的口，把他穿的長袍翻到上面蒙住他的頭，背出去，到了大明宮。高儼鼻血滿面，被扼死，時年十四歲，以草蓆包裹屍體，就埋在室內。高緯派人報告太后，太后趕到現場大哭，只哭了十幾聲，就被宮女們擁回內殿。高儼有四個遺腹子，全部幽禁處死。

  冬，十月，撤銷京畿府，併入領軍府。

  【華杉講透】

  當初要殺北齊主高緯的舅舅胡長仁，祖珽引用漢文帝誅薄昭故事；如今北齊主要殺親兄弟，祖珽就又說了十個字：「周公誅管叔，季友鴆慶父。」周公誅管叔的故事大家比較熟悉。季友的事，祖珽所言有誤，被毒死的是叔牙，不是慶父，史稱「季友鴆叔牙」。春秋時期，魯莊公有三個弟弟，長子慶父，次子叔牙，三子季友。魯莊公病危，想要讓兒子繼承，問叔牙後事應該如何安排，叔牙卻說應讓慶父嗣位；問季友，季友說：「臣以死奉般。」魯莊公於是下令季友，讓人用毒酒將叔牙殺死，立莊公的兒子般為國君。之後慶父派人殺死公子般。季友立閔公，又被慶父派人殺了。季友帶著魯僖公到邾，慶父出奔莒國。季友於是回國，立魯僖公，後以賄賂求莒國人交還慶父。慶父在歸國途中自縊而死。這段故事，也留下一個成語：「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祖珽說慶父，就是「高儼不死，齊難未已」，皇帝很容易就下殺人決心了，這是為國除害。

  讀書多的人殺人，理由和先例都信手拈來。如果不殺，當然也有理由和先例。只是他的選擇罷了。

  這件事，還是源於太后對高儼保護過度。高儼矯詔誅殺朝廷重臣，這麼大的罪，至少要廢黜他的王爵，徹底剷除他的政治勢力，才可能放心給他留一條活命。結果高儼什麼處罰都沒有，平安無事地躲在太后身邊，那怎麼躲得住？

  21 十月八日，北周冀公宇文通去世。

  22 十月十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太廟祭祖。

  23 十月二十一日，北周派右武伯谷會琨等出訪北齊。

  24 北齊胡太后淫蕩，不知節制，與沙門統(佛教總管)曇獻私通，以至於和尚們有戲呼曇獻為太上皇的。北齊主高緯聽聞太后行為不端，還不相信，後來去朝見太后，見到兩個尼姑，非常喜歡，召她們侍寢，發現竟然是男子。於是曇獻的事被發覺，和尚們全部伏誅。

  十月二十五日，北齊主高緯從晉陽奉太后回鄴城，走到紫陌，遇大風。舍人魏僧伽熟悉氣象占卜，奏言：「即刻就會有暴逆之事。」高緯詐稱「鄴城有變」，弓上弦，刀出鞘，馳入南城，派宦官鄧長顒幽禁太后於北宮，下令內外皇親國戚都不得與胡太后相見。胡太后有時給高緯送來食物，高緯也不敢嘗。

  25 十一月六日(原文為庚戌，根據柏楊考證修改)，北齊派侍中赫連子悅出使北周。

  26 十一月十三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散關。

  27 十一月二十二日，北齊任命徐州行台、廣寧王高孝珩為錄尚書事；二十六日，又任命其為司徒。二十九日，任命斛律光為左丞相。

  28 十二月十六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長安。

  29 十二月十九日，陳國邵陵公章昭達去世。

  30 本年，西梁華皎將要前往北周，經過襄陽，對北周衛公宇文直說：「梁主既已失去江南諸郡，民少國貧；朝廷興亡繼絕，理應資助，望能借幾個州，以資助梁國。」宇文直認同他的說法，派使者向朝廷匯報，北周主下詔，把基州、平州、鄀州三州劃給西梁。

  【華杉講透】

  歷史是我們的文化母體

  華皎一個馬屁四個字，拍來三個州。哪四個字呢？「興亡繼絕」——興亡國，繼絕嗣。原文出自《論語》：「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興滅國。這是中國獨有的一個傳統。一個政權建立，總會滅掉前一個政權，那又要復興哪些被滅了的國家呢？一般的追封，訪求黃帝、堯、舜、禹、湯的後代，把前代帝王之後，封為貴族，這是對過去聖君的一種承認，也加強自己即位的合法性。周武王雖然滅了商，但仍然封微子於宋，封箕子於朝鮮。

  興滅國，不僅是王道，也是霸道。如果一個諸侯，要稱霸天下，他就要做國際警察，維持國際秩序。如果其他國家有擅自攻伐之事，或臣子弒君篡位，他就要出兵，打那破壞秩序的，恢復被推翻的政權。北周扶持南梁，就是興滅國。

  繼絕世，指的是如果一國絕嗣，就要訪求沾親帶故的，作為他的後嗣，繼承他的國家。或者先賢大德的子孫斷絕了，就為其尋訪後裔，封以土地。要把先賢的家廟建起來，不能讓祭祀斷絕，要讓他永垂不朽，浩氣長存，這樣他的精神也得到發揚光大。

  舉逸民，意思是舉用隱逸的人才。一國要建立，人才很重要。要訪求天下人才，讓他們能為國效力。

  能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百姓人心就歸服了。

  歷史是我們的文化母體，成語典故是「母體詞組」，背後蘊含著一整套價值觀念和行為規範，能激發人的「母體行為」。祖珽在母體中找到了殺高儼的理由，而華皎四個字，也啟動了「母體運行」，得了三個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