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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術士

2024-09-26 11:06:23 作者: 王覺仁

  戒之慎之,必為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惡。

  ——《墨子·天志》

  折騰了大半夜,酈諾睏乏已極,匆匆回到位於偏殿的寢室中,連衣服也懶得脫了,一下把自己扔到床上,倒頭便睡。

  

  很快,她便迷迷糊糊做起了夢。

  夢中,青芒不知何故被皇帝打入了死牢,披枷戴鎖,面容憔悴。酈諾去探望他,發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他救出來。青芒卻很平靜,微笑地告訴她這麼做是徒勞的,因為這次皇帝已經決意置他於死地,誰也救不了,鋌而走險的結果只能連累更多無辜的人。然後,青芒又勸她好好活下去,說只要你好好活著,我便沒有死,因為我會住在你的心裡……

  旋即畫面一轉,青芒便被囚車押赴刑場了,而押送他的人竟然是該死的張次公!

  酈諾一直在囚車後面追,卻怎麼也追不上。

  通往刑場的路仿佛沒有盡頭。酈諾淚流滿面,一次次撲倒在塵埃中,又一次次地爬起來,直至最後精疲力竭,再也沒能重新站起,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青芒從她的視線中消失……

  驀然醒來時,淚水已經打濕了半邊枕頭。

  酈諾滿心哀傷,翻身坐起。

  儘管萬分慶幸這只是一場夢,可一憶起夢中那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的情景,她的淚水便又不可遏止地湧出了眼眶。

  「怎麼了?做噩夢了嗎?」

  一個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

  酈諾渾身一震。

  不是因為這個聲音的突然出現嚇到了她,而是因為這分明是青芒的聲音!

  這怎麼可能?!

  酈諾猛然轉身,然後便看見青芒正站在床邊一臉關切地看著她。

  莫非我還在夢裡沒醒?

  她睜大了眼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別緊張。」青芒暖暖一笑,「我已經在窗外敲了半天了,可你睡得太沉,我只好……未經允許不請自入了,你別怪我無禮。」

  話音未落,酈諾便一躍而起,不由分說地緊緊抱住了他,仿佛一鬆手他就會消失一樣。

  青芒一怔,笑道:「喂,我又不會跑,抱這麼緊幹嗎?」

  「你言而無信,扔下我就跑了,我追不上,怎麼追都追不上……」酈諾一開口便又哽咽了。

  「這話從何說起?」青芒莫名其妙,旋即想到什麼,不由失笑道,「你說的是夢裡的事吧?夢你也當真?」

  「你說皇帝這回決意要置你於死地,我無論如何也救不了你,叫我不要徒勞,還讓我好好活著。」酈諾仰起臉來,滿腔幽怨道,「你要是不在了,我一個人怎麼可能好好活?我這樣孤零零地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青芒一聽,不禁動容,便也抱緊了她,微微苦笑道:「你放心,無論是誰想置我於死地,都沒那麼容易。至於皇帝,你就更不必擔心了。他若想殺我,早就動手了,之所以沒動手,是因為他認為我對朝廷還有用……」

  「那你就心甘情願被他利用?」

  「你怎麼知道就是他在利用我,我就沒在利用他?」青芒淡淡一笑,拉著她的手在床沿坐下。

  「你利用他?」酈諾不解,「你利用他什麼?」

  青芒沉吟了一下,道:「如你所知,我身上一半流著漢人的血,一半流著匈奴的血,我不想看到他們互相殺伐。所以,我為什麼不能利用皇帝給我的官職,盡我所能,讓他們化干戈為玉帛呢?若能讓這世上的仇恨和殺戮少一些,我就算被皇帝利用,又有何妨?」

  「化干戈為玉帛,談何容易?」酈諾想著什麼,冷然一笑,「你不也一直在勸我,讓我們墨家跟朝廷握手言和嗎?可事實上,你根本說服不了我。若連我一個人你都無法改變,又怎麼可能讓漢朝和匈奴化干戈為玉帛?」

  青芒聞言,不由苦笑:「沒錯,我可能到頭來,什麼都改變不了,但我至少可以勉力一試。倘若就此放棄,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酈諾暗自一嘆。

  她知道,在骨子裡,青芒和她是一樣的人,明知不可為亦要為之,不為別的,只為了各自心中的信念。即使為了信念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他和她恐怕都在所不惜。

  「對了,你為何這個時候入宮來找我?」酈諾這才想起來,青芒今晚來得很是突兀。

  「我要出一趟遠門,待會兒就走,所以來跟你說一聲。」

  「去哪兒?這麼急?」

  「河東,是鐵器坊的差事。」

  「你不是不想幫朝廷造墨弩嗎?怎麼又變這麼積極了?」酈諾有些不解。

  「畢竟職責在身,面兒上總得敷衍一下,否則也說不過去。」青芒淡淡道,目光卻閃爍了一下。

  酈諾敏銳地捕捉到了,便看著他道:「你去河東……肯定還有別的目的吧?」

  「哪有什麼別的目的,你想多了。」青芒笑了笑,索性把目光挪開,「我今晚來,還有件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

  「今天白天,在杜門大道上,我看到了一個人……」青芒蹙眉回憶著,「那個人很奇怪,穿著胡服,戴著一副黃金面具,但是一閃即逝,看不真切……我有點懷疑,他是在跟蹤你。」

  「跟蹤我?」酈諾有些詫異,「不會吧?長安的胡人那麼多,個個奇形怪狀的,也沒什麼稀罕,你怎麼就認定那人是在跟蹤我?」

  「我也說不上來,只是……一種直覺。總之,若沒什麼事,這段時間,你和公主儘量不要出宮。」

  「這可由不得我。咱們那位大公主是什麼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想做的事誰能阻攔?」

  青芒想了想,無奈一笑:「總之你還是要小心一些。」說著站起身來,「我該走了,你休息吧。」

  「等等。」酈諾叫住他,「你要去河東什麼地方?」

  「安邑縣。」

  「等我一會兒。」酈諾說著,快步走到書案前,鋪開一面素帛,提筆蘸墨,飛快地寫了十幾個字,然後走回來,把帛書遞給了青芒。「河東安邑有我赤旗的一位兄弟,姓樊名開,是當地最大的絲綢商人。你到了那兒,若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找他,他認得我的筆跡,見字如見人。」

  青芒有些意外,接過帛書,遲疑了一下,還是揣進懷裡,笑了笑:「如今的大漢天下,是不是走到哪兒都有你們墨家的兄弟?」

  「差不多。」酈諾自矜一笑,揚了揚眉,「是不是很羨慕我們?要不,你乾脆也加入我們墨家算了?」

  「沒必要。」青芒冷冷道。

  酈諾一怔:「怎麼?你瞧不起我們?」

  「那倒不是。」青芒悠悠道,「我的意思是,來日我若娶了你,全天下的墨家弟兄不都得聽我號令?我還需要加入嗎?」

  酈諾臉頰一紅,一拳打在了他的胸膛上。

  公孫弘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吃過早飯,剛來到書房坐下,老家丞便拿著一捲尺牘匆匆進來,稟道:「主公,二公子來信了。」

  公孫弘置若罔聞,拿起案上的一冊書翻看了起來,仿佛老家丞根本就不存在。

  老家丞尷尬地咳了咳,湊近道:「主公,二公子說您的壽辰快到了,便派人送了好幾箱禮物過來,說提前給您賀壽。」

  公孫弘從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聲,卻仍不說話。

  老家丞等了片刻,只好又硬著頭皮道:「主公,二公子派來的人還等著回話呢,您看……」

  「讓他滾,把那些東西也拿走,叫他回去告訴那小子,就說我從沒生過他這個孽障。」公孫弘眼也不抬地冷冷道。

  「主公……」老家丞長嘆一聲,「二公子他知道錯了,上回他不是當著您的面賭咒發誓,說從此要洗心革面了嗎?他畢竟是您的親骨肉,您就再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賭咒發誓?」公孫弘一聲冷哼,把手上的竹簡「啪」的一聲扔在書案上,「他在我面前發過的誓還少嗎?哪一回能做到?從他入仕的那天起,貪贓納賄,欺男霸女,花天酒地,飛鷹走馬,逛窯子,養孌童,還成天跟一幫江湖術士鬼混,簡直把天底下的壞事全乾遍了!皇上若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早把他那個安邑縣令給擼了。可這小子有半點兒自知之明嗎?不但沒有,他還眼巴巴地想當河東太守呢!我敢打賭,他這信裡面一定又提這茬了吧?」

  「呃,小的不知,您看看吧。」老家丞趕緊把尺牘遞了過來。

  「我不看!」公孫弘大袖一拂,滿臉鄙夷之色。

  老家丞無奈,只好把尺牘打開,快速地看了一遍。

  「怎麼樣?」公孫弘冷笑道,「是不是被我言中了?」

  「是,二公子是提了郡守之事……」

  「我就說吧?哼!狗還能改得了吃屎?!」

  「主公誤會了,二公子信裡面的意思是,這郡守一職,非德才兼備之人不可任之,斷然不是他這種無德無才之人所敢覬覦的。他還說,從今往後,必安分守己、痛改前非,踏踏實實把這安邑縣令干好,決不再辜負您和皇上對他的期望。」

  公孫弘一聽,頗有些意外:「他真是這麼說的?」

  老家丞連忙把尺牘又遞了過來。

  公孫弘又擺了擺手,道:「我上回叫他把那幫江湖術士悉數遣散,他做了嗎?」

  「有有有,這信里說了,全趕走了,一個不剩!」

  「為首的那個……那個叫什麼來著,就是一貫喜歡裝神弄鬼、妖言惑眾的那個,也趕跑了嗎?」

  「主公說的是劉福吧?」

  「對,就是他。」

  老家丞忽然湊近前來,壓低嗓門兒道:「二公子說,他幾天前便已派人,暗中把這傢伙做掉了。」

  公孫弘眉頭一緊,眼中卻露出稍許欣慰之色:「如此看來,這小子還算有點長進。」

  「是啊主公,二公子還年輕,犯點兒錯也是在所難免的,只要他知錯能改,日後定能有所作為。」

  公孫弘略為沉吟了一下,緩緩道:「叫來人回去轉告慶兒,就說禮物我收下了,只要他能真心改過,我可以既往不咎。還有,若他能在這安邑縣令的職位上老老實實幹幾年,干出點兒政績來,不丟我這張老臉,那河東太守一職,他還是有機會的。」

  「主公英明!」老家丞大喜,「小的這就下去吩咐。」

  張次公一行快馬加鞭、晝夜兼程,僅用兩天便趕到了漢中郡的西城縣。

  青芒的奶娘名叫許三娘,家在城南的一條小街上,白牆黑瓦,三進大院,幾乎是整條街上最氣派的宅子。張次公一行由當地縣尉帶路,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這個地方。

  眾禁軍一下馬便踹開了院門,旋即長驅直入,將許三娘一家老少和下人仆傭二十幾口人全押到前院跪著,唯獨把許三娘一個人留在了正堂上。

  許三娘年近五旬,眉目清秀,體態豐腴。此刻,她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得不輕,臉色頗為蒼白,但還是強自鎮定,端坐榻上,分明也是見過世面之人。

  張次公領著陳諒、墩子和幾名禁軍大搖大擺地走進正堂,徑直來到了許三娘面前。

  「你就是許三娘?」張次公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沉聲道。

  「正是民婦。不知諸位軍爺無緣無故強闖民宅,意欲何為?」許三娘不卑不亢道。

  張次公冷然一笑:「本官從京城千里迢迢來到這兒,你覺得會沒有緣故嗎?」

  「那就請軍爺明言。」

  「你先回答本官,二十多年前,你是不是在淮南王劉安的府上做過奶娘?」

  許三娘微微一驚,迅速恢復平靜,道:「民婦年輕時是做過一陣子,不過都是在本地的大戶人家,從未出過漢中郡,更未聽說過什麼淮南王。」

  「本地的大戶人家?」張次公呵呵一笑,環視著這間正堂,「我看你自己就是大戶人家嘛。在這西城縣,有這麼大一座宅子的人家怕也不多吧?本官就納了悶兒了,你家境如此殷實,又何必去給別人家做奶娘呢?」

  「軍爺有所不知,民婦自幼家貧,後來的夫家也不富裕,這宅子是後來建的,並非祖上所傳。」

  「哦,原來如此。」張次公做出恍然之狀,「那你這宅子是何時所建?」

  「大概……十七八年前吧。」

  「這麼說,你在做奶娘之前,頂多也不過是中人之家,然後做了幾年奶娘,便蓋起了這座寬敞氣派的大宅,是嗎?」

  許三娘驀然發現自己著了對方的道兒了,只好緘默不語。

  「許三娘,你今天真是讓本官大開了一回眼界。」張次公接著道,「如你自己所言,你只不過是在本地的大戶人家做過幾年奶娘,可結果卻掙下了這麼大一份家業,那這錢是怎麼掙的?在你們這西城縣,乃至這漢中郡,有什麼樣的大戶人家,能夠花這麼大價錢請一個奶娘呢?除非你做的不只是奶娘,你還給別人做了小,或者是……你偷了別人家的男人?」

  此言一出,一旁的陳諒等人不由哧哧竊笑。

  許三娘登時漲紅了臉:「這位軍爺,民婦雖然身份卑微,但一輩子恪遵禮教,謹守婦道,請軍爺莫信口開河,憑空污了民婦清白。」

  「你怕被人污了清白,那就給本官說實話!」張次公一聲大喝,「若不是到了富可敵國的淮南王劉安府上,你怎麼可能奶一個孩子便賺下一座大宅?!」

  許三娘嚇得一哆嗦,只好低下頭去。

  「趕緊回話!」陳諒接過話茬,大聲逼問,「你當年是不是去了淮南國?」

  許三娘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無奈地點點頭。

  張次公臉上浮起得意之色:「很好!現在本官問你,當年你奶的那個孩子,小名是不是叫青芒?」

  許三娘心頭一震,搖了搖頭:「民婦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嘿!你這老東西,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陳諒衝過來就要動手,張次公把他攔住:「幹什麼?咱們堂堂北軍,豈能對一個婦人動手?這要是傳出去,豈不是壞了咱們北軍的名頭?」

  陳諒一怔:「老大,這婆娘嘴上就沒一句實話,不給她點兒顏色瞧瞧,她絕不會老實。」

  「陳諒,這就是你不對了。咱們這回出來辦差,奉的是丞相之命,代表的是朝廷,說話辦事都要按規矩來,否則豈不是給朝廷抹黑?」張次公這話是對陳諒說的,可眼睛卻始終看著許三娘,「人家許三娘一輩子清清白白,也不像是幹壞事的人,你憑什麼對人家動手?倒是外面她那三個兒子,是不是守法良民,有沒有幹過什麼作奸犯科的事,恐怕就不好說了,得仔細問問才知道……」

  陳諒會意,「嘿嘿」一笑,立刻轉身跑了出去。

  許三娘慌忙起身,想跟出去,卻被張次公攔住了。片刻後,前院便傳來叱罵聲、拳打腳踢聲和許三娘那三個兒子的慘叫聲。

  許三娘又急又怒:「軍爺,我們一家人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你憑什麼打人?」

  張次公冷哼一聲:「做沒做過,你說了可不算。」說著便在一旁的客榻上坐了下來,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靠著,還晃起了二郎腿。

  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聲聲慘叫,許三娘眼淚直流,猶豫了半晌,才黯然道:「求軍爺高抬貴手吧,民婦當年奶的那個娃兒,的確是叫青芒。」

  「很好。」張次公呵呵一笑,「那你告訴我,這孩子的大名叫什麼?他的父親是誰?」

  站在一旁的墩子微微蹙眉,目光緊盯著許三娘。

  「回軍爺,這事民婦便一無所知了。」許三娘忙道,「我只是一個奶娘,我唯一該做的事便是把懷裡的娃兒餵飽養大,其他的事,都不是我該過問的,淮南王又怎麼可能跟民婦說呢?」

  張次公置若罔聞,一邊低頭研究自己的手指甲,一邊頭也不抬地對墩子道:「去,跟陳諒說,外面那幾個小子要是死不開口,就把他們扔到縣大牢去,給我大刑伺候。」

  「諾。」墩子暗自一嘆,轉身朝外走,腳步卻走得很慢。

  許三娘「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淚如雨下:「求軍爺您行行好、開開恩哪,民婦確實什麼都不知道啊……」

  「許三娘,本官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張次公坐直了身子,湊近她道,「我告訴你,現在你面前有兩條路:一,守口如瓶,然後眼睜睜看著你三個兒子死在大牢里,好端端的一個家就這麼完了;二,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然後本官立馬走人,你們一家人繼續過你們的太平日子。要走哪條路,隨你挑,我不逼你。」

  許三娘淚流不止,面露萬般糾結之色。

  張次公很有耐心地等著。

  這時,墩子已經走出了正堂,正大聲對陳諒傳話。許三娘痛苦地望著門口,眼中掠過一絲絕望,終於開口道:「好,我說,求軍爺先把他們放了。」

  「這就對了嘛。」張次公笑逐顏開,「早點說,你家三位公子又何必受這皮肉之苦?」說完便喊了「墩子」一聲。

  墩子趕緊跑回來。

  「跟陳諒說,把那三位公子放了。」

  墩子立刻轉身,扯著嗓子把命令大聲傳了下去。

  張次公緊緊盯著許三娘:「說吧,青芒的大名叫什麼?他的父親是誰?」

  許三娘面如死灰,黯然道:「他叫蒙奕,其父是……是當年的東郡太守蒙安國。」

  墩子聞言,心頭猛然一震。

  「好!」張次公大腿一拍,哈哈大笑,「許三娘,今天便隨本官回京,然後跟我上金鑾殿,你得當著皇上的面,把這句話再說一遍。」

  許三娘大驚失色,驀然睜大了眼睛:「軍爺,您方才不是答應過,只要民婦說實話,您便放過我們一家嗎?」

  「我又沒說不放過。」張次公呵呵一笑,「只是讓你去一趟京城而已。許三娘,這可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哪!你想想,天底下能有幾人上得了金鑾殿,又有幾人能親睹天子龍顏?」

  「民婦……民婦不敢領受這個福分。」

  「不領也得領,沒得商量。」張次公冷冷道,「行了,起來說話吧。」

  許三娘黯然起身。

  「對了,」張次公忽然想到什麼,瞥了門外一眼,「你那三位公子,平日做何營生?」

  許三娘不解:「做……做點兒小本買賣。」

  「想不想讓他們做官?」

  許三娘一愣,越發納悶道:「軍爺此言何意?」

  「我沒跟你開玩笑。」張次公正色道,「你只需回答我,想還是不想。」

  「犬子若能有機會入仕,自然是光宗耀祖、求之不得之事,普天之下,誰人不想呢?」

  「好,那我告訴你,這個做官的機會現在就擺在你面前,只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許三娘莫名其妙,一臉困惑地看著他。

  「你聽著,」張次公從榻上站起,走到她面前,「到了長安的金鑾殿上,皇上一定不會輕信你說的話,他很可能會問你,有什麼證據能證明你便是青芒的奶娘?畢竟皇上有理由懷疑,你是我隨便找來誣陷青芒的,所以,你必須拿出過硬的證據,才能讓皇上信服。只要做到這一點,你三個兒子的前程,便包在本官身上。」

  「可……可民婦哪有什麼證據呀?」許三娘大為茫然。

  張次公略為沉吟了一下,道:「你好好回憶一下,青芒身上有沒有什麼胎記、暗痣之類的東西?」

  許三娘蹙眉,回想了片刻,忽然道:「對了,我想起來了,他身上的確有一塊兒黑色的胎記,足有銅錢大小。」

  張次公大喜:「在什麼部位?」

  「在……在他的左臀。」

  張次公一聽,心頭頓時掠過一陣狂喜,忍不住放聲大笑。

  青芒這個胎記長在如此隱私的部位,一般人絕對不可能知道,所以到時候,皇帝只要命人一查驗,立刻便能證明許三娘的奶娘身份—除了奶娘,還有什麼人能說出如此隱秘之事?

  而只要皇帝確認了許三娘的身份,對她說的話自然就不會再懷疑了。

  一想到幾天後回到長安,便能讓青芒死無葬身之地,張次公便興奮得不能自已。因為搞死青芒,對他來講足以稱得上是一箭三雕的大好事:

  首先,他跟青芒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對手,幾乎每一回合都輸了,而且幾乎都是在穩操勝券的情況下被青芒反敗為勝的,這無疑讓自視甚高的張次公充滿了挫敗感。倘若這一回能夠一擊得手,他便能一雪前恥,成為那個笑到最後的人。

  其次,張次公在仕途上奮鬥多年,並且在沙場上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換來北軍將軍的職位,卻因為輸給青芒,一夜之間被打回原形,喪失了所有,此仇他豈能不報?而這一回,只要他揭破青芒的真實身份,便是為朝廷立了一功,不僅大仇得報,肯定還能官復原職。

  最後,青芒除了是張次公的對手,更是他的情敵!張次公了解劉陵,他看得出來,在劉陵心目中,自己的地位和分量遠不如這個「青梅竹馬」的青芒。所以,只有除掉青芒,他才有機會贏得劉陵的心。也只有如此,當劉安、劉陵父女來日成功顛覆劉徹,他張次公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新朝的「駙馬爺」,一舉走上人生巔峰。

  想到這裡,張次公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飛回長安……

  差不多在張次公抵達漢中郡的同時,青芒也帶著朱能和侯金趕到了河東郡。

  河東郡的郡治位於安邑縣。進了縣城,青芒一行便馬不停蹄地直奔縣廷,以朝廷特使的身份拜會了安邑縣令公孫慶。

  公孫慶便是公孫弘次子,也是當地說一不二的土皇帝。

  對於青芒的突然到來,公孫慶頗感意外,略為思忖了一下,便命縣丞把人請去書房,然後故意不出現,足足拖延了半個時辰,才不緊不慢地踱了進來。

  像這種不速之客,公孫慶打心眼兒里沒有好感,所以便晾他一晾,給他個下馬威。但對方畢竟是拿著皇上手諭的特使,終究不能怠慢,所以把他請到比正堂私密得多的書房,以示不把他當外人,也算給足了對方面子。

  賓主見禮落座後,略加寒暄,青芒便道明了來意。公孫慶一聽居然是這種小事,便滿口答應,命縣丞負責幫青芒找尋孟通後人。青芒笑著表示感謝,然後啜了幾口茶,緊接著話鋒一轉,道:「敢問明廷,平日公務是不是極為繁忙?」

  漢代,一般尊稱縣令為「明廷」。

  公孫慶眼睛一轉,立刻聽出了弦外之音,便呵呵一笑:「身為一縣父母官,事無巨細都得管,的確是忙了些,秦尉丞不會是怪在下方才來晚了吧?」

  「秦某哪敢怪罪明廷。」青芒也淡淡一笑,「秦某隻是有些好奇,都說丞相的二公子、公孫明廷是一位豪放曠達之人,平日處理政務總是舉重若輕,所以總能空出很多時間頤養性情。不料今日一見,才知原來明廷這麼忙,連接待朝廷特使都未能及時。可見,外面的傳言都是不可靠的,正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啊。」

  公孫慶聞言,頓時臉色一沉。

  你小子到底是幹嗎來的?這番話分明是冷嘲熱諷、句句帶刺啊!

  「秦尉丞罵人都不帶髒字,真是令人佩服。不過本官想問問你,你這回來河東,到底是來找人的,還是奉旨來查本官的?」

  公孫慶從未被人如此當面譏諷,這口惡氣如何吞得下?

  「明廷言重了。」青芒仍舊面含笑意,「秦某當然是來找人的。不過,既然來了,也不妨順道了解一下貴地的政風民情,一旦回朝復命,皇上問起,我也好實話實說。」

  「照你這意思,這趟回去,八成是要告本官的黑狀嘍?」

  秦穆哈哈一笑:「公孫明廷可曾幹過什麼壞事,才怕秦某告你黑狀?若是沒有,你大可問心無愧、泰然處之嘛!」

  「秦穆!」公孫慶勃然作色,「你到底意欲何為,把話給我說清楚!少在這兒陰陽怪氣、指桑罵槐的,本官不吃這一套!」

  「既然如此,那秦某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青芒收起笑容,冷冷道,「實話告訴你,我這趟來河東,除了尋找孟通後人之外,還奉了皇上密旨,來找你問幾句話。」

  公孫慶一聽,心裡大為驚愕,一下吃不准青芒所言是真是假,只好半信半疑道:「問什麼話?」

  「皇上讓我問問你,」青芒銳利的目光直直盯在他臉上,「跟你過從甚密的那幫江湖術士,尤其是為首那個叫劉福的,現在何處?」

  聞聽此言,公孫慶不禁爆出一頭冷汗。

  這小子果然是來者不善!

  「本官是養過一些門客,不過早已遣散,不知秦尉丞何出此問?」公孫慶強自鎮定道,但口氣已明顯軟了下來。

  青芒知道自己擊中他的軟肋了,心中暗笑,面上卻依舊冷冷道:「公孫明廷,請你別搞錯了,問你這話的不是我,是皇上。」

  「那就請回稟皇上,我公孫慶早已將那幫門客驅逐殆盡,請皇上勿慮。」

  「是嗎?」青芒眉毛一挑,「那朝廷怎麼有人在傳,說其他術士都趕走了,但就是那個自稱『紫陽真君』的劉福,好像還藏在你府上?」

  「怎麼可能!」公孫慶猛地拍案而起,一臉憤然,「劉福是我頭一個趕走的,是哪個混蛋亂嚼舌根子?我願意回朝跟他當面對質!」

  「明廷不必如此激動。」青芒呵呵一笑,「都說謠言止於智者,皇上是何等英明之人,豈能輕易相信這些無憑無據的傳言?假如皇上真的信了,還會派我來跟你說這些嗎?」

  公孫慶鬆了一口氣,這才坐回榻上,悻悻道:「既如此,那皇上究竟有何旨意?」

  「皇上讓我告訴你,身為朝廷命官,私下結交江湖術士,一來有悖於朝廷綱紀,二來極易招惹是非,尤其是明廷你,又是丞相家的公子,更是被無數雙眼睛盯著,稍有不慎便會引發輿情、遭人攻訐。故此,你更需謹言慎行,如臨如履。倘若執迷不悟,鬧出什麼禍端,那……不管是皇上還是丞相,恐怕都保不了你。」

  青芒這番話說得語重心長,仿佛皇帝親臨一般。

  朱能和侯金站在他身後,聽他把根本沒影的事扯得如此有模有樣,不由對視了一眼,心裡不住竊笑。

  公孫慶聽得頻頻點頭,一臉懇切道:「勞煩秦尉丞回稟皇上,我公孫慶一定謹遵教誨,決不辜負皇上期望。」

  「嗯。」青芒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皇上也說了,若你能從此改過遷善,過去的事他可以不再追究。只是,有一點,皇上最後還是特意叮囑了一下……」

  看他說得一臉神秘,公孫慶趕緊身子前傾,全神貫注道:「皇上說什麼了?」

  青芒也探過身子,壓低嗓門兒道:「皇上說,貓兒偷腥,只要記得把爪子縮回來,便不礙事,怕就怕,嘴巴沒擦乾淨。」

  公孫慶又是一驚:「這……皇上此言何意?」

  「明廷是聰明人,皇上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嗎?」

  公孫慶當然明白,只是沒料到皇帝會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仿佛對他的一舉一動都了如指掌似的,這不能不令他感到脊背發涼。

  「請回稟皇上,臣……領旨。」公孫慶刻意在後面兩字上加了重音。

  「很好。」青芒粲然一笑,「明廷能領會皇上一片苦心,秦某也就不虛此行了。」

  許三娘隨張次公走出宅院的時候,幾十個家人仆傭頓時一片哭天搶地,蜂擁著要上來搶人。軍士們趕緊拔刀與他們對峙。

  張次公不想節外生枝,便勒令軍士們退下,然後盡力解釋安撫。陳諒則在一旁敲邊鼓,不時威脅恐嚇。兩人就這麼一唱一和、軟硬兼施,好半天才把這幫人的憤怒情緒給壓了下去。

  等他們把許三娘帶上馬車,列隊準備離開之時,張次公忽然發現墩子不見了。

  他大為狐疑,剛想問陳諒,便見墩子慌裡慌張地從旁邊的小巷裡跑了出來,一邊跑還一邊拾掇著褲腰帶。

  「你小子上哪兒去了?」張次公沉聲喝問。

  「小的一時腹痛,便去……解了個手。」墩子滿臉媚笑,點頭哈腰,「讓將軍和弟兄們久等了,實在對不住!可人有三急,就算小的想忍……也忍不住啊。」

  「你他娘的就是懶人屎尿多,趕緊上馬!」陳諒吼了一句。

  「是是是。」墩子又提了下褲腰帶,忙不迭地翻身上馬。

  張次公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發現有何異常,這才下令隊伍開拔。

  此時的張次公當然不知道,就在剛才,墩子已經溜到隔壁街上的一間驢馬店,花了一袋銅錢,把一隻錦囊交給了一個專門替人跑腿送信的馬夫,命他必須在一天半之內,把錦囊送到長安,親手交到霍去病的手上。

  公孫慶像送瘟神一樣忙不迭地送走了青芒,然後匆匆來到縣廷後院,獨自進入了一間密室。

  密室無窗,只在牆壁的高處鑿了一個小小的通風孔。一束陽光恰好從孔洞斜射進來,照在了一張膚色蠟黃、顴骨高聳的臉上。

  此人正是劉福。

  劉福在榻上閉目打坐,聽到公孫慶進來的腳步聲,也不睜眼,仿佛早已入定。

  「先生,」公孫慶快步走上前來,一臉憂急道,「情況不妙,這回……我恐怕真得把你送走了。」

  劉福如如不動,恍若未聞,半晌才徐徐吐出一口氣,微微抬起眼皮,道:「怎麼了?丞相不是如我所料,相信你的話了嗎?」

  「這回不是家父,是皇上!」公孫慶長嘆一聲,然後便把青芒的來意和說的那些話轉述了一遍。

  劉福眉頭一皺:「怎麼可能?咱們這回做得如此隱秘,外面的人都以為本君已然仙去,連丞相都信了,天子怎麼會懷疑?」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公孫慶一臉懊喪,「興許是哪兒走漏風聲了。」

  劉福眼珠子轉了轉,忽然道:「不會是姓秦的那小子在詐你吧?」

  公孫慶苦笑:「他拿的皇上手諭可是貨真價實的,此事豈能有詐?再說了,我跟他往日無冤近日無讎,他詐我幹什麼?這對他有何好處?」

  「這小子來得蹊蹺。依我看,一動不如一靜,再等等看……」

  「不能等了!」公孫慶急得跺腳,「皇上都已經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說偷腥也得擦乾淨嘴巴,這不已經是最後通牒了嗎?再等下去,你我都得玩完!」

  劉福冷然一笑:「明廷,你不會是真的想殺我滅口吧?」

  「天地良心,我公孫慶若有此意,天打五雷轟!」公孫慶指天發誓,激動得臉都紅了,「我只是讓你暫時避避風頭。畢竟這兒人多眼雜,離京城又近,實在是太危險了。你得去我老家菑川躲一陣子,那兒沒人認識你,這也是為了先生你的安全著想啊!」

  「明廷,做大事之人,任何時候都得沉得住氣。你別忘了,本君算過你的命盤,你命宮主星乃紫微、天府,這可是真龍天子之相啊!只要你不自亂陣腳,照本君說的做,一年後,你必升河東太守;三年後,必可躋身九卿;五年後,丞相之位非你莫屬。到時候,我再開壇作法,不出三五年,必令今上駕崩!一旦幼主即位,你便是當之無愧的顧命大臣,天下盡在你手!只需輔政三年,你便可廢黜幼主,登基稱帝!然而,要做到這一切,你一步也離不開本君的輔佐。」

  「先生所言,我何嘗不知?」公孫慶滿面愁容,「可眼下風聲太緊,咱們不可不防啊……」

  「也罷,既然明廷主意已定,那我也不跟你爭了。」劉福冷冷打斷他,「你打算讓我去菑川躲多久?」

  「呃,短則一年半載,長則……三年五年吧,只要風聲一過,我立馬派人接你回來。」

  「三年五年?」劉福冷哼一聲,「明廷,雖說你命宮中有帝王之相,但若無本君為你開壇作法,幫你趨吉避凶、除災解厄,你想一年當太守、三年任九卿,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晚幾年就晚幾年吧。」公孫慶無奈一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當務之急,咱們還是得先保證安全,否則就什麼都談不上了,先生說對不對?」

  劉福搖了搖頭,喟然長嘆。

  青芒從縣丞那兒拿到了孟通後人的名籍,隨即婉拒了縣丞要陪同他前往的提議,迅速離開了縣廷。

  「老大,看你方才把那個公孫慶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差點沒忍住笑啊。」

  三人策馬走在街上,朱能笑嘻嘻道。

  青芒淡淡一笑,沒說什麼。

  「老大,我有些好奇,公孫慶乾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你咋知道得那麼清楚?」

  「你猜猜。」青芒笑而不答。

  朱能撓了撓頭,一臉困惑。

  「你這個豬頭就是不動腦子。」侯金在一旁道,「你也不想想,老大好歹也在丞相邸當了幾個月的門尉,這些事他要是留個心眼兒,想知道又有何難?」

  朱能恍然大悟,卻白了侯金一眼:「就你能耐,你不說老子也想得出來。」

  侯金哼了一聲,不再理他,對青芒道:「老大,你說被你這麼一逼,那什麼狗屁紫陽真君肯定得露頭吧?」

  青芒冷然一笑:「如果你是公孫慶,你還敢再留著他嗎?」

  「唉,我說,」朱能忽然道,「公孫慶不會狗急跳牆,把這傢伙給滅口了吧?」

  「依我看,這也不是沒可能。」侯金接言道。

  「我是跟老大說,你少插嘴。」

  「我也沒跟你說。」

  兩人互相瞪了一眼,然後都看向青芒。

  青芒眉頭微蹙,沉吟了片刻,緩緩道:「這個劉福雖說是個神棍,但也不完全是騙子,多少還是有點法力的,否則公孫慶也不會把他奉為上賓,對他言聽計從。據我所知,劉福修煉的法術中,有一招特別狠,叫『死亡詛咒』。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修煉此道的術士若死於非命,那他喪命的那個地方便會遭到詛咒,輕則大旱三年,重則水火交侵。暫且不論此說真假,總之公孫慶是不敢不信的。所以,就算他要滅口,依我看,他也絕不敢在安邑縣內動手。」

  「老大,你懂的東西可真多。」朱能一臉佩服道,「連這些怪力亂神的玩意兒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青芒想著什麼,淡淡一笑:「這都是小時候在淮南國那兒聽來的。淮南王豢養了不少江湖術士,什麼樣的神棍我沒見過?」

  「這麼說,你小時候的記憶也都恢復了?」

  青芒搖搖頭:「只恢復了少許。」

  「既然如此,那公孫慶肯定會把劉福送走,然後在半道上動手。」朱能道,「要不,咱們今晚就在縣廷後門守著吧?劉福一露頭,咱們就把他逮了。」

  「就你聰明。」侯金哼了一聲,「你都能想到這麼幹,人家公孫慶會想不到?他肯定會想辦法防著咱們。」

  「那咱們就跟他們干,誰怕誰啊!」

  「別忘了,這可是人家的地盤,『強龍不壓地頭蛇』沒聽說過嗎?」

  「老子就不信這個邪!」

  兩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又吵了起來。

  青芒卻若有所思,緘默不語,半晌後,忽然道:「你們先回驛館吧,我去辦點兒事。」說完一夾馬腹,坐騎便躥了出去。

  「老大你去哪兒?我們跟你一塊兒去吧?」朱能連忙喊道。

  青芒卻恍若未聞,頭也不回地疾馳而去。

  「今夜必須把劉福送走,這事你去辦。」

  縣廷書房中,公孫慶對縣丞道。

  「諾。」縣丞答應著,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就說。」公孫慶斜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是。卑職是想說,京城來的那個姓秦的傢伙,貌似溫良忠厚,實則深不可測哪……」

  「廢話!在朝廷里混的,哪個是善茬?你到底想說什麼?」

  「卑職的意思是,這姓秦的表面替皇上傳旨,看上去好像是為明廷好,可指不定憋著什麼壞心眼兒呢。」

  「有屁就放。」公孫慶不耐煩道,「少跟我兜圈子。」

  「是。卑職擔心……這傢伙使的是敲山震虎之計。」

  公孫慶一驚:「你是說,姓秦的是算準了劉福還沒走,所以就逼咱們把人轉移,然後他再趁機把人劫走,回朝邀功?」

  縣丞點了點頭。

  公孫慶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來回踱了幾步,沉聲道:「這樣,你命縣尉多帶一些人,今晚把驛館給我守住,不許這個秦穆和他的人離開驛館半步!就說是奉我的命令,專門保護特使安全,以防不測。」

  「諾。」

  青芒站在車來人往的街道上,注視著對面一家門臉開闊、裝飾奢華的店鋪。

  店鋪的匾額上刻著「樊記綢緞莊」五個燙金大字。

  青芒左右看了看,確認無人盯梢後,才緩步朝綢緞莊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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