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四十八 梁紀四(公元515年—518年,共4年)
2024-09-26 11:29:52
作者: 華杉
高祖武皇帝四
天監十四年(公元515年)
北魏宣武帝元恪病逝,太子元詡即位
1 春,正月一日,南梁皇帝蕭衍在太極殿為太子蕭統舉行加冠成人禮,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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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正月七日,蕭衍在南郊祭祀天神。
3 正月十日,北魏主元恪患病。
正月十三日,元恪崩殂於式乾殿。
侍中、中書監、太子少傅崔光,侍中、領軍將軍於忠,詹事王顯,中庶子、代人侯剛,於東宮迎太子元詡到了顯陽殿。王顯想要等第二天再舉行即位典禮,崔光說:「皇位不可有片刻空置,為什麼要等待天亮呢!」王顯說:「必須奏報中宮皇后。」崔光說:「帝崩,太子立,國之常典,何須中宮下令!」於是崔光等請太子停止哭泣,站立於東廂房。於忠與黃門郎元昭扶太子西面哭十餘聲,即行停止。崔光攝理太尉職務,奉策書,進獻皇帝御璽,太子跪受,穿上袞冕黃袍,登太極殿,即皇帝位。崔光等與當夜值班的群官站立庭中,北面稽首稱萬歲。
元昭,是元遵的曾孫。
高皇后想要誅殺胡貴嬪,中給事、譙郡人劉騰把消息報告侯剛,侯剛報告於忠。於忠問計於崔光,崔光派人將胡貴嬪安置於別的地方,嚴加守衛,因此胡貴嬪對四人十分感激。
正月十四日,北魏大赦。
正月十五日,召回在東、西戰場出征的全部軍隊。
驃騎大將軍、廣平王元懷抱病進宮弔唁,徑直走到太極殿西廂,哀慟,呼喚侍中、黃門、領軍將軍及左右衛將軍,說:「我想要上殿為大行皇帝哭靈,再進宮晉見主上。」眾人皆愕然相視,沒人敢回答。崔光身穿喪服,手持喪杖,引用漢光武帝崩逝時趙熹扶諸王下殿的故事,聲色俱厲,聽到的人無不稱善。元懷聲淚俱止,說:「侍中以古義糾正我,我敢不服?」元懷回去後仍頻頻派左右向崔光道歉。
之前,高肇擅權,尤其猜忌宗室中有聲望的親王。太子太保、任城王元澄數次被高肇進讒言陷害,害怕不能保全自己,於是終日酣飲,行為癲狂,朝廷機要,一概不問。等到世宗元恪崩殂,高肇擁兵於外,朝野不安。於忠與門下官員商議,認為肅宗元詡年幼,不能親政,應該讓太保、高陽王元雍入居西柏堂,裁決政務,以任城王元澄為尚書令,總攬百官,上奏高皇后,請即刻下令授權。王顯一向有寵於世宗元恪,恃勢使威,大家都痛恨他,他擔心自己不能為元澄等所容,與中常侍孫伏連等密謀壓下門下省奏章,假傳皇后命令,任命高肇為錄尚書事,以王顯與勃海公高猛同為侍中。於忠等收到消息,以王顯侍奉先帝醫治無效為藉口,逮捕王顯于禁中,下詔削除他的爵位和官職。王顯被捕時呼冤,直閣將軍以刀環猛撞他的腋下肋骨,將他送到右衛府。過了一夜,王顯就死了。
正月十六日,高皇后下詔,一切按門下省所奏執行,百官聽命於二王,於是內外悅服。
二月七日,尊高皇后為皇太后。
北魏主元詡自稱名字,寫信告哀於高肇,並且召他還京。高肇承受著這種變故,憂懼不已,朝夕哭泣,羸弱憔悴,回軍,走到瀍澗,家人迎接,他不與他們相見。
高肇被刑豹扼殺,北魏朝廷對外稱其自殺
二月八日,高肇抵達京師,衰服號哭,升太極殿盡哀。高陽王元雍與於忠密謀,命直寢將軍邢豹等十餘人埋伏於舍人省下,高肇哭畢,引入西廂,清河諸王都看著他竊竊私語。高肇進入中書省,邢豹等將他扼殺,北魏主下詔,宣布他的罪狀,聲稱高肇自殺,其餘親黨一概不予追究,削除官職和爵位,葬以士人之禮。黃昏時分,將屍體由側門抬出,交給他的家屬。
4 北魏伐蜀時,軍隊到了晉壽,蜀人震恐。北魏益州刺史傅豎眼率步兵三萬攻擊巴北,南梁皇帝蕭衍派寧州刺史任太洪從陰平小道進入益州,招誘氐人、蜀人,截斷北魏軍交通線。正巧,北魏大軍班師北還,任太洪襲破北魏東洛、除口兩個軍事據點,聲言南梁大軍即將陸續抵達,氐人、蜀人翕然響應跟從。任太洪進兵包圍關城,傅豎眼派統軍姜喜等迎擊任太洪,大破南梁軍,任太洪放棄關城,撤回。
5 二月十日,北魏任命高陽王元雍為太傅、兼領太尉,清河王元懌為司徒,廣平王元懷為司空。
6 二月二十一日,北魏葬宣武皇帝元恪於景陵,廟號世宗。
二月二十六日,尊胡貴嬪為皇太妃。
三月一日,以高太后為尼姑,遷居金墉瑤光寺,不是大節慶,不得入宮。
7 北魏左僕射郭祚上表稱:「蕭衍狂悖,企圖築壩截斷淮河,役苦民勞,危亡之兆已現,應該命將出師,長驅撲討。」北魏朝廷下詔,命平南將軍楊大眼督諸軍鎮守荊山。
8 北魏於忠既居門下之位,又總管宮廷宿衛,於是專攬朝政,權傾一時。
當初,太和年間,軍國多事,高祖元宏以用度不足,百官俸祿一律減少四分之一。現在於忠下令,將所減少的俸祿全部補發。舊制:百姓繳納綢絹一匹,另外加收綿八兩;繳納棉布一匹,附加麻十五斤,於忠將附加稅全部取消。
三月二十二日,北魏主下詔文武群官各進位一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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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買人心的行為非常危險
於忠掌握了詔命大權,開始收買人心,給文武百官補發工資,全部進位一級,又給百姓減稅,他這是要買通全國官民。他的舉動非常危險,會做到哪一步,就要看事態發展了。
9 夏,四月,浮山堰(淮河大壩)築成,卻又崩潰。有人說蛟龍能呼風喚雨,摧毀堰壩,但是它怕鐵;於是運東、西冶煉場鐵器數千萬斤沉入水中,大壩仍不能合攏。又砍伐樹木用來做護欄,填以巨石,上面再加土。沿淮河一百里內,樹木石頭,無論大小,全部用盡。擔土扛木的人肩膀全都磨破,加上夏日疾疫,死者屍體相互枕藉,蒼蠅蚊蟲叫聲晝夜不停。
10 北魏梁州刺史薛懷吉擊破叛氐於沮水。薛懷吉,是薛真度之子。
五月十二日,南秦州刺史崔暹又擊破叛氐,解除武興包圍。
11 六月,北魏冀州和尚法慶以妖幻惑眾,與勃海人李歸伯等作亂,推舉法慶為主。法慶以尼姑惠暉為妻,任命李歸伯為十住菩薩、平魔軍司、定漢王,法慶自號為「大乘」。又配置讓人發狂的藥,讓大家吞服,吃藥之後,父子兄弟也不認識,只知道殺人。
刺史蕭寶寅派兼長史崔伯率軍攻擊法慶的叛軍,崔伯戰敗身死。賊眾更加壯大,所到之處,摧毀寺舍,斬殺僧尼,焚燒經像,聲稱:「新佛出世,除去眾魔。」
秋,七月六日,北魏朝廷下詔,命右光祿大夫元遙代理征北大將軍,出兵征討法慶。
12 北魏尚書裴植,自認為家世門第不比王肅低,而朝廷給他的待遇不高(兩人都是南朝投降過來的名門望族),怏怏不樂,上表請求解除官職,歸隱嵩山,世宗元恪不許,而且對他深為怪罪。等他做了尚書,志氣驕滿,經常對人說:「不是我需要做尚書,而是尚書需要我!」每次入宮參與議論,喜歡當面譏諷詆毀群官,又上表攻擊征南將軍田益宗,說:「華、夷異類,夷人官位不應在百世衣冠家族之上。」於忠、元昭見了他的表章,對他切齒痛恨(二人都是鮮卑人,在裴植的話語體系里,他們也屬於夷人)。
尚書左僕射郭祚,積極鑽營升官,自以為是東宮師傅,滿心希望能封侯、儀同三司。北魏主下詔,任命郭祚為都督雍州、岐州、華州三州諸軍事,征西將軍,雍州刺史。
郭祚與裴植都厭惡於忠專橫,秘密勸高陽王元雍把他外放出去做地方官。於忠聽聞,大怒,令有司誣奏二人罪狀。尚書上奏說:「羊祉告訴裴植姑媽的兒子皇甫仲達說:『受裴植指示,詐稱接到皇帝詔書,率部曲圖謀於忠。』臣等徹底調查,被告雖然不肯承認,但是證據確鑿,依法應當判處死刑。各種證據雖然沒有牽涉到裴植,但是大家都說『皇甫仲達是受裴植指使,裴植召見皇甫仲達責問,卻不告知同僚』。以此推論,說裴植不是皇甫仲達同黨,絕不可能,這不是尋常案件,可以有所減刑,應該與皇甫仲達一樣,判處裴植死刑。裴植曾經親率大軍,獻出城池,歸附王化,屬於對國家有大功的人,依照法律,乞請皇帝裁決。」
於忠假傳聖旨說:「他們的陰謀既然如此兇險,罪不當恕;雖有歸化之誠,不必再加討論,也不必等到秋後再處決。」
八月五日,裴植與郭祚及都水使者、杜陵人韋俊都被賜死。韋俊,是郭祚的兒女親家。
於忠又想殺高陽王元雍,崔光堅決不從。於是免去元雍官職,讓他以親王身份回家。朝野都知道這是天大冤屈,無不氣憤切齒。
北魏尊胡太妃為皇太后,尊其父為光祿大夫
13 八月六日,北魏尊胡太妃為皇太后,居崇訓宮。於忠兼領崇訓衛尉,劉騰為崇訓太僕,加侍中,侯剛為侍中撫軍將軍。又任命太后的父親胡國珍為光祿大夫。
14 八月十日,南梁定州刺史田超秀率三千人投降北魏。
15 八月十八日,北魏大赦。
16 八月十九日,北魏清河王元懌進位為太傅,兼領太尉,廣平王元懷為太保,兼領司徒,任城王元澄為司空。
八月二十日,北魏任命車騎大將軍於忠為尚書令,特進崔光為車騎大將軍,並加儀同三司。
胡太后接受群臣奏請,開始臨朝稱制
17 北魏江陽王元繼,是元熙的曾孫,先為青州刺史,被控搶奪良家婦女為婢,被削奪爵位。元繼的兒子元乂,娶了胡太后的妹妹,八月二十二日,北魏主元詡下詔,恢復元繼原來的王爵,又任命元乂為通直散騎侍郎,元乂的妻子為新平郡君,並拜為女侍中。
群臣奏請皇太后臨朝稱制。九月五日,胡太后開始臨朝聽政,但她的指示仍稱為「令」,而不稱為「詔」,群臣上書則稱她為「殿下」。胡太后聰悟,頗好讀書作文,射箭能射中針孔,政事都由她親筆批示裁決。
加授胡國珍為侍中,封安定公。
自從郭祚等人被處死,詔令生殺大權都由於忠掌握,王公們畏懼他,見到他都雙腳沉重,不敢移動;屏聲靜氣,也不敢大聲呼吸。太后既親政,解除於忠侍中、領軍、崇訓衛尉職務,只保留儀同三司、尚書令。後來,又過了十幾天,太后接見門下侍官於崇訓宮,問道:「於忠身為百官之首,聲望如何?」侍官們都回答說:「不稱職。」於是外放於忠為都督冀州、定州、瀛州三州諸軍事,征北大將軍,冀州刺史;以司空元澄兼領尚書令。元澄上奏說:「安定公胡國珍,應該出入禁中,參與諮詢國家大事。」皇帝下詔聽從。
18 九月十四日,北魏代理征北將軍元遙擊破大乘叛軍,生擒法慶及渠帥一百餘人,砍下人頭,送到洛陽。
19 南梁左游擊將軍趙祖悅襲取北魏西硤石,作為基地,對壽陽形成軍事壓力;又在舊城之外,修築外城,遷移淮河沿岸百姓以充實城內。南梁將軍田道龍等攻打附近各北魏軍事據點,北魏揚州刺史李崇分遣諸將拒戰。
九月二十三日,北魏派代理鎮南將軍崔亮攻打西硤石,又派鎮東將軍蕭寶寅攻打南梁修築的淮河堰壩,準備摧毀堤壩。
20 冬,十月十六日,北魏任命胡國珍為中書監、儀同三司,侍中如故。
21 十月二十五日,南梁弘化太守杜桂舉郡投降北魏。
胡太后拒絕治罪於忠,任用其為太師
22 當初,北魏於忠掌權用事,自稱世宗元恪生前曾允許他越級升遷。太傅元雍等都不敢違背,加授於忠為車騎大將軍。於忠又說他在新舊政權交替時有定社稷之功,暗示百官出面為他增加封賞。元雍等建議封於忠為常山郡公。於忠又不好意思單獨受賞,於是暗示朝廷,同在門下省任職的官員,都應該增加封邑。元雍等不得已,又封崔光為博平縣公,而尚書元昭等不斷上訴。太后下令公卿再議,太傅元懌等上言:「先帝仙逝,奉迎新君,侍衛宮廷,本是臣子常職,不應該以此為功。臣等之前建議給於忠增加封邑,只是畏懼他的威權,以免被他暴戾報復而已。如果功過相抵,都不應該受賞,請全部追回。」崔光也上書奉送自己的印信和采邑。奏章前後呈遞十幾次,太后聽從。
高陽王元雍上表彈劾自己,稱:「臣初入柏堂之時,見所有詔旨都沒有呈給皇帝批准,由門下省直接簽發,臣子決策,而由皇帝執行,我深知不能這樣,卻又不能禁止。於忠專權,隨意生殺,而臣不能違抗。於忠還想殺我,幸虧主管官員(崔光)堅決反對。我想把於忠外放為地方官,只是有這個念頭,還沒有實行,反而被於忠廢黜。我尸位素餐,辜負國家大恩,請允許我辭職回家,等候處罰。」
太后以於忠有保護之功(救了她的命),不問其罪。
閏十二月三日,任命於忠為太師,兼領司州牧,不久又任命他為錄尚書事,與太傅元懌、太保元懷、侍中胡國珍入居門下省,共同管理朝政。
23 閏十二月十一日,北魏代理鎮南將軍崔亮抵達硤石,南梁守將趙祖悅逆戰而敗,閉城自守。崔亮進兵包圍。
24 閏十二月二十九日,北魏主元詡及胡太后到景陵祭拜。
25 這年冬天十分寒冷,淮河、泗水全部冰凍,修築浮山堰(淮河大堤)的南梁士卒,死者十之七八。
26 北魏益州刺史傅豎眼,性情清廉樸素,漢人和獠人都懷念他。龍驤將軍元法僧接替傅豎眼為益州刺史,元法僧一向沒有治理政事的才幹,又貪暴兇殘,王、賈諸姓,是本州士族,元法僧照樣徵召他們的子弟當兵。葭萌平民任令宗利用民心對北魏的不滿,殺死北魏晉壽太守,獻出城池投降南梁,漢人、獠人紛紛響應他。南梁益州刺史、鄱陽王蕭恢派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張齊將兵三萬人迎接。
元法僧,是元熙的曾孫。
胡太后代替北魏皇帝元詡主持祭祀
27 北魏岐州刺史、趙王元謐,是拓跋干之子,為政暴虐。一天,關閉城門,大肆搜查,逮捕人之後,嚴刑拷打,楚毒備至,又無故斬殺六人,全城凶懼。民眾於是大聲呼喊,屯據城門,元謐登上高樓,拆毀樓梯,以保護自己。胡太后派游擊將軍王靖飛馳趕來,安撫勸告民眾,民眾開門謝罪,送還城門鑰匙。於是,罷黜元謐刺史職務。元謐的妃子,是胡太后的侄女。元謐返回洛陽,被任命為大司農卿。
太后因為北魏主元詡年紀尚幼,不能親自主持祭祀,想要由自己代行祭事;禮官們商議,認為不可。太后問侍中崔光,崔光引用漢朝和熹鄧太后祭祀宗廟故事,太后大悅,於是攝行祭事。
28 北魏南荊州刺史桓叔興,上書請求不再隸屬東荊州,朝廷批准。
天監十五年(公元516年)
1 春,正月一日,北魏大赦,改年號為熙平。
2 北魏代理鎮南將軍崔亮攻打硤石,未能攻下,與揚州刺史李崇屢次約期水陸並進,而李崇每次都失約不來。胡太后認為諸將沒有統一指揮,於是任命吏部尚書李平為使持節、鎮軍大將軍兼尚書右僕射,率步騎兵二千人趕赴壽陽,建立行台,節度諸軍,如有違抗,以軍法從事。
北魏鎮東將軍蕭寶寅派輕車將軍劉智文等渡過淮河,攻破南梁軍三個堡壘;二月八日,又在淮北擊敗南梁將領垣孟孫等。李平抵達硤石,督促李崇、崔亮等水陸並進,沒人敢不聽指揮,作戰不斷得勝。
南梁皇帝蕭衍派左衛將軍昌義之將兵救援浮山,還未抵達,都督淮上諸軍事康絢已擊退北魏兵。蕭衍命昌義之與直閣將軍王神念溯淮河而上,救援硤石。崔亮派將軍、博陵人崔延伯駐守下蔡,崔延伯與別將伊甕生夾淮河兩岸為營。崔延伯取下車輪,拆去輪輞,把輻條削尖,兩兩接對,揉竹條為大索,串聯起來,一共十幾條,橫斷河面,兩頭各建一轆轤,可以隨時拉起或沉入水底,讓敵人既無法砍斷,也無法燒毀。既截斷趙祖悅退路,又讓南梁援軍戰艦無法通過。昌義之、王神念屯駐梁城,不得前進。李平部署水陸兩軍,進攻硤石,攻克其外城。
二月二十八日,趙祖悅出降,被斬首,南梁守軍全部被俘。
胡太后賜給崔亮書信,命他乘勝深入。李平給諸將分派作戰任務,水陸並進,攻打浮山堰。崔亮違抗李平軍令,聲稱有病,請求班師,奏表發出,即刻撤軍。李平上奏,請將崔亮處以死刑,太后下令說:「崔亮擅自去留,違背我的戰略,雖有小勝,豈能赦免他的大錯!但是,我攝御萬機,不願多做殺戮,可以特許他以功補過。」北魏大軍於是全部班師。
3 北魏中尉元匡上奏彈劾於忠:「先帝薨逝,是國之大災,於忠卻乘機專擅朝命,令裴植、郭祚被冤殺,宰輔大臣(元雍)受罷黜之辱。又假傳聖旨任命自己為儀同三司、尚書令,兼領崇訓衛尉,追究他的本心,就是想以君王自居。事情發生在大赦令之後,應該公開處刑,請派御史一人,前往冀州就地處決。自從去年世宗晏駕以後,皇太后未親自執政之前,所有沒有經過合法程序——發門下詔書,或由中書宣敕,而是由於忠擅自拜授的,已經經過大赦,可以免罪,但應該追奪全部官職。」
太后下令說:「於忠已經得到特赦,不宜追罪,其他的准奏。」
元匡又彈劾侍中侯剛拷打殺死羽林軍軍官。侯剛本來因為善於烹調,擔任尚食典御(掌管御膳,並負責品嘗),前後三十年,因為對太后有救命之恩,頗為專恣用事,王公都畏懼依附他。廷尉判處侯剛死刑。太后說:「侯剛因公事拷打被告,意外致死,依法不應判罪。」少卿、陳郡人袁翻說:「『意外』是說案情已經十分清楚,但是被告拒不交代,所以拷打他,要他親口招供。而這位羽林軍官,一問他就全招了,侯剛卻大喊打死他!無理拷打致死,怎能說是意外!」太后於是削奪侯剛封邑三百戶,解除了他的尚食典御職務。
4 三月一日,日食。
5 北魏朝廷評定西硤石戰功。三月四日,任命李崇為驃騎將軍,加授儀同三司,李平為尚書右僕射,崔亮進號為鎮北將軍。崔亮與李平在宮中爭功,太后任命崔亮為殿中尚書。
6 北魏鎮東將軍蕭寶寅仍逗留在淮河大壩附近,南梁皇帝蕭衍寫親筆信招誘他,讓他襲擊彭城,許諾將他的家廟牌位及家屬送到北方與他團聚。蕭寶寅上表,將蕭衍的信交給北魏朝廷。
7 夏,四月,淮河大壩築成,長九里,下寬一百四十丈,上寬四十五丈,高二十丈,大壩上種植楊柳,並駐紮軍營。
有人告訴都督淮上諸軍事康絢說:「四大河流(長江、黃河、淮河、濟水),是上天用來調節宣洩天地之氣的,不可長久堵塞,如果能開鑿泄洪口,引導積水東流,則游波寬緩,可以保障堰壩不會毀壞。」康絢於是開挖泄洪水道。又派人到北魏行反間計,散布流言說:「梁人不怕野戰,就怕魏人挖掘泄洪水道。」蕭寶寅信了,鑿山深五丈,開泄洪渠,引導積水北流,水日夜分流而水位不減,北魏軍白忙活一陣。大壩蓄水淹沒大片地區,夾淮河兩岸,方圓數百里。李崇在硤石各軍事據點之間修建浮橋,又築魏昌城於八公山東南,以防備壽陽城被損壞。居民散居山岡丘壟,其水清澈,俯視水中的廬舍墳墓,清晰可見。
當初,堰壩選址在徐州境內,刺史張豹子宣稱,一定會派自己來主掌其事;既而康絢以太子右衛率身份前來監作,張豹子十分羞慚。不久,朝廷又下令,命張豹子受康絢節度,張豹子於是誣告康絢與北魏私通,皇帝蕭衍雖然不信,但還是以工程已經完成為由,徵召康絢回京。
8 北魏胡太后追思於忠之功,說:「豈能因為一個錯誤就拋棄他所有的功勳!」重新封於忠為靈壽縣公,也封崔光為平恩縣侯。
【華杉講透】
以自己的感情和欲望行事,國家必然會滅亡
人都是感情動物,於忠等保護胡太后,廢黜高皇后,就是為了她的回報。他們時刻覺得自己得到的回報太少,因為他們把胡太后從死亡邊緣保護下來,還送給她整個國家,要什麼回報都不算過分。
胡太后呢,不僅得以擺脫多年的死亡恐懼,還成為了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她心裡只有個人的權力、財富和欲望,不理解什麼是國家,以自己的感情和欲望行事,國家就要亡在她手裡了。
9 北魏益州刺史元法僧派他的兒子元景隆將兵迎擊南梁張齊(張齊率軍前來接應叛魏投梁的任令宗),張齊與元法僧戰於葭萌,大破北魏軍,屠了十幾個城池,進兵包圍武興。元法僧閉城自守,境內全部叛變。元法僧派使者抄小道告急於北魏。北魏朝廷以驛馬車召鎮南軍司傅豎眼於淮南,任命他為益州刺史、西征都督,率步騎兵三千人前往救援。傅豎眼入境,轉戰三日,行二百餘里,九戰皆捷。五月,傅豎眼擊殺南梁任命的梁州刺史任太洪。漢人、獠人聽說傅豎眼來了,都很歡喜,迎拜於道路者,前後相繼。張齊退保白水,傅豎眼進入州城,白水以東的人民,都安居樂業。
北魏梓潼太守苟金龍兼領關城戍主,南梁兵抵達時,苟金龍生病,無法主持軍事工作,他的妻子劉氏率領城民,登城拒戰,對戰一百多天,士卒死傷過半。戍副高景謀叛,劉氏斬高景及其黨羽數千人,對其餘將士,分衣減食,勞逸必同,大家對她無不畏懼而感懷。水井在城外,被南梁兵占據。正巧天降大雨,劉氏讓人拿出公私布絹及衣服懸掛起來,絞而取水,將城中所有罈罈罐罐全部用於儲水。傅豎眼抵達,南梁兵撤退,北魏封她的兒子為平昌縣子。
10 六月五日,南梁朝廷任命尚書令王瑩為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尚書右僕射袁昂為左僕射,吏部尚書王暕為右僕射。王暕,是王儉之子。
11 南梁張齊數次從白水出兵入侵北魏葭萌,北魏益州刺史傅豎眼派虎威將軍強虬攻打南梁信義將軍楊興起,斬楊興起,收復白水。南梁寧朔將軍王光昭又在陽平被擊敗,張齊親自率領驍勇二萬餘人與傅豎眼作戰。
秋,七月,張齊軍大敗,撤退,小劍、大劍諸戍防駐軍都棄城逃走,東益州重新併入北魏版圖。
12 八月十一日,北魏任命胡國珍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雍州刺史。胡國珍年老,太后實際上並不想讓父親離開洛陽,只是給他官銜來顯示榮耀而已;最終胡國珍並沒有到雍州上任。
淮河大壩崩潰
13 康絢被召回之後,張豹子不再維護保養淮河大壩。九月十三日,淮水暴漲,堰壩崩壞,聲如雷鳴,三百里外都能聽見,沿淮河城戍村落十餘萬人全部被洪水吞噬,漂入大海。
當初,北魏人對淮河大壩感到憂慮,任命任城王元澄為大將軍、大都督南討諸軍事,率軍十萬,將出徐州來攻打大壩。尚書右僕射李平認為:「不需要兵力,那大壩自己會崩壞的。」等接到大壩崩潰的消息,太后大喜,對李平賞賜非常豐厚,元澄也就沒有出發。
【華杉講透】
淮河大壩投入民工二十萬,修建期間凍死十五萬人。如今崩潰,又死了十幾萬人。二十幾萬人的生命,為蕭衍的錯誤決策買單。
14 九月二十八日,南梁大赦。
15 北魏胡太后數次前往宗戚勛貴家中,侍中崔光上表進諫說:「諸侯國君如果不是問疾弔喪而入諸臣之家,稱為戲謔。只提諸侯國君,而沒有提及王后夫人,說明國君夫人根本沒有前往臣子家中的道理。對國君夫人而言,父母在時,可以回家省親,稱為歸寧;如果父母去世,只能派人回家探望,自己不能去。漢朝上官皇后將要廢黜昌邑王劉賀的時候,霍光是上官皇后的外祖父,身居宰輔之職,皇后仍高坐武帳之中,接見群臣,以示男女之別。如今,皇族之家生男與女,或者勛貴之家升官晉爵,都來請太后親臨祝賀,這樣下去,越來越多,將成為慣例。希望您不再游幸,則全國人民都有依靠,皆大歡喜。」
任城王元澄認為北方邊鎮將領選拔越來越輕率,擔心敵寇窺視邊境,給皇家陵園帶來危險,上奏請求重視鎮將選拔,加強邊境警備。太后下詔,命公卿商議。
廷尉少卿袁翻認為:「之前沿邊州郡官員並不以才幹選拔,只論資級。有時遇到貪污之人,就廣開戍邏,多置將領編制;或者用他的左右姻親;或者受人貨財,賣官鬻爵。都無防寇之心,唯有聚斂之意。手下有勇力的士兵,就驅令他們做搶劫的勾當,如果遇上強敵,就被人家俘虜為奴隸,如果搶到財務,就據為己有。其他羸弱老小之輩,稍微懂一點煉鐵鑄銅的技術,或者會一點營造建築工作的,全都從軍營中搜檢出來,派做苦役。剩餘的,或者派到深山中伐木,或者派去平原割除野草,填平窪地;還有充當往來商販的,相望於道路。這些人的薪俸本來就不多,販賣的貨物也有限,但將領們向他們徵收的都是實實在在的綢絹,發給他們的卻是升斗不足的粟米,窮其力,薄其衣,用其功,節其食,經歷冬夏,加以病苦,死於溝壑者常在十之七八。所以,鄰敵窺伺,擾我疆場,都是因為邊將不得其人。我認為,從今往後,南北邊境諸藩及所統郡縣府佐、統軍以及戍主,都讓朝臣王公以下,各自舉薦自己所知道的人才,必定唯才是舉,不論他的身份;如果稱職或不稱職,舉薦他的人一起受賞或受罰。」
太后沒有採納袁翻的建議。到了正光末年,北邊盜賊群起,進逼舊都,侵犯皇陵,一切就像元澄當初所擔心的那樣。
16 冬,十一月,交州刺史李畟斬交州變民首領阮宗孝,將他的首級送到建康。
17 當初,北魏世宗元恪建造瑤光寺,還未完工。本年,胡太后又建造永寧寺,都在皇宮旁邊;又建造石窟寺於伊闕口,都極盡土木之美。其中永寧寺尤其盛大,有一丈八尺高的金像一座,和人一樣高的金像十座,玉像二座。又建造九層佛塔,掘地築基,深到挖出泉水。佛塔高九十丈,佛塔頂柱又高十丈,每到夜深人靜,塔上所懸掛的鈴鐸聲音遠傳十里之外。佛殿如同太極殿,南門如同端門。有僧房一千間,珠玉錦繡,駭人心目。自從佛法入中國,塔廟之盛,從未到如此地步。
揚州刺史李崇上表,認為:「高祖(元宏)遷都洛陽,至今三十年,明堂未修,太學荒廢,城闕、官衙頗多頹壞,這不是繼承祖先遺志、垂範萬國的樣子。如今國子雖有學官之名,而無教授之實,跟兔絲不是絲、燕麥不是麥,南箕不是箕、北斗不是斗,有什麼分別!事情不能兩方面都兼顧,必須有選擇;應該停止尚方府雕刻奢靡之作,取消永寧寺、瑤光寺、石窟寺土木、材瓦、鐫琢之勞,以及並不緊急的諸多工程勞役,如果在農閒時節修建明堂、太學和城闕、官衙,使國容嚴整,禮化興行,豈不美好!」太后好言答覆,但並不採納他的意見。
太后好事佛,民間很多男子去當和尚,以致絕戶。高陽王的友人李瑒上言說:「罪行三千,莫大於不孝,不孝之大,無過於絕祀。豈得縱容他們違背禮教人情,肆意信仰佛法,本身雙親年老,棄家絕養,不顧當世之禮,而求將來之益!孔子云:『未知生,焉知死?』豈有拋棄堂堂政教,而去從事鬼教的呢!而且,如今南方還未平定,各種兵役勞役繁重,這些人去做和尚,真實目的是逃避兵役,如果聽之任之,恐怕拋棄孝慈,滿街都是和尚了。」
都統僧暹等憤恨李瑒稱佛教為「鬼教」,認為是誹謗佛祖,泣訴於太后。太后責備李瑒。李瑒說:「天曰神,地曰祇,人曰鬼。古書說:『明則有禮樂,幽則有鬼神。』所以明者為堂堂,幽者為鬼教。佛本來出於人,名之為鬼,我認為不是誹謗。」太后雖然知道李瑒說得對,但拗不過僧暹等人的面子,罰李瑒黃金一兩。
18 北魏徵南大將軍田益宗請求任命自己為東豫州刺史,以召喚他投奔南梁的兩個兒子,太后不許,田益宗後來在洛陽逝世。
19 柔然伏跋可汗,壯健善用兵,本年,西擊高車,大勝,生擒高車王彌俄突,捆住他的腳,拴到一匹劣馬上,拖曳殺死了他,又把他的頭骨漆為飲器。鄰國先羈屬柔然後又叛去的,伏跋將他們全部擊滅,柔然國又強大起來。
天監十六年(公元517年)
1 春,正月九日,南梁皇帝蕭衍在南郊祭祀天神。
2 北魏殘餘的大乘變民(法慶的黨羽)又聚集起來,突然攻入瀛州,刺史宇文福之子、員外散騎侍郎宇文延率家奴及賓客抵抗。賊兵火燒州府,宇文延沖入火中,將父親宇文福抱出來,肌膚頭髮都燒焦了,勒眾苦戰,賊人散走,宇文延追討,討平。
3 正月十二日,北魏大赦。
4 北魏建國初年,民間都不用錢,高祖太和十九年,開始鑄太和五銖錢,派錢工在造幣廠鼓鑄。民間有想要鑄錢的,允許自己帶銅到官爐鑄造,要求必須是精銅,不能有雜質。世宗永平三年,又鑄五銖錢,對不合標準的錢一律禁止。既而洛陽及諸州鎮所用錢各不相同,商貨不能流通。尚書令、任城王元澄上言,認為:「哪些錢不許使用,法律有明確規定,指的是雞眼(錢小如雞眼)、環鑿(外緣凸起的邊被鑿掉),其他的都不禁止。而黃河以南各州現在所通行的錢幣,並不在禁止之列,卻在之前被禁,我感到很困惑。而且,河北既無新錢,又禁了舊錢,只能以絲綢布匹替代錢幣,那些絲綢是單線織成,布匹則疏薄不堪,寬度既窄,長度又短,不符合常用的標準規格。為了支付零星開支,又把整匹的布,剪為一尺,作為零錢使用,這樣白白浪費紡織的辛勞,又不能免於饑寒的痛苦,這不是國家救恤凍餒、養育百姓的本意。用錢時,用繩子串起來就行,又不需要去量它的長短輕重,既公平,又方便,對人民的好處,可以說是太大了。我請求下令各州鎮,太和年間與現在新鑄的五銖錢,以及民間慣用的古錢,只要內外全好,雖有大小不同,都允許流通,貴賤之差,由當地市場決定。這樣就能讓錢幣流通全國,公私兩便。至於雞眼、環鑿、盜鑄、把大錢毀掉另鑄小錢以及其他各種花樣翻新的違法假幣,依法判罪。」
太后下詔聽從。但是河北仍然缺少貨幣,民間用物交易,錢幣不能進入市場。
5 北魏人多假冒軍功,尚書左丞盧同查閱吏部功勞簿,重新檢查核實,查出造假者三百餘人,於是上奏:「請求總集吏部、中兵(京畿部隊)兩個衙門的功勞簿,對照奏案,重新審定,編造兩份,一份送到吏部,一份留在兵局。而且,在作戰中斬下敵人首級,累積到可以升一級以上的,即令行台軍司發給證明書一份,當中裁裂為二,一半給本人,一半送到門下省,以防造假。」太后聽從。盧同,是盧玄的族孫。
中尉元匡奏請,取景明元年以來,內外考核表冊、吏部任命書、中兵功勞簿,以及各殿最優、最劣者的檔案,以檢查造假升官之人,太后批准。
尚書令、任城王元澄上表認為:「國家法令,最忌諱煩瑣苛刻,治理政事,貴在簡約明了。御史的責任,是聞風奏事,如果聽到說誰冒功升官,那就調查誰,檢查虛實,繩之以法。豈有把整個衙門的檔案全部檢查,去追究二十年前的事,如此求過,誰能逃罪!這實在是聖朝所宜慎重的。」太后於是停止。又因為自己多次都沒有聽元匡的建議,擔心他辭職,想要安撫他,於是加授元匡為鎮東將軍。二月六日,立元匡為東平王。
6 三月十五日,南梁皇帝蕭衍下令織官,刺繡不得繡出仙人鳥獸之形,因為將來裁剪時,有可能損壞形體,有違仁恕之道。
【華杉講透】
仁恕不施於民眾,就是空有仁恕
蕭衍矯情,他的仁恕不能施之於人民,倒在刺繡上下功夫,這是以繡花針治天下了。
7 三月二十六日,北魏廣平文穆王元懷去世。
8 夏,四月十八日,北魏任命中書監胡國珍為司徒。
9 南梁皇帝蕭衍下詔,說宗廟祭祀宰殺牲畜為祭品,有違冥道,應該用面做成的牲畜來替代。於是朝野喧譁,認為宗廟去牲,那是祖先不能血食了,蕭衍竟不聽。八坐大臣於是商議,以干肉替代活牛。
10 秋,八月十八日,北魏朝廷下詔,太師、高陽王元雍入居門下省,參與決策尚書奏事。
11 冬,十月,南梁皇帝蕭衍下詔,因宗廟祭祀仍用干肉,命重新討論替代品,於是以大餅替代干肉,其餘全用蔬果。又修建至敬殿、景陽台,設置皇家七廟的牌位,每月中旬再獻一次素食。
12 十月二十七日,北魏朝廷下詔:北京(平城)士民沒有遷走的,全部允許留下定居。
13 十一月,南梁巴州刺史牟漢寵叛變,投降北魏。
14 十二月,柔然伏跋可汗派俟斤尉比建等向北魏求和,北魏用敵國之禮。
15 本年,南梁任命右衛將軍馮道根為豫州刺史。馮道根謹厚木訥,行軍能約束士卒軍紀;諸將爭功,唯獨馮道根默然不語。為政清簡,吏民都懷念他。皇上曾經感嘆說:「道根所在,令朝廷都想不起還有這麼一個州。」(指平靜無事。)
16 北魏尚書崔亮奏請於王屋等山采銅鑄錢,太后聽從。之後百姓多私鑄,錢稍薄小,分量輕。
天監十七年(公元518年)
1 春,正月八日,北魏任命氐酋楊定為陰平王。
2 北魏秦州羌人造反。
3 二月七日,南梁安成康王蕭秀去世。蕭秀雖與皇帝蕭衍是布衣兄弟,但等到蕭衍稱帝後,蕭秀更加小心敬畏,超過其他血緣關係疏遠的人,皇上以此更加認為他賢德。蕭秀與弟弟、始興王蕭憺尤相友愛,蕭憺長期擔任荊州刺史,常常把俸祿分一半給蕭秀,蕭秀稱心接受,既不推辭,也不嫌多。
4 二月十八日,南梁大赦。
5 二月二十三日,北魏大赦,改年號為神龜。
6 北魏東益州氐人造反。
7 北魏主元詡引見柔然使者,責備他不用藩國之禮,然後決定依照漢朝對待匈奴的先例,派使者回訪報聘。司農少卿張倫上表,認為:「太祖(拓跋珪)經略帝業,日有不暇,於是令豎子得以像鬼魂一樣遊蕩一方。也是因為中國多事,不得不處理內部,而顧不上這些夷狄罷了。到了高祖(元宏),全力策劃遷都洛陽,也沒來得及北伐。世宗(元恪)
遵從先帝遺志,對柔然派來的使者,只是接受,而不派人回訪答覆。因為聖明的君王在位,國富兵強,竟然跟柔然以敵國之禮平等交往,是怕他嗎?還是有求於他呢?如今,柔然雖然慕德而來,但也是來觀察我強弱的。如果我們派人銜命於柔然王庭,與他為兄弟之國,恐怕不是祖宗的本意。如果不得不跟他們交往,應該發下詔書,教導他君臣上下的禮儀,再命宰相致書,曉諭他以歸順之道,觀他聽不聽話,再慢慢施之以恩威,或進或退,如此才是王者之體統。豈可以戎狄之間發生吞併之事(指柔然滅高車),就讓帝國的典禮受到虧損呢!」
太后不聽。
張倫,是張白澤之子。
8 三月十六日,北魏靈壽武敬公於忠去世。
9 北魏南秦州氐人造反。朝廷派龍驤將軍崔襲持節前往曉諭招撫。
北魏厚葬胡國珍
10 夏,四月十二日,北魏秦文宣公胡國珍去世,追贈假黃鉞、相國、都督中外諸軍事、太師,號「太上秦公」,加九錫,以特殊高規格禮儀下葬,贈送死者衣服及儀仗衛隊,待遇極為優厚。又迎胡太后母親皇甫氏的靈柩與胡國珍合葬,尊稱為太上秦孝穆君。諫議大夫、常山人張普惠認為,前世太后的父親沒有稱「太上」的,「太上」之名不可施之於人臣,他到宮門前上疏陳述,但左右無人敢為他通報。正巧胡家挖掘墓穴,下面遇到磐石,張普惠於是上密表,認為:「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太上』是因『上』而生名,皇太后稱『令』而不稱『敕』(敕是皇帝詔書),這是取三從之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媲美周文王的母親。如今司徒為『太上』,恐怕有違稱『令』而不稱『敕』之意。孔子說:『必也正名乎!』最近選擇墓穴,由於太淺的緣故,改到別的地方,恐怕也是天地神靈以此來告誡、啟發聖人。希望停止使用逼進君上的稱號,以換取謙虛正大的福分。」
太后於是親自到胡國珍家宅,召集五品以上官員討論。王公們都迎合太后旨意,爭相詰難張普惠。張普惠應機分辯,沒人能辯倒他。太后派元乂宣令於張普惠說:「朕之所行,孝子之志。卿之所陳,忠臣之道。群公已有成議,卿不得苦苦剝奪朕的心意。以後如果發現朝廷有別的缺點和錯誤,不要不肯開口。」
太后又為父親建造寺廟,壯麗如同永寧寺。
尚書上奏,建議恢復徵收百姓綿麻稅,張普惠上疏,認為:「高祖(元宏)廢除大斗,取消長尺,改為稱重,以慈愛人民,減輕賦稅。知道軍國開支需要綿麻,於是在徵收綢絹時加收綿八兩,在徵收棉布時加收麻十五斤,人民從改量尺為稱重上減少的,超過加收的綿麻,所以踴躍上繳。但是,後來所徵收的絹布,又逐漸加長加寬,百姓怨聲載道,聞於朝野。宰輔不去探究其根本,在於絹布的幅度變長變寬了,而是直接就取消了綿麻稅。既而尚書又以國用不足,要恢復徵收。失去天下之大信,拋棄已經施行的詔書,補救前面的錯誤,卻犯下更大的過失。從未想到國庫中有的是綿麻,只是被群臣盜竊一空!怎麼說呢,有時繳納上來的貨物,一斤就多出一百銖,從沒聽說有司依律治罪州郡官員;反過來,稍微有質量差的,就逮捕戶主,並連坐三長(鄰長、里長、村長)。所以在國庫里的絹布,超規格的很多,郡臣領取薪俸,人人都要長、要寬、要厚、要重,沒有標準,從沒聽說因為綢緞太長要退貨的。如果現在要恢復徵收綿麻,應當先矯正秤、尺,明立嚴禁,不得擅自調整,讓天下人都知道二聖之心愛民惜法如此,則太和(元宏時期)之政復見於今日了。」
張普惠又認為北魏主元詡喜好游騁苑囿,不親自出席朝會,過於推崇佛法,反而把祭祀天地和宗廟的事交給有司,上疏切諫,認為:「從事不須思慮的幽冥之業,耗損百姓巨費,減少俸祿,剝削民力,去供養那些無所事事的和尚,裝飾華麗的廟宇,追求不可預測的回報。群臣天色未明,就在宮門外叩頭準備上朝;而談論玄虛的和尚尼姑,卻在皇宮內遊蕩。違背禮教,不合時宜,人神之間,不能安寧。我認為,與其朝夕修行下世之『因』,求劫後之『果』,不如讓全國人民的歡心放在奉養雙親上,使天下和平,災害不生。希望陛下行為謹慎,建立威儀,為萬邦作出表率,親自到郊廟祭祀,親自參加朔望之禮;竭心關注田畝,獎勸農耕。撤除僧寺這類並不急需的華麗裝飾,恢復百官長期被削減的俸祿。已經在建造的寺廟,務令簡約速成,還未建造的,一律取消。則孝悌可以通神明,德教可以光四海,節用愛人,無論是佛教徒還是俗世百姓,都有所依賴。」
不久,太后下令討論宴請教師的禮儀,又從此每月一次陛見群臣,都是採納了張普惠的建議。
張普惠又上表議論時政得失,太后與皇帝元詡引見張普惠於宣光殿,隨事詢問和辯論。
蕭衍探訪蕭宏,對其奢侈加以讚許
11 臨川王蕭宏小妾的弟弟吳法壽殺人後藏匿於蕭宏府中,皇帝蕭衍下令蕭宏交人,即日伏誅。南司上奏免蕭宏官,皇帝批准說:「我愛蕭宏,是兄弟私親,免蕭宏官,是王者正法。所奏可。」五月二十四日,司徒、驃騎大將軍、揚州刺史、臨川王蕭宏被免職。
蕭宏自從洛口之敗,常心懷愧憤,首都每次有混亂暴動,都以蕭宏為名,屢次為有司所奏,皇帝每次都赦免他。皇帝駕臨光宅寺,有盜賊埋伏於驃騎橋,準備等皇帝夜裡出宮時,發動突襲。皇帝將行,心動,於是改從朱雀橋通過。事發,有人稱是蕭宏指使,皇帝哭著對蕭宏說:「我的才能勝過你一百倍,身居此位,還總擔心不能勝任,你怎麼做出這種事?我不是不能做漢文帝(漢文帝劉恆殺弟弟劉長),只是可憐你愚昧啊!」蕭宏叩頭稱沒有此事。這次皇帝以藏匿吳法壽為由免了蕭宏的官職。
蕭宏奢僭過度,貪得無厭。庫房有近百間,在內堂之後,封鎖森嚴,有人懷疑是武器庫,秘密向皇帝報告。皇帝對兄弟友愛甚厚,十分不悅。一天,送一桌豐盛酒席給蕭宏愛妾江氏,說:「我馬上來你家歡宴。」獨自與故人、射聲校尉丘佗卿前往,與蕭宏及江氏大飲,半醉後,說:「我今天想要看看你家後房。」即刻乘轎前往後堂。蕭宏害怕皇上看見他收取的賄賂財貨,顏色怖懼。皇帝更加起疑心,於是屋屋檢視,每錢百萬為一堆,上面以黃榜標示,一千萬為一庫,懸掛一紫色標識,如此三十餘間。皇帝與丘佗卿屈指計算,共計有錢三億多,其他庫房貯存布匹、綢緞、蠶絲、棉花、油漆、蜂蜜、細麻、蠟燭等雜貨,但見滿庫,不知多少。皇帝這才知道不是武器,大悅,說:「阿六,你過得不錯!」於是更狂飲至夜,舉燭而還。兄弟更加敦睦。
蕭宏在建康有數十座宅第,出借金錢,立下契約,總要別人以田地、住宅、店鋪為抵押,寫在契約上,還款日期一到,便驅逐借款人,奪其住宅。京師及東土百姓,很多人因此流離失所。皇帝後來知道,下令借約上寫明抵押品,也不得驅逐奪取,自此成為制度。
侍中、領軍將軍、吳平侯蕭昺,文雅有風骨,為皇帝所器重,軍國大事都與他議決,任命他為安右將軍,監揚州。蕭昺知道自己和皇帝血緣關係較遠,卻主持揚州(京畿地區),涕泣懇讓,皇帝不許。蕭昺在揚州,尤其以明斷著稱,教令嚴整。
五月二十七日,任命蕭宏為中軍將軍、中書監,六月一日,又任命他為行司徒。
【司馬光曰】
蕭宏為將,則覆滅三軍,為臣,則涉嫌大逆,高祖免他的死罪就可以了。數十日之間,還為三公,於兄弟之恩,誠然是厚重了,而王者之法,又在哪裡呢?
12 初,洛陽有漢朝所立《三字石經》,雖屢經喪亂而沒有受到損傷。等到北魏馮熙、常伯夫相繼為洛州刺史,毀取石經用於建造佛塔精舍,於是大部分碑文頹落,所倖存的也被拋棄於荊棘草莽之中,由和尚或平民百姓隨意搬取。侍中、領國子祭酒崔光奏請派出官員看守,命國子博士李郁等修補其殘缺,胡太后批准。不巧又趕上元乂、劉騰作亂,事情又被擱置。
13 秋,七月,北魏河州羌人卻鐵忽造反,自稱水池王。皇帝元詡下詔,任命主客郎源子恭為行台出兵討伐。源子恭抵達河州,嚴厲約束州郡及諸軍,不得侵犯百姓一物,也不得輕率與賊軍交戰,然後示以威恩,使羌人知道悔懼。八月,卻鐵忽等人相繼到源子恭處投降,前後不到二十天。源子恭,是源懷之子。
14 北魏宦官劉騰,不能書寫,而多奸謀,善於揣摩別人的意圖。胡太后因為他對自己有保護之功,一路升遷至侍中、右光祿大夫,於是他就開始干預政事,收受賄賂為人求官,沒有一次不能達到目的的。河間王元琛,是元簡之子,為定州刺史,以貪污放縱著名,等他從州刺史任上卸任回來,太后下詔說:「元琛在定州,只差沒有將中山宮搬來(定州州府中山,之前是後燕帝國首都,中山宮是後燕皇宮),其他的沒有一件東西不拿走,怎麼可以再任用他!」於是免職在家。元琛於是請求做劉騰養子,賄賂劉騰金寶數以巨萬計。劉騰替他向太后說話,得以被任命為兼都官尚書,外放為秦州刺史,正巧劉騰病重,太后想要趁他還活著時給他富貴。九月一日,任命劉騰為衛將軍,加儀同三司。
15 北魏胡太后以天象有變,想要讓崇憲高太后來擋災。九月二十六日夜,高太后暴斃。冬,十月十五日,以尼姑禮節葬於北邙,諡號為順皇后。百官身穿單衣,戴著孝巾,送喪至墓所,埋葬之後就除下喪服。
16 十月二十三日,南梁任命臨川王蕭宏為司徒。
17 北魏胡太后派使者宋雲與和尚惠生入西域求佛經。司空、任城王元澄上奏說:「當年高祖遷都,規定城中只允許有一座和尚廟、一座尼姑庵,其餘的一律建在城外。這是因為佛法和世俗是兩條道路,高祖想讓他們淨居於塵外。正始三年,沙門統惠深開始違背之前的禁令,從此高祖的詔書得不到執行,私自興建寺廟的人越來越多,都城之中,寺廟超過五百間,其中三分之一,都是占奪民居,與屠戶、酒肆以及其他污穢行業,連比雜居。之前代北有法秀之亂,冀州有大乘之變。太和、景明年間,定下各種制度,無非就是要把出家人和世俗人隔離開,以防微杜漸。當初,如來闡釋教法,多在山林之中,而今天這些和尚,眷戀城邑,正是因為他們為利慾所誘,不能控制自己,這是佛家的糟粕,君王之社鼠,不僅佛祖的戒律不允許,也為國法所不容。臣認為,都城內寺廟還未建成,可以遷徙的,應該全部遷到城外,廟裡和尚數量不滿五十的小廟,合併入大廟;外地各州也照此辦理。」太后下詔聽從,但最終仍是得不到執行。
北魏禁止私人開採鹽池
18 本年,北魏太師元雍等上奏說:「鹽池是天賜寶藏,養育群生。先朝為之設禁,並非是為了與民爭利,而是利益重大,又是天賜,如果取用無法,或者被豪強貴族封鎖保護,或者被附近的居民把守,遠方來的貧弱人民,只能望鹽興嘆,邈然絕望。因此,設置主管單位,令他們觀察裁決,對強者和弱者同時照顧,務令人人各得其所。十分之一的捐稅,自古就有,關鍵是要遠近齊平,公私都方便。後來甄琛啟奏撤銷鹽禁,於是被鹽池旁的居民尉保光等擅自固護;他們設置的障礙和禁令,比政府嚴厲很多倍,想怎麼徵收就怎麼徵收,都由他們隨心所欲地開口。請依照先朝禁令為便。」朝廷下詔聽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